圆月孤悬，林子里飘着嘶哑的不知名鸟儿叫声，隐隐约约间似乎还有人发出痛苦的嚎叫，声音凄厉，尖锐刺耳。
一袭胭脂红色衣袍的少年歪坐在花树上，身体跟没骨头似的斜倚树干，剑随意地搭放在腿上，微微垂眸，神色平淡地看着地上翻滚之人。
“哒…哒哒……哒哒哒”
他的手指富有节奏地敲击树干，百无聊赖，高束起的马尾随着动作轻轻荡漾，广袖垂下微微摇曳。
翻滚的人身上遍布火焰，无论他如何翻来覆去，身上的火始终没有被扑灭，就像麦芽糖黏在头发上，那人的嘴中还不断发出痛苦的惨叫……
“救救我…救救我……”
他的嘴里不断重复呢喃，语调没什么感情，像是鹦鹉学舌。
崔霁蕴和姜涟两人赶到声音发源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诡艳场景。
冲天火光映在少年的面庞上，鼻梁根处的一颗殷红小痣在火光下映照下艳丽似血。
少年相貌昳丽，面若三月桃花，脸颊上还带着点儿未褪去的肉。
观音面，蛇蝎心。
崔霁蕴看到少年的脸时内心突然闪过这句话。
敲击树干的声音陡然消失。
少年漫不经心地抬眼，像是察觉到有人来了，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慢慢坐直身体，有些慵懒地抻了抻腰。
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幅度增大，发带垂落，广袖下滑，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手腕上带着一个花纹精致繁复的金镯子，
衣服上坠着些大大小小的金色铃铛，脖子上坠着一个如意璎珞，随着他动起来各处发出“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
少年名叫兰潇，听从师门命令下山捉拿盗取师门重宝的师兄——苏端。
昨天下午他根据线索，一路追踪到吴水城，在客栈安顿好后休息了一晚，醒来后来到这片林子。
兰潇舒展好身体后，一手随意搭在膝盖上，一手拄着下巴，姿态散漫，歪着头自上而下地审视着崔霁蕴。
崔霁蕴白衣若雪，全身上下打理的一丝不苟，衣袍上用金线勾勒的图案在火光照耀下泛着浅浅流光。
霞姿月韵，风骨峻峭。
初看整个人气质温和，温润如玉，细看却发现像隔了一层坚冰，给人一种不可靠近之感。
崔霁蕴看他一眼，微微点头示意。
近期吴水城内最近出现一红衣魔头，抓走了城主府的公子，城主广发英雄帖，他俩因家族命令赶过来，今日下午刚到吴水城安顿好。
到时天色已晚，不便拜访城主府，于是两人打算到周边探查一下情况。
这人恰好一袭红衣，莫非就是那红衣魔头不成？
崔霁蕴仰视兰潇，将剑抽出，剑身泛出一道幽蓝的光，剑尖对准他的鼻梁——那粒殷红小痣。
两人视线相碰，兰潇眼睫轻轻颤动，略微有些失神。
姜涟趁着兰潇失神快速窜上前，打算先去救那被火烧着的人。
兰潇移开与崔霁蕴对视地眼眸，看向姜涟，随即如同一片轻盈飘落的花瓣旋身下落到地，身上的配饰和铃铛相撞，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音。
他的动作极快，姜涟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一柄未出鞘的剑就出现挡住他的去路。
崔霁蕴见状提剑快速刺向兰潇，用力挑开他的剑。
兰潇侧身躲过剑尖锋芒，反手格挡挑开，回刺回去。
姜涟见两人缠斗起来又冲过去救人，兰潇见状用力逼开崔霁蕴，跃到了姜涟的身前挡住他的去路，不让他前进，崔霁蕴紧随其后，再次提剑攻上他。
姜涟被兰潇逼退一大截，后退数步。
崔霁蕴和兰潇打的有来有往，但是兰潇的剑一直未从剑鞘中拔出来。
扫、削、挥、砍、刺……
剑影重重，剑法凌厉，两人剑招快到看不清动作。
姜涟看着兰潇狠狠咬了咬牙。
“狂妄的臭小子！简直欺人太甚！！”
崔霁蕴与兰潇之间打得愈发激烈，你刺我挡，见招拆招，打得难分难舍，灵力四处溢散。
姜涟趁着两人打得热火朝天，悄悄摸往被火烧着的人打算再次施救。
兰潇余光瞥见姜涟鬼鬼祟祟的身影，将剑横挡在胸前，格挡住崔霁蕴的剑招，另一只手蕴起灵力猛拍向他。
崔霁蕴旋身躲过，雪色衣袍翻飞，发丝丝毫未乱，衣袖处却裂开了一条口，手指轻轻摩挲整齐的断口处，他眼神凝重地看向兰潇的背影。
兰潇运转起灵力飞跃而起，身轻似燕，稳稳落在姜涟身前。
在姜涟的手即将碰到地上翻滚之人的身体时……
“姜……你的手伸回去，蠢货！你不要命啦？！”
“谁是蠢货啊？我只看到一个无辜之人被你所折磨。”
“那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火里烧着的是什么东西！不要命的话你尽管碰就好了。”
“烧着的能是什么，一条鲜活的人命。”
“哼，看清楚，火里烧着的是惘。”
姜涟闻言身体微微一僵，顿住继续向前探的手。
“曾经令修仙界闻风丧胆的惘？哈，怎么可能？惘不是十六年前就被全部消灭了吗？”
姜涟半信半疑道：“何以证明？”
崔霁蕴手腕转动，左手轻挽一个漂亮的剑花，“噌”一声中剑稳稳入鞘，他走到姜涟身旁，直视着少年的双眼询问。
少年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坦坦荡荡扬起头与他对视，观察他的眼神与神情。
他不是他。
突然像是失去什么兴趣般撇开眼，兰潇斜靠着刚刚坐过的那棵花树，嗤笑一声后懒懒开口。
“爱信不信。”
骄矜的样子看得一旁的姜涟火气直冒三丈。
“喂！你什么意思？！”
听到他的声音，兰潇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他，闭上双眼，似是不想与他交流，但是他的嘴角不知为何却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微小的弧度极其难以察觉。
“可恶！你这个目中无人的臭小子！姜爷我就好就要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姜涟单方面的和兰潇吵起来。
兰潇干脆闭眼假寐。
这时理会姜涟，他会更起劲儿。
姜涟见状更生气了，嘴巴更是“哒哒哒”个没完。
趁着两人“吵”的功夫，崔霁蕴观察了那个被火烧着的人，仔细甄别。
这人身上的火燃烧了这么久，衣服却完好无损，周围的花草树木也毫发无伤。
“没看错的话，这是净火吧。”
姜涟一惊。
“净火？幽泉宫的那个净火？”
净火来自幽泉宫，可诛妖灭邪，非作恶妖邪不伤。
不管是不是惘，大肆燃烧的净火就可证明兰潇的清白。
五十年前不知何原因，天地间枯竭的灵气突然复苏，各种天材地宝纷纷冒出来。
净火就是灵气复苏后出现的。
阴阳相对，天材地宝出现的同时，各种妖魔鬼怪也跟着现世。
为了自保，人类选择奋起反抗。
四十年前第一个成功将灵气纳为己用的人叫谢如风，他成功后就将修仙方法教予大家，不断有人有人根据方法成功修炼，自此进入修仙时代。
据记载，突有一日有人问起谢如风如何给灵气分等阶。
谢如风沉吟思索一阵，突然看到坐在他身旁的好友正百无聊赖地抛着埙。
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
“那就用五音来定修炼等阶吧。”
宫、商、角、徵、羽，宫阶为最高阶，羽阶为最低阶，为了区分每一阶的程度，又将每一阶分为九级。
经过几十年的探索，修炼方法方式逐渐完善，修真界也逐渐形成，形成世家门派—执法司—散修盟三足鼎立之局。
不过自那场大战后修真界元气大伤，幽泉宫的具体位置自那以后无人知晓，而世上仅存的净火稀少，因此每一缕净火都极其珍贵。
一个从未在修真界见过的少年手里却拥有净火。
崔霁蕴还是很小的时候见舅舅的朋友使用过净火才有印象，不过他现在也不敢妄下定论，静待结果就知道了。
哀嚎声渐歇，净火的火势越来越小。
斜靠着树的兰潇睁开双眼，从怀中掏出一个空的玉瓶，迅速将净火收起来。
奇异的是，净火被收进玉瓶中时凝结成一团碧绿的水。
崔霁蕴双眼微眯，一直暗中收紧剑柄的手也渐渐放松。
判断未出错，和典籍记载能对上，确实是净火。
姜涟一脸惊异，手肘捅向崔霁蕴。
“真是净火啊，这是谁家的小少爷啊？从来没见过这小子，突然冒出来竟随身携带净火这种宝贝。”
“不知道。”
崔霁蕴在姜涟即将碰到自己的时候侧身轻轻避开。
兰潇收拾好后有些头疼地望着地上露出原貌的人，轻叹一口气。
兰潇现在很头疼，净火只会除去惘的意识，被蚕食的身体还是会被留下来，表面看上去与寻常尸体无异。
该怎么安葬呢？
突然，吵杂的声音响起，离三人越来越近。
“到底是谁这么缺德！把我们家三少爷的坟撬了，还把尸体偷了！那个贼最好祈祷别让我抓到他，让我抓到我他娘的要把他的腿打折！！”
兰潇眉头微皱，撬坟，偷尸体，谁这么缺德？
“啊！你们看！那里躺着的是不是三少爷的尸体！！你们几个偷尸贼！”
一堆穿着家丁服举着火把的人出现在三人不远处，指着兰潇面前的尸体大喊着，随即气势汹汹冲过来，每个人手里还捏着儿臂粗等人高的棍子……
这群家丁看上去很明显是毫无灵力的普通人。
虽然灵气复苏，人类可以求仙问道，但也有人没有修仙天赋，对于修仙之人，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二十年前，因修仙之人恶性欺凌普通人事件，为保护无法修仙的普通人，谢如风与仙门百家联手定下规则，布下禁制，创立执法司。
修仙之人不得轻易对普通人动手，一旦动手，就会触动禁制，受到千针噬心之痛。
若故意致普通人重伤甚至死亡，执法司的人将会赶来缉拿审查，调查清楚后宣判惩罚结果。
执法司的那群人可不是吃素的，姜涟想着就打了个寒噤。
兰潇看着地上的尸体，烦躁得“啧”了一声。
这下麻烦了。
说是惘干的，这群人肯定不会信，因为记载中惘早就被剿灭，也不是所有人都认识净火，想到解释后人家还不一定信，兰潇就觉得头痛起来。
他这个人一向讨厌麻烦。
等等，他旁边不是有现成的两个知道真相的人嘛，让他俩解释去吧。
兰潇突然转头对着崔霁蕴和姜涟歪头眯眼一笑，像是只要做坏事的小狐狸。
“接下来就麻烦两位啦。”
“嗯？什么意思？”
那群家丁越来越接近几人。
姜涟一头雾水。
兰潇突然运起灵力，瞬息间飞出十几米远。
姜涟傻眼地望着兰潇远去的身影。
那群家丁已经跑到姜涟的身旁，手里拿着拿着那棍子将他挡住，重重围住他，用棍子交叉着把他架起来。
姜涟看着这群人，觉得有些欲哭无泪，他现在不敢轻易运功，怕伤到这群普通人。
但是还好崔霁蕴还陪着他，姜涟转过头打算问崔霁蕴怎么向这群人解释他们不是偷尸贼。
可是哪里还有崔霁蕴的身影！崔霁蕴也跑了！！！
姜涟觉得自己的心很痛，这两个没良心的家伙！
兰潇转过头笑的时候，崔霁蕴就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在姜涟愣神的功夫，他也提气飞走了。
姜涟那张嘴，能说会道，普通人也伤不了他，这种情况交给他处理刚好。
那群家丁抓姜涟架着打算去报官，有几人恶狠狠地瞪着姜涟，一群彪形大汉让姜涟觉得欲哭无泪。
另外几个家丁将他们家三少爷的尸体抬起来，最后还派了几个人去追跑走的兰潇和崔霁蕴。
另一处，跑走的兰潇轻提剑跃上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坐上树杈，想要避开追来的家丁，脑袋处却传来一阵刺痛。
不好！
视线突然一阵模糊，兰潇感觉眼前的事物出现重影，精神有些恍惚，眼睛也缓缓阖上。
时间快到了。
不远处的崔霁蕴看到兰潇直直的从树上栽下来，本打算置之不理，直接飞略过去，可是心口却不知为何一窒，迫使他还是飞上前去接住兰潇。
兰潇双目微阖，眼眸震动，睫羽乱颤，手轻轻抬起攥住崔霁蕴胸前的衣襟，清雅的沉香味令他安心，意识朦胧间轻轻呢喃一句微不可闻的话。
“■■■。”
随即彻底闭上双眼，攥住衣襟的手也轻轻松开滑落，昏睡过去。
[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观音面，蛇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