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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血脉的囚笼

作者:秀才上兵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七章血脉的囚笼


    消毒水的气味被昂贵的香薰掩盖,却总在夜深人静时从角落里钻出,无声地提醒着林瑶,她逃离的过往从未真正远离。她蜷在沙发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母亲温婉的遗像在黑暗中静静注视。价值?1.5的药片没有带来预想中的解脱,连日来的疲惫、恶心和眩晕却变本加厉。指尖划过手机日历,那个冰冷的念头再次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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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立诊所的走廊铺着吸音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吞噬,只剩下心跳在耳膜里擂鼓。林瑶坐在妇科诊室外冰凉的椅子上,指尖冰凉。终于轮到她,简洁陈述了症状和服药史。


    “做个基础检查和血HCG吧。”医生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


    等待结果的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当护士将报告单递给她,HCG那一栏后面跟着一串异常醒目、远超参考范围的数值时,林瑶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仿佛脚下的地毯被人猛地抽走。


    “早孕反应明显,确认宫内妊娠。”医生看着报告,语气平静,“但林小姐,您之前的病历我调阅了。您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艾森曼格综合征,肺动脉高压已经是Ⅲ级(高危),对吗?”医生的目光锐利起来。


    林瑶的心猛地一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是她拼命想要埋葬的过去。“……是。”声音细微。


    医生翻出几张陈旧的心电图和心超复印件,指着一处划出的结论:“重度肺动脉高压,Eisenmenger综合征,心功能Ⅲ级。林小姐,这种情况,妊娠对您而言是极度高危的。您的身体承受胎儿生长发育带来的巨大负荷风险极高,随时可能诱发急性心衰、肺高压危象、恶性心律失常,甚至心源性猝死。”


    医生停顿了一下,直视林瑶骤然失去血色的脸,语气沉重而清晰:“终止妊娠手术本身的风险,同样巨大。麻醉、手术操作引起的心脏负担骤变和血流动力学波动,对于您现在的肺动脉压力和心功能状态来说,是致命的。简单说,无论是继续妊娠,还是现在终止妊娠,对您都是性命攸关的挑战。”


    林瑶的呼吸变得急促困难,胸口像压上了千斤巨石:“……没有别的办法?不能……手术吗?”


    医生缓缓摇头,带着深切的遗憾:“艾森曼格综合征合并如此严重的肺高压,是妊娠的绝对禁忌症。终止妊娠的手术风险评估等级太高,几乎没有医院和医生敢承担。您的身体,扛不住那台手术。”他叹了口气,“选择权在您,但无论哪种选择,都是在赌命。您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在严密的医学监护下,尽量维持妊娠的稳定,争取撑到胎儿有存活能力的孕周,但那对您的心脏来说,每一天都是巨大的折磨和风险。同时……”他推过一张名片,“建议您立刻预约心外科专家联合会诊,评估后续可能的极端方案,比如……心脏移植。”心脏移植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千钧重锤砸下。


    走出诊室,阳光刺眼。林瑶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那张名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指尖。她低头,看着眼前光洁如镜的地砖,倒映出自己苍白扭曲的脸。不是为了那个不被期待的生命,而是她被诅咒的身体,成了囚禁她自己最坚固的牢笼。陈默那张假的2000万存单影像在脑中闪过,与医生冰冷的宣判交织在一起。她用身体做交易,最终却被自己先天的残缺彻底锁死,连放弃的资格都被剥夺。巨大的荒谬和冰冷的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紧了她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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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永远混杂着疲惫和焦虑。林慧刚把催缴单塞进背包深处,手机一震。一个陌生号码,一条短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点开,放大。


    那是一张陈旧病历报告的局部照片。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诊断:先天性心脏病(室间隔缺损继发艾森曼格综合征);重度肺动脉高压(Ⅲ级,高危)”。报告日期赫然是十几年前,而右下角一个潦草的签名力透纸背——监护人:林慧。那是她年少时,背着咳血的妹妹深夜求医,一笔一划签下的名字。


    林慧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瞬间泛白。胸腔里翻涌的不是愤怒,而是沉重的窒息感,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那些被妹妹病痛和巨额医药费压得喘不过气的日子。她闭了闭眼,将手机锁屏,屏幕暗下去,连同那张照片一起沉入黑暗。


    病房门被推开。陈默走了进来,手里提着那个熟悉的保温桶,脸上带着几分罕见的、像是精心排练过的关切。昂贵的西服与这简陋的病房格格不入。


    “妈今天好些了吗?”他刻意放柔声音问候病床上枯槁的老人,目光却瞟向林慧。


    “嗯。”林慧没抬头,正拧干毛巾给母亲擦手。


    “给你和妈带了点汤。”陈默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揭开盖子,浓郁的鱼汤香气飘散出来。“悦海”的标识不经意地对着林慧的方向。“新鲜炖的,补身子。”


    林慧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毛巾在母亲干枯的手背上轻轻擦拭:“你刚从鱼塘过来?”她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陈默盛汤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旋即笑容自然了几分:“是啊,去看看。前几天暴雨,死了些鱼,损失不小。”他舀起一碗汤,白气氤氲,“不过处理干净了,水质恢复了。”他殷勤地把碗递向林慧,“你也累一天了,喝点暖暖?”


    林慧没有接碗,也没有看他。她放下毛巾,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越过升腾的热气,落在陈默脸上。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他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


    “回来的路上,”她慢慢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病房沉闷的空气里,“在鱼塘边的泥地里,捡到个东西。”她伸进外套口袋,掏出一个被泥水浸透、边缘已经泡烂发软的纸团,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就在那个光洁的“悦海”保温桶旁边。


    纸团被泥渍染成污浊的褐色,皱巴巴地摊开一角,金色的“?20,000,000.00”在昏暗光线下依然刺目。


    陈默端着汤碗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汤汁泼溅出来,烫红了他的手背,他却浑然不觉。他脸上的笑容如同碎裂的石膏面具,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猝不及防的僵硬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慌。鱼汤的香气还在弥漫,病房里只剩下老人微弱的呼吸声和陈默陡然粗重起来的喘息声。


    林慧的目光没有一丝波澜,像深不见底的寒潭,直视着陈默眼中那片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她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笨拙地试图在悬崖边垒砌沙堡的孩童。


    “那塘里的鱼,”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淬了冰的细针,精准地刺穿空气,“死了那么多,捞干净了,就能当没死过吗?”


    陈默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死死盯着那个泥污的纸团和林慧洞悉一切的眼睛,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精心构建的、用谎言和侥幸支撑的世界,在这个满是药水和垂暮气息的病房里,被林慧用一团污泥和一个冰冷的数字,轻易地撕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他手中的碗再也端不住,“哐当”一声摔落在地,汤汁四溅,如同他此刻粉碎的镇定。


    林慧垂眸,仿佛那刺耳的碎裂声与她无关。她拿起床头柜上那个被陈默带来的、印着“悦海”标志的保温桶盖子,慢条斯理地盖上,将那浓郁的香气隔绝。然后,她缓缓地、无比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省省吧。”


    陈默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昂贵的西装沾上了墙灰也毫无所觉。他看着林慧弯腰,拿起一块抹布,开始擦拭地上狼藉的汤汁和鱼块残渣。她的动作机械而平静,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最平常的家务。那个泥污的纸团,像一个巨大的讽刺印章,盖在床头柜上,也沉沉地压在了他的心上。


    他猛地想起林瑶那张苍白绝望的脸,想起她腹中那个已然成为定时炸弹的生命,以及那份伪造的、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甚至锒铛入狱的2000万凭据。林慧此刻的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质问都更让他毛骨悚然。寒意,如同无数冰冷的锁链,从地底升起,缠绕上他的四肢百骸,缓缓收紧。他挣扎着想开口解释,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林慧擦完地板,直起身,将那脏污的抹布丢进角落的污物桶。她甚至没再看陈默一眼,只是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沉默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保温桶盖严丝合缝,泥污的存单复印件沾着鱼汤的腥气无声摊开,宣告着虚假温情的彻底破产。冰冷的空气里,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默靠着墙,腿脚发软,冷汗浸透了衬衫。他逃也似的冲出了病房,沉重的关门声在走廊回荡。林慧依然背对着门口,肩膀在暗淡的光线下绷得很紧。良久,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再次看着那张妹妹陈旧的心超报告照片。指尖划过“监护人:林慧”那几个字,冰冷坚硬。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混合着消毒水和残留鱼腥味的空气,胸口深处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无声地、沉重地跳动了一下。纠缠的网,被这沉重的血脉枷锁勒得更深,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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