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九,卯正。
初升的太阳还未发力,照不进深山,背阴面隐见山峦叠青,雾霭氤氲,风吹缓缓流动,忽有飞鸟经过,一枚叶片打着旋搅扰薄雾,像突然投入湖中的小石子,涟漪荡开,混沌诡秘。
薄雾尽处,有青年身影如白鹤掠波,轻灵停在老树枝桠。
他身材颀长,腰身很窄,韧如修竹,略单薄的身体并不让人觉得荏弱,反而增添了少年感,下颌到肩颈线条非常优越,唇色很淡,眉眼尤为出色,眉长过鬓,眸绽灿星。
但他现在状态很紧绷,下摆被雾气浸湿,额角渗着薄汗,唇却微干,似走了很远很远,很久很久的路。
他并未在枝桠停留太久,打望过后,谨慎跃下,四处观察,脚步未歇,直到……在山石角落,看到熟悉的记号。
他紧抿了唇,指节捏的发白。
端午节,他没等到柳泽雷。
哥哥自来说话算数,从不失约,甚至从不迟到,像这次这样等不到,还没有任何解释的事,以前从未发生过,他感觉不对劲,一路寻找,日夜不停,找到了这里。
哥哥是府衙捕快,从不会透露公务给任何人,他这个弟弟在这方面没半点特权,并不知道哥哥近来在办什么案子,经手什么事,以往就算有验尸方面的疑惑未解,跟他讨论,也只说尸体本身,隐去旁的所有……哥哥武功高强,心眼子也不少,这次来不及做任何准备,突然消失,肯定摊上了什么事,很麻烦,很棘手的凶事。
所以他都没想去哥哥的家找,哥哥连个消息都没办法给他,定也不可能回家,一定是过来赴约的路上出了什么事,可能是有麻烦要甩开,可能是误入了什么局……跟着最后信上约定判断路线来找,更有可能有收获。
果然,他看到了只有他们兄弟能懂的,报平安的信号:我很好。
怎么可能很好?
真的很好,为什么没有出现?当时很好,现在呢?
只来得及留下个记号,还敢说自己很好?
柳拂风抿着唇,小心探查四周,没有任何痕迹,周围太干净了,端午节前后连下几天雨,痕迹被冲刷正常,可一点都没有,这么干净,显然有人收拾过。
地上没有脚印,踩过的小草因为雨水滋润会重新支棱起来,可不小心碰断的树枝,三五天可长不出来。
可也仅止如此了,往前不远有一条河,再往外是猎户们踩出来的山路,别人有意清扫痕迹,他追踪……只能到这里,再无方向。
“唧——”
有小白鸟在空中盘旋,叽叽喳喳的着急,像是树枝折了,巢丢了,找不着家。
这么大的动静,绝非一个人能搞出来的,诡秘不宣,定不是官府,哥哥卷到什么事里了,看到了什么?连哄他时习惯摆的小花都没有,可见时间非常极限……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也敢来欺负我哥哥?
柳拂风眸底晦暗,雾气打湿长睫,阳光顺着树影溜进来,照到他半张脸,苍白疏淡。
双胞胎不详,他出生就被父母抛弃,扔给看坟哑婆,也不知哥哥怎么知道的,六岁祭祖坟时,偷偷找了过来,也不嫌他脾气怪,一口小牙咬得人生疼,只要有机会,就悄悄过来找他,伴他成长,管着他,纵着他,宠着他……一起闯祸,一起‘行侠仗义’,干不过别人挨揍时,也是两人一起。
不过他后来学会了坑哥,别人只打他一个时,他就装做是哥哥,让哥哥去挨揍,哥哥竟然也不吭声。
他们长得一模一样,互相假扮对方都玩出了花来,哥哥说,让他扮他的身份回家,以后哥哥是弟弟,弟弟是哥哥,可他不愿,父母不要他,他便也不想要父母了,哑婆待他很好,他得给她养老送终。
因要隐瞒双胞胎事实,这么多年,他和哥哥相处的时间不算特别多,可每一次相聚,记忆都那么清晰,他们像是世界上另一个自己,最亲密,最熟悉,最默契的存在,一个眼神,一个抬手,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想干什么。
而今哑婆和父母都已不在,他只有只有哥哥了……绝对不可以失去。
可他能做什么呢?他在京城没半点人脉,对哥哥办的事一无所知,怎么才能把哥哥找回来?
“唧——”
小白鸟在空中飞,还在找巢,胖乎乎毛茸茸,翅膀尖上有一个灰色小圆点,很小,看起来像是不小心沾到的灰尘,又像是生来就有的,不同颜色的绒毛团,像人长的痣一样。
它……是刚刚那一只吗?那一只,好像是纯白的,还是他记错了?
柳拂风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他是不是,可以假扮成哥哥?
不知道哥哥最近在办什么案,就去哥哥上差的地方找,没有线索,就制造线索,那些对付哥哥的人,发现哥哥‘安然无恙’回来了,会怎么办?只要他们来找——
只要他们来找我,我就能找到关窍,判断你现在形势,找到你!
雷狗,你最好还活着,最好没被抓到,你现在若已落在贼手……我们只能一起死了。
但只要你没被抓住,只要你长点脑子,有我在外面帮你吸引火力,你就有活路!
柳拂风快速思考,他和哥哥长得一模一样,从未在人前一起出现过,举凡一起,必定一人戴面具,没人知道柳泽雷有个双胞胎弟弟,可他们从小到大就算不见面,通信从未停过,他知道哥哥所有的人际关系,邻居,同僚,熟悉的人……还有嫂子。
哥哥时常向他炫耀嫂子,认识三年,鸿雁传书,彼此欣赏,志趣相投,从知己到挚爱……他们约定见面,嫂子半个月前就已启程,最近会到京城。
哥哥的上一封信在四月底,跟他约定端午小聚,没说见到嫂子。
好像可行?
但也有些细节需要考虑预案,万一纰漏怎么应对……
柳拂风眸底光影明灭,大脑转动不停。
皇宫。
泰安帝已过不惑之年,华发早生,看着一母同胞的弟弟:“……就是这样,你得立刻去办。”
殷归止一如他的封号,‘肃’凛端静:“趁着京城认识我的人少,没事也少来宫里?”
泰安帝清咳一声:“昨晚才回来,就给你派事,可有怨言?”
殷归止:“我猜,皇嫂并不知晓?”
泰安帝捏紧了茶盏:“你可知你皇嫂知道你回来,最近在做什么?她找了一堆闺秀画像,要给你相看,张罗婚事!若不是为了帮你,朕何苦立刻找事安排,不让你进宫?你未拜见她就跑,失了礼数,朕把你支走,稍后在坤宁失的……可是尊严!”
殷归止:……
“皇兄不是说,在妻子面前丢脸,不算丢脸?”
“哦,羡慕了,”泰安帝从容把玩茶盏,慢条斯理,“那就自己抓紧,朕帮你拖不了太久。”
殷归止:“我不喜欢女人。”
泰安帝稳的很:“男人也不是不能安排。”
殷归止:“我也不喜欢男人。”
泰安帝忍住,把抽动的嘴角扬成微笑:“行,你现在出去,给朕抱一盆花进来说要娶,朕都帮你操办。”
殷归止:……
“臣弟告辞。”
泰安帝看着走远的背影,顺了顺心口。
你小子朕亲手养大的,还不知道你那狗脾气?年岁渐长,装的倒是像模像样,倔性一点没改,自己看上的,上手追抢的,才是宝贝,什么画像相看,半点用没有。
钦天监说他这弟弟红鸾星动,今年必有缘分,可不出去,不多多认识新的人,哪来的良缘?
宫墙深深,影疏人淡。
“王爷,接下来去哪儿?”
“枢密院。”
殷归止收好皇上给的卷宗,没提上面半个字,到枢密院好似也只是随意拜访,随意转转了解,遇到感兴趣的东西,就看两眼,问两句。
枢密院小话都传疯了。
肃王常年戍边,战力非凡,打服了北漠,理顺了西疆,如今回归,皇上有意让他掌枢密院,归拢所有兵权,明旨还未下,但圣意,朝堂上下皆已知晓,可让你管,和你管不管得了,是两回事。
武功再高,战绩再丰,身份再尊贵,也有不服你的人,不想交出的利益链,这中间的磨合对抗,端看各自的本事,可你肃王直接上门挑衅……是不是有点不讲武德?
当枢密院副使终于收到信,摩拳擦掌,雄赳赳气昂昂的过来,肃王已经轻飘飘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这口气白聚了!
殷归止手里卷宗新添了几份资料,思索整理后,叫下面去查了几个人,最后,来到一处宅子。
申时初,长宁斜巷,墙头爬出绿色藤蔓,门扉旧红,推开后,是不算很大,但干净整洁的院子。
干柴整整齐齐扎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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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具洗得干干净净,茶杯倒扣,茶壶没有残渣,厅堂无杂物,床被叠的整齐,没有一样像是中断,临时仓促结束的,所有地方都略有薄尘。
像是主人有所准备的出门,收拾整理好了一切,长则一旬,短则三五日内,不会回来。
看这落灰程度——
殷归止伸手指抹了下,至少五日。
算算时间,应该是端午节前,这个宅子的主人,柳泽雷,去见了谁?
长宁巷西,有青年身影拐入小巷,腰身窄长,眉目清俊,笑起来如沐春风,见谁都打招呼。
“王婶,今晚吃鱼啊?王叔身体怎么样了?算算时间,应该快能下地了?”
“哟雷子回来啦,”唇边有痣的胖圆脸大婶笑眯眯打招呼,“可不是嘛,要大好啦,昨天就能拄拐扶墙走两步了,最近总是熬骨头汤把人都吃烦了,我想着买条鱼给补补脑子!”
“那可好了,等今年过年,王叔给您赚个大的!不过刚好还是得注意,别着急干活,最近家里要是有事您说话,随时喊我!”
“那我可不会客气,”王婶顺手塞了个小甜瓜过来,“地里刚摘的,你尝尝,可甜了!”
柳拂风笑着接过,从容极了,一点都不虚。
他从来不怕行险,也不是沉浸难过不能自拔的人,自认心眼子不比哥哥少,做了决定,捋顺了危险管理预期,很快就来了。
他不想给哥哥添麻烦,从未来过长宁巷,但对这里感觉并不陌生,哥哥时常会和他提到这里,那些眉飞色舞时说过的话,信里对四时的描述,此刻像是安静的水墨画被赋予了丰富色彩,随着他的脚步行来,一点点荡开,一点点鲜活,路边的树,街边的铺子,屋角的灯笼,墙头伸出的花枝……还有这些街坊邻居。
每个相熟的人,哥哥聊天时,都曾说过小话,哥哥是捕头,极擅观察,抓人特点不要太精准,他只要认真点,就不会认错。
“刘伯,您老慢点走……章奶奶,这么重的筐您也敢背!”
柳拂风抢过老太太的药筐,顺手把甜瓜放进去,背自己身上:“我和大胆什么关系,您跟我客气,回头我怎么好意思蹭饭?”
老太太拿眼横他:“这哪重了?都是草,还没压实,我老婆子当年剖蛇取胆,连蛇肉一起整整两大筐呢,我都自己扛回来了!”
“是是是,您胆子大,我不行,我胆小哇。”
终于,近了哥哥的宅子。
柳拂风深呼吸,告诉自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是来救哥哥的,不是陪死的,从此刻开始,所有一切都要警惕小心……
不是,墙头爬出来的绿色藤蔓是什么玩意儿,上面还挂藏着嫩生生的瓜,要是他没看错的话,这是苦瓜吧!
哥哥为什么从没说过,在自己家种了苦瓜?你沉迷下火已经到这种程度了么!
柳拂风眼前一黑,雷狗你最好活着被我找到,给我干嚼了这堆瓜!要是有人以这个点为由,逼老子吃苦瓜,老子跟你没完!
他磨着牙,去哥哥信中提过的位置找钥匙……没有?
再仔细一看,门扉是虚掩,锁是打开的。
家里有人?进贼了?
不,贼不可能明目张胆白日来抢,哥哥要是会回来,不可能不给自己捎口信,钥匙没了,有人知道哥哥的习惯……
柳拂风瞬间头脑风暴,想到所有可能性,又一一否掉,最后只有一个方向,难道是嫂子?
嫂子的确近日会到,哥哥也和他提过,嫂子面前,没有秘密,除了他这个弟弟的事,什么都知道。
柳拂风瞳孔震颤,指尖发白,老天爷这是要惩罚心术不正的人么,一上来就给他上强度?
所以现在,要不要敲门?
进自己家,敲门是不是有点不对?可是不敲,吓到了里边的嫂子怎么办?
拜嫂子所赐,他所有伤心难过情绪全部被冲散,剩下的都是紧张。
哥哥很珍惜嫂子,此生唯愿守护嫂子,远离世间所有凶险,所以出事这件事,肯定是不愿嫂子知道的,他也不能说,如果嫂子激动,不信任他,不相信他的判断,不愿配合他的计划,那哥哥就……
不能被发现,千万不能被发现自己是个赝品!
柳拂风深深呼吸,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果断伸手推门——
哥哥,保佑我旗开得胜,一定要被嫂子相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