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宁昨夜睡得不好,一是换了地方,不习惯,二是剑气长城这里剑气充沛,虽然陈宁体质特殊,不会被剑气冲灌伤害,但也不算舒服;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心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让自己哭却哭不出来,想去回忆以前,却只能干巴巴地想到一些事,总觉得那些明明特别美好的事情,怎么想起来就这么...平淡?
悲伤的过了头,或者是太久,会让感情变得迟钝木讷,这种迟钝又往往会让人感觉自己走出来了,其实不是的。
天刚微微亮,陈宁便稍微收拾,想出门走走,现在的陈府已经有人进进出出,守城期间没有早起一说,昼夜是没有意义的,来来往往的陈家剑修多是看看陈宁,觉得是个陌生面孔,陈家作为剑气长城三大家族之一,人数自然不少,可要说家里的人,陌生还是有点奇怪了。
不过眼下这些剑修也只是打量几眼这个小姑娘,就各自低着头,不说话,出门上战场去了;能让陈家剑修在陈府像是做贼一样,只有陈家老祖宗陈熙了。
双手抱胸站在陈府门口的老人,眼睛始终看着街道远处,头也不回开口道:“住得习惯吗?”
陈宁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才知道这位老人是在和自己说话,回答道:“不习惯。”
陈熙头一回见住在别人家还这么不客气的,便觉得挺好玩的,开口道:“有意思,熟悉剑气长城吗?出去准备去哪?”
陈宁摇摇头,开口道:“不知道。”
陈熙咂舌道:“惜字如金,是个话少的,去吧,三秋今天不用上战场,这会儿应该在食堂那边,让他带你逛逛。”陈熙边说边指指街对面的饭馆。
昨夜,陈熙本在给齐狩一行人当护阵剑师,蛮荒初期攻城以送死为主,大妖一般不会倾力出击,多是在妖族送死过程中算计一些剑气长城的天才剑修,故而除一些元婴境、玉璞境的扈从剑师外,还有着仙人飞升境充当总护阵剑师,他们一般不出手,优先让晚辈自己处理,多做历练,只有碰到一些实在不好解决的情况,这些老剑仙才会出手。
身处战场的陈熙听到陈清都的心声言语,意思是有个小女孩需要安排在陈家,让他多注意一些。按理来说这样的小事不需要老大剑仙出面提起,也不需要他陈熙亲自安排,但既然明知自己在战场的陈清都直接与自己说了,那就说明此人极不一般,故而他直接心声吩咐了那两位老妪,没有马虎。
道了声谢的陈宁走出门来,陈家的食堂不在陈府内,开在街道对面,说是陈家食堂,其实就是陈家开的一家饭馆,只是陈家人去了不用付钱而已。
饭馆内靠门一桌坐着一个黑炭少年,旁边是个胖男孩,陈三秋正坐在他对面啃着包子,见到陈宁进来,陈三秋赶忙放下包子,招手道:“予宁,这里。”
陈宁本来还有些忐忑,正愁怎么找陈三秋,这下不用找了,看了看陈三秋对面的黑炭少年和胖男孩,来到陈三秋旁边坐下。
“想吃什么直接要就行,在这里吃饭不用花钱。”言罢陈三秋向陈宁介绍道:“这位是董画符,我们都叫他董黑炭,这是晏啄,叫他晏胖子就行,都是我朋友,还有几个现在不在这儿,对了,昨天你晕倒在南边战场上,就是他们和我一起把你救回来的。”然后又向对面的两人介绍道:“她叫陈予宁,你们见过了。”
陈宁有些疑惑,晕倒在南边战场上是什么意思,自己醒来的时候就在城头了,不过也没问什么,道了声谢谢,开口道:“你们好。”至于董画符和晏啄,自己听爹娘提起过,和爹娘是同龄人,一个是董家的,一个是晏家的,不过自己从来没见过。
董画符和晏啄有些尴尬地打打招呼,两人对视一眼,陈三秋知道这两人有话要说,于是指指旁边的柜台,开口道:“予宁,你自己去那边看看想吃什么,直接问他们要就行。”
见陈宁起身离开,晏胖子小声开口道:“陈三秋,什么情况,你昨天不是说不认识吗?怎么现在就成了你陈家的人了?”董黑炭没说话,盯着陈三秋,显然他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陈三秋有些无奈,开口道:“昨天我确实不认识她,但是昨天晚上我家老祖宗跟我说,有个小姑娘,以后就是我们陈家的人了,让我多照看着点,还跟我说不要多问,把她当成你妹妹就行,还说让我以后多带着她玩。”
两人闻言更加愣住了,这叫什么事?没根没脚的,战场上碰巧救了个小姑娘,然后这个小姑娘莫名其妙就成了陈三秋家人?
陈三秋两手一摊,开口道:“就是这样,到时候你俩给小蛐蛐他们解释,我懒得再说一遍了。”
陈宁转了转,要了个鸡蛋,刚准备回去,便发现陈三秋他们好像在讨论自己,于是就刻意多转了几圈,等他们不再说话了,才一个人走回来。
几人见小姑娘拿着个鸡蛋,坐在旁边慢吞吞地剥着,配上一张没有表情的清冷面庞,再加上陈宁心情不好,散发着一种失落的感觉,都是有些可怜这个小姑娘,三个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不知所措。
三人带着陈宁来到一处公园,一旦战争开始,剑修们哪怕不用上战场,也多是会练剑的,很少有人会在街上闲逛,更别说来这种专门用来休闲的地方了,所以类似于公园的这种休闲场所很少,这处还是十三之争后,剑气长城没仗打,晏家请人打造的;不出所料,除了约好等在这里的小蛐蛐、叠嶂和顾旷外,没别人了。
叠嶂三人看到陈宁自然是有些疑惑的,解释一通以后众人也算是认识了。
在场的除了游历浩然天下没有赶回的宁姚,这个小山头就聚齐了,同陈三秋一样,叠嶂是陈宁见过的,而董画符和晏啄经常听爹娘提起,至于顾旷和这个被称为小蛐蛐的少年,陈宁则是没有印象。
陈清都说宁姚正在赶回来的路上,陈宁既有些期盼,又有些忐忑,她真的很想见到“娘亲”,又不知道该如何和这里的宁姚相处,至于她“爹”陈平安,应该总有一天会来剑气长城。
既然都是朋友了,而且渐渐也聊开了,晏胖子开口问道:“予宁,你应该是剑修吧?看你第一次来剑气长城还能撑得住。”
陈宁点点头,晏胖子则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本命飞剑啊,让我们瞧瞧呗。”
见陈宁有些为难,陈三秋用手肘顶了一下晏啄,开口道:“该你的啊,给你看。”
“那你如今啥境界了啊,正常来说洞府境以下是不用出战的,当然你年龄还小,自然也可以不用上战场。”晏啄对这个自己一行人救下的小姑娘有着太多好奇,继续开口道。
陈宁依旧是很为难,她和别人的不同之处,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这几位,要是爹娘在就好了,从小到大从来不用动心思琢磨事情的她,这才感觉到这些事情有多麻烦。不过她倒是没觉得晏啄人有多不好,只有把自己当自己人了才会聊这些,这点好坏小姑娘当然能分得清。
“行了行了,既然今天不用上战场,带着予宁逛逛剑气长城吧。”顾旷解围道。
剑气长城的街道多以效率和实用性为主,卖吃的的地方也多是饭馆,很少会有规模大的酒楼,娱乐场所就更少了,说到底剑气长城就是个类似军营的地方,是战场的后一线,与倒悬山没法比。
所以虽然是在逛剑气长城,但其实很无聊,几个人就是在给陈宁介绍什么地方是哪里,比如哪里是谁家,哪里有家还不错的馆子。许多地方陈宁都听爹爹提起过,不过叠嶂的酒铺现在还没开张,叠嶂姐姐也只是有栋小房子,听叠嶂说是当时阿良走后留给她的。
叠嶂攒的战功基本都换了钱,因为她不像晏啄他们家里有钱,她的衣食住行都得自己打拼,少女年仅十三岁,还缺失了一只手臂,挣扎般地活在这座剑气长城,甚至还活得不错,没有豪门少爷们的重担,眼下最大的愿望就是开个酒铺,好让自己可以有多余的战功来换些帮助修行的东西;要说天赋,这位独臂少女可以说是这个山头里除宁姚以外最好的了,她没有有钱的家族帮她温养飞剑,没有天材地宝供她使用,甚至说没有人教她练剑,教过她剑术的阿良前不久也离开了;当然,如今天赋应该算是第三了。
路过宁府的时候,陈三秋开口道:“这里住着的那位宁姐姐,跟我们也是好朋友,不过因为前几年发生了些事,她去浩然天下了,不知道啥时候回来,不过我相信,既然开战了,那她就一定会回来,宁姐姐比我们都要厉害,你俩名字里都有个‘宁’字,肯定会投缘。”
董画符难得开口:“等宁姐姐回来我一定得借斩龙台用用,以前没本命飞剑不在乎这东西,现在才知道宁姐姐家里真有钱。”
晏府这边明显要奢华些,不过晏胖子并不觉得多有面子,甚至还觉得有些丢人,他有些抵触自己的家境优渥;早些年的时候,晏胖子还觉得自己家有钱高人一等,可自打那次他想要炫耀崭新法袍,被几个同龄人堵在巷子里欺负了以后,晏啄就觉得家里那点钱财好像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位晏家少爷告诉陈宁,可以随时来他家的演武场练剑,自家演武场有不少的傀儡符箓,可以当做上阵前的厮杀演练。说着晏啄就要带着陈宁和众人进去看看,原本兴致勃勃的小胖子来到门口的时候立马变得低声下气。
门口站着两人,一人身着青袍,腰间配一把白色剑柄长剑,看样子品相不错,另一人没有双臂,衣服上的两只袖子耷拉下来,面容真算不上和善。正是晏家家主晏溟,和仙人境供奉李退密二人。
晏啄从小就很怕这个父亲,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子,自然是挨了不少打的,至于那位李退密剑仙,也是相当敬畏。
见父亲在这边,晏啄眼神都是有些躲闪,跟父亲说明了来意,晏溟当然不会拒绝,只是说道:“李剑仙的嫡传刚刚闭关完成,现在正在甲等傀儡那边试炼,你们可以先去找其他几个傀儡。”晏家演武场符箓傀儡等级分甲乙丙三级,甲级傀儡只有一个。李退密的嫡传原本是有三位的,只是其中的两位、还有李退密的妻子,都已经战死了。
看着几个小孩子离开的身影,晏溟有些兴趣,开口问道:“那个小丫头什么跟脚,看得出来吗?”
李退密摇摇头,开口道:“总之是个炼气士,境界看不清楚,像是刚跌境一样。”
在剑气长城,能跟这帮孩子玩到一块的,怎么都得有个不错的资质,虽然交朋友不看资质,但是如果实力差太多,心理压力会很大。
晏溟对陈宁有兴趣,陈宁见到晏溟和李退密也是十分激动,这种感觉就像自己喜欢的小说人物走到了自己面前一样,她还记得爹爹当年的模仿,昂首挺胸,手握剑柄,以及豪气十足的那一句:“诸位,李退密先行一步。”她也很想看看这位晏家家主是怎么出剑的,听爹爹说没有双臂的剑仙用剑要帅得多。
剑气长城的风土人情好像能让人变得纯粹,战事不起还好,一旦开战以后,人们的心里就没有别的东西了,也顾不过来。在这里没人会在乎一个失魂落魄的小姑娘,因为太常见了,街道上常有刚失去亲人的人,有位妇人刚接过儿子遗物,甚至连个尸首都见不到,可这妇人好像死的不是自己孩子一样,连个眼泪都没,只是拿着遗物一言不发地离开。
没人觉得妇人有多可怜,太阳也不稀得多照妇人一下,小小的黑影走在剑气长城上,甚至算不上沧海一粟。
相比那位妇人,旁边那个刚刚得知爹娘战死的孩子,更加能让陈宁共情,孩子哭得大声,路上的人大多有些嫌恶,大抵是觉得那孩子应该躲在自己家哭,不该在大街上打扰别人。陈宁觉得自己比那孩子好多了,毕竟自己的爹娘还在,老大剑仙说自己还有机会见到他们。
见了别人的苦难,陈宁觉得自己好像也没多可怜,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街上的人都这么刻薄,不但没人安慰那些心痛的人,还总有人在别人伤口上撒盐,小小年纪的她不认为自己懂得多少道理,但是她觉得这样不好。
爹娘讲的故事里多是剑仙的豪气干云,哪怕有生离死别也是充满慷慨,让小小年纪的陈宁好是憧憬,可真当来到了这个地方,才发现,这里虽然有故事里的风景,也有故事里的剑仙如云,但就是没有故事里那么美好。
小陈宁当然不会清楚,一个美好的故事背后,是多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