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从来没进过城？"艾琳第无数次确认，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周末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明亮的分界线。
薇拉坐在副驾驶座上，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穿着艾琳借给她的工装裤和T恤，紫发高高扎起，却依然掩不住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质。
"我...记忆中的城市不是这样的。"薇拉低声回答，手指紧紧攥着安全带，指节发白。
艾琳瞥了她一眼，忍不住微笑。"放松点，安全带不是敌人。你看，这样按这个红色按钮就能松开。"她示范了一下，"这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
"铁的枷锁。"薇拉小声嘀咕，但还是稍稍松开了手。
车子驶入城区，高楼大厦逐渐取代了郊区的平房。薇拉的呼吸变得急促，她贴在车窗上，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些...这些石头塔楼！它们怎么站得住的？"她指着远处的一栋摩天大楼惊呼，"还有那些会动的楼梯！"
"那是自动扶梯。"艾琳忍不住笑出声，"老天，你这样子真像从古代穿越来的。"
薇拉的表情突然僵住了，她转回头直视前方，嘴唇抿成一条线。艾琳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抱歉，我不是在嘲笑你。"她柔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知识盲区。比如我，到现在还分不清玫瑰和月季的栽培区别。"
薇拉的肩膀放松了些。"在古老的花园里，我们不需要区分。它们都是蔷薇科的孩子，各自美丽。"
艾琳点点头，将车停进购物中心的地下停车场。她本想带薇拉去研究所附近的超市买些必需品，但看到薇拉对现代文明如此陌生，临时改变了主意——大型购物中心或许能给她更全面的"现代生活速成课"。
"准备好了吗？"艾琳关掉引擎，"二十一世纪生**验之旅正式开始。"
电梯上升的三十秒里，薇拉几乎把艾琳的手臂掐出了淤青。当电梯门打开，露出灯火通明的购物中心中庭时，薇拉倒抽一口冷气。
人潮涌动，音乐震耳欲聋，巨大的LED屏幕播放着广告，各种气味从餐厅区飘来混合成一种奇特的都市气息。薇拉像是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紫眸中映出无数跳动的光点。
"这...这就是你们的市集？"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艾琳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个糟糕的主意。她轻轻握住薇拉的手，感受到对方掌心冰凉的触感。"太多了，是不是？我们可以慢慢来。"
薇拉没有回答。她的目光从一个尖叫着跑过的孩子身上，跳到二楼栏杆边亲吻的情侣，再到正在派发试吃品的促销员。她的瞳孔扩大，呼吸变得越来越浅。
"薇拉？"艾琳凑近她，"你还好吗？"
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某家店铺正在举行抽奖活动。这声音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薇拉猛地后退，撞在墙上，双手捂住耳朵。
"太多了...太吵了...他们在尖叫...血...到处都是血..."她断断续续地呢喃，脸色惨白如纸。
艾琳当机立断，一手搂住薇拉的腰，带着她快速穿过人群向出口走去。"深呼吸，跟我来，我们离开这里。"
薇拉像个梦游者般任由艾琳引导。当她们终于冲出购物中心，回到相对安静的街道上时，薇拉的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艾琳及时扶住她，带到路边长椅上坐下。
"对不起，"艾琳内疚地说，"我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强烈。你刚才说什么血...？"
薇拉摇摇头，紫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只是...一些片段。火光，尖叫声，人群奔跑...我不确定那是记忆还是想象。"她抬起头，眼神脆弱得令人心疼，"你们的世界太吵了，艾琳。每样东西都在尖叫着要人注意。"
艾琳从包里掏出水瓶递给她。"现代生活确实如此。广告要吸引眼球，音乐要震耳欲聋，连食物都要味道浓烈才能被人记住。"她顿了顿，"但也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只是需要时间适应。"
薇拉小口喝水，喉结轻轻滚动。阳光透过行道树的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有那么一瞬间，艾琳觉得她仿佛真的会像清晨的露水一样蒸发消失。
"我想回研究所。"薇拉轻声说。
艾琳点点头，起身去取车。转身前，她注意到薇拉的手指间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几片细小的紫色花瓣从她指缝间飘落，转眼就被风吹散了。
回程的路上，薇拉一直沉默地望着窗外。艾琳也没有打扰她，只是将空调调到一个舒适的温度，打开了轻柔的古典音乐电台。
当研究所的白色建筑出现在视野中时，薇拉终于开口："谢谢你带我出来，也谢谢你带我回来。"
艾琳心头一暖。"随时效劳。不过下次我们可以从公园开始，那里安静得多。"
薇拉微微一笑，这是离开购物中心后她的第一个笑容。"我喜欢公园。那里有...真正的生命。"
当晚，艾琳在实验室加班到深夜。当她终于完成最后一份报告时，时钟已经指向凌晨一点。她伸了个懒腰，决定在回家前最后检查一下温室里的实验植株。
研究所的温室夜间只保留基础照明，月光透过玻璃顶棚洒落，为各种植物披上一层银纱。艾琳刚推开门，就听到轻柔的哼唱声从蔷薇区传来。
她蹑手蹑脚地走近，看到薇拉站在那株紫蔷薇前，赤着脚，穿着那件复古的紫色睡裙，在月光下轻轻摇摆。她的歌声没有歌词，只有一连串悠扬的音符，像是某种古老的语言。
更令人惊奇的是，温室里所有的蔷薇科植物都朝着薇拉的方向微微倾斜，仿佛在倾听她的歌唱。那株紫蔷薇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莹光，花苞比白天时大了整整一圈。
艾琳不小心踢到了一个花盆，声响打断了薇拉的歌声。她转过头，月光下的脸庞带着一种非人般的美。
"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扰你。"艾琳走上前，"这是什么歌？我从没听过这样的旋律。"
薇拉的手指轻抚过紫蔷薇的花瓣。"只是一首古老的摇篮曲。我们...我的家族用它来安抚生病的植物。"
艾琳注意到她说"我们"时突然改口，但没有点破。"真的有效吗？我从没想过植物会对音乐有选择性反应。"
"每样生命都有自己的语言。"薇拉的声音轻柔如梦，"只是大多数人已经忘记如何倾听了。"
艾琳走近那株紫蔷薇，惊讶地发现那道裂痕几乎完全愈合了。"这太不可思议了！按照正常生长速度，这种损伤至少需要两周才能修复。"
薇拉笑而不答。月光下，她的眼睛呈现出比白天更深的紫色，几乎接近黑色。
"今天在城里，你提到的那些片段..."艾琳犹豫了一下，"是记忆吗？"
薇拉的表情变得遥远。"有时候，过去就像水下的影子，我看不清形状。但那种恐惧...非常真实。"她转向艾琳，"你相信有人能活过比正常寿命更长的时间吗？"
艾琳推了推眼镜，科学思维立刻启动。"理论上，端粒酶可以延缓细胞衰老，但目前为止还没有...等等，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薇拉没有直接回答。她走向温室角落的一张长椅，示意艾琳一起坐下。"我梦见一个花园，比任何现存的花园都古老。那里的蔷薇能长到橡树那么高，花朵像餐盘一样大。我是那个花园的...守护者。"
艾琳屏住呼吸，不敢打断。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战争？火灾？我不记得了。只记得一个承诺：守护最后的种子，直到月光再次变得安全。"薇拉苦笑一声，"这听起来很疯狂，是不是？"
艾琳思索了片刻。"科学上无法解释，但..."她看着薇拉月光下的侧脸，"我相信你在告诉我你认为真实的事。也许这是一种代代相传的家族记忆？你的祖先真的可能是某个古老花园的守护者。"
薇拉转过头，两人的脸在月光下只有咫尺之遥。"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那个守护者，不是后代，而是本人，你会怎么想？"
艾琳的心跳突然加速。理性告诉她这不可能，但薇拉眼中的某种东西让她无法简单否定。"我会说...我需要更多证据。但我不认为你在说谎。也许是一种强烈的身份认同？或者..."
薇拉突然笑了，打破了凝重的气氛。"你的科学头脑真可爱，艾琳·陈博士。"她站起身，"来吧，我教你一些你的书本上没有的植物知识。"
接下来的两小时里，薇拉向艾琳展示了一系列令人瞠目结舌的"古老园艺技巧"：如何用特定的哼唱频率促进扦插生根，哪些植物组合能互相增强抗病能力，甚至如何解读叶片上的纹路来预测天气。
最神奇的是，所有这些方法经艾琳亲自尝试后，居然真的有效。
"这太不可思议了！"艾琳看着自己刚插下的玫瑰枝条在薇拉指导下已经冒出细小的根须，"这些技术如果发表出去，能颠覆整个园艺学界！"
薇拉摇摇头。"这些方法需要...特定的天赋。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但你愿意教我。"艾琳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重要性。
薇拉的眼神柔和下来。"是的，我愿意教你。"
一种奇特的温暖在艾琳胸口扩散。她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作为交换，我可以教你使用现代科技。比如手机、电脑什么的。这样你在现代社会会更方便。"
薇拉做了个苦脸。"那些吵闹的铁盒子。"
"但它们很有用。"艾琳掏出手机，"比如这个，可以随时和远方的人说话，查找任何知识，还能拍照。"她对着薇拉和紫蔷薇拍了一张，"看！"
薇拉好奇地凑过来看屏幕，紫发垂落在艾琳肩上，带着一种阳光和土壤混合的清新气息。"魔法镜子..."
"不是魔法，只是技术。"艾琳纠正她，但语气温柔。她翻出相册里的其他照片，"这是我的公寓，这是我大学时的实验室，这是我母亲..."
薇拉认真地看着每一张照片，仿佛要将其刻入记忆。当艾琳无意中滑到一张枯萎病研究照片时，薇拉突然按住她的手。
"这个病不对。"她指着照片上叶片的不规则斑点，"不是普通的真菌感染。这是地下水的毒，铁和硫的混合物。"
艾琳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们花了三个月才检测出是矿区废水污染！"
薇拉只是神秘地微笑。"叶子的语言，我告诉过你。"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两人才意识到他们聊了整整一夜。艾琳打着哈欠，却感到一种奇特的兴奋，像是即将揭开某个重大秘密的前夜。
"明天我教你用电脑查资料吧。"艾琳提议，"你可以查找关于那个古老花园的信息，也许能找到线索。"
薇拉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谢谢你，艾琳。为了...相信。"
当她们并肩走出温室时，第一缕阳光正好穿过云层，为研究所的玻璃外墙镀上一层金色。艾琳没有注意到，在顶楼的某个窗口，一副望远镜的镜片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罗世文放下望远镜，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目标已现身，"他低声说，"而且力量正在恢复。是的，和预言一致...那个植物学家似乎成了催化剂...需要采取行动吗？...明白，继续观察。"
他挂断电话，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重的古籍，翻到标记的那页。页面上是一幅精细的手绘插图：一位紫发女子站在花丛中，周围环绕着跪拜的园丁。标题用古老的字体写着：
"蔷薇之灵，永生之源。"
罗教授的手指轻轻抚过插图，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