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七日的下午五点整。
“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猛地捅穿了整个教学楼长久以来紧绷到极限的空气。高三(七)班,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蚁穴,瞬间炸开了锅。雪白的试卷、密密麻麻的练习册、承载了无数深夜与清晨的课本,被一股脑地从窗户抛向外面昏黄闷热的天空。纸张像垂死挣扎的白色蝴蝶,在夕照中疯狂地打着旋,簌簌落下,铺满了楼下光秃秃的花坛和水泥地,如同下了一场绝望而狂喜的雪。
“解放了——!”
“老子自由啦——!”
吼叫声、拍桌声、歇斯底里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掀翻天花板。有人跳上课桌,挥舞着不知从哪扯下来的校服;有人抱在一起又叫又跳,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有人瘫在椅子上,目光放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
叶言离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纷扬的纸雪,窗内是失控的狂欢。她安静得格格不入,指尖轻轻拂过桌面上那道被她用小刀刻下的、深深浅浅的字迹。那是半年前一次月考彻底崩盘后,她用尽全身力气刻下的,刀尖划破桌面,也像是划破了自己沉到谷底的心:
“活着回来。”
四个字,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子近乎凶狠的执拗。指尖下的刻痕粗糙而坚硬,每一次触碰,都像电流一样窜过脊椎,唤醒那些被咖啡因、台灯和成堆试卷填满的、几乎窒息的日日夜夜。她考完了,走出考场时身体轻飘飘的,灵魂却像被掏空了,塞满了疲惫的棉絮。现在,看着这片混乱的、发泄般的庆祝,她只觉得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倦怠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缓慢地漫过脚踝,向上攀升,一点点将她淹没。只想回家,倒头就睡。
她慢慢收拾起桌上仅剩的几本没被扔掉的笔记,手指因为长久握笔而有些僵硬。就在她拿起笔袋,准备起身融入那喧闹的人潮时——
世界猛地一暗。
不是灯灭,不是闭眼。是毫无征兆的、彻底的、令人心脏骤停的黑暗,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瞬间裹住了她所有的感官。前一秒还充斥耳膜的疯狂喧嚣——纸页的哗啦声、桌椅的碰撞声、同学的嘶吼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掐断,消失得干干净净。
绝对的死寂。
绝对的黑暗。
绝对的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她,仿佛从万丈悬崖一脚踏空,坠入无底深渊。意识在急速下坠中被拉扯、撕碎,只有胃部因强烈的坠落感而剧烈翻搅,带来一阵阵窒息的恶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几个世纪。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从身下传来,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失重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有节奏的上下颠簸。硬邦邦的触感硌着她的臀部和后背,冰冷,没有丝毫弹性。
黑暗依旧浓稠如墨,但眼睛似乎在适应。一丝微弱得如同幻觉的光线,从正前方极其狭窄的缝隙里渗了进来,带着一种诡异的、陈旧的暗红色调。
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霸道地钻入鼻腔。
那是焚烧纸钱后残留的灰烬味儿,阴冷呛人,混合着劣质线香燃烧时特有的甜腻与刺鼻。更深处,似乎还裹挟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属于**植物的湿泥腥气,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得直透骨髓的、属于陈年棺木的朽木气息。
叶言离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尖锐的疼痛,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试图吸气,喉咙却像是被那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濒死的嘶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单薄的校服T恤,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这是……哪里?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视线艰难地穿透身下那微弱如血的红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暗红。
刺目的、浓稠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包裹着她的身体。触手冰凉滑腻,是某种厚重丝缎的质感。繁复的、以金线和银线绣出的怪异纹路——扭曲的鸟兽、缠绕的枝蔓、狰狞的符咒——在黑暗中隐隐泛着不祥的幽光。
这是一件嫁衣。
一件……只在恐怖电影里见过的、旧式新娘穿着的、死人用的……嫁衣!
恐惧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脖颈,越收越紧。
“嗬……”一声短促的、濒死般的抽气卡在喉咙里。
就在这极致的惊骇中,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毫无征兆地在她意识深处响起,清晰得如同直接烙印在脑髓之上:
【叮!】
【欢迎进入生存游戏“欢乐殿堂”。】
【新手副本载入中……】
【副本名称:红白撞煞。】
【玩家人数:6/6。】
【您的身份:冥婚新娘。】
【主线任务:存活至婚礼结束。】
【警告:身份暴露或违反角色核心行为逻辑,将触发抹杀机制。】
【祝您游戏愉快。】
冥婚新娘……抹杀……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叶言离的神经末梢。大脑一片空白,短暂的宕机后,无数混乱的念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撞进来。生存游戏?副本?玩家?这荒谬绝伦的信息砸得她头晕目眩,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在高考的巨大压力下彻底精神崩溃,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幻觉。
不!
指尖狠狠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楚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这身浸透着腐朽气息的嫁衣,身下这颠簸晃动、散发着木头和纸钱灰烬味道的狭窄空间……一切都在冷酷地宣告着:这不是梦!
“咯吱……咯吱……”
规律的木头摩擦声伴随着每一次颠簸,从四面八方传来,沉闷而压抑。她正身处一个移动的、狭窄的木头容器里。结合这身嫁衣和那“冥婚新娘”的身份……
花轿!
一顶给死人用的阴轿!
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胸骨。她强迫自己冷静,像无数次在考场上面对无从下手的难题时那样,强行压下翻涌的恐惧和生理性的恶心。活下去!这是系统提示里唯一清晰的目标。扮演好“冥婚新娘”,不能暴露身份!抹杀……这个词带来的寒意足以冻结血液。
怎么扮演?一个即将被配给死人的新娘……该是什么状态?僵硬?麻木?绝望?还是……顺从?
她不知道。信息太少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先观察。
叶言离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纸灰和朽木的气息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她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脖颈的肌肉,极其细微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抬起沉重的头颅。视线,艰难地投向正前方那道狭窄的缝隙——花轿前帘的缝隙。
视线被浓稠的暗红覆盖——那是轿帘本身的颜色。透过那丝狭窄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缝隙,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夜。一种不正常的、仿佛被墨汁浸透的夜。没有星光,没有月光,只有一种极其微弱、仿佛从地底深处透上来的惨淡幽光,勉强勾勒出前方晃动模糊的轮廓。
那轮廓……令人毛骨悚然。
一片惨白!
不是月光,不是灯光,而是一种纯粹到令人心悸的、纸扎品特有的那种死白。惨白的招魂幡,长长的、顶端缀着纸钱,随着某种阴冷的节奏无声地摇曳。惨白的灯笼,椭圆形的,蒙着同样惨白的纸,里面透出幽幽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绿光,晃晃悠悠。惨白的花圈,层层叠叠,上面用浓墨写着巨大的“奠”字,在幽绿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这是一支送葬的队伍!
一支庞大、无声、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送葬队伍!它们正和叶言离所在的阴轿,并行在这条漆黑诡异的道路上!
红事的花轿,白事的出殡……红白撞煞!
系统提示的副本名称如同冰锥刺入脑海。
阴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疯狂蔓延,几乎冻结了四肢百骸。叶言离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尖叫。扮演!必须扮演!不能发出任何属于“活人”的声音!
她的目光,如同受惊的兔子,透过那道缝隙,在惨白的纸幡和幽幽的绿光间急速扫视。
队伍移动得很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机械般的整齐。抬棺的、举幡的、提灯的……那些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模糊,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每一步踏下,都听不到丝毫脚步声,只有纸钱被阴风吹动的细微簌簌声。他们的脸孔更是完全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或者干脆被惨白的纸糊住,只留下空洞的、黑黢黢的眼眶轮廓,直勾勾地“望”着前方虚无的黑暗。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这支并行的红白队伍。只有纸钱在不知何处吹来的阴风中簌簌作响,如同无数鬼魂在窃窃私语。没有哭声,没有哀乐,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的纸灰味、劣质线香的甜腻味、腐朽棺木的土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专属于坟墓的窒息感。
叶言离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指甲几乎要刺破皮肤,用尖锐的痛楚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她强迫自己的视线在那些僵硬移动的送葬“人”中搜寻。系统说玩家人数是六人,除了她这个“新娘”,另外五个,必然藏身在这支送葬队伍里!
在哪里?
突然!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充满了人类极致恐惧的尖叫,如同烧红的铁钎,猛地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声音的来源很近,就在送葬队伍的前方位置!
叶言离的心脏瞬间被这声尖叫攥紧,几乎停止跳动。她猛地瞪大了眼睛,透过那道缝隙,死死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尖叫的是一个穿着同样惨白麻布孝服的男人,看身形很年轻。他显然崩溃了,双手死死揪扯着自己的头发,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完全不顾队伍的行进,踉跄着就要往旁边浓稠的黑暗中逃窜。
“鬼!鬼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他暴露了!
叶言离脑中警铃疯狂炸响!抹杀!
就在那崩溃的玩家试图冲出队伍的刹那,异变陡生!
他旁边,一个原本僵硬地举着惨白招魂幡的“人”,动作骤然改变了。那根本不是一个生物能做出的动作!它的头颅以一个人类颈椎绝对无法承受的角度,“咔吧”一声猛地旋转了整整一百八十度,一张用粗糙白纸糊成的、画着僵硬诡异笑容的脸,瞬间对向了那个崩溃的玩家!眼眶位置是两个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空洞!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纸人手中的招魂幡顶端,那串长长的、正在簌簌飘动的纸钱,毫无征兆地绷直了!
绷直的白纸钱,在幽绿的灯笼光芒下,边缘瞬间闪烁出金属般锋利的寒光!它们不再是轻飘飘的祭品,而是化作了……致命的刀片!
“唰——!”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瞬间炸裂的破空声响起!
寒光一闪而过,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那崩溃玩家的嘶吼声,如同被利刃切断般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僵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致的惊恐上,嘴巴大张着。一条细细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红线,从他脖颈正中央悄然浮现。
下一秒。
噗嗤——!
那颗头颅,沿着那条血线,齐颈而断!滚烫的鲜血如同压抑了许久的喷泉,猛地从断裂的脖颈中狂喷而出,在幽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刺目惊心的猩红弧线!
无头的尸身晃了晃,沉重地扑倒在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鲜血迅速在冰冷的地面上蔓延开来,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纸灰和线香的气味,浓得令人窒息。
而那纸人,早已转回了头,手中的招魂幡恢复原状,纸钱继续无声地飘动,仿佛刚才那血腥的一幕从未发生过。它依旧迈着僵硬、无声的步伐,随着队伍前进。
整个红白队伍,没有一丝停顿,没有一丝反应。抬棺的依旧抬棺,举幡的依旧举幡,提灯的依旧提灯。只有那具无头的尸体和喷溅的鲜血,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残酷至极的抹杀。
叶言离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陷入下唇的软肉,剧烈的疼痛和口腔里弥漫开的血腥味是她对抗翻江倒海的呕吐感和尖叫**的唯一武器。她的身体在嫁衣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早已浸透了里层的衣衫,冰冷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那抹杀的速度!那纸人的冷酷!那整个队伍视若无睹的麻木!
扮演NPC!融入他们!成为这恐怖机器中一个没有生命的零件!这是唯一的生路!
她猛地低下头,不再去看那血腥的场面,强迫自己的视线聚焦在花轿内狭窄的空间。目光落在自己交叠放在腿上的双手。嫁衣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同样苍白纤细的手腕。她模仿着刚才透过缝隙看到的、那些送葬“人”的动作——那种完全失去生命弹性的、如同生锈齿轮般僵硬的动作。
尝试。
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自己的右手。肩膀的关节像是灌满了生锈的铅,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肌肉的僵硬和拉扯的钝痛。她努力摒弃所有属于“人”的流畅感,让动作变得刻板、凝滞,模仿着一种被无形丝线牵引的、非自然的机械感。
放下。抬起。再放下。
每一次动作都缓慢到极致,每一次都努力复制着外面那些“人”身上散发出的死气。
不能出错。一丝一毫属于活人的气息都不能泄露!下一个被纸钱割掉头颅的,可能就是自己!
花轿依旧在颠簸,规律得如同死亡的钟摆。外面,送葬的队伍依旧无声地行进,惨白的纸幡在幽绿的光线下摇晃,像招引亡魂的手臂。队伍里剩下的玩家在哪里?他们是否也目睹了刚才的惨剧?他们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正拼命地模仿着僵硬的动作,在恐惧中瑟瑟发抖?
叶言离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成为这恐怖画卷中一个毫无破绽的“点”。她维持着那僵硬的坐姿,双手如同提线木偶般放在腿上,每一次花轿的颠簸,都让她的身体微微晃动,她努力控制着,让这晃动也带上一种非自然的僵硬感。
就在这时,轿身猛地向一侧倾斜了一下,似乎是抬轿的“人”踩到了不平整的地方。叶言离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惯性一晃,视线下意识地透过那道缝隙再次投向外面。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口巨大的、沉重的黑漆棺材吸引。它被八个同样动作僵硬的“人”抬着,在队伍中央缓缓移动,是整支送葬队伍绝对的核心。
棺材漆黑如墨,表面似乎刷着厚厚的漆,在幽绿的灯笼光芒下反射着一种油腻、死寂的光泽。棺盖上,用浓稠的、暗得发黑的红色颜料,描绘着扭曲繁复的符文,如同凝固的污血。
然而,当叶言离的视线越过棺盖上的符文,落在棺材前部时——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棺材前端……坐着一个人影!
不,那绝不是一个“人”!
它穿着一身同样刺目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嫁衣,款式古老而繁复,与叶言离身上的如出一辙!宽大的袖口垂落,露出一双枯槁得如同朽木般的手,皮肤是死人才有的青灰色,紧紧扒在冰冷的棺盖上。长长的、如同浸透了墨汁的黑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削得不成人形的下巴,皮肤干瘪,紧紧贴在骨头上。
它就那样……安静地、无声地……坐在那口巨大的、属于自己的棺材上!
红衣新娘!真正的……冥婚新娘!
叶言离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一股比面对纸人抹杀时更冰冷、更纯粹的恐惧攫住了她!系统提示里,她的身份是“冥婚新娘”,那么棺材上坐着的这个……是什么?!
是鬼!是这副本里真正的恐怖源头!
就在这时,那具枯槁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叶言离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的肌肉绷紧到极限,几乎能听到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她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红色的身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濒死般的剧痛。
那枯槁的、青灰色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动作同样僵硬,带着一种非人的迟滞感。那手指细长而扭曲,指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中了剧毒般的紫黑色。
这只枯手,慢慢地、慢慢地……移动到了漆黑的棺盖之上。干瘪的指尖,轻轻触碰到那光滑油腻的漆面。
然后,它开始……画。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紫黑色的、干瘪的指尖,如同最坚硬的刻刀,又如同饱蘸了无形墨汁的笔锋,在漆黑冰冷的棺盖上缓缓移动。所过之处,一道刺目的、粘稠的猩红色痕迹凭空浮现!
不是颜料!那猩红的痕迹在幽绿的光线下,隐隐散发着微弱的热气,仿佛刚刚从活物体内流淌出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它在用某种诡异的力量,用“血”在棺盖上画符!
那符咒的线条扭曲、繁复,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恶意和疯狂。每一笔落下,都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阴冷气息扩散开来,让周围本就冰寒的空气温度骤降。叶言离甚至能感觉到,一股阴冷刺骨的寒意穿透了花轿的木板,直直刺入她的骨髓。
棺材上的红衣厉鬼……它在画一道血符!
这符是做什么的?诅咒?标记?还是……某种启动死亡仪式的关键?
叶言离的思维在极致的恐惧中高速运转,如同超负荷的机器。她强迫自己记住那血符扭曲的轨迹,哪怕只有透过缝隙看到的短短一截!任何信息都可能是活下去的关键!
就在这时!
送葬队伍的前方,突然响起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急促低语!
“动…动了!棺材上那东西动了!它在画什么鬼东西?!”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崩溃边缘的恐惧。
“闭嘴!别管!装看不见!别出声!”另一个声音立刻响起,同样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强自镇定的嘶哑和警告。
是玩家!是混在送葬队伍里的另外两个玩家!他们显然也看到了棺材上的异变,恐惧让他们几乎失控!
叶言离的心猛地一沉。不好!在如此死寂的环境下,任何一点属于“活人”的动静,都是致命的信号!暴露了!
果然!
队伍中,距离那两个低语玩家最近的几个纸人,动作猛地一滞!它们虽然没有像之前那个一样夸张地转头,但它们那画着僵硬笑容的纸糊脸孔,在幽绿的光线下,似乎齐齐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了一眼!空洞的眼眶深处,仿佛有某种无形的、恶毒的视线锁定了目标!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寒意瞬间笼罩了那一片区域!
那两个玩家显然也感觉到了这致命的锁定,低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压抑、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队伍依旧在无声前行,纸幡无声摇曳。棺材上的红衣新娘,依旧在用枯槁的指尖,专注地、缓慢地描绘着那猩红诡异的血符。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叶言离坐在阴冷的轿中,维持着僵硬的姿态,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流进眼角,带来一阵刺痛。她不敢眨眼,视线透过那道缝隙,死死锁定着棺材上那道不断延伸、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的猩红符咒。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这符……不对劲!它散发出的恶意和阴寒,正随着它的逐渐完整而不断增强!
突然!
队伍行进的方向,路旁不远处,出现了一棵枯死的老槐树。虬结扭曲的枝干如同伸向天空的鬼爪,在幽暗的背景中投下狰狞怪诞的影子。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阴风打着旋吹过,卷起地上散落的纸钱,也吹动了老槐树上仅存的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本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景象,在这死寂的队伍中甚至引不起一丝波澜。
然而,就在队伍经过那棵枯死老槐树的瞬间——
棺材上,那个一直低头专注画符的红衣厉鬼,动作猛地停顿了!
它那被浓密黑发遮挡的头颅,毫无征兆地、极其僵硬地抬了起来!
黑发如同有生命般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一张……无法形容的脸!
没有腐烂,没有蛆虫,只有一种极致的干枯和灰败!整张脸皮紧紧包裹着颅骨,呈现出一种死尸特有的青灰蜡色,仿佛所有的水分和生机都被彻底抽干。眼眶深陷,里面没有眼珠,只有两团幽幽燃烧的、如同坟地鬼火般的惨绿色火焰!那火焰跳跃着,冰冷而怨毒,穿透浓稠的黑暗,直直地、死死地盯住了那棵枯死的老槐树!
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阴冷怨气,如同实质的寒潮,猛地从它身上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红白队伍!抬棺的纸人动作明显一滞,花轿的颠簸都停顿了一瞬。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纸钱飘落的簌簌声都消失了。
叶言离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穿透轿身,直刺灵魂深处,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几乎要维持不住那僵硬的姿态。
就在这时!
队伍里,一个距离枯树较近、穿着孝服的身影,显然被这骤然爆发的恐怖怨气和厉鬼的注视吓破了胆。他再也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脚步一个踉跄,为了稳住身体,本能地伸出右手,慌乱地向旁边撑去!
而他撑扶的地方……好死不死,正是那口巨大的、漆黑的棺材!而且,不偏不倚,他的手掌……重重地按在了棺盖前端,那刚刚被红衣厉鬼用枯指画下、尚未完成的猩红血符之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滚烫烙铁印上湿布的声响。
就在那玩家的手掌接触到猩红血符的刹那,那粘稠的血色符咒猛地亮了一下!如同通了电的诡异电路板,猩红的光芒瞬间沿着扭曲的符文线条疯狂流窜!
“啊——!!!”
那玩家发出了一声短促到极点、凄厉到非人的惨嚎!他的身体像是被高压电流击中,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接触血符的那只手掌,连同整条手臂,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皮肤、肌肉、骨骼……在猩红光芒的侵蚀下,无声无息地化为缕缕焦黑腥臭的青烟!没有流血,只有彻底的湮灭!那青烟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焦糊味,迅速消散在阴冷的空气中。
惨嚎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
那玩家只剩下半截焦黑冒烟的肩膀,脸上凝固着无法想象的极致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恐,身体晃了晃,然后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无声无息地软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整个过程,快得不超过三秒钟。
队伍依旧在行进,仿佛只是碾过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棺材上的红衣厉鬼,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它那燃烧着惨绿鬼火的双眸,依旧死死地盯着那棵枯死的老槐树,浓烈的怨毒如有实质。它那只枯槁的右手,再次抬起,紫黑色的指尖落下,继续在那被“污染”过的棺盖区域,缓慢而专注地描绘着那道未完成的、猩红诡异的血符。新的血色覆盖了焦黑的痕迹,仿佛刚才的死亡从未发生。
花轿内,叶言离的牙齿深深陷入下唇,鲜血的腥咸在口腔里弥漫。她强迫自己死死盯着那重新开始描绘的血符,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去对抗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呕吐感。
又死了一个!因为触碰了那鬼画符!
那符……是绝对的死亡陷阱!是厉鬼留下的死亡标记!
恐惧如同冰水,浇透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强迫自己冷静,如同在考场上面对最后一道压轴大题时那样,将所有的惊骇和绝望强行压下,大脑在生死时速下疯狂运转。
观察!分析!必须找出规律!
她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黏在棺盖上那道不断延伸、扭曲蠕动的猩红轨迹上。那符咒的线条繁复得令人头晕目眩,充满了非理性的疯狂和恶意。
但……等等!
叶言离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线条……那结构……
一种极其荒谬、极其强烈的熟悉感,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脑海中的恐惧迷雾!
这扭曲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血色符咒……这繁复诡异的轨迹走向……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源自思维深处的、近乎本能的认知冲击!
这符咒的核心结构……这能量流转的节点分布……这扭曲线条所蕴含的内在逻辑……竟然和她高考数学卷上最后那道令无数考生哀嚎、她苦思冥想才最终解开的压轴题——那道关于多维空间曲面能量场分布与非线性函数极值耦合的变态题目——有着惊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性!
那一道道猩红的笔画,在她眼中仿佛不再是单纯的诅咒符号,而是化作了扭曲的坐标系,诡异的能量流线,复杂的函数图像!那些代表着能量汇聚或爆裂的符文节点,不正对应着题目中那些需要精确求解的、决定函数极值和场域稳定的关键参数点吗?
这念头疯狂而荒诞,却又带着一种冰冷刺骨的逻辑力量,瞬间攫住了她全部的思维!难道这厉鬼的怨念,这死亡的符咒,其内在的运行逻辑,竟然能用……数学来解析?!
就在叶言离被这个疯狂念头冲击得心神剧震,目光死死锁住血符,试图从数学角度去捕捉其核心节点和潜在“破绽”的瞬间——
棺材上,那个一直背对着花轿方向、专注画符的红衣厉鬼,动作毫无征兆地……停下了。
它那只正在描绘血符的枯槁右手,悬停在半空中,紫黑色的指尖还残留着一丝尚未滴落的粘稠猩红。
然后,它那被浓密黑发覆盖的头颅,极其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轴承般,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开始……缓缓地向后转动!
深陷的眼眶中,那两团幽幽燃烧的惨绿色鬼火,跳跃着,阴冷而怨毒的目光,穿透浓密的黑发,穿透花轿那道狭窄的缝隙,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锥子……
直直地刺在了叶言离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阴冷的轿厢,颠簸的触感,外面无声行进的白幡队伍,空气中弥漫的纸灰与血腥混合的窒息气味……所有的一切感官,都在那双燃烧着惨绿鬼火的空洞眼眶锁定她的瞬间,被无限拉长、扭曲,然后轰然褪去,只剩下那两点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幽光!
叶言离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冻结!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铁爪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巨大的、纯粹的死亡威胁感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碾碎了她所有的思考和伪装!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源自生物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尖叫在灵魂深处疯狂回荡!
暴露了?它发现我了?!
刚才观察血符时……眼神泄露了活人的“专注”和“思考”?还是……自己身上这件冒牌的嫁衣终究骗不过这真正的厉鬼?!
抹杀!下一个瞬间,自己会不会像刚才那个触碰血符的玩家一样,无声无息地化为焦黑的青烟?!
就在这思维冻结、灵魂几乎要被恐惧撕裂的千钧一发之际——
棺材上,那缓缓转过身的红衣厉鬼,那只悬停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猩红血痕的枯槁右手……
动了!
它没有指向叶言离,没有发动任何攻击。
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迟滞感……抬了起来。
青灰色的、干瘪如同朽木的手臂,穿过冰冷的空气,越过那口漆黑的棺木,越过无声摇曳的惨白纸幡,越过那幽绿的灯笼光芒……
五根紫黑色的、扭曲的、指甲尖利的手指,如同五支指向地狱的标枪,直直地、毫无偏差地……
对准了花轿的方向!
对准了轿帘缝隙后,叶言离那双因极度恐惧而骤然收缩的瞳孔!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寒、怨毒、疯狂以及……某种更深沉、更复杂难言情绪的冰冷气息,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穿透了花轿的木板,将叶言离彻底淹没!那气息冰冷刺骨,深入骨髓,几乎要将她的灵魂都冻结成冰。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就在叶言离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步上前面两个玩家的后尘,在无声无息中化为飞灰时——
那直直指向她眉心的枯槁手指,紫黑色的、仿佛中了剧毒的指尖,突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新的猩红痕迹,在那根伸出的食指指尖……悄然浮现。
如同饱蘸了无形的血墨。
那点猩红,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一滴将落未落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