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忘了我们。”江新月还记得,这是临走前朋友们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题目都写完了吗?”顶着一头卷发的女老师问道。江新月回神,搓了搓冻红的手,扫了一眼填满的数学试卷点点头。在得到确认后,女老师不耐烦地抽走卷子递给一旁的男老师:“这速度有点慢呐……也不知道成绩怎么样。”
戴着细框眼镜的男老师瘦瘦高高的,皮肤很白,眯着眼睛拿着红笔刷刷几下就改好了卷子:“还可以,九十八分……要不塞到一班去吧。”“一班人好像满了,让她去二班吧。”女老师反驳道。“也行。”
江新月听完大人们的安排,走出办公室给蒋钟政报信。“考完了?怎么样,录取了吗?”蒋钟政正在和一个陌生男人交谈着,看人出来了连忙追问到。
“九十八分,让我去二班。”闻言,陌生男人笑着夸赞道:“不错嘛,这下稳了。要知道五六年级快小升初的话,咱们这儿的学校基本上都不收插班生,还是新月争气。”蒋钟政附和笑着,推了推江新月:“新月啊,快谢谢你张叔叔!要不是他帮忙,你这转学可不好办了。”
“谢谢叔叔。”男人摆摆手,不在意道:“这有什么,既然事情办妥了,那我就先回去工作了。”
“哎慢走慢走……”蒋钟政的声音被远去的汽车尾气搅散。江新月望着校门口热气腾腾的锅贴小摊咽了咽口水,今天出门走得急,两人都没来得及吃早饭。
蒋钟政一扭头,看到江新月偷偷摸摸揉肚子觉得好笑。他走到小摊前,跟卖锅贴的阿姨买了饼,递给江新月道:“吃吧,别饿坏了。你张叔叔说明天才来学校报道,咱们现在回家。”“嗯嗯!”江新月边往嘴里塞锅贴边点头,嘴巴忙着鼻子也没闲,正一团一团地往外冒着白烟。
一大一小两只圆滚滚的身影就这样手牵手,悠哉悠哉消失在街上。
汀山县是江雪和蒋钟政的故乡,地处中原,虽是一个小小县城,人口却有两三百万之多。为了两个孩子上学,全家最终还是搬了回来。
隆冬已过,初春降临。地上的积雪正在消融,道路两侧留下了一滩滩冰水混合物。江新月好奇地踩着薄冰问道:“我还没见过下雪呢,这怎么和电视上看到的不一样,黑漆漆的。”蒋钟政笑笑,把女儿的手牵得紧了紧:“今年过年就能看到了,雪融化到最后阶段就是这样的……”
原来是这样,江新月眨了眨眼睛,把自己又往毛绒帽子和围巾里塞了塞,半晌没头没尾地问了句:“爸爸,你说新同学们会喜欢我吗?”
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蒋钟政拉紧帽子,刚好没听清江新月的话。蒋家新搬的家离江新月的新学校很近,两人谈话间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
江新月只好又重复问了一遍。蒋钟政站在台阶上跺了跺鞋底的雪,回应道:“那当然啦。快把脚跺跺,不然一会儿进门留一串儿黑脚印,很难拖地知道吗?”江新月啪啪两下把靴底弄干净:“知道啦知道啦。”
第二天清晨。江新月早早起床,穿上淡紫色的新棉袄,喝过热乎乎的皮蛋瘦肉粥后自己出了门。出门前,江新月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向江雪保证不会迷路。如今她和弟弟不在一所学校就读,江雪主动提出自己走路往返学校。
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四小的大铁门映入眼帘。江新月怀着忐忑的心情上楼,右拐走进教室。讲台上瘦削的女老师正在分发保温箱里补贴的早餐,看到江新月后不咸不淡地点点头:“你是新来的转校生吧,先到后排找个空位置坐下。”
江新月环顾了一周教室,绕过讲台前排队的孩子们,乖巧地走到教室后排。教室不大,脚下的水泥地面在头顶灯光作用下,散射出斑驳灰暗的反光。江新月挑了个倒数第二排相对干净的桌子坐下,屁股还没坐稳,前后左右的同学就热情地转搭话:“你叫什么名字啊?”“你的新衣服真好看!在哪儿买的?”“哎,我叫李海洋,你等会下课……”
叽叽喳喳地轮番询问下江新月有些不适,笑了笑回道:“我叫江新月,很高兴认识你们。”
也许是声音太过吵闹,女老师拿着一份早餐也走了过来。她把袋子打包好的早餐往江新月桌上一放,沉声道:“安静吃早餐,有什么事下课再问,不要影响其他同学。”“知道了王老师……”
江新月摆摆手:“我在家吃过了老师,这些东西别浪费。”王老师皱了皱眉,瘦削的脸更显得棱角分明起来:“知道了,你先在这坐着等会儿,我去给你拿书。”江新月抿唇着微笑回应。
一整个上午,江新月都在迷迷瞪瞪的状态下度过。没办法,英语课上,英语老师的塑料口语轰炸得江新月找不着北,满脑子都是她的“坡垒……太可惜……”而科学课上的东西江新月都学过,只能顶着旁边同学蚊子般嗡嗡作响的烦扰两眼放空。
好巧不巧,科学老师一眼就看到正在走神的江新月:“那个女同学,对就是你……起来回答一下,老师刚刚说的,地球是由哪些陆地和水域组成?”其实他刚刚并没有详细介绍陆地和水域,只是看到目光呆滞的江新月气不打一处来,便故意为难道。
“我会我会!这还不简单嘛,七大洲八大洋,谁不知道啊——”班里笑声一片:“李海洋你还真是个天才,老师刚说完七大洲四大洋,你在这添什么乱。”男生的脸瞬间憋得通红。
江新月幽幽站了起来:“七大洲分别是亚洲欧洲、南北美洲、大洋洲非洲和南极洲;四大洋分别是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和北冰洋。”科学老师挑了挑眉,没想到还真让人答了上来:“回答的不错,坐下吧,记住下次不要再上课走神了。”
心在扑通扑通乱跳,江新月装作神色自若的样子坐下,屏蔽掉周围惊奇的眼神,她继续脑袋放空。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两堂数学课,江新月正准备喘口气,却发现进门的老师正是昨天给她批阅试卷的人。数学课代表站起来问道:“应老师,今天还听写吗?”男人点头,女孩儿扶了扶红色的眼镜框,开始发起本子来。
江新月自觉掏出新本子,刚写完序号,只听应老师说了句:“开始听写除法口诀表……”江新月诧异地瞪大了双眼,她只知道乘法口诀表,这除法口诀表是什么东西。
应老师念得飞快,教室里响起了纸和笔尖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响。江新月越听越反应不过来,最后只在本子上草草写了十几个答案。算了算了自己都没背过除法口诀,能写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吧?江新月乐天派地安慰自己道。
应老师话音刚落,课代表姜琪琪就立刻站起来要收本子。江新月看着前桌李海洋抓耳挠腮又算不明白的样子就想笑,扯了扯他的衣角道:“不会就不会呗,下次好好背不就行了。”李海洋半扭头急声说道:“哎呀你不知道,应老师可严了不会要罚抄的!”话还没说完,前面的组长已经收到他的位置,“别急别急我再写两笔……”
……罚抄?江新月皱了皱眉。
课间,应老师坐在讲桌上,很快就把三十几本听写批改完毕。上课铃响了,江新月和刚认识的朋友刚回到座位坐下,就听到应老师点了她的名。
“江新月——到讲台上来。”四周鸦雀无声,江新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快步走上讲台,瘦瘦高高的男人阴沉沉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的成绩很好呢,怎么写成这样。”男人嘲弄地弯了弯嘴角,眼神里藏着不可名状的恶意,“三十个就对了一半,昨天的试卷是你自己做的吗?”
女孩儿被突如其来的训斥咒骂吓呆了,硬着头皮解释道:“老师,我之前只背过乘法表没背过除法表……已经尽力了。昨天试卷是在你们眼前写的,您不能这么说我。”
应学东玩味的看着江新月:“不会就是不会,还撒谎。其他人错题一个罚抄五遍,你罚抄十遍!”
泪水猛地充满眼眶,脸上的热气熏得江新月视线模糊,她还想张口说些什么,只听应学东粗鲁地打断道:“学成这样,滚回你之前的学校吧,给我下去。”江新月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不敢回头看台下的同学,两人就这么僵持站在讲台上。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从教室门外传来:“应老师,我们班老师有事出去了。现在班里很乱我有点管不住,你能来帮帮忙吗?”听见是一班成绩最好的班长,应学东的脸色缓和下来:“等老师处理完这边的事儿就过去。”
女生推开门走了进来,无视诡异的氛围问道:“应老师,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班里还在等着您呢。”江新月的睫毛终于承受不了眼泪的重量,晶莹的泪珠直直跌落在水泥地面上,她努力压抑着鼻尖耸动,刘海儿低垂遮在脸上。江新月不想让人看到自己难堪的样子。
一只温热的手伸了过来,往江新月手里塞了什么东西——是几张纸巾,茶香味儿的,还带着原主人的体温。来人轻声笑道:“不听话的同学,您直接让她出去罚站不就好吗?我们班你就不管了?”应学东看着女孩儿娇俏的脸庞,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提议。
江新月跟着两人走到门口,避开了班里激光般的视线,她鼓起勇气悄悄抬起头看向女孩儿。对方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过头对着她笑了笑。江新月清晰的看到她的口型:又见面啦。
竟然是失踪许久的银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