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糯再睁眼,已经是九点半了。
窗外的熄灯号铃是兰花草,迷迷糊糊的传进李糯的耳朵里。她睁开眼睛,眼前刚开始是一片白茫茫后才渐渐清晰。因为头脑发晕,她不自觉的揉了揉太阳穴,眼神四散之际,她看到了一个男生。
是教室内的那个。
男生穿了一身休闲装,随意的斜靠在窗前,脸很好看,有点像最近妈妈追的那部偶像剧的男主。窗台上正好有一盆紫色兰花,他右手修长的的手指拨弄着一朵花瓣,眼睛却盯着左手的杂志,是李糯怎么都要带回宿舍的那本。
其实杂志就是通俗文学杂志,大部分学生都不喜欢,觉得太过严肃,读起来也有点艰涩难懂。那男生倒是看的入神,时不时的也翻动下书页。
听到李糯起身的动静,男生从窗前转过身来,将杂志放到李糯的床上,重新拉开距离。
他嘴角噙着笑:“原来你这么胆小啊?”语气不是嘲讽,是肯定。
男生的眼睛很是深邃,李糯不自觉的被锁定目光,但他越是深究,李糯反而开始挣扎脱离,逃跑。
“苏时,你再说?”一道女声带着威胁的意味传了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四目相对,李糯这才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走过来一个身着白大褂的女医生。
李糯看看自己周围的环境和那标志性的单人弹簧床、白色床单,笃定的道:“这是医院。”
“是学校医务室。”女医生纠正李糯的话,随后问道:“告诉姐姐,你是怎么晕倒的,是不是那边那个人欺负你?”
女医生带着一副金边眼镜,梳着个低马尾,长得很高,身材也刚好将那身白大褂穿出气场,她左手插兜,右手食指指向苏时,苏时则一脸无辜的看着李糯,希望她能说些“对的话”。
李糯看看医生,又看看苏时:“不是他,是低血糖。”
隐瞒了现场的另一个人。
女医生见小姑娘并没有控诉自己被吓的经历有怎样的惊险,只简单将昏倒的原因归结到了自己的身体,也不过分询问,只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转而将带着体温的手贴上李糯的。
李糯只觉一阵温暖袭来。
“没有发烧,也没有其他明显的症状,好在刚才苏时及时发现,给你喂了颗奶糖,将你背到了这里。”女医生陈述着刚才李糯昏迷后发生的事情。她有点私心,想要小姑娘不追究,说的都是苏时的好话。
“姐,我就说不关我的事吧?”苏时强调。
李糯很轻,从教室背到医务室也不过六七分钟,从她晕倒到清醒也不过十分钟内,根本没必要告诉那些校领导。
“别和我说,跟你班主任和年级主任说吧!”苏芸穿上这身衣服,首先是一名尽职的医生,其次才是关心学生的老师,最后才能是苏时的亲姐,这样的关系界限,她一直都安排的很清楚。
“啊?”反倒是李糯听到苏芸的话慌的起来,刚转学的第一天就给大家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李糯手心都紧张的出了汗。
“你不用担心他,他习惯了。”苏芸看出来李糯的慌乱,但她搞错了重点。一旁的苏时嗤了一声,就传来了一声轻呵。
“苏时,你明天必须要把家长给我喊来,我倒要看看你能出多少洋相!”
张颖刚把人好好的送到了宿舍,没多久就通知人晕倒了,在医务室,这谁不慌啊?
“老师,不用明天,我家长就在这。”苏时指了指苏芸,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完全不想解释半分。苏芸一个眼杀过去,苏时立马闭嘴。
“张老师,这次真不是苏时调皮捣蛋,是这小姑娘低血糖晕倒了,苏时将人背过来的。”苏荷顺顺张颖的气,再凑到年级主任跟前,“小姑娘吃过糖后立马就恢复了神志,我检查过了,没有什么大问题。”
年级主任叫蔡光远,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带着副黑框眼镜,嘴上一圈短须,头顶中央即便有可以梳过去的长毛却依旧空落落的发亮,被叫来之前正悠闲的泡着脚,喝着茶,看着电视,因为着急,脚上的拖鞋都没来得及换。
好在人没事,一场虚惊。
“苏时,五千字检查报告,周一交给我。”蔡主任在房间内呆了八秒留下这样一句话。
苏时听到后头顶天雷炸响,天啊,他什么时候写过五千字的检讨啊?!
还是明天?
剩下其余两人根本不关心苏时的心情,苏芸更是扒拉开李糯身边的苏时:“小姑娘,你下来走走,我看看。”张颖看着李糯从坐在床边上缓缓站起身,也放下心来。
“你,给我送人家回宿舍。”张颖命令。
虽然苏芸再三保证苏时并没有对李糯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但苏时在现场,肯定和他脱不了关系。张颖高中教了苏时两年,他的行事作风,性格态度,早就摸了个透彻。
李糯先后和苏芸、张颖道了声:“谢谢老师!”后慢慢的走了出去。苏芸推了把下苏时后背,他反应过来,拿起杂志和小手电立马跟上。
身后,医务室,两人就苏时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展开了长达半个小时的辩论......
*
校园内,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李糯在前,苏时在后。
太安静了。
苏时先开口:“对不起啊!”
李糯马上回:“没关系。”
......一只乌鸦飘过......尴尬......
要是苏芸听到自家弟弟道歉,立马就得让他帮自己干这干那,顺便嘲讽一番,说一些:“苏时,你姐就是你姐,你这辈子都别想越过你姐!”等嚣张至极的话......
“啊!”
一声惊呼打断了苏时的思路,李糯站在原地。
“怎么了?是不是还有点晕?”苏时连忙要从裤子口袋拿出剩下的几颗糖。
李糯没看他动作,转身就朝反方向走去:“我的杂志!”
苏时上前用杂志拦住她,就知道:“喏。”顺带小声嘟囔:“自己的东西也丢三落四的。”没敢让小姑娘听清楚,怕人再哭。
李糯接过苏时递来的杂志和小手电,再次道了谢,耳朵渐渐发烫,心里早就感觉自己丢脸死了。
苏时看人很准,她现在要听到,真的会哭出来。
两人继续往前走,苏时笑着问道:“你怎么这么重视这本杂志啊?”
不惜九点后跑到教学楼去急切的翻找。
其实当时被吓的不只李糯一个,还有他和......
苏时在想:不是里面有重要的文章,就是它本身对她的意义就非凡。于是他迈大步走上前,与李糯并肩,转头看着小姑娘的神态,他猜是后者。
“因为里面有一篇文章,是我写的。”
李糯总是柔声轻语,但她说这句话,语气里满是她的骄傲,眼神里闪烁着星星。
苏时促狭,原来看轻这小姑娘了,回想起刚才翻阅的杂志,他吐露出二字。李糯听到,随即停下脚步,看向苏时,满脸都是惊讶,表情仿佛在问:你怎么知道?
尽管李糯已经尽力表现自己的好奇,但完全不及心里波涛的万分之一,她是真的听到后,一阵酥麻直达自己的灵魂。
看小姑娘的反应,苏时也惊了,本来是乱猜,却没想到猜的果然正确。
“真是《酸涩》?”他重复一遍,回想着文章里描写的内容,“明明是青春恋爱小说的题目,却描写家庭的琐碎场景,短短一个月就上了杂志的新人专栏。小姑娘,很了不起嘛!”
‘小姑娘,很了不起嘛!’是李糯的责任编辑在文章末尾给她的寄语。
“你都看完了?”李糯心里又掀起一道巨浪,难掩喜悦之色,她现在不觉是被人扒马后的羞耻,只觉得自己好像多了一个同伴。
从小到大,李糯身边的朋友一直很少。她总是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可往往越是这样,越要出问题。
“看完了。”苏时点点头,仔细回忆品味着文章:“整个故事节奏有点快,但不乏有些精彩的词句,我想你这篇文章能出现在这个杂志上,应该是编辑看中你文字中的感情了,非常细腻,让人能感同身受。”
苏时说这些话的时候,李糯的眼睛再没有起初的刻意躲闪,她看向苏时,每一句点评的话,都是责编邮件回复的翻版。
“那...你会喜欢吗?”
李糯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苏时还在想着文章中的句子,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苏时怔住了,回想好一阵才明白她问的“喜欢”的对象应该是文章。
“喜欢。”苏时语气坚定,真诚的回答。
李糯点点头,脸像火烧一样发烫发红。
多年后回想,李糯都坚持认为这是她自出生以来最为特别的一天,无论是遇到苏时,还是被喜欢的梦想,她都感到无比的快乐。
*
“阿姨,开下门!”
苏时很礼貌的将小姑娘送到了公寓门口,大门已经被锁,但苏时和哪栋楼的宿管阿姨都熟,这也是为什么张颖要让苏时送她回去的根本原因。
宿管阿姨的房间就在大门旁,苏时敲了敲窗户,让李糯放宽心。
不多时,阿姨起身拿着一排的钥匙串走了出来。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苏时与她走了一路,好像现在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小姑娘叫什么。
杂志上的笔名倒是清楚——糯米粢饭。
“李糯,我叫李糯。”
阿姨开门后极为反常的一句唠叨也没有,就静静看两人告别。
李糯挥了挥手,转身走了进去。
苏时也挥了挥手,目送李糯进去。
阿姨关了门,对着苏时做了个请离开的手势。苏时点点头表示感谢后转身回自己的宿舍。
李糯...李糯...糯米粢饭......是糯米的糯......
很可爱的名字。
李糯赶到宿舍面前,拉了下门把手,纹丝不动。于是她耳朵贴近门,想听一听里面是否还有些动静,屋内的人看到从门框上玻璃透过来的亮光,起身去开了门。
“李糯?”马迪疑惑着皱了下眉:“你回来怎么不敲门啊?”
奇奇怪怪的。
见李糯手里拿着个手电,怀里抱着个书本。
马迪心中警铃大作:“你不会是想在宿舍挑灯夜读吧?”声音有点大。
这一句挑灯夜读让另两人也感觉到了一丝丝的雷意迫切想知晓后续。好在,李糯回了句:“不是,我只是回去拿了本杂志。”
床上的两人起身又躺下。都说北方学生学习有股狠劲,她们希望李糯能克制点自己。
回到宿舍,马迪拿来熄灯前从宿管那新要来的钥匙递给她:“这是你的那一把,可以挂一个钥匙扣,不容易丢。”说完,她便上了床。
李糯回道:“谢谢。”
她蹑手蹑脚的上了床,关掉了小手电,屋内顿时恢复到安静漆黑的环境。
李糯靠坐在墙边,怀里抱着那本杂志。其实李糯写文投稿好久了,这是她第一次收到返样刊,还是一家省级有名的纯文学期刊。
在她和妈妈坐上来到镇江的高铁之前,就一直祈求着早点收到,好在就是今天早上,也幸亏是今天早上。
激动的心情,以及受到夸奖的心情全在这一天。
欣喜之后,李糯恢复了理智。
苏时,是时间的那个时吗?对了,室友的名字还没问!李糯,你到底能不能做好啊?还有那个女生?是苏时的女朋友吗?
......
李糯解开自己的马尾辫,换上睡服,深深的吸了口气,整理好自己思绪乱飞的情绪后终于决定睡觉。
只是躺在床上还一直在想,一直在想,倒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339的学生听到起床铃响起,才开始动身。
林佳佳和李糯是隔铺,第一个发现她不在宿舍。她下了床,举高手臂摸了摸李糯的被子,是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的。
“北方人都这样吗?”林佳佳边刷牙边指着李糯的位置,另两人也收拾着。
马迪接话:“不知道,我妈公司倒是很多北方来打工的人,起的也都很早。”
刘凌子抹了把脸从洗漱间走出来:“也许只是提前去看看校园什么的,毕竟她昨晚上来的太仓促,什么都不熟悉不是?”
其实她们全部都猜错了,李糯只不过早早起床去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