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二合一章
这是丹卿第一次允许槐梦留在她的寝殿里过夜。
其实今日之事是有些意外的,按她原本的设想,如果槐梦愿意永远留在她的身边,她会给他一个正式的仪式,尽管不是婚礼,但至少让公主府里的人都明确他的身份,给他应有的尊重。
可今夜的槐梦前所未有的黏人,绝不肯离开她片刻,而她正是心中怜惜他之际,也狠不下心来强赶他走,最终还是将他带回了寝殿。
重重叠叠的纱帐之中,丹卿散了头发,只着寝衣,懒散的靠在软枕上。
槐梦跪在她的腿边,习惯性的给她按着小腿,认真而虔诚。
丹卿眯着眼睛看着他。
也不知禾苗她们什么时候预备下的,竟然给他做了一套水红色的寝衣,隐隐约约的透出他白皙的肌肤,又用同色的丝带束住了他的发尾,丝带末端系着两个金铃,就搭在他若隐若现的肩头上。
丹卿觉得有趣,坐起来伸手去抓住槐梦的发尾,让那两个金铃垂落,微微晃动,只听得清脆的铃声作响。
“你非要跟过来,就是为了给我按腿的?”
丹卿用槐梦的发尾拂过他的下颌,槐梦顺势扬起了头,正好方便丹卿用发尾撩拨他的喉结。
他的耳朵已经绯红,呼吸也变粗了,但却似乎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只是
跪在那儿任由丹卿欺负。
槐梦的不知所措取悦了丹卿,她喜欢干净的人。
这样她就可以占据主导,将他的一切都彻底掌控。
槐梦终究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很快,他就从刚一开始的懵懂中体会到了情动的感觉,原本搭在丹卿小腿上的手忍不住开始往上挪动。
渐渐地,他从她的脚边爬到了身侧,然后终于忍不住,凑近到她的脸旁,一点点试探着靠近,直到呼吸交融之时,却突然被她捂住了嘴。
槐梦不解,满眼疑惑。
丹卿也不解释,只是将他轻轻推开。
她不喜欢亲吻,无论是与敦多布多尔济还是槐梦,都不喜欢。
在床上,只有欲望就够了。
槐梦有些委屈,明明是她允许他靠近,也是她先来撩拨他的,为何又突然反悔了?
丹卿其实也被招惹出了欲望,她觉得有些热,脸颊泛红,呼吸变重,忍不住伸手摸上他半露的腰肢,感受他的颤抖和难以自持。
然而就在槐梦大着胆子给她回应,也抚摸她的身体时,她却突然清醒了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行,今夜不行。”
丹卿喘息着拒绝。
她一时情迷,差点忘了自己还没准备好!
她可以有情人,可以与他在一起纾解欲望,但她不能要他的孩子。
即便她跟敦多布多尔济已经说清楚了,此后再不算夫妻,但她也不可能与他和离,她必须占着这个名义,才能名正言顺的握紧手中的权力。
所以,她不能有旁人的孩子,这会给她和蘼蘼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就算没有这层顾虑,她也没打算再生个孩子。
她有蘼蘼就够了,为何还要去挑战一次生育之苦,去赌命运眷顾,不会因为难产之类的要了她的命去?
她之前就问过安太医避孕的办法,安太医给她拟了两张方子,一个是香薰的法子,她已经叫人去制香了,只是尚未制得,另一个则是汤药,不过得至少得提前三日就开始服用,并且得一直用下去,才能确保万一。
安太医是不建议她用汤药的,毕竟是药三分毒,且不说一直服用日积月累会不会有妨碍,若是赶上生病需要用别的药的时候,还有可能会影响药效,妨碍治疗。
不过相对而言,汤药的好处就是不会影响身边的其他人。
她近身服侍的都是尚未出阁的姑娘,若是日日与她一起闻那药香,说不定会对她们也有影响。
然而这世上难有两全之事,除非丹卿肯清心寡欲一辈子,不然总得有所取舍。
她原是想着等香制出来再叫安太医仔细研究一下,或可有什么法子能叫旁人不受其害,可没想到因为晚香玉的事情刺激了槐梦,叫他突然下定了决心,一直缠着她不肯罢休,到如今这个局面她才喊停,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
果然,槐梦毫不意外的红了眼眶。
他可是真的很爱哭,总显得她好似一直在欺负人一样。
丹卿理亏,只好将人拽过来哄,叫他仰躺在她的腿上,也不隐瞒,仔细跟他讲清楚为何今日不行。
槐梦也不是个讲不通的,或者说,他其实也并不怎么在乎丹卿的话合不合理,而是只要她不是不要他就够了。
“公主,其实,我会伺候的,”
槐梦轻吻丹卿的手腕,眼神里有羞怯也有媚态,“来公主身边之前,直郡王就叫人教导过,我,我知道怎么叫公主舒服——”
丹卿:……?
等会儿,胤禔还干过这事儿?
这是他当哥哥的应该干的事情吗?!
丹卿略震惊,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她毕竟是个女子,胤禔也太太太不避讳了!
丹卿正僵硬着,槐梦却已经开始了动作。
他有一双纤长的手,灵活而柔软,他试探着按照所学去触碰她,虽然是第一次尝试,但丹卿也憋得太久,很快就沦陷了。
这一夜对于丹卿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他们的关系仿佛完全不对等,槐梦在全心全意的取悦她,而她却只需要索取,不必给于回报。
这是另外一种上位者的感觉,是身份和权力带来的享受。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高位者更加执着于权力的理由之一吧,也正是因为她身处在这样的位置上,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享受他的付出和讨好,完全不需要有任何心里负担。
这种新奇的感受让丹卿忍不住想要更多,也尝试着让自己更加沉浸,到最后,她尽兴到浑身酸软,沉沉睡去,也没有去给槐梦任何回报。
她甚至不知道他最后是如何纾解的,等她饱饱睡醒后,他已经乖巧的候在床边等着服侍她起身了。
丹卿还是有点良心的,他伺候得好,她自然也该给他些好处才是。
于是她叫人将敦多布多尔济之前住过的东配房收拾了出来,让槐梦搬了进去。
虽然她不可能给他任何名分,但至少,这样的安排能叫所有人明白他的身份,让他能得到应有的尊重。
丹卿一向是很大方的,赏给槐梦的吃穿用度俱是上品,不管是归化城的岁供还是内务府千里迢迢送来的份例,但凡是他喜欢的,她都愿意给。
槐梦却并不敢真将自己当主子,依旧如之前一般小心侍奉,依旧愿意被侍女们指使着去做一些院子里的活计。
“公主,要不要奴才去告诫一下她们?”
禾苗抱着蘼蘼跟丹卿一起站在门口看着槐梦帮侍女们打水,却是忍不住皱眉问道。
在她看来,主子就是主子,不管之前槐梦是何身份,既然叫丹卿看中了,进了寝殿服侍,那她们就该喊一声公子,也当成半个主子伺候,怎么能还像之前那般叫他干活呢?
丹卿却摆手道:“你不用管,他自己立不起规矩来,你就算是去说了也没用。”
她并不真的打算将他当成笼中雀养在屋里逗趣儿,如果他有本事,她并不介意让他插手公主府的事务,成为她的“贤内助”。
可若是他自己没这个心思,或者没有能力手段,那她也不会强求。
蘼蘼听不懂这些,她挥舞着小手喊着额娘,要丹卿抱。
丹卿得意的笑:“不是你非要搬出去自己住的时候了?现在想起你额娘可是晚了,你的窝已经被别人给占了。”
也不知道蘼蘼是不是听明白了,她突然哇的一声就哭了,禾苗赶紧拍着哄,看向丹卿的眼神里带着嗔怪——
真是的,公主这当额娘的,怎么能欺负小郡主呢?
丹卿却笑嘻嘻的捏住了闺女的鼻子,看着她没反应过来突然懵懵的收了哭声,张着嘴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笑容更甚。
哎呀,她闺女真可爱!
刚提了水回来的槐梦听到动静好奇的凑过来,丹卿正接过了闺女抱着哄,顺势就想递过去让他也瞧瞧,却不想他竟是吓得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一脚踩空,啪叽一下子摔到了台阶下面去了。
槐梦摔得太过突然,完全没人来得及去扶,等丹卿反应过来将蘼蘼交给禾苗,亲自过去看他的时候,却见他捂着脚踝红了眼眶,竟是扭伤了。
丹卿简直想翻白眼。
她闺女是什么牛鬼蛇神吗,能把他吓成这样!
原本她还想着敦多布多尔济是靠不住了,为了让闺女不至于从小就缺少父爱,让槐梦顶一顶也不是不行,可如今瞧着他这般模样,却又觉得他自己还是个孩子性子,只怕不顶用。
那便算了,她闺女也不至于非要强求。
让人将槐梦背回殿内后,丹卿叫人去请安太医过来给他看伤,自己则是去了静宜堂。
前几日查封了天上香后,同知府一直在连夜审讯,但所得到的供词却与丹卿猜测的大不相同。
所有在天上香陪客的美人都众口一词,说他们从未被逼迫卖身,只是因为家里困难,才会自愿跟着薛思文从山西来到归化城做事,只是陪酒而已,能拿三倍的工钱 。
里面还有几个是在归化城里才进天上香的,有蒙古人也有汉人,无一例外都是家里实在缺钱,才被“送”到了天上香,对薛思文俱是感恩戴德,没有一句说他不好的。
这些供词与丹卿那日亲眼所见的情形全然不同,她看到的是隔间里预备好的大床,任客人取用的鞭子,还有那些陪客美人习以为常的谄媚、毫无尊严的下跪,以及任人宰割的畏惧。
她看到的是薛思文对于那些美人并不当人看的随意,绝不可能如供词中所言那般,对他们是关照和爱惜。
但这些人就像是早就被洗脑了一般,无论陈文涛怎么审问,得到的供词都是一样的。
这让丹卿都不由得有些恍惚——
难道真的是她心有成见,见到些端倪就生出误会来了?
薛思文那日之所以那么做,许是因为猜到了她的身份,怕惹怒了她才会不得已而为之?
在自己的直觉和摆在面前的证据之间,丹卿摇摆不定,她召了陈文涛进府询问他的意见。
“公主,臣以为,既无证据,便不该定罪,”
陈文涛虽然不是个死板的人,但在有些问题上,他还是坚守自己的底线,
“那日公主去天上香时发生的事情始末,李茂已经与臣仔细说了,臣也觉得确实可疑,但其中也可能有知道您的身份刻意讨好的缘故,并不能因此就认定薛思文逼良为娼草菅人命。”
丹卿皱眉问道:“所以你觉得,应该放了薛思文,任由天上香继续开下去?”
陈文涛点头:“薛思文已经下狱超过三日,臣数次审问,他所说的与其他人的供词皆能一一对应,并无差错,如果没有其他佐证,那是该放人的。”
“至于天上香,也却有不妥之处,该责令其整改,今后店内待客人员的言行该多加约束才是。”
丹卿觉得有些气闷。
就算连陈文涛也这么说,但她心里始终觉得薛思文不是个好人。
她如今只怪自己那日太沉不住气,早知道就该再多坚持一会儿,抓住实证,也不至于叫他逃脱了去。
不过事到如今,她也不能真的只凭自己的感觉就定薛思文的罪。
她是可以肆意妄为,就算杀了薛思文也不会如何,但那就意味着,在归化城里,她的意愿高过了法度。
虽然可能这是个事实,但作为统治者,却不该就这么冲动任性,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是个好人,她也不能毫无证据的处置了他。
不然以后这归化城里的人都会一味的想办法讨好她,而不去重视该遵守的法纪了。
“天上香该如何整改,你草拟个条陈出来,至于薛思文——”
丹卿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我亲自去会会他。”
……
丹卿还是第一次来同知府,更是第一次进入监牢这样的地方。
比她想象中的更加阴森可怕。
建在地下的监牢即便大白天依旧可以说是暗无天日,只有高处几个小窗洒下天光,其余便靠火把照明。
可想而知,一旦入夜,再熄灭大半火把之后,这里面便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再加上阴冷潮湿,被关在里面该是何等恐怖。
这里只是同知府审讯和临时关押嫌疑犯的地方,里面的犯人不多,但因为基本都是上过刑的,所以空气里有一股血腥混着恶臭的味道,让丹卿差点吐出来。
她停住脚步,转身往回走,吩咐道:“将人提到后堂来。”
算了,反正也是要放人的,她何必为难自己进去呢?
过了一会儿,薛思文被两个差役带了进来,手脚上俱有镣铐。
如今这个时代衙门审讯用刑是常态,进门的杀威棒人人都要挨,并不算是故意为难,却也够他这个文弱书生受的,三日下来,面色惨白,步履蹒跚。
“镣铐都去了吧。”
丹卿开口说道。
差役上前开锁,将粗重的铁链解了,然后退了出去,后堂内只剩下丹卿、李茂并另外两个公主府的侍卫。
薛思文跪在地上,不知是冷是疼,浑身发抖。
“公主是来杀我的吗?”
他看着形态可怜,却敢直面丹卿,“是绞杀还是砍头?若能赐我一杯毒酒,那我还要感谢公主恩德。”
这人还真的是,胆大包天。
明明小命就攥在她的手里,他还敢同她叫嚣,果然那日在天上香的小心忐忑,都是装的。
这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狐狸,可她明知道他不是善类,如今却没有办法扒下他的皮来。
“其实,你也不是非死不可,”
丹卿勾起嘴角,打量着薛思文,“本宫瞧着,薛公子也有几分姿色,并不比你店里的美人差,不如就跟本宫回公主府伺候吧。”
薛思文这三日来反复想过无数种应对方式,刚刚那句挑衅是他精心策划好的,无论丹卿是动怒还是生了恻隐,他都有应对的方法。
可他没想到丹卿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叫他跟她回公主府伺候?
这也未免太荒谬了!
看到了薛思文脸上完美的表情出现了裂痕,丹卿心情颇好的继续下药:“怎么,你不愿意?是觉得伺候本公主委屈了你吗?”
薛思文一时间也不知道丹卿到底想干什么,只能顺势回道:“不敢,只是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入不了公主的眼,公主尊贵之身,又何必拿我取乐,您到底要我做什么,不如直说吧。”
他早就研究过丹卿的性情,知道她并不是暴虐滥杀之人,所以才有胆量公然与她对垒。
他自觉没有留下任何把柄,所以认定了丹卿绝不会此时杀了他,那么她屈尊降贵来这里见他,或是为了试探,或是为了拉拢,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可以借势而下,攀附上这座大山。
可是他想的攀附,是丹卿看上了天上香的利益或者他的能力,绝没想过她可能看上了他的人。
他虽然素来自信,却也没自信到这种离奇的地步,觉得凭借自己的脸能勾引到公主,若真如此,他还苦心经营个什么劲儿,直接将自己洗干净送到她的床榻上,不就什么都有了么?
丹卿紧盯着薛思文的眼神变幻,确定自己突然想到的这个主意,是在他计划之外的。
这叫她愈发的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既然他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那无论她威逼还是利诱,想来他都有应对之法,这就像是在按照棋谱下棋,再精妙也没有意趣。
不如干脆将棋盘推翻了重开一盘,叫他失了准备慌了手脚,才能容易露出破绽来。
“本宫还真就觉得,像薛公子这般有能力有手段胆大包天的人,臣服之时才更有趣,”
丹卿并不理会薛思文如何说,只是自顾自的做决定,“来人,将薛公子‘请’回公主府,叫人给他刷洗干净,好好教教伺候的规矩。”
说罢,她也不管薛思文神色如何,起身便往外走去。
她不想将他放回天上香,以免他毁掉他们还没发现的证据,或者再去胁迫那些楼里的美人。
可陈文涛说按律不能一直关着他不放,那就将他带回公主府好了。
狗急了还知道跳墙呢,她不信他就真的能这么沉得住气。
若是他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有所行动,那便是送上门来的证据,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
丹卿并不是真的看上了薛思文,她叫人大张旗鼓的将他带回公主府,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去处,等人进了公主府之后,她便只叫侍卫在暗中盯好了。
一连许多日,薛思文都没有什么动静,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学规矩就好好学规矩,根本没有任何不轨的举动。
丹卿觉得,她该逼一逼他,所以在归化城里迎来初雪的这一日,她叫人将薛思文带到寝殿,让他伺候笔墨。
多日不见,他似乎被繁琐的规矩驯服了,锋芒尽敛,整个人都瞧着柔顺了许多。
只是有一点,他跪下行礼的时候,并没有自称奴才。
丹卿倒是能理解,毕竟是汉人嘛,自是有点子风骨的,更何况他本就不是真心臣服。
她并不在乎他的不驯,反而觉得这样正好。
若是他当真屈服了,安心想留下伺候她,那她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丹卿叫薛思文起来,示意槐梦让开,让他来磨墨。
槐梦放下墨条的时候,手指在微微发抖,丹卿伸手拉住他的手,果然冰凉。
“我说没说过让你穿得厚实些?”
丹卿将人拉过来捏了捏他腰间的衣裳,果然只有薄薄的两件,“如今是什么天气,外面都下雪了,你只穿这单薄的袍子能暖和吗?”
她知道他为何如此,只是因为她说过她喜欢他腰肢纤细而已。
可那是在床榻上,烧着暖暖的炕呢,他就是只着素纱也无妨,但在这正堂里,就算是烧着炭盆,该冷还是冷,他偏要穿得单薄来讨好她,就不怕冻病了吗?
丹卿见不得槐梦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气得在他腰间扭了一把,槐梦吃痛,却不敢求饶,只是咬着嘴唇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听话,回去换件夹棉的袍子来,裤子也穿厚实的,”
丹卿又给他揉了揉痛处,温声道,“放心,你便是穿成熊,我也不嫌弃。”
槐梦这才又笑了,肯放开丹卿的手,往自己的寝殿去换衣裳。
薛思文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神色极为复杂。
他心里有两个念头在互相拉扯,理智告诉他,丹卿将他留在府里绝对不可能是真的看上他了,他若是往前凑只会自取其辱,但刚刚瞧着丹卿关心槐梦的温柔模样,却又叫他忍不住心动。
万一呢,万一他真的有机会成为她的裙下臣呢?
这些时日他已经摸清楚了公主府的情况,她身边只有槐梦一个人,还是刚收进房不久的,就叫住进了寝殿,金尊玉贵的养着。
槐梦是长得好看,可他也不算差,又更知情识趣,为什么他没有机会?
他这一生再怎么折腾,也不过就是个市井商人而已,纵然家财万贯又如何,不还是一样让人看不起,可以肆无忌惮的威胁利用?
可若是他能得了公主的宠爱,就算没有名分,那也是实打实的半个额驸爷,这对他来说,比金山银山的诱惑更大。
这可是真正手握实权的金枝玉叶,若能得到她的支持,他梦想的一切,或许都真的能得到。
第102章 第102章二合一章
丹卿将人叫来本是为了找茬的,可薛思文过于驯顺,却叫她一时半刻也拿不到他的错处来为难。
槐梦换了厚袍子回来,领口袖口都有她喜欢的风毛,整个人看起来毛绒绒的,煞是可爱。
丹卿将他叫到身边,摸了摸他的手,感觉不似之前那般凉了,便说道:“你去炭盆那儿再暖暖,今儿膳房备了你喜欢的烤鹿肉,你想不想自己动手烤?”
槐梦听话的走过去,一边烤火一边回道:“要是公主想吃,我就亲自给你烤。”
丹卿轻笑:“好,那我就等着尝尝你的手艺。”
槐梦是暖和了,可薛思文却很冷。
丹卿本就是故意为难他,叫人给他的衣裳十分显身形却并不算保暖,一路走来时便冻得发抖,进了殿内又一直站着不动,自然越来越冷。
特别是瞧着丹卿又是叫槐梦加衣裳,又是叫他烤火的,相形之下,只觉得自己从骨子里都透出寒凉,忍不住打哆嗦。
一股没由来的妒意让他心里泛酸,只后悔当初第一次见的时候眼拙,没有认出公主来。
若是他那时能再叫人仔细查查,许是就能借此入了她的眼,那如今被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人就是他了,而不是眼前这个连亲娘都不要的小子。
这世上自是没有后悔药,可如今他觉得,也不晚。
公主喜欢什么样儿的就摆在眼前,他也可以。
薛思文不再强压颤抖,手中的墨条开始不断的碰撞砚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丹卿察觉后抬头看去,只见薛思文低垂着眼眸,嘴唇冻得发青,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在无意识的发抖。
他拿着墨条的指尖冻得像是快要透明了一样,仿佛在努力握紧不让自己哆嗦,却是徒劳。
他原本并不是特别瘦弱的人,但今日这衣裳被人故意勒紧了腰带,倒是十分显出腰肢纤细,发抖之时多了几分弱柳佛风之感。
丹卿并不为所动。
她是故意叫人这么给他穿的,那腰带勒得紧了,他就没办法多吃东西,只能饿着保持体态。
这是在天上香里查出来的法子,既然他给别人用,那他自己自然也能受得住。
至于衣裳单薄——
这殿内虽然不热,但也不至于能冻死人,他这般作态,十有八九是故意夸大,装模作样来哄她心软呢。
若是槐梦如此,丹卿就算明知道他在故意讨宠,也会顺着哄哄他,可对薛思文,她本就没有半分情谊,不过是故意算计试探罢了,又怎么可能会怜惜?
他越是如此,越叫她觉得齐心不正,更看不上眼了。
不多时,侍女们抬了烤架进来。
膳房按照丹卿的吩咐将鹿肉腌渍好了穿在竹签子上,长度刚好够搭在烤架上的,另外还有香菇蔬菜之类的,也是抹好了酱料生着端来,在这冬日里,却是比鹿肉更难得。
这是丹卿夏日里让人在城郊建的暖棚里种出来的,如今产量稀少,只够供公主府用,她打算等到明年夏天专门拨一大块土地修建这种暖棚,如果种植得当,说不定明年冬天,归化城的百姓们都能吃上水灵灵的蔬菜了。
槐梦蹲在烤架旁忙了起来,虽然他要做的只是将串放在烤架上,然后翻翻面不要烤糊了,但他有些贪心放得太多,翻着翻着就顾头不顾尾,没多久,丹卿离着老远都闻到了烤糊的味道。
“哎呀梦公子,这可不成!”
阿满在一旁急得想伸手帮忙,“这肉和菜哪能混在一起烤,肉还没熟菜都糊了!”
槐梦慌忙想将烤糊的菜挑出来,却又不小心打翻了肉串,一阵噼里啪啦之后,若不是阿满机灵,他差点一头栽到烤架上,当场表演一个我烤我自己。
“你快别捣乱了,”
丹卿强忍笑意,“过来歇歇吧,等他们烤好了给你吃。”
她如今也算是理解了传说中的笨蛋美人是什么模样。
冬日里蔬菜难得,可别叫他再糟蹋了。
槐梦回到丹卿身边,颇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丹卿笑着给他擦去脸上的灰,哄着他捧着热乎乎的奶茶垫垫肚子。
站在另一边的薛思文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总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对劲,一时间却又说不出来。
换了膳房的人进来烤,不多时就肉香四溢。
槐梦坐不住了,央着丹卿快去吃,丹卿便放下手中的信函,拉着他往侍女们摆好的小桌去,坐下拿了肉串来喂他。
薛思文放下墨条,将快要冻僵了的手收回袖子里勉强取暖,可这满殿的肉香却叫他腹中如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今日一起来被系紧了腰带,早膳只用了几口饼便觉得勒得慌,刚刚站了那么久,早就饿了,此时闻着肉香却又很清楚轮不到他吃,只觉得受冻都没有这么折磨。
他知道丹卿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因为他以前在天上香的时候,也曾经这么对过那些陪酒的美人。
毕竟是以色侍人,总得纤瘦些才更惹人怜爱,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真的亲身经历,方才知道着实是辛苦极了。
丹卿和槐梦两个人自然是吃不了多少的,多出来的肉串便叫人端出去分给侍女们吃,侍卫们和园子那边也叫膳房烤好了送去,今日也算是公主府上下一起欢庆初雪。
成碧端肉串的时候,正瞧见薛思文用手按住胃艰难的隐忍,她悄声问丹卿要不
要给他也送一份。
丹卿回头看去,只见薛思文闭着眼睛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知道他此刻应该不是装的,是真的快撑不住了。
也是,这些时日他几乎就没吃饱过,能撑到现在不求饶,已经很有毅力了。
丹卿有些犹豫。
她是想逼薛思文狗急跳墙露出马脚,但也知道确实有她冤枉了他的可能。
叫他受一受那些美人受过的苦自是应该,可没想过真将人给折磨死了。
算一算,他这般忍饥受冻已经有六七日了,本就在狱里受过刑,再这么下去,怕是真的要撑不住了。
“薛公子,可要一起用些?”
丹卿想了想,还是开口唤道。
这人瞧着就不是个心志软弱的,想要叫他松口,光靠折磨未必能行,不如试试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说不定有奇效。
薛思文睁开眼睛看去,见丹卿手里举着一串肉,正笑盈盈的看着他,也不知是不是饿得昏了头,在天光的映衬下,他觉得她好似在发光一样。
他有些不受控制的走向她,想要去触碰那看着就很温暖的光,可就在他伸出手的时候,丹卿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一扯,他腿一软,就跪倒在了她的脚边。
薛思文冷静了下来,他太知道这些贵人们折腾人的手段,他扬起了头,等着她的辱骂甚至还有扇在脸上的巴掌。
可丹卿却依旧温暖的笑着,将手里的肉串递到他的嘴边:“怎么就这么急呢?来,我喂你,没人跟你抢。”
薛思文很饿,但他却死咬着牙不肯去吃那散发着无限诱惑的肉。
他有种预感,一旦他吃了,事情就会超出他的控制。
他有些害怕了。
他是想过要得到她,得到那从未拥有过的尊贵地位,可这得是他来主导,他得时刻保持清醒和理智。
他不在乎以色侍人,她若是愿意,想怎么玩他他都受得起,但他绝不能真的动心,不然,他一定会万劫不复。
“怎么不吃呢?”
丹卿看懂了薛思文的挣扎和抗拒,心里十分满意,继而状似苦恼的问了一句,不等他回答,突然恍然道,“是不是这腰带勒得你难受啊?”
边说着,她放下了肉串,俯身环上他的腰,去解他系在身后的腰带。
在她靠近的一瞬间,薛思文只觉得一阵温软的香风袭来,他想屏住呼吸,却又不受控制的想要用力去闻,记住这个温暖的味道。
就在他的理智和欲望在争执不下的时候,丹卿解开了他的腰带,那折磨他已久的束缚瞬间消失,也同时叫他差点失了防线,理智溃败。
“怎么在发抖呢?”
丹卿将沉重的腰带丢到地上,在薛思文的耳边问道,“是害怕我,还是厌恶我的靠近?”
薛思文下意识的摇头,可就在他觉得丹卿的气息已经离他近到要亲上他的时候,丹卿却突然直起了身子。
“既然你不喜欢我碰你,就出去跪着。”
丹卿骤然冷了语气,再无半分暖意。
她原本没想到薛思文会这么容易就动摇,但他下意识的反应已经说明她的“甜枣”给够了。
那么,她此时就该再给他重重的一击,只有更加可怕的折磨,才能叫他忍不住后悔没有抓紧她给的甜头,这样下一次,他就不敢再犹豫了。
丹卿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恶趣味”,今日也不知怎么就有了兴致,想看看薛思文到底能坚持多久。
薛思文咬牙看着她,半晌之后才艰难的站起来,走出了殿门,跪在了那冰天雪地里。
“公主,外面还下着雪呢——”
槐梦有些担忧的盯着门口。
丹卿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别担心,跪一会儿就叫他起来,不会有事的。”
她就是在逼薛思文求饶。
她要一层一层的扒掉他的羊皮,看看里面到底是狼还是狐狸。
然而薛思文比丹卿想象的更加坚毅。
这样的飘雪的天气,他穿得那样单薄,就跪在冷得像冰一样的地上,除了控制不住的发抖之外,一动不动。
他身边来来去去总有侍女在走动,可他却是连头都没抬过,更遑论开口求饶。
丹卿原本只打算让他跪上一刻钟,可他这幅宁死不屈的模样让她心里生出了胜负欲来,他不肯求饶,她也不肯饶恕。
他跪在门外,她坐在门里,就这么僵持了半个多时辰,终究是薛思文先承受不住,艰难的抬头看向她,想说话,可张了张嘴,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真的太冷了,他已经冷到麻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他开始后悔因为莫名的恐惧而倔强,明明他很清楚这种时候他就该服软求饶,对自己才是最有利的,而他本该是最懂得趋利避害之人。
而如今,就算他后悔了,却是发不出声音,也挪不动手脚,想要求饶都做不到了。
就在薛思文绝望的流下眼泪,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倒下时,却落入了一个毛绒绒的怀抱里。
“怎么就这么犟呢?”
丹卿穿着狐狸毛大氅,蹲在薛思文的身侧,不叫他倒在地上,伸手拭去了他几乎成冰的眼泪。
她的手热得像火,灼得他生疼,却又叫他忍不住想要贴得更近。
他真的,太冷了。
哪怕知道扑火的飞蛾只会粉身碎骨,此时此刻,他也再顾不得许多。
“不躲了?”
丹卿含笑问道。
薛思文再不挣扎,就这么靠在她的怀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认输,但他想活着。
……
薛思文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小榻上。
他侧头看向有光的地方,只见丹卿正在烛光下看书信。
槐梦陪在她的身边,似乎在跟她说什么,他听不清,却看到她伸手去搂住槐梦的腰,二人亲密的贴在一处。
她原来是真的喜欢细腰吗?
薛思文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怎么会浮现出这样一个想法,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引起丹卿的注意。
丹卿放开槐梦,起身走到薛思文的榻边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声道:“烧退了,可觉得好些了?”
薛思文有些艰难的喘息了几下,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特别是双腿,就像是两条木头,几乎没什么知觉。
“你膝盖和小腿都冻伤了,安太医给你用了药,里面有止疼的成分,所以现在应该没什么感觉,”
丹卿安抚的拍了拍他,“别怕,没那么严重,听话好生养着,很快就好了。”
薛思文眼神复杂的看着丹卿,知道她此刻的温柔是刻意的,却还是没办法拒绝,甚至渴望她能再摸一摸他的脸,让他再感受一下她的温度。
不过丹卿却起身离开了,叫人进来将薛思文扶坐起来,槐梦盛了一直温着的鸡汤,送到薛思文的面前。
撇了油的鸡汤看着很清澈,却散发着阵阵香气,薛思文饿了太久,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艰难的伸出手想要接过来自己喝,可没想到手上没有任何力气,还没拿稳就翻洒了。
“好烫!”
槐梦甩着手跳了起来,丹卿虽然没瞧见经过,但看那洒了一地的鸡汤,忍不住皱眉。
“快拿凉水来。”
丹卿一边叫人端了凉水来给槐梦泡手,一边沉着脸对薛思文斥道,“你若是不想吃喝就饿着!”
薛思文不想解释,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丹卿仔细看了槐梦的手,见只是有些红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
她叫侍女给槐梦涂药,然后顺手抽出插在花瓶里用来扫灰的鸡毛掸子,走到塌边,冷声道:“手伸出来。”
薛思文知道这是要打他,却也不抗拒,缓缓抬起了双手,闭上了眼睛。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他的手被她握住了。
再睁开眼睛时,鸡毛掸子已经被她丢在地上,她捧着他的手,皱眉道:“怎么抖得这么厉害,你握住我试试看。”
她的声音再无冷意,温柔中带着一丝紧张,却比刚刚的冰冷更加可怕,叫他根本控制不住地听她的话。
不,他不能这样,他要理智要冷静,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然而此时,丹卿突然将他的双手团在手心里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帮他暖手,可这温暖的气流却比刀剑还要锋利,划破了他心里的防备,像是直接吹在了他的心上。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温柔,在她心里,他应该是个无恶不作的恶人才对!
“别,别这样——”
薛思文艰难的扭开头,“公主,您,不必如此。”
原来他竟然吃这套?
丹卿不过是试探,没想到薛思文竟然怎么容易就丢盔弃甲。
他嘴里说着不要,可身体却更加诚实,颤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根本没有一丝想要松开的意思。
她能感受到他内心艰难的挣扎,不想屈服可又忍不住想要更多,贪婪中又带着些许不知所措和他这个身份不该有坚持倔强。
有一瞬间,丹卿觉得她可能真的误会他了。
这人跟她想象中那个逼良为娼草菅人命的恶人完全不一样,她甚至从他身上看到了些许孙
天阙的影子,一样从骨子里的倔强,即便浑身是伤,也不肯低头。
正是因为这一瞬间,让丹卿心软了。
她屏退了所有人,包括槐梦,只与他单独在殿内说话。
“薛思文,我并不可怜你,我觉着你受这些苦都是应得的报应,”
丹卿不再佯装温柔,“但看在你还有些骨气的份儿上,我给你一个自己交代的机会。接下来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我允许你拒绝回答,但不准对我说谎。”
她指向刚刚她在看的信件,“我查到了一些东西,虽然不多,但足够判断你说没说实话了,如果你有半句谎言,咱们今天的谈话就立刻结束,我会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了,听懂了吗?”
薛思文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他不知道她到底查到了什么,可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不敢试图去说任何谎言。
冰天雪地里这一跪,让他更加深刻的认识到了生命的脆弱,他就像是她手里的蚂蚁,她随时随地都能捏死他。
所以,他必须赶紧将自己的筹码都拿出来,才有可能有资格与她对话。
看到薛思文用力点了点头,丹卿才开口问道:“你杀过人吗?”
这是一个薛思文从未曾想过的问题。
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在反应过来之后又点了点头。
丹卿斥道:“说话!”
这又摇头又点头的,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薛思文开口说道:“我杀过人,但没杀过不该死的人。”
丹卿眯了眯眼睛,也不说信不信,只是将手按在了他的膝盖上。
刚刚薛思文就觉得膝盖上冷飕飕的,逐渐从麻木里生出疼痛来。
此刻被丹卿一捏,突然一股针扎一样的剧痛袭来,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用力咬住牙才没叫出声。
“止疼药的药效差不多过去了。”
丹卿用手往下一顺,指尖在薛思文的小腿上划过。
她并未用力,却足够叫他疼得冒出了冷汗。
“我知道你很疼,但疼痛或许能提醒你不要说谎,”
丹卿漫不经心道,“别担心,只要你实话实说,我会叫人给你好好治腿的。”
薛思文眼眶通红,这是生理性的泪水,不是他能克制得住的。
他颤抖着艰难说道:“我说的是实话。”
丹卿“嗯”了一声,继续问道:“天上香的那些美人,有多少是被你强迫卖身的?”
一边问,她的手一边在他的膝盖小腿处揉捏。
若是此情此景叫旁人看到,定然觉得有些旖旎,可对于薛思文来说,只有无尽的疼痛和折磨,还不得不集中精神去答话。
“没有,我没有强迫过任何人,”
薛思文连呼吸都在发抖,“我只是,只是给他们,提供一个赚钱的,机会——是他们,自己自愿的。”
“所以,你承认天上香里做着暗娼的买卖?”
丹卿闻言手上用力一捏,薛思文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瘫软在枕头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带着哭腔说道:“是,我承认了,公主杀了我吧!”
丹卿将手挪到他另外一只小腿上,继续问道:“现在,告诉我,你的主子是谁,你在归化城里是在为谁搜集情报?”
这次,薛思文沉默了。
丹卿开始揉捏他的小腿,疼痛让他不断地惨叫挣扎,可却因为浑身无力,根本挣脱不开。
到后来,他就像是一条濒死的鱼,浑身几乎被冷汗浸湿,声音已经喊得沙哑,口中只剩下求死之言。
丹卿终于松开了手,突然笑问道:“如何,腿上松快了些没?”
薛思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她,嘴角有他刚刚不小心咬破了舌头流出的鲜血。
“啧,不就是帮你揉揉腿么,至于咬舌自尽?”
丹卿轻笑,“叫人看到还以为我刚刚在给你上刑呢。”
难道不是吗?
薛思文眼中闪过一丝怒气,却只见她笑容更甚。
“安太医说了,药效一过就得给你按按腿,让血脉通畅起来,”
丹卿好似真的一样说道,“痛则不通,且得一直按到不疼了,才算完事。”
薛思文吐出嘴里残存的一口血,怒道:“那你干脆直接杀了我更痛快些!”
丹卿站起身来,走到水盆边上仔细洗手,口中道:“你说你没杀过不该杀的人,没有逼良为娼,我暂且信你,不过天上香今后不准在做皮肉生意,若再犯,你这个东家就该挨板子了。”
薛思文简直气笑了:“难道我没挨吗?”
丹卿恍然:“哦,对了,你在同知府里挨过杀威棒,不过我瞧着你能跑能跳的,可见陈大人下手不重,一顿打还不如跪上一个时辰厉害,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薛思文不想跟她说话了。
这番折腾下来,他觉得自己心里那点不该有的欲念已经彻底消失,眼前这个看似温柔美丽的公主,其实就是个手狠心黑的魔鬼。
明明他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半句谎言,明明她自己说的他可以不答,可痛苦却没叫他少受半点。
到最后,还要冠上一个为他好的名义,难不成还要他感恩戴德吗?
第103章 第103章二合一章
疏通血脉之说当然是丹卿在胡说八道。
事实上安太医说的是药效刚过碰触会剧痛,让小心些。
不过丹卿也问过了,疼归疼,却也不会有什么妨碍,她只是借此来吓唬吓唬薛思文罢了。
一番折腾下来,薛思文精疲力尽,虚弱的又昏
死过去,安太医过来的时候,一言难尽的看了丹卿一眼,看得丹卿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她承认她下手是有点重了,可即便如此,薛思文最后也没交代清楚他的主子到底是谁。
至于他说自己没有逼良为娼草菅人命,丹卿却是有些信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没错。
他说他没杀过不该死的人,可这人该不该死,怎么能由他来判决?
他说他没有逼良为娼,可到底天上香还是做了暗娼的营生,归化城早立有不准经营青楼的规矩,单凭这点,他这遭罪受得就不冤。
丹卿看着被重新上了药睡得人事不知的薛思文,心里盘算着应该如何处置他。
放了他,是不可能的。
他宁肯认下杀人暗娼两个罪名,都不肯将背后的主子供出来,这就说明他的主子定然不是与她亲近交好之人,而是可能跟她有仇怨。
但这世上跟她有仇怨的人其实真的很少,她能想到的只有两方,一方是土谢图汗部王旗,车凌巴勒想对她下手也不是头一次了,但她觉得,天上香的做派完全不像是土谢图汗部的风格,车凌巴勒要是有这份耐心和手段,也轮不到敦多布多尔济觊觎土谢图汗亲王之位了。
而另一方,却是丹卿不愿意承认但始终怀疑的,那就是——
胤礽。
去年她生产时来犯的马匪手里的藤牌一直叫她耿耿于怀,她曾密信胤禛请他帮忙调查,但至今也没有查出什么所以然来。
这并不代表着朝廷里没问题,反而说明为马匪提供藤牌之人要么隐藏极深,要么地位极高。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丹卿心里早已经怀疑上了胤礽。
而胤礽这么做的目标未必是她,更有可能是想趁机除掉留在归化城的胤禔。
他选择在她生产的这一日进攻归化城,就是为了逼着胤禔亲自为她守城,而他能将时间把握得这么准,就说明在归化城内,甚至在她的身边,有他的暗探。
会是谁呢?
如果是薛思文,难道一年前他就有能力打探到公主府里的准确消息了吗?
如果不是薛思文,那她身边就另有其他背叛之人,那他又是如何在层层封锁之下,将消息迅速传出去的呢?
无论如何,丹卿暂时都不可能将薛思文放出去。
之前她叫他进府是为了看清他的真面目,而如今她扣下他,是想看看会不会有其他人情急之下露出马脚来。
“不必挪动他了,传出消息去,就说我对薛公子心生怜惜,打算留他在身边伺候。”
丹卿开口吩咐道。
薛思文宁可受刑也不肯背叛他的主子不要紧,只要人进了她的寝殿,不管他肯不肯说,只要传出他成了她的入幕之宾的消息,他后背的主子就可能会怀疑他。
她倒要看看,他们之间的信任到底有多深。
禾苗应声而去,第二日,公主有了新宠的消息就在公主府里传开了。
很多人都在传,天上香不愧是归化城里最大的销魂窟,这东家也是狐狸精转世,一跪一晕就迷了公主的心窍。
之前那位梦公子可是进府一年多才被允许留宿在公主的寝殿里,而这位薛公子,进府才几日,竟然就直接登堂入室,说是留他养伤,可难道他还需要公主照看?
不需多想就知道,所谓养伤,是何等旖旎之事。
一连数日,丹卿都将薛思文扣在寝殿里,即便他已经能下床走动,也不许他离开半步。
薛思文初时还能警惕淡定,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丹卿的真实目的,开始有些心慌。
丹卿抱着一种猫戏鼠的心态看着他从故意疏远变得刻意讨好,她知道他想做什么,她也绝不会让他如愿,但她就是不说出来,瞧着他在她眼前费尽心思,仿佛被关在笼子里努力想要逃出去的仓鼠,觉得有趣极了。
薛思文又何尝不知道丹卿的戏耍,可他没有办法,她越是想看他受折磨,他越得叫她如愿,身份的天差地别让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除了期盼她玩够了将他丢开,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期待什么。
甚至被逼的实在没了办法,他干脆解了衣裳上了她的床榻,想叫她厌恶恶心,哪怕直接叫人将他拖出去打死,也比继续这么下去强。
至少,他死了,就不会连累到家人了。
然而丹卿并没有如他所愿,只是将他绑在床尾,就叫他这么坦胸漏背的在床上跪了一整夜,她却竟然还能安然入睡。
第二日侍女们进来伺候之时,一个个都带着羞意别开了眼睛不敢看他,薛思文才惊觉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么一来,算是坐实了之前的流言,他再无法自证清白了。
这一日,他麻木了一整天,不说也不动。
一直到夜里,丹卿调笑着问他今夜打算被绑在哪儿的时候,他才深吸了一口气,跪在了她的面前。
“公主,你赢了。”
薛思文一副放弃抵抗的模样,“你想问什么我都愿意交代,绝不敢再有任何隐瞒。”
丹卿得意的笑:“哦?可我没什么想问的啊——”
薛思文仰头看她,毫不遮掩:“我是太子的人,太子叫我来归化城建立情报点,拉拢往来商贾和蒙古贵族,搜集归化城以及漠北的情报。”
“啧,你也是真奇怪,那日我那般逼问你不肯说,如今我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什么都不再问,你却自己都交代了?”
丹卿早有心理准备,故而并不惊奇,甚至还有心情继续调戏薛思文,“怎么,昨天夜里直接献身不成,你打算出卖你的主子,来换一个承宠的机会吗?”
“公主,我不过是个蝼蚁,你又何故非要戏弄我呢?”
薛思文苦笑道,“你已把我逼到绝境,我愿意说出一切你想知道的秘密,只求一死,都不行吗?”
丹卿伸手在他的下颌摩挲,并不是很喜欢他如今这幅视死如归的模样。
如今他已认罪,杀了他很容易,可她想要的,是他的臣服。
她不想一味被人算计,她要反击,而他,就是现成的武器。
所以,她不会允许他以死来逃避。
“薛思文,你说,什么比死更叫人恐惧呢?”
丹卿眯着眼睛盯着眼前的男人,仿佛盯着一个还在垂死挣扎的猎物,“比如,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薛思文瞬间瞪圆了眼睛,几乎破音:“你疯了吗?!”
“我当然是说笑的,”
丹卿手指往下,捏住他的喉咙,“可你刚刚交代的那位太子爷,却未必有心情跟你说笑,你说是不是呀?”
薛思文闭了闭眼睛,遮掩住内心深处的恐惧。
不愧是能一手建起归化城的公主,她就这么一语将他彻底拆穿。
是的,他怕了。
他不敢赌一旦被怀疑忠诚,会不会祸及家人,他可以死,但却不能连累了薛家满门。
他之前是打过要哄住她,做她的入幕之宾的主意,但那前提是他是自由的,能掌控自己的行为,能随时传递消息出去,确保不会被怀疑。
他想要从她身上得到权力和尊崇,想过或许有可能利用她来摆脱身上的束缚,再不受人胁迫利用,甚至贪婪的觊觎过她的温柔,想要她的臣服。
但如今,他早已经清醒过来,深知自己的可笑。
皇室宫廷里养大的公主,又岂是寻常妇人,他的妄想不但叫自己深陷其中不可逃脱,更是被她利用累及家人,叫他如何能不怕?
他现在再不敢有半分奢望,只求一死,却竟然也不能。
“我这人素来心软,你若是求我杀了你,我倒是能叫你如愿,”
丹卿收力,让他略微感受窒息,“可是你确定你死了事情就能了了?以我对太子的了解,他可是个很多疑的人,你猜猜看,如果你死了,他是会相信你宁死不屈,还是相信你熬不住刑都招了,再没什么用处,才被我处死的?”
薛思文只觉得浑身冰冷,即便张开嘴呼吸,依旧喘不上气来。
“公主,想让我做什么?”
最终,他彻底妥协,不敢也无法与她抗争。
丹卿这才松开了手,满意道:“这才对嘛,我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比太子更可信些,你乖乖听我的话,也好少受些苦楚。”
薛思文咳嗽了一会儿,喘匀了气,才道:“我可以听话,但请您允许我将薛家迁来归化城,保证他们的安全。”
“这不急,”
丹卿却摇头,“如今太子正在疑心,此时叫薛家迁徙,不正是落实你已背叛?”
“如果不能保证我家人的安全,我宁可一死,赌太子不会牵连他们,”
薛思文不肯让步,“我做不到给薛家带来荣光,但至少不能在无法保证他们安全的时候再去做让他们更加危险的事情,公主若要用我,就请尽快将他们接来,我发誓,只要我见到他们安然无恙,今后我的命就是公主的,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绝不违抗。”
这人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不过易地而处,丹卿也能理解他的顾虑。
在这个阶级分明权力至上的时代,薛思文其实并没有什么能抗争的底气,他所倚仗的,只是他这个人还有用。
胤礽用他来搜集情报,而她想反过来用他放假消息,这就是他能在这里跟她谈条件的唯一理由。
而一旦他确实背叛了胤礽,那他就再没了回头的机会,到时候如果她不肯兑现承诺,他也无计可施,甚至无路可退。
所以他必须咬死了一定要先见到家人才肯帮她做事,才能在这场并不平等的交易里,让自己不至于血本无归。
“也好,等你的家人进了归化城,我也能更放心用你,”
丹卿点头应下,“不过如今确实不是叫他们动的好时机,我先派人暗中保护他们,你自己想办法稳住太子,等明年围猎之时,趁着太子无暇顾及,再将他们尽数接来。”
日前她刚收到了康熙的信,说明年会北巡,叫她一定要去。
信中提到了胤礽也会同行,似乎有想叫她与胤礽重修旧好之意,但她的汗阿玛应该不知道,胤礽在暗地里都对她做过什么,更不知道他们之间早已经是势同水火的敌人了。
当初选择远嫁离开京城的时候,丹卿曾想过这样就能远离纷争,可事实上,她不想争,旁人却不许她清静。
不过如今的她也不是当初那个除了拼上一股蛮劲打上一架再也做不了什么的小姑娘了,她已经在这草原
上立稳了脚跟,她的力量虽然不算大,却也绝不会再一味屈服。
他要战,那便来战!
与薛思文谈过之后,丹卿终于肯将他放出了寝殿,却依旧将他困在公主府里。
但不一样的是,她给他机会往外传信,去安抚胤礽。
那信是当着她的面儿写的,大致就是说他已经成了她的入幕之宾,她十分喜欢他,他正好可以伺机刺探情报云云。
虽然很扯,但以丹卿了解的胤礽,还真就很有可能会信。
与此同时,丹卿又叫人往库伦城去催,眼看着还有月余就要过年,她不想叫察珲多尔济再多活一岁了。
敦多布多尔济若是再不动手,那她就替他送他归西。
……
如今归化城到库伦城的道路俱已经打通,沿途设十余驿站,每个驿站都配了数匹战马,保证信息一路畅通。
故而丹卿的密信不出数日就送到了敦多布多尔济的手上,而前来送信之人,正是李茂。
当年敦多布多尔济护送土谢图汗部王旗回归库伦城的时候,就是李茂带人一路相随,这库伦城里的情报网,也是李茂一手建起来的。
在看到李茂的一瞬间,即便尚未拆开密信,敦多布多尔济也明白丹卿的意思了。
这一年多来他在库伦城里经营的一切,皆来自于丹卿的助力。
如果没有她给的金银、粮食、药材等等,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收拢了土谢图汗部半数势力,能在这库伦城里与他的祖父和叔父对抗,不落下风。
但手中的势力越大,他就越离不开丹卿的支持,因为凭他自己的实力,根本养不活这么多兵力。
所以表面上看是他大权在握,可实际上他的命脉在丹卿的手里,他在这里再风光,也不得不听从丹卿的命令。
否则一旦她撤走所有对他的支持,他的势力就会立刻土崩瓦解。
敦多布多尔济并不甘心,但却无能为力。
当初在归化城里,他赤身光脚跪在她面前向她臣服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要受她的操控,她看似为他提供了许多便利,可实际上却是逼着他没有根基的不断扩张,只能依附着她生存。
而如今,李茂的到来就意味着,如果他不肯听话,李茂就可以直接做主断了他的补给,甚至操纵库伦城里属于他们的势力,越过他直接动手,不给他后悔的机会。
敦多布多尔济别无选择,只能听命行事。
康熙三十六年十二月初一,土谢图汗亲王察罕多尔济病逝于归化城。
初二,敦多布多尔济以毒害察罕多尔济之名,下令抓捕车凌巴勒,然而却有人提前泄露了消息,叫车凌巴勒连夜逃出了库伦城,还带走了察罕多尔济留下的令他继承王位的亲笔书信。
丹卿得知这个消息后,暗骂一句没用的东西,然后立刻令人往京中送信,抢先一步为敦多布多尔济请封。
可谁知她的信刚送到,胤礽就以察罕多尔济的遗命为由,请康熙以车凌巴勒继承土谢图汗亲王之位。
康熙盯着眼前丹卿的书信,听着胤礽大义凛然的侃侃而谈,脸色逐渐阴沉。
丹卿为敦多布多尔济请封是在情理之中,因为那是她的额驸,可胤礽是为什么而来的?
区区一个车凌巴勒,跟他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他放着自己的妹夫不帮,非要跟丹卿唱反调,到底是为什么!
“保成啊,你究竟什么时候能长大?”
康熙颇为失望道,“朕为何要将丹卿嫁给敦多布多尔济,你不知道吗?今日你站在这儿为车凌巴勒求亲王之位,是因为愚蠢,还是对朕心生不满?”
胤礽一愣,随即跪倒在地上。
“汗阿玛息怒,儿臣没有私心,是为大清也为四妹妹考虑,”
他辩解道,“当初您将丹卿嫁给敦多布多尔济的时候,可不知道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汗阿玛,您可知他在丹卿刚有孕不久就与旁人有了孩子,如今那母子两个就养在公主府的花园里,孩子都快满周岁了!”
“丹卿懂事,不肯用儿女私事叫您烦忧,可我这个当哥哥的看不下去,若是叫敦多布多尔济继承了亲王之位,难道将来让那野种承袭他的爵位?”
胤礽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汗阿玛,如今只有断了他的妄想,才能逼他回头依附丹卿啊!”
康熙用手指敲着桌面不语。
胤礽瞧着康熙的态度有所松动,又道:“当初大哥在归化城里得知此事的时候,就应该直接处置了那女人,也不至于叫丹卿心软,留下如此大患。汗阿玛,就算是您想给丹卿这个殊荣,也可暂且先叫车凌巴勒袭爵,等敦多布多尔济与丹卿重归于好,诞下亲子,再找个借口将爵位给他便是了。”
康熙又看向丹卿的信,反复琢磨着她写得那句“车凌巴勒与外敌勾结,必成大患”,最终还是摇头道:“不成,这爵位可以先不给敦多布多尔济,但也不能就这么给了车凌巴勒,此事暂且压下,等明年朕亲自见了丹卿再说。”
在胤礽和丹卿之间,他选择相信闺女的判断。
毕竟她才是身在其中之人。
更何况,他不信自家闺女会委曲求全,敦多布多尔济对她不忠,她却依旧急于为他请封,可见在她心里,车凌巴勒的威胁更大。
所以她才宁可纵容一个不忠的额驸,也不能叫车凌巴勒袭爵。
当初他既然同意她远嫁,又亲手将权力交到她的手中,便是相信她的能力和判断,绝不会在此刻背刺。
至于胤礽——
如果他最后没有故意告胤禔一状,或许他的话会更可信一些。
他的江山,还有他闺女,决不能成为他们兄弟争斗的战场,这件事,他不会容许除了丹卿之外的任何人插手的。
……
丹卿在收到了康熙的回信说容后再议的时候,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猜到了这爵位没有那么容易到手,但只要不给车凌巴勒,一切就都有可以运作的余地。
她不急,慢慢来,该是她的,就一定会是她的。
更让丹卿在意的,是随着康熙的信一起送来的胤禛的信里提及,胤礽曾为车凌巴勒请求袭爵。
丹卿是在收到车凌巴勒逃脱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给康熙送了信,无论是从库伦城到归化城还是从归化城到京城,走得都是最快的路线,按理说,她的信应该比其他所有人的消息来源都要更早送到京城。
但是胤礽竟然几乎与她的信同时进宫,这叫丹卿有些想不通。
从库伦城到归化城这条路不可能有消息传递的更快,因为沿途的驿站都是她建的,没有驿站补给,消息传递速度根本上不来,所以,问题只可能出在从归化城到京城的路上。
但这个前提却得是,有人几乎与她同时拿到了库伦城的情报,又几乎与她同时往京城里递了消息。
可能接触到这个情报的人就那么几个,传递的信都是密封的,打开就不能复原,所以送信的人是看不到内容的,那么能看到情报的,就只有她和帮她整理过信件的人——
娥眉,槐梦,以及薛思文。
丹卿记得那日的情报是娥眉接到后拿进来的,当时槐梦正在给她磨墨,而薛思文因为试图打听花园阁子里的阿丽娅母子,被她逮过来罚站。
娥眉自然不可能有问题,槐梦又不识字,那就只能是——
丹卿冷着脸起身,一把抓起挂在墙上的马鞭,就往寝殿走去。
刚一进门,就看到薛思文正趴在铺在地上的毛毯上陪蘼蘼玩。
说来也怪,蘼蘼与槐梦相处更久,却素来不亲近,反而喜欢跟薛思文玩儿。
薛思文倒也有耐心,经常这般毫不在意形象的趴在地上陪她玩,几个小积木一个小玩偶他们就能一起玩上半天,他说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就连丹卿都闻所未闻。
丹卿原是不同意蘼蘼与他接近的,但无奈闺女喜欢,而她又没时间一直陪着她,所以不忍心让她失望,便由着她了。
只是每次他们接触的时候,旁边都会有许多人看着,以防
万一。
见丹卿匆匆而来,侍女们纷纷请安,蘼蘼则是直接扑了过来,抱住了她的腿,举着手里的新玩具,咿咿呀呀的叫她看。
面对闺女,丹卿便是再气也发作不起来,她将手中的马鞭插在腰后,低头将闺女抱起来颠了颠,吓得禾苗赶忙过来护着:“公主可小心些吧,小郡主如今是愈发有分量了。”
丹卿对着禾苗耸了耸鼻子,然后看向蘼蘼手里拿着的一个木雕的小狐狸,却是以前从没见过的。
“这是哪儿来的?”
丹卿问禾苗。
禾苗指向薛思文:“是薛公子亲手做的,打磨的十分光滑,奴才仔细检查过了,才给小郡主玩的。”
丹卿将沉甸甸的闺女交给禾苗,然后接过小狐狸仔细看了看,果然憨态可掬,做工也是极为精细。
“薛大公子还有这个手艺?”
丹卿斜眼看向薛思文,却见他乖顺的跪在地上。
“怎么,你这是不打自招了?”
丹卿语气上扬了几分。
薛思文无奈叹气:“我虽然不知道公主为何生气,但却知道那马鞭打在身上疼得很,自然先跪了再说。”
这么一耽搁,丹卿也没刚刚那么气了,理智回来之后,又觉得好像也不太可能是薛思文。
她的人已经找上了薛家,既是暗中保护也是监视。
这件事他是知道的,不该在此时还敢背叛她给胤礽传消息。
可若不是他,还能有谁呢?
“公主若是不急于杀我,不如将事情说与我听,也听听看我是如何‘辩解’的?”
薛思文不见一丝慌张,“便是当真要判罪,也得叫我做个明白鬼不是?”
丹卿哼了一声,叫禾苗带着蘼蘼继续玩,然后随手抓着薛思文的衣领将他扯起来,拉进了寝殿里去。
第104章 第104章二合一章
寝殿内,听丹卿说了事情的始末以及她的怀疑后,薛思文叹了口气,苦笑道:“公主也太看得起我了。这公主府内外层层封锁,更是人人都提防着我,别说往京城里传消息,我如今想给天上香传个消息都传不出去。”
丹卿怀疑的盯着他看,手里摆弄着马鞭。
薛思文略畏惧的咽了咽口水:“公主,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能先将鞭子放下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几鞭子下去,我只能趴着过年了。”
丹卿嗤笑一声,对着他招了招手,等他到了近前,用手里马鞭缠着他的脖子,迫使他靠得极近。
“少在这儿装模作样,在同知府大牢里挨杀威棒的时候你不是挺能忍的么,连陈大人都说你心性坚毅,很难驯服呢。”
丹卿可不信他会怕鞭子。
这人惯会演戏,他越说怕的,越是不怕,不敢说出口的,才是真的畏惧的。
薛思文也不抵抗,只是笑道:“上次在天上香的时候,公主就用马鞭勒我的脖子,如今又来,难不成你喜欢玩这个?”
玩?
丹卿挑眉看去,却见他一脸莫名的表情,满含深意。
她突然反应过来他在暗示什么,嘶了一声,瞬间收回了鞭子,将人推开。
“薛思文,你是不是笃定了我不会动你?”
丹卿狠狠的盯着他,“我虽然原则上不会动做交易的对家,但你若是再敢招惹我,我也不是非得遵守原则!”
她是不跟谈利益的人谈感情,但她也不是非得用他不可。
惹急了她,她就找个铁链将他锁在屋里,把从天上香搜出来的那些个破烂玩意儿都在他身上用一遍,看他还敢不敢再嘚瑟。
他又不是槐梦,她对他可没什么怜惜的,且看他受不受得住!
然而薛思文却不怕死一般还敢继续说:“同是公主的入幕之宾,公主怎么对梦公子百般疼爱,却对我喊打喊杀的?我将性命和家人都交给了公主,难道还换不来公主的信任吗?”
丹卿思忖了一下,觉得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她信任槐梦,因为觉得他无依无靠,无知无害,这世上除了她,他再没有更好的选择。
而薛思文,如今却也是一样的别无选择,因为他的软肋已经完全被她捏在手中。
薛氏一族二十三口,都在她的监控下,他安敢不忠?
只是这人便是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反骨依旧高高支起,生怕她看不见一样,实在是叫她很难完全相信。
“公主对梦公子,怎么不像对我这般谨慎?”
薛思文走到丹卿身边,拿走她手里的马鞭丢到一边,然后挨着她坐下,“据我所知,他的亲人可都不在归化城里呢。”
丹卿嫌弃的将他推开些,说道:“他那亲娘如何对他的,你难道不知道?我留着她那一家子有什么用,抓来给他出气吗?”
薛思文顺势滑到地上,将下巴搁在丹卿的膝盖上看着她:“公主为何就怎么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呢?当初在天上香,你便是只凭所见就认定了我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唔——”
丹卿用力扯着他的脸颊将他扯开,嗤笑道:“难道你还成好人了?”
“可我也没有你想得那么该死吧?”
薛思文捂着自己被扯疼了的脸,语气略带抱怨,“若非你太过相信自己的眼睛,完全不信其他证词证据,至于对我那么狠吗?”
丹卿并不觉得她亏待了他,甚至还觉得给他的教训还不够。
不然他怎么如今还敢往她身上贴,当真是一点都不长记性。
“你要是再装出这幅狐媚的样子,我就把你扒光了吊起来打。”
丹卿恐吓道。
薛思文立刻坐直,一本正经道:“我想说的是,当初在天上香门口你救下槐梦的事,也都只是单方面所见,其实并无旁证,你怎么就能确定,那不是一场戏呢?”
丹卿皱眉:“我自然是叫人仔细查过的。”
“那公主派去的人,能确定如今的槐梦就是他们查的那个人吗?”
薛思文追问道。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呢?
他的意思是,现在的槐梦,可能被替换过?
但槐梦当初刚进公主府的时候,瘦得皮包骨,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是她一点点看着他好起来的。
后来她也给了他做事的机会,如果他想要打探更多的消息,难道不该趁机接触政务军务,又何必还要将自己困公主府后宅之中呢?
他在她身边已经两年了,从来都是小心恭顺的,她也不是没试探过他,可却从未看出任何破绽。
若他真的另有所图,怎么会如此安分守己,甚至已经搬进了她的寝殿都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每日里不是服侍她,就是帮着侍女们干活,努力的讨好所有人,却几乎从无所求。
这样的人,真的会有问题吗?
薛思文见丹卿一脸不信,又叹了口气:“当然,我也没有任何证据,可公主说过,能接触到库伦城消息的,除了你,就只有娥眉姑娘、槐梦和我。娥眉姑娘是你最信任的人,而我也没做过,那剩下的便是看起再不可能,也是正确答案了。”
“这也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为何要信你?”
丹卿有些意动,但还是嘴硬,“相比起你,槐梦还是更值得信任些。”
薛思文再次往前,又贴上丹卿的腿:“为何他比我可信,就因为他是你的人?那我也可以,公主为何不试试看呢?”
边说着,他边拉着丹卿的手往他的脸上摸去,“公主喜欢我如何伺候,我会的可比他多多了,只要公主想,我都能配合。”
丹卿不悦道:“你是皮痒找抽吗?”
“公主若喜欢,抽我也可以,”
对于薛思文来说,丹卿没有直接将他踹开,就是可以继续的意思,“我如今已经想通了,反正我的命已经给了公主,又何必吝惜这身子?公主,我愿意为你卖命,但我想要更多,你能给我吗?”
他的野心几乎是写在脸上了,也就是丹卿忍耐力还不错,才没直接抽上去。
“薛思文,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仙美人,我会馋你的身子?”
丹卿用力捏住他的下巴,“你怎么不好好照照镜子!”
“天仙美人又如何,他有我知情识趣,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吗?”
薛思文一点都不害臊,“公主,你想要我卖命,总不能只是威胁,半点好处都不给吧。便是养条狗,除了打也得给块肉骨头——啊——”
丹卿实在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薛思文锃亮的额头上,拍得他一声惨叫,捂紧了脑袋。
“你怎么能跟狗比,我若是养狗,那自是一日三餐都有肉骨头吃的。”
丹卿懒得再跟他磋磨,站起身往外走去。
薛思文的话虽然不怀好意,但她却是听进去了几分。
对于槐梦,或许是因为初见时他的经历太像孙天阙了,所以叫她确实多加怜惜,他太过驯顺,也很难引起她的怀疑。
可万一呢?
万一如刚刚薛思文暗示槐梦是被人替换过的,那他的温良柔弱甚至不识字都可能是装出来的,那这两年来他经常在她身边伺候笔墨,也不知已经探听了多少消息了。
刚走出寝殿,丹卿就看到槐梦坐在椅子上盯着蘼蘼玩耍。
当人心里生出怀疑的时候,看什么都会觉得不对劲。
就比如现在这场景,以前丹卿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只当槐梦不敢上前,可如今却感觉槐梦对蘼蘼没有任何亲近之意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他是她的男人,即便只是为了讨好她,也该主动去亲近蘼蘼才对,怎么会一直敬而远之呢?
而她闺女从小就不认生,别说侍女们,就是薛思文她都乐意亲近,怎么就对槐梦疏离呢?
小孩子往往是最敏感的,她闺女不愿意靠近槐梦,定然是因为槐梦不喜欢她在先。
丹卿深深看着槐梦,印象里他是个动不动就掉眼泪,却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做的小可怜。
除了晚香玉的那次之外,他好像从来没主动为自己争取过什么,都是她想要,他便给,她不去找他,他就静静的自己活着。
他说过,只做她的槐梦,可他对她,却好似没有应有的欲望。
每次同眠,他都是努力叫她尽兴,但她却从未见过他真正忘情,这真的对吗?
是夜,丹卿留了槐梦同眠。
他依旧穿着她喜欢的宽袍大袖,半梳着头发,额前留下两缕发丝更显出几分媚态。
层层帷幔之中,他如往常一般想要碰触她,却被她抓住了手腕。
“今夜咱们换个方式吧,”
丹卿将槐梦的手放回他自己身上,“你做给我看看,如何?”
她今夜也换了半透的寝衣,披散了头发,甚至还特意化了妆,更显妩媚动人。
她在自己的脚踝上系了个与他发带同款的铃铛,抬脚踩在他的胸口时,发出清亮的声响。
自小精心保养,她连脚趾都是极美的,这样的姿势春光若隐若现,带着十分的魅惑。
丹卿是没有太多的经验,但至少她知道,若是换成敦多布多尔济,此刻怕是早就按捺不住想要她了。
可眼前的槐梦,一脸羞涩红晕,身体微颤,仿佛情动,却也仅限于此。
丹卿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出来,他对她,没有欲望。
他的反应都是讨好,是故意叫她看到的模样,却没有任何本能的冲动和占有欲。
当真,可笑啊。
丹卿收回脚,沉下了脸。
槐梦察觉到她的不快,有些慌张的凑向前,想要去亲吻她的身体来讨好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我说,今天你做,我看。”
丹卿冷冷的看着槐梦,不再有往日的温柔。
槐梦的眼泪瞬间滑落:“公主,别这样,我怕——”
丹卿不为所动:“我又没碰你,你怕什么?还是说,对着我,你做不出来?”
槐梦低泣:“我不知做错了什么,竟叫公主这般对我,我又不是青楼小倌儿,自己怎么能——怎么能——”
“哦?你自己不能,那我来帮你啊,”
丹卿欺身上前,伸手往他身上抓去,“每次都是你伺候我痛快,今夜我也帮帮你,如何?”
可她还没抓到,槐梦就躲开了。
那一瞬间,丹卿心里突然生出一缕杀意,她反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槐梦的脸上,然后起身下床,高声喊侍女进来给她拿大氅来。
冬夜的冷风吹不灭她心里的怒火,丹卿一路急行,直接闯进了薛思文的房中。
他已经躺下了,见丹卿突然而来,赶紧坐起来想要下床,却被丹卿一把推倒,压在了身下。
“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薛思文有些急了,想要推开丹卿,可丹卿却不肯放开他。
“怎么,你也不肯让我碰?”
丹卿死死的盯着他。
他气得怒瞪她:“你在槐梦那儿惹了火,跑来拿我撒气?”
丹卿抓住他的寝衣一扯,扣子立时崩开,露出半截胸膛来,她低头在他的颈侧用力咬了一口,听他疼得闷哼,一直到尝到了血腥味才肯松开。
“你不是说要给我当狗吗?怎么,如今我给你机会了,你又不愿意了?”
丹卿双手抵住薛思文的脖子,仿佛他
敢说不,她就立刻掐死他。
“到底谁是狗?你看看你给我脖子咬的!”
薛思文心里憋屈,但耳根却悄悄变得通红,他伸手解开丹卿的大氅,皮毛滑落,露出她那一身半透的寝衣来。
那一瞬间,丹卿就感觉到了他的欲望。
他不敢看她,却又忍不住要看她,他的手无意识的抓着她的双臂,手心异常灼热。
他想要她。
这才是一个正常男人应该有的模样,所以,刚刚槐梦的躲闪不是因为她没吸引力,而是他从心里,就不想要他。
“公主若是惦记着别的男人,就从我的床下去!”
薛思文咬牙道,“既然这么喜欢,何必计较他是什么身份,干脆现在回去跟他再续前缘!”
丹卿将他的衣裳彻底撕开,手滑向他的腰间:“你在吃醋?不是说只要我喜欢,对你做什么都可以吗?”
薛思文倒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公主除了乱咬乱摸之外,也没看出来还会做别的什么!”
他竟然还敢挑衅!
丹卿不再克制欲望,她今日心里火气很盛,必须得好生发泄出来才行。
是他先跟她说槐梦有问题的,所以,也算是他自找的,怪不得她。
自从怀孕后,丹卿就再也没有过这么激烈的放纵了。
槐梦的讨好叫她尽兴,但那种方式始终是不一样的,少了雄性荷尔蒙的刺激,虽然舒服,却没有欲罢不能的痛快。
薛思文嘴里说着要伺候她,讨好她,可真到浓时,却是不管不顾的索取,仿佛要将她嵌入身体里,到后来,眼见着天都蒙蒙亮了,他还不肯罢休,她气得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他却更加兴奋,又拉着她继续胡闹,直到她劈头盖脸的胡乱抓打他,二人才彻底分开。
“嘶——”
薛思文捂着脸龇牙,“公主你下手也太狠了,我脸都叫你抓破了!”
丹卿不想再理他,踉跄着想要爬下床,却又被他从身后抱住了。
“你这样如何能走得了?”
薛思文讨好道,“等我穿件衣裳,抱你回去。”
丹卿一把挠在他的手上,留下几道红痕,怒道:“要你管!你自己先下床走走,看看腿软不软吧!”
薛思文自然是有点腿软的,但他就是执意非要抱丹卿回去,就算龇牙咧嘴的强撑着,也算是将她给抱回了寝殿里。
槐梦并不在,寝殿里却已经点上了安太医特制的香料。
丹卿泡了个澡,缓解一下腰上的疲惫,薛思文跟进来殷勤的伺候,脸上是完全掩饰不住的得意。
虽然过程有些坎坷,但他终究是得到了她。
只是如今他脑子里却不是之前想的如何利用她得到权力地位,而是生出了一个更大的奢望。
“公主,你可不能负心薄幸啊,”
薛思文念念叨叨的,“如今你强占了我的身子,得对我负责到底。”
丹卿扯过湿帕子拍在他脸上,懒得搭理他。
她承认,是她一时气上头主动去找了他,可他难道不愿意?
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的事情,什么负责不负责的。
薛思文却也不急,拿了丹卿的帕子擦洗干净自己,然后在她泡够了之后将她抱回了寝殿里。
短短半宿,丹卿的床榻上换了一个男人,却好像也没什么不自在。
薛思文靠在床头,将她揽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哄她入眠。
丹卿累极了,很快就睡了过去,薛思文却是久久无法入睡。
他知道她找他是因为跟槐梦生气,也知道她心里没有他,对她来说,他不过是个趁手的工具。
之前是想用来对付太子,如今是用来纾解烦闷,并没有什么差别,工具嘛,不需要有思想,只要好用就行。
可他却是意难平。
他怀揣着不堪的目的接近她,从一开始想得到的就是权力和利益,可如今真的得到了她,他却不敢再妄想其他,生怕自己再多想要些什么,就会失去好不容易才得到的,靠近她的机会。
他是个商人,一个从小就用利益来作为行事准则的商人。
当初他为胤礽做事,其实并不是被威胁,而是他觉得,能从中得到他想要的利益。
他当然知道与虎谋皮的可怕,可他认为只要他们的利益一致,就永远不会翻脸。
折在丹卿手里是个意外,她下手太快了,没有任何证据就直接抓人封店,让他失了逃脱的先机。
本以为最后只要查不出什么她总得放人,可她却不顾自己的名声,将他带回公主府,又狠心的硬生生一层层剥开他的防备,精准的抓住了他的软肋,让他不得不选择屈服。
他该恨她的,该忍辱负重,想方设法的逃脱她的掌控,反过来报复回去,可此时此刻,他却只想一直这般拥她入怀。
薛思文自嘲的笑了笑,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这叫犯贱,可却控制不住想要靠近她的心。
他缓缓躺倒,贴近丹卿的肩膀,让她的气息充斥满鼻腔,再进入脑子里。
罢了,或许这就是命吧,遇到了,就得认命。
……
晌午之时,丹卿才在薛思文的怀里醒来。
他还睡着,闭着眼睛的模样看起来比往常乖巧许多,倒也瞧着顺眼了些。
不管别的,至少昨天他的“伺候”让丹卿很满意,所以现在她没有去计较他贪睡,反而轻笑——
啧,也不知是谁言之凿凿说自己不累的,果然只是嘴上逞能罢了。
“别动——再睡一会儿——”
薛思文眼睛都不睁开的喃喃说道。
丹卿正在纠结要不要一脚将他踢到地上去看他还能不能睡着的时候,听到动静的禾苗已经进来,在床帐外道:“公主,梦公子已经在外面跪了两个多时辰,奴才瞧着他快撑不住了。”
丹卿推开薛思文坐起来,忍不住按住酸痛的腰,问道:“谁叫他跪的?”
禾苗摇头:“奴才也不知道他是这么了,劝也不听,就是跪着不起来。”
“那就让他跪呗,装模作样的给谁看!”
薛思文抱住丹卿不肯松手,嘴里嘟囔道。
丹卿拍拍他的后背让他松开,薛思文睁开眼睛抬头看她,满眼控诉:“昨夜我为公主出了大力气,还没下床呢,你就为了他打我?”
丹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都什么跟什么,她根本没用力好吗?!
“赶紧起来,都什么时辰了!”
丹卿这回真的用了力气,啪啪几下打在薛思文的屁股上,薛思文一骨碌坐了起来,捂着屁股语气震惊:“你还真打我?!”
“打你怎么了,再闹你也出去跪着!”
丹卿掀开床帘,侍女们这才都进来服侍她起身。
薛思文可不敢用丹卿的侍女,自己爬起来接了侍女拿来的衣裳,转到屏风后面去换,倒是叫丹卿觉得稀奇——
这人看着没脸没皮的,没想到还挺守“男德”?
不管他是不是刻意讨好,但这行为叫她心里舒服,自然对他也多了几分好脸色。
“你喜欢吃什么用什么,自己交代她们,一会儿我叫人将东配殿收拾出来,你搬进去先住着。”
丹卿一向大方,既然将人睡了,那衣食住行上她自然不会吝啬。
反正要等到明年围猎的时候才能将他家人接来,还早呢,就叫他在替她做事之前,先做几个月她的情人吧。
“我不要,我不住东配殿,”
谁知薛思文却不领情,“凭什么他能住主殿里,我就要去住配殿?”
丹卿斜了他一眼:“先来后到懂不懂?”
薛思文语塞,自己坐到一旁去生闷气。
丹卿并不打算让槐梦搬走,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因为怀疑。
他既然不想要她,那她当然不会去再去强求,他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她还非吃不可?
只是如今他身份未定,她自是要叫人详查,在查清楚之前,还是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更稳妥些。
丹卿懒得跟薛思文解释,但薛思文很快就哄好了自己,又重新凑了过来。
“公主,我昨夜伺候的您可还满意?”
丹卿不知道他又在闹什么,并不搭理。
“反正如今你也不想再碰槐梦了,这后院里也没有旁人,不如就留我在寝殿里伺候吧,”
薛思文殷勤的给丹卿揉腰,“也省的还得收拾东配殿,费时费力的,我又不住。”
丹卿将他抓到身前,捏了捏他挂着讨好笑容的脸,不由得笑:“薛大公子,你那一身反骨呢?”
这狐狸得了好处,当真能变成狗?
薛思文握住丹卿的手蹭了蹭:“哪有反骨,我从里到外都顺服着呢,定然会好好伺候公主的。”
“随便你吧,”
丹卿抽回手往门外走去,“不过你睡小榻,不准弄脏了我的床。”
薛思文不满的撇了撇嘴,看了一眼他曾经睡过好几日的小榻,一脸嫌弃。
算了,
小榻就小榻吧,先进了门再说。
他就不信他这一身本事,她能忍得住不叫他上床!
第105章 第105章二合一章
丹卿踏出寝殿,果见槐梦跪在厅堂里。
他衣衫单薄,似乎刻意勒紧了腰带,更显纤细瘦弱。
丹卿走到他面前时,他抬起了头,一侧脸颊红肿得老高,眼眶亦是通红。
她昨天下手有这么重吗?
丹卿伸手抬起槐梦的下巴,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处,好在只是红肿,并没有破皮。
“公主,我错了——”
槐梦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丹卿的手上,“我只是一时想岔了,是我不该多思多虑,我知道错了,求您别不要我——”
多疑最是伤人心,可偏偏又是人之本性,昨日之前,看到他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丹卿定然会忍不住心软,想要抱抱他哄哄他,可如今,她却从他的眼泪里看出几分急切和虚伪来。
“你不必如此,”
丹卿眼中神色复杂,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本就该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你既然不愿意,那便算了,我不会勉强你。”
“不,我愿意的,公主,我是愿意的,”
槐梦哭得更凶,“我真的知道错了,您想看我做我就做给您看,我现在就做,我——”
他似乎笃定了丹卿会阻止,然而她却纹丝不动,只是戏谑的看着他表演。
“怎么停了,不是要做给我看吗?”
丹卿微微勾起嘴角,“做啊,我等着看呢。”
槐梦的眼中闪过不可置信,似乎不懂为什么丹卿会这么对他。
他抬头盯着她看,在确定她是认真的后,手指颤抖的解开了腰带,然后一层层的揭开衣裳,双眼微闭,眼泪滴滴而落,那模样就像是被逼着卖身的可怜人,而丹卿就是那个逼良为娼的恶人。
丹卿气笑了。
以她的身份地位样貌才情,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她寝殿里现在还有个心甘情愿被她睡的呢,难道她还需要逼迫旁人?
当初她不是没给他离开的机会,是他自己非要留下,主动献身,如今又做出这般贞烈模样给谁看?!
他若真是探子,难道不该学学里面那位的殷勤吗,还是他的主子告诉他,她喜欢的是这样的呢?
“何必如此呢?”
丹卿闭了闭眼,让自己平心静气的同他说,“当初我就说过,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从未强迫你留下,如今也是一样。你若是想走,我给你一笔银子,你出去买房买地或者做做生意都可以,你若是想离开归化城,我亦不会阻拦。”
如果他真的是奸细,那此时便是他抽身的最好时机,若他不是奸细只是不愿意服侍她,那现在离开公主府,是更好的选择。
这并不是一个很艰难的抉择,然而槐梦却放着生路不走,依旧摇头,重复着他愿意之类的话,哭得既可怜又好看。
只是,如今丹卿再看他如此,却觉得过于刻意了。
他真好看啊,白皙,纤弱,哭起来楚楚可怜,却又从不会涕泗横流,每一颗泪珠都仿佛精心计算过一般,美得一点都不真实。
不像薛思文之前被她逼得疼出了眼泪,那叫一个惨不忍睹,没有半点风情。
“罢了,你自己再想想吧,”
丹卿并不着急逼他,“今天日落之前,你若是愿意离开公主府,我刚刚说的话都算数,若是天黑了你还在此,以后我就不会再给你离开的机会了。”
说罢,她不再多留,转身回到了寝殿中。
薛思文刚刚在门后听了个周全,凑到丹卿身边问到:“他若真要走,公主当真就这么放他离开?”
丹卿瞟了他一眼:“他是不是奸细,全是你一人的揣测,并无半点实证,我不放他走,难道就因为这点怀疑直接杀了他不成?”
薛思文若有所思:“所以,他要是真的心虚离开了公主府,自然会露出破绽,到时候公主拿到了实证,便能处置了他?”
“你少妄加揣测,我只是不喜欢无缘无故的杀人,”
丹卿并不愿承认,“他毕竟服侍我一场,若没有铁证,我不会动他。”
或许所有人都觉得,在她如今这个位置,应该心肠冷硬,不放过任何可能背叛之人。
但她至今还有属于自己的底线,那就是她绝不会漠视生命,只凭个人主观臆断就置人于死地。
若非如此,当初她大可以直接杀了薛思文,又何必与他纠缠?
她不想变成跟康熙、胤礽以及这个世上许许多多身居高位的人一样,凌驾于律法之上,视生命如草芥,她只杀有证据该杀之人。
或许很多人都会觉得她这种想法很愚蠢,毕竟这世道哪就能事事有证据,官府衙门里还得先打一顿杀威棒呢,不然怎么能震慑住犯人?
可这就是她所坚持的底线,她不想让自己的手上沾满无辜者的鲜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可能会冤枉了他们,她都愿意再试一试查一查。
薛思文看懂了丹卿的坚持,他没有嘲笑她的天真,而是觉得他以往所坚信的充满阶级利益的世界在动摇。
一个手握权柄的尊贵公主,难道不该像是太子或者那些贵族高官一样,有利则留,不利则除么?
明明直接杀了就能以绝后患,她为何还要在意有没有实证呢?
是因为那是她的枕边人,她喜欢他所以舍不得吗?
好像也不是,他如今看不到她的不舍,那等不情不愿的人,也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她只是真的这么想,所以就这么做,不止是对槐梦,对他亦是如此。
“公主,若是有一日你也怀疑我,那你是不是也一定要有铁证,才会杀了我?”
薛思文试探着问到。
丹卿嗤笑:“不然呢?如果不是我不愿意轻易杀人,你凭什么还活着?至于什么有一日怀疑你,薛思文,还需要等有一日吗,我现在也很怀疑你!”
薛思文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突然跪了下来,说道:“公主,我反悔了,我不想等你将我的家人接来再跟你做交易了。如果我现在就愿意发誓永远效忠于你,尽我所能为你做事,你能不能多给我一些信任,让我取代他,留在你身边?”
他想赌一次,赌她会动容,会如她所言,让他能有机会证明自己的真心。
他是个商人,所以他更知道抓住机会的重
要性,直觉告诉他,此时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他若是因为犹豫而错过,只怕会后悔一生。
丹卿不解,皱眉问道:“就因为昨夜之事,你就肯信我,不怕我出尔反尔,不帮你救出家人了?”
“公主疑我,我也疑公主,可若是我想留在你身边,终究你我得有一个人先迈出一步,原本是公主答应了先帮我救家人,可如今,我愿意做先交付真心的人,”
薛思文认真的看着丹卿,“还望公主莫要辜负我。”
他先,交付真心吗?
丹卿有些犹豫,却也有些心动。
一则他越早臣服,她就能越早行动,二则——
丹卿伸手抬起薛思文的下巴,问道:“你想取代槐梦?薛思文,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薛思文毫不退缩:“我当然知道,他能做的,我都能做,他不愿意的,我愿意。”
“行啊,你愿意那你做给我看,”
丹卿故意挑衅,“我刚刚叫他做什么,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薛思文心里早有准备,毫不犹豫的就去解腰带,等丹卿反应过来去阻止的时候,他已经将衣裳扒得七七八八,她再晚一步,他就当真将那玩意掏出来了。
“混账东西,你到底知不知道羞耻为何物!”
丹卿死死抓住他的裤带,“还有侍女在呢,你怎么敢的!”
薛思文得意的笑:“哪有什么侍女,她们早溜了。公主,你这是敢说不敢做啊,刚刚槐梦若是胆子再大些,你该如何收场?”
丹卿不想理他,起身要走,却被薛思文从背后抱住了。
“如今我倒是要感谢他的不敢,不然公主何时才能宠幸我呢?”
他用下巴轻蹭丹卿的肩膀,“公主别恼,我刚刚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你应该有兴趣,就算是我的投名状如何?”
丹卿将他推开:“什么事?”
“你不是想反击太子么,我知道他在山西有私矿,通过水路运出去再分销,很是隐蔽,应该一直无人察觉。私采煤矿是重罪,更何况每年所得的银子只怕也不会用在什么光明正大的地方,公主若是能顺藤摸瓜拿住证据,不止是太子,从他身上估计还能拽出一长串人来,”
薛思文直言道,“到时候换个法子将证据交给皇上,不需公主费神,太子自然没什么好果子吃。”
丹卿略震惊。
她是想过要利用薛思文来反击胤礽,但还是要等合适的时机传个假消息或者卖个破绽等他上钩,没想到薛思文竟然直接捅出来个大的。
私采煤矿,这事可不小,就像他说的,胤礽偷偷摸摸要这么多银子,定然用在不可告人之处,若真的拿到实证,一定会引起康熙对胤礽的猜忌,以康熙的手段,就算不动胤礽,也会砍掉他的爪牙,断了他的财路。
丹卿知道不可能轻易叫康熙放弃胤礽,如今离历史上废太子也还太远,但失望不是一日而成的,需得许多事情日积月累,不知不觉超出了康熙的承受范围,自然就会动了废储的念头。
“薛思文,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丹卿的指尖在薛思文的脖子上划动,“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此言一出,你就再不可能回头了,如果你在诓我,那杀了你不足解我心头之恨。”
“私矿在那儿不会跑,往来运输以及大笔银钱的流转不可能无迹可查,公主只管叫人去探,若我有半句虚言,任由公主处置,”
薛思文握住丹卿的手贴在脸颊上蹭了蹭,“我既然打定了主意从此跟随公主,就没打算给自己留半分退路,不知我这份诚意够不够叫公主信任的?”
“公主,外面那个连身子都吝惜,而我不一样,我的身心,乃至性命,都愿意双手奉上,公主可愿为我驻足啊?”
……
槐梦又跪了许久,才艰难的爬起来,勉强挪动脚步,踉跄着回他的东配房中去。
他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也不许人进来,一直到太阳西沉,才洗脸梳头,换了一身新衣裳,走出了房门。
厅堂里,丹卿正与抱着蘼蘼的薛思文一起用膳,见槐梦出来,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光,晚霞未散,还不算天黑。
“我叫人准备马车,先送你去城南的宅子里安顿下来,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再慢慢想也可以。”
当然,人出了公主府,自然会有人盯着他的。
“公主,我饿了,”
槐梦却只是对着丹卿柔柔一笑,“我想吃鱼羹,可以吗?”
丹卿皱眉:“你不走?”
槐梦笑着摇头:“我不走。我早就是公主的人了,能走到哪里去?我知道自己犯了错,公主只管打罚,我绝无怨言。”
薛思文嗤笑了一声,低头对蘼蘼道:“郡主多吃些菠菜吧,对眼睛好。”
丹卿回头瞪了他一眼:影射谁眼神不好呢?
薛思文翻了白眼:说谁谁知道。
“去叫膳房做碗鱼羹来,”
丹卿开口吩咐道,“今日晚了,明天叫人去将东配殿收拾出来给槐梦住。”
也不知他是察觉了她的试探,还是依旧心怀侥幸,想要留下来打探更多。
不过不管他怎么选,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若他行得正,她不会冤枉了他,若他心怀不轨,早晚会叫她抓到证据。
槐梦闻言低下了头,薛思文却是一脸得意的看着丹卿。
丹卿懒得搭理他,只是伸手想去帮蘼蘼擦掉不小心蹭在脸上的糊糊,然而蘼蘼却是一转头,全都蹭在了薛思文的胸口上。
薛思文:“……啊啊啊小坏蛋,我的新衣服啊啊啊!”
丹卿:……噗。
干得漂亮。
……
丹卿的寝殿里换了个住客,却是比之前闹腾了许多。
薛思文可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并不满足于待在后院等着丹卿回来,而是时时刻刻都想黏在丹卿身边,哪怕跟去了静宜堂他只能蹲在地上数蚂蚁,他也愿意。
丹卿被他磨的烦了,也懒得管他,随便他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她,但却与他约法三章——
不许在人前胡闹;
不许看任何文书情报;
不许跟除了她之外的人说话。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有了改变,但并不代表她对他就不再防备了。
对此,薛思文无所不应,并不在乎。
他只是隔段时间就要往外送一封信,好叫胤礽以为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这封信每次都会先给丹卿过目,从无例外。
也是借由薛思文往外送信,叫丹卿摸清楚了胤礽在归化城里的一条传递消息的暗线,不过她暂时不打算动,等着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处。
而丹卿,也给胤禛传了信,托他去详查山西煤矿的事情。
胤礽这事做的虽然隐蔽,但就如薛思文所言,不可能毫无端倪,细查之下几番对比印证,很快就确定了他所言不假,胤礽果然有私矿。
收到胤禛的回信后,丹卿对薛思文的管束松了几分,同时也在琢磨着该如何利用此事引胤礽上钩。
光靠胤禛如今查到的证据还不够,她需要要胤礽无可辩驳的铁证。
过年之前,敦多布多尔济终于从库伦城赶回来。
一年多未见,他们之间已经彻底生疏了,相见之时,丹卿只当他是属下,细问库伦城的近况,以及当初泄密让车凌巴勒逃走一事。
敦多布多尔济知道隐瞒不了,只能坦言是他母亲放走的,丹卿心里有数,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责怪。
“既然回来了,就别着急回去,”
丹卿对敦多布多尔济说道,“袭爵之事要等明年围猎之时才能定下来,在这之前,你都留在归化城。”
敦多布多尔济有些犹
豫:“可是库伦城里局势未定,我离开太久,只怕会有动乱。”
“动乱不好吗?”
丹卿轻笑,“他们若是敢动手,那你的亲王之位就彻底稳了。”
她怎么与康熙说车凌巴勒有异心,也比不上车凌巴勒直接起兵来得直接。
她不怕他动手,因为他敢动,就是给她兴兵的理由。
如今她的蒙古骑兵营已逾千人,光剿灭马匪实在没什么意思,她倒是真想跟车凌巴勒碰一碰,就怕他龟缩着不敢出来。
敦多布多尔济其实并不想看到土谢图汗部内乱,但面对丹卿,他如今也没有底气反对。
他原想着此次回来能与丹卿重修旧好,便是他做小伏低些也无妨。
他甚至偷偷用了药,以保证她不会怀孕,因为他觉得,只要她没有生下儿子,就一定还得用他。
可他没想到,刚出了静宜堂就被侍卫领到了花园的阁子里,阿丽娅和他的儿子,在那里等着他。
丹卿从未曾为难过他们母子,阿丽娅产后恢复的很好,依旧美丽,而他们的儿子,也养得白白胖胖的。
但敦多布多尔济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知道,这不止是因为丹卿善良,更重要的是因为,她并不在意。
她不在意他,也不在意他有其他的女人和孩子。
可她难道就不怕这个孩子长大了会与她争权吗?
若是到时候她没有自己的儿子,那她费心抢来的亲王之位,说不定就会落在这个孩子头上,她真的愿意?
薛思文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丹卿只是笑笑,反问道:“你觉得,如今我与敦多布多尔济,谁更尊贵,谁手里的权势更大?”
薛思文道:“自然是公主啊,敦多布多尔济不过是借了公主的东风才能在土谢图汗部立足,只能算是投胎投的好,算不得什么本事。”
要不怎么他的生意做得好呢,果然还是有些眼界的。
丹卿奖赏似的捏了捏薛思文的脸,然后又问:“那你再说说,我为何能建起归化城,还能插手土谢图汗部的政权呢?”
“那是因为公主英明睿智,有能力有胆魄,”
薛思文抓住丹卿的手蹭蹭,讨好道,“公主就像是那天上的太阳,照耀——唔——”
丹卿捂住他的嘴,嫌弃道:“你可闭嘴吧!若不好好说话,我就不跟你说了。”
薛思文趁机在丹卿的手心里亲了亲,气得丹卿抬手做要打的姿势,可他不但不躲,竟还往前凑了凑。
丹卿赶紧收回手,怕她这一巴掌下去叫他更兴奋了。
“好了,不闹了,我明白公主的意思,你是想告诉我,你能有如今的权势,是因为你是大清的公主,是因为朝廷给了你军队和火器,让你能在这草原上立于不败之地,”
薛思文重新将丹卿的手握在手心里,“所以,不管敦多布多尔济生多少个儿子,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你的手里,只有得到你认可的那个,才能染指归化城和土谢图汗部的权力。”
丹卿点点头:“还有呢?”
薛思文若有所思:“还有,就是——未必一定是敦多布多尔济的儿子?只要能得到公主和大清的支持,其他人也不是不能掌权。”
这次丹卿摇头:“不对,我的继承人必须得有土谢图汗部的血脉,不然我又为何非要嫁给敦多布多尔济呢?”
如果康熙愿意背负恶名,那他可以直接派兵平了蒙古,又何须一而再的将公主嫁过来?
如今的大清早不是当初入关时那般必须得借助蒙古人的兵力了,但对于康熙来说,蒙古诸部保持现在存在,比强行收复归入大清更有利。
一则毕竟有前约,他不想留下忘恩负义的恶名,二则这茫茫草原地广人稀,还有沙漠盘踞,可用的耕地本就并不算多,土壤又远比不上东北适合耕种,论气候更是不如东南宜居。
打下来不好守,守住了不好建,建成了也未必有用,所以倒不如就让它维持原状,成为大清与沙俄和漠西势力之间的缓冲地带,以最小的投入换来最安稳的边疆。
所以,康熙依旧选择和亲怀柔的政策,他将丹卿嫁过来,就是要一个有大清和漠北双方血统的继承人,能名正言顺的将漠北掌握在大清手里。
丹卿依偎在薛思文的怀里,与他念叨着这些道理。
这些话她以前从不曾同其他人说过,也不知为何,分明心里还疑他,却又偏愿意与他多说几句。
丹卿抬起手,用指尖轻轻划过薛思文的脖子,带着恶意的想,如果哪一天叫她发现他背叛了她,她绝对会亲手划开他的喉咙,让他永远都没机会再骗她。
“你是不是想干什么坏事呢?”
薛思文突然感觉脊背发凉,警惕的握住丹卿的手,“今天不行,我要养精蓄锐!”
他脑子里都是些什么有颜色的东西!
丹卿挑眉问道:“你养精蓄锐想干什么?”
薛思文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应付你那额驸来了捉奸啊!早就听闻额驸爷是个悍将,我还想与他比划比划呢!”
丹卿“啧”了一声:“就你?”
真不是她看不起他,就凭他这小身板儿对上敦多布多尔济,那怕是去碰瓷的。
薛思文瞬间炸毛,将丹卿推开,然后跳起来比划了几下道:“公主何故小看于我,我虽然没上过战场,但也是练过功夫的,也就是如今手里没剑,不然一定叫你瞧瞧我剑术多厉害!”
丹卿含笑看着他:“行啊,那我现在叫人去给你找剑?”
薛思文立刻收了架势,重新恢复了他一贯的书生模样,清了清嗓子道:“剑术是杀人用的,不好吓到公主,今日还是算了吧。”
丹卿被他逗得咯咯直笑,薛思文不甘心的又解释几句,可却是越说越错,最后干脆彻底摆烂,自暴自弃道:“是是是,您的额驸最厉害了,哪像我干啥啥不行,入不了公主的眼!”
这话却是酸气四溢,毫不遮掩。
丹卿很享受如今与薛思文相处的状态。
她之前曾经一度以为,身边有个像槐梦那般乖巧听话的情人纾解欲望就足够了,可如今有了薛思文,才恍然发现,原来她需要的不止是身体上的纾解,也需要心灵的共通。
薛思文这样的来历和性情,她以前是绝不会喜欢的,别说做情人,便是做朋友,她都会嫌弃他市侩重利,不够纯粹。
她很清楚他不是个好人。
他杀过人,做过暗娼生意,还是胤礽的密探,他是游走在黑暗边缘的人,她甚至至今不知道他对她承认的一切是不是他的全部,可是,他就是入了她的眼,与旁人不一样了。
当初敦多布多尔济背叛她,她觉得在意料之中,能十分理智的分析形势,不管是关着他还是放他走,都只为了自己的利益;
前段时日发现槐梦有问题,她更多的是气自己警惕不够,而如今,想到有一日薛思文做出与敦多布多尔济和槐梦一样的事,她只想狠狠地折磨他,让他痛苦让他后悔,再亲手杀了他。
他说他先交付真心,换她的信任,她信了,所以,决不允许他再有背叛。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丹卿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它解读成喜欢。
她一直以为喜欢一个人应该像是她对孙天阙那般,经历了日积月累的相处之后全心全意的信任,而不该是如今相识不久满心怀疑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样的喜欢太危险了,仿佛走在悬崖边上,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让她恐惧,又觉得,刺激。
丹卿招手将薛思文叫到身边,然后突然抓住他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顺势亲在了他的唇上。
她的举动太过突然,薛思文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样,僵直在原地。
丹卿心里生出不悦来,往后想要退开,却又突然被他搂住的腰,随即,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炙热的欲望。
刚刚说今天不行的人,此时却是无比热情,好像被按下了开关,再也关不住身体内的野性,不再装作温顺的小狗,而是彻底化身饥渴的狐狸精,恨不得将她彻底拆食入腹。
丹卿纵容的予取予求,亦是想要确定自己对薛思文到底能有多少的容忍,她在试探自己的底线,等着自己厌烦了就立刻推开他,然而事实上,即便腰酸腿软再也不想动弹分毫的时候,她依旧愿意抱紧他。
“你的字是什么?”
情事暂歇之时,丹卿抚摸着薛思文的嘴角问道。
“素瑜,”薛思文轻吻丹卿的指尖,“我字素瑜。”
“白玉凝素液,瑾瑜发奇光,”
丹卿低头亲亲他的眼睛,“原来,你是一块美玉。”
薛思文略带傲娇:“那是,所以公主得仔细将我收好了,可不能再像之前那般粗鲁,不然会把我摔碎了的!”
“素瑜,以后好好留在我身
边,做些正经营生吧,”
丹卿又亲了亲他的唇,“别欺骗我,更别背叛我,只要你真心待我,我亦会好好珍惜你的。”
这几乎是表白的话镇住了薛思文,虽然这是他魂牵梦萦之事,但他以为就算能有听到的一日,也该要在很久很久以后,要他将自己的一颗心生生剖出来捧到她的面前,才有可能得偿所愿。
她怎么会,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的承认了对他的喜欢,就这么容易向他承诺将来呢?
明明她刚经历了枕边人的背叛,明明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有多喜欢,她怎么就这么先说了呢?
薛思文坐了起来,眼眶泛红,豆大的眼泪不受控制的一颗颗砸下来。
他完全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那种不可置信的惊喜和后悔自己没有先将喜欢说出口的遗憾,让他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丹卿读懂了他眼泪中的情绪,温柔的帮他拭泪:“哭什么呀,好似我又欺负了你一样。”
薛思文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将丹卿的双手团在自己的手心里,带着哭腔道:“不行,你收回刚刚的话,让我先说!”
丹卿忍不住笑:“谁先说谁后说又有什么差别,这你还要争?再说了,你不是早就发过誓要永远跟随我么,那还不算?”
“当然不算,效忠和喜欢怎么能一样!”
薛思文用力摇头,“是我先心动的,是我先勾引你的,是我不顾一切无论如何都想留在你身边的,所以,得我先说,我得叫你知道,我不是为了利益,我是为了喜欢,才愿意将我的性命,我的心,全都交给你。”
他将丹卿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公主,你是高高在上的皎皎明月,而我只是一滩泥水,幸运的映出了你的倒影,就妄想天永远都不会亮,让我能一直将你留在心里。”
他从不是个轻易流泪的人,甚至很看不上动不动就哭的人,可此时此刻,他却是怎么也止不住泪,似乎除了哭,他不知道还能如何表达自己心里的狂喜和激动。
他跪起身来,郑重的对着丹卿发誓:“我保证,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对你说谎,绝不会背叛,我愿意为你奉献我的一切,我的心,我的身体,我的性命。”
丹卿轻笑:“说来说去,我听着还像是在发誓效忠啊,薛素瑜,你到底知不知道应该如何表白?”
就这蠢傻的模样,他还能教旁人怎么伺候好客人?
天上香能有今日,也算是个奇迹了。
往日里没皮没脸的人这时候反而害臊起来,红着脸不知所措,倒显出几分憨态,像是被扒掉了狐狸皮的大狗,蠢萌蠢萌的,让人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
丹卿叹了口气,将她的傻狗抓回来重新按躺到床上当抱枕,整个人缠了上去,闭上了眼睛。
算了,傻就傻点吧,都养了,还能丢了吗?
第106章 第106章二合一章
这是丹卿在归化城里过的第三个新年,似乎没什么不同,但又好像与当初刚来时,的确不一样了。
同样是在公主府外院设宴款待城中官员和商贾,同样是无聊的奉承和拘谨,同样是稍坐不久,丹卿就起身离席,让宾客们能放松下来,自己乐呵。
不一样的是,敦多布多尔济留在了宴席上,扮演他男主人的角色,而陪在她身边的人,换成了薛思文。
算起来,这三年来,每个新年陪她一起度过的都是不同的男人,第一年是敦多布多尔济,去年是槐梦,而今年这个,尤为闹腾些。
“薛素瑜,你给我下来!”
丹卿叉腰看着非要爬到房顶上看月亮的男人,威胁道,“我数到三,你要是不从那梯子上下来,今年你就自己在屋顶上守岁吧!”
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胡闹!
也就是她脾气好,不然定该将他抓下来狠狠抽一顿,看他还敢闹腾不!
薛思文有些遗憾的看了一眼屋顶,还是在丹卿发火之前乖乖退了下来,凑过来殷勤的扶她。
“大年三十你要看月亮,你怎么不把自己挂天上去,看看能不能发光呢?”
丹卿简直无语,“我就不该拦着你,但若是见不着月亮,就不准你下来!”
薛思文小声嘟囔:“大过年的又回不了家,还不让人看看月亮抒发一下思乡之情?”
丹卿愣了一下,继而问道:“你想家了?”
也是,他独自一人来到这塞外,身边也没有个亲人,逢年过节,难免生出愁绪。
“好啦,别不高兴了,等明年将你的家人接来,你就能与他们一同过年了,”
丹卿拉着薛思文回了殿内,柔声哄他,“等过完年,我就许你出府去,你亲自帮他们在城里选个大宅子,收拾妥当了,等他们来了就有家了。”
薛思文挑眉:“真心放我出门?不是试探我会不会背着你再与太子联络?”
丹卿冷下脸,甩开他的手,不再理会他。
“我错了,我错了,”
薛思文赶紧跟上来哄,“我胡说八道的,好公主,息怒息怒,除夕夜冷着脸可不好看。”
丹卿还是不理他,径直走进了寝殿里。
薛思文不死心的继续讨好:“我真的知道错了,公主这么信我,我还敢说这种话,当真该打,要不然你抽我几巴掌出出气,我保证不躲,行吗?”
丹卿坐到床边上瞪他:“你错什么了,不过就是说出了真心话,对,我就是存心试探,你爱去不去吧!”
“公主——”
薛思文叫的那叫一个百转千回,见丹卿还沉着脸,他干脆就在她脚边上一坐,趴在她的膝盖上,眨着眼睛撒娇卖痴,
“我这不是自知有罪,才会心中忐忑么,公主,我是真的害怕你不信我——”
“我若不信你,就该拿了铁链子将你锁在床上,不叫你有机会背叛!”
丹卿用力捏住他的耳朵,“薛素瑜,我警告你,最好别再试探我,再有下次,我就如你所愿,听到了吗?”
“疼,真疼了,”
薛思文可怜巴巴的求饶,“我发誓再也不敢胡说了,公主饶命——”
丹卿松开了手,见他耳朵通红,又忍不住给他揉。
“我叫你出去,也是想让你将天上香重新开起来,”
丹卿柔声与他解释,“一来你一直不露面难免叫人怀疑,二来天上香荒废了也着实可惜,好好经营,我也用得着。”
“只是有一点,你那楼里的美人们若是愿意,买酒献艺之类的尚可,但暗娼的买卖是再不许做的,”
边说着,她又捏紧了他的耳朵,“这事我不与你玩笑,若是叫我发现你敢重操旧业,我亲手打断你的腿,叫你这辈子再出不了门。”
薛思文举起右手郑重道:“我发誓,此生绝不敢再碰那行当,若有违背,不劳公主动手,我自断双腿给你赔罪!”
丹卿放开他的耳朵,拉下他的手,柔柔的笑道:“我自是愿意信你的。”
……
大年初一各方前来公主府拜年的时候,丹卿就将薛思文放了出去,只叫两个侍卫跟着保护他的安全。
待到过了晌午,薛思文就从外面回来了,给她带了热腾腾的蒸糕,是街头新开的小食店刚蒸出锅的,他一路揣在怀里带回来,送到她手里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那老板据说以前在京里开过店,是正宗的京城风味儿,你快尝尝味道对不对!”
他眼巴巴的盯着丹卿,等她吃上一口。
丹卿尝了尝,松软香甜,又不腻,有点像是米糕,却更软和些。
“怎么样,像不像京城的味道?”
薛思文急切的问道。
丹卿笑道:“你这可是问
错人了,若是想知道正不正宗,得拿去叫侍卫们尝尝看。”
其实在京城里的时候,她远不如现在自由。
现在她想出门便能出门,也尝过许多街头的美食,反倒是在京城的时候,她几乎没怎么吃过民间的味道,所以没办法给他答案。
薛思文微楞,然后突然拍了拍额头:“是我傻了,不过也不重要,管他像不像,你觉得好吃就好。”
丹卿也这么觉得。
她如今过得很好,用不着忆苦思甜,真想弥补一下的话,等将来她回京省亲之时,再去尝尝便是了。
“不是说要去看看宅院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丹卿转开话题问道。
薛思文摇头:“不急,我想着若是他们真的能来,就叫他们住到外城去。”
丹卿皱眉:“怎么,信不过我?”
“哪有,”
薛思文轻轻叹气,“我的家人或许,没那么好相处,我只怕他们会冒犯了公主。”
丹卿不太明白。
她派人去调查过,薛家是世代经商,在当地也是乐善好施,广结善缘的人家,怎么会不好相处呢?
更何况商贾人家最懂得趋利避害,等他们来了归化城,巴结她还来不及呢,怎敢冒犯,他当真是想多了。
丹卿又与薛思文聊了几句天上香的事情,叫他盯着些如常经营,然后便打发他去陪蘼蘼玩一会儿。
等他走后,娥眉方才进来,将刚收到的密信递给丹卿。
丹卿展开看了看,见没什么异常,就丢进了碳盆里烧了。
“公主,您若是信不过薛公子,为何还要放他出去?”
娥眉不解的问道。
丹卿摇了摇头:“我不是信不过他,我叫人暗中跟着他,也不是想抓他的错处,只是应该这么做罢了。”
她愿意相信薛思文对她的真心,所以才想给他一定的自由,暗中派人跟着,既是保护他的安全,也是叫所有人都能安心。
他若行得端,自然不该在意。
娥眉并不太明白,不过丹卿这么说,她就这么信,便说道:“那明日奴才也暗中跟着江津,瞧瞧他都做些什么。”
丹卿惊讶:“谁?”
“江津啊,同知府那个通判,”
娥眉并不遮掩,“他整日到处抓人,奴才想去瞧瞧他到底是不是乱来的。”
江津?
丹卿回忆了一下,印象却是不深。
这人是跟陈文涛一起来的归化城,刑名出身,颇懂断案,往日里基本都忙着刑狱的事,很少往公主府来。
丹卿最近听说此人还是薛思文跟她抱怨,说当初在大牢里的时候,就是江津叫人打了他杀威棒,当真心黑手毒,差点要了他半条命,叫他一直耿耿于怀。
娥眉是她的暗卫,跟江津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怎么会突然对他感兴趣了?
“他可成亲了?”
丹卿警惕的问道。
娥眉摇头:“没有,他以前有个娃娃亲,但那姑娘身体不好缠绵病榻,就一直没成亲,后来病故了,他说要给她守三年,所以至今也没再议亲。”
她竟然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了?
丹卿心里暗叹一声娥眉也长大了,却并不打算阻拦,只是道:“你若是觉得他值得托付,就叫他早些上门提亲,知道吗?”
既是个官身,又愿意为亡故的未婚妻守孝,这人应该还算是个靠谱的,只要娥眉喜欢,她没什么意见。
娥眉是个孤儿,自小父母双亡,只有个弟弟,如今在护军营里从军。
丹卿一直觉得娥眉性子有些孤僻,不像其他侍女愿意聚在一起玩乐,她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默默做事,实在让人心疼。
若是她能遇到心仪之人,有个自己的家,或许就不会再这么孤单了。
娥眉也不是扭捏的姑娘,听到丹卿这么说便直接点头:“好,奴才先去跟他几日,若是行,就叫他来。”
等她出去后,禾苗无奈道:“这丫头,当真是没有半点害臊!公主您也由着她,成亲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这么轻易定下呢?”
“多大的事儿啊,她喜欢就嫁,不喜欢再和离呗,”
丹卿却不在意,“她也不是个小姑娘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随她去吧。倒是你,当真就不给安太医一点儿机会?你若真打定了主意不嫁,那就跟他说清楚叫他另适他人,何苦这么僵着。”
“奴才早就跟他说过了,可他是个牛脾气,死犟死犟的,奴才也没法子,”
禾苗依旧不肯松口,“随他吧,难不成他还真能为了奴才守一辈子?等他心冷了,自然就另娶了。”
娥眉果然是个痛快的,刚过了十五,江津就托了媒人,一起上门求亲。
丹卿忍不住挑剔的打量他,不高也不壮实,虽是管刑名的,却是个文弱书生,长相嘛,说不上好看,也不算难看,总之就是个普通人。
谈及身世之时,丹卿倒是有几分知道为何娥眉会看上他了。
他们是一样的苦命人,俱是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娥眉至少还有个弟弟相依为命,江津却是孑然一身,只有个自小定下的娃娃亲,老丈人还嫌他命格不好不许他上门,没想到最后他那未婚妻还是早早就去了。
媒人说的时候自己都有些心虚,这人听着就是个命硬的,克父克母克妻,怎么竟敢妄想与公主府攀亲?
丹卿却不信这个,只听娥眉自己的意见。
娥眉拉住江津的手,跪在丹卿面前道:“公主,他孤单一人,奴才也差不多,谁也不嫌弃谁。”
她说话的时候,江津只是一味看着她,那眼睛都快挂到她身上去了,看得丹卿与禾苗相视一笑——
旁的不说,这为江大人对娥眉那是真喜欢,这下意识的眼神,是做不得伪的。
“行吧,你自己愿意就好,”
丹卿也不为难他们,当即就点了头,然后又对江津道,“江大人,我家这姑娘可不是个好招惹的,你若将她娶回家,就得好好安生过日子,不然惹出了她的性子,我可不帮你拦着。”
若是旁人,她或许还要多担心些,可是娥眉嘛,就希望江津是个惜命的吧。
这可是康熙亲自为她挑选的暗卫,真打起来,敦多布多尔济都不是对手,更遑论这文文弱弱的书生了。
江津俯身磕头道:“下官能有幸娶到娥眉姑娘,定然将她当成至宝,若敢辜负,不需公主相救,就叫我死在她的剑下!”
娥眉这事便算是定下,江津年岁不小了,自是着急,虽然礼数丝毫不差,但却是一天都不想多耽搁。
反正就是嫁到城里,丹卿与娥眉说好了婚后也要进来当差,故而并不留难,待到三书六礼之后,便亲自将娥眉送上了花轿。
目送花轿远去后,丹卿眼圈红红的,叹道:“之前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她第一个嫁人,我身边其他的姑娘们也都到了岁数,只怕很快就都离开了。”
她离京之时,身边带了十二个宫女,这三年来,她们兢兢业业的照顾她,多为她着想,虽是主仆,却也有几分真情。
一想到她们终有都离去的一日,丹卿就忍不住心里难受。
薛思文搂着她的腰哄她:“嫁娶是人间喜乐,公主该当为她们高兴才是。”
人间喜乐吗?
丹卿看向薛思文:“那你呢?你可想成亲?”
薛思文点头:“当然想啊,洞房花烛夜,人人向往之,我是个俗人,自然不能免俗。”
丹卿心里堵得慌,推开他转身就往回走,却又被他从身后抱住了。
“公主得记得你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夜,”
薛思文含笑道,“等阁子里那位走了之后,你得补给我,不然我要闹的。”
丹卿将他拉到身前,认真道:“素瑜,我给不了你洞房花
烛,就算我与敦多布多尔济永不相见,他也依旧是我的额驸,你能懂吗?”
她可以一辈子都不再见敦多布多尔济,但她不能跟他和离,她必须得占着这个名分。
所以薛思文想要的洞房花烛,她只怕一辈子也给不了他。
“我当然知道你们这段婚姻的重要性,我没那么不懂事,”
薛思文张开双臂将丹卿拥入怀中,“名分不过是身外物,我并不在乎,我想要的洞房花烛,也不是明锣敲鼓人尽皆知,只要你心里有我,当我是你的夫君,那每一夜都是我们的洞房花烛。”
他越是如此,丹卿越觉得亏欠。
她要他的全心全意,却给不了他名正言顺,如何不是欠了他的呢?
“京城里已经来了消息,五月初圣驾就要出发北巡,我得提前去围场接驾,”
丹卿在薛思文的背上轻拍,“你不是说在待闷了么,我带你一起去玩玩可好?正好等回来的时候接上你的家人,也叫你心安。”
这是她早就答应了他的,可为了谨慎起见,迟迟未叫他们动身。
此次趁着胤礽与康熙同行无暇顾及,正好将人接来,也不枉他先付了价钱。
如今他之前掌握的所有消息渠道都归于她的手中,山西煤矿一事也经由他手给胤礽传去了假消息,现在已经有了成效,这对于他来说,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的。
因为一旦被胤礽察觉不对,他的家人可能会因此遭遇追杀,但她打算趁着此次会盟与胤礽过过招,又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公主别担心,他们也有自保的手段,察觉不对会立刻跟你的人走的,”
薛思文反而宽慰丹卿,“我之前给他们送的信里都说好了的,你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不必太过顾忌我。”
丹卿拉着他一起往回走,边走边道:“这次去围猎,我还真有事必须得要你做。汗阿玛说想见蘼蘼,我也不放心将她一个人留下来,所以你得帮我一路照看好她,你们都安全,我才能安心对付太子。”
薛思文点头答应:“是,我一定会保护好蘼蘼的。”
之后的一个多月里,丹卿一直在准备着出行之事。
这是她嫁过来后第一次离开归化城,城中的事务便都交给陈文涛来打理。
好在他早已经上手,如有不决之事,快马传信给她便是。
这次沿途护送的是三百蒙古骑兵,丹卿另点了二百护军营将士,令他们暗中支应。
毕竟是要去见康熙,骑兵倒也罢了,若是明面上让火器营随行,难免招惹忌讳。
其余便是禾苗和安太医照看蘼蘼,朱颜成碧跟着她,薛思文混在侍卫中隐藏身份,而敦多布多尔济,也一并随行。
至于娥眉,虽然她不放心也想去,但毕竟新婚燕尔,丹卿不想让他们夫妻这么快就分开,就叫她留下来看着公主府,有她在,她也安心些。
四月底,丹卿全幅固伦公主的仪仗,缓缓出了归化城。
这一日,城中百姓夹道相送,丹卿令人给他们分了送行酒,不许他们跪送。
城里的老人将自己亲手做的平安符送到丹卿的车驾旁,丹卿打开车窗收下,嘱咐他们不必再送,早些回家。
然而即便如此,百姓们还是一路送出了城门,直到丹卿令守城门的护军拦住他们,他们才停下脚步,目送丹卿远去。
“以前跟着汗阿玛出行的时候,也有百姓相送,并不觉得什么,可如今却叫我生出许多感慨来,”
马车里,丹卿与薛思文说道,“总觉得这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不敢辜负了他们。”
“他们爱戴公主,是因为公主值得,”
薛思文说的是实话,“归化城对他们来说,是一片人间净土,是我见过最自由殷实的城镇,只要肯努力做事,人人都能安居乐业,何尝不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呢?”
丹卿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故意臊他:“那是,自从天上香整改了之后,我也觉得我的归化城清净多了。”
薛思文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推开车门出去,跳上了马背道:“公主自个儿享受清净吧!”
丹卿咯咯直笑,也不关门,就这么看着他跑远,然后没过多就,又自己跑了回来。
“不是要跑吗,怎么又回来了?”
丹卿明知故问。
薛思文对着她伸出手:“我打算拐带公主一起逃跑,公主可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丹卿将手给他,一旋身就坐在了他的马前,扎住缰绳,抢走了他对马的控制权。
“抱紧了,甩飞了我可不负责!”
她娇笑一声,然后策马急行,往那草还尚未长高的旷野奔去。
丹卿以前就很喜欢骑马,可自从来了归化城,不是怀孕生女就是忙于政务,已经很久没有策马狂奔过了。
蓝天,白云,明亮却不晒人的太阳。
一望无际的草原旷野,无遮无挡,任由她信马由缰。
清冽的风呼啸着,空气中是青草混着着泥土的芬芳,那是自由的味道,让人忍不住为之着迷。
丹卿就这么一直往前跑,她的身后,安平带着侍卫们一路相随,却无人出声打扰她的兴致。
她跑了很远,远到勒马停下回头去看队伍时,已经变成了一条小蛇,这种天地广阔的无拘无束,让她心里集聚已久的压抑,都散去了许多。
“看到了吗,这里,那里,都属于归化城,”
丹卿挥手画了一个圈,“等这次会盟得了土谢图汗亲王之位,我的地盘还能往北画出好大一个圈,以后那些土地都是我的。”
荒无人烟怎么了,土地贫瘠又怎么了,只要她的领地足够大,总有水草丰美之所,总有愿意归附的臣民。
她要先将这地盘圈起来,然后再慢慢的发展,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薛素瑜,等会盟回来之后,你不能再躲懒了,你得帮我,”
丹卿回头看先薛思文,“你有经商之才,而我想要发展需要很多很多银子,咱们这算不算是天作之合?”
薛思文将下巴靠在丹卿的肩膀上,半晌之后才虚弱的开口说道:“公主,合不合的先不谈,能帮我一把扶我下去吗?你颠的我想吐——”
丹卿:……
这笨狐狸,等回去非得盯着他好好锻炼不可!
第107章 第107章二合一章
丹卿真的是好久好久没见过康熙了。
一别多年,她的汗阿玛比印象中苍老了不少,两鬓之间多了几许银丝,即便是锦帽华服也藏不住
他眼角的皱纹和眼中的疲惫。
知道是闺女亲自前来迎接,康熙下了御驾,往前数步,等丹卿翻身下马后,张开双臂,接住了扑到怀里的闺女。
“汗阿玛!”
丹卿忍不住落泪,“我好想您啊——”
康熙也红了眼眶,颤抖着摸着丹卿的头发:“朕也想你,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你。”
丹卿松开康熙,歪着头打量他,康熙也看她,却见她一身骑装,依旧做满人打扮,恍惚间好像还是当初日日缠在身边的小姑娘,从未曾分别过。
“汗阿玛好像什么都没变,”
丹卿说着违心的恭维,“依旧这么俊朗!”
康熙抬手拍在她的脑门上:“胡说!都是做额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调皮?对了,福安呢?”
丹卿娇嗔道:“汗阿玛,您到底知不知道您外孙女如今多大啊!她又不会骑马,我赶着来接您,怎么带她?”
康熙失笑:“是朕心急了。你去给你皇玛嬷请个安,再来御驾上陪朕说说话。”
丹卿答应了一声,就往后面皇太后的马车走去,康熙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然后回头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敦多布多尔济道:“你,跟朕进来。”
年少时,丹卿曾经与皇太后有诸多不快,后来虽然能和平相处,但总是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的。
可如今经历的事情多了,年少时那点龃龉早就不足挂齿,再见到头发已经花白的皇太后,丹卿恭敬的磕头,心里也期盼着她能福寿安康。
皇太后红着眼眶将丹卿拉起来搂进了怀里,一边问她好不好,一边念念叨叨着她以前爱吃爱用的东西,说都给她带来了,要拿给她看。
初见时曾为了膳食为难她的祖母,如今却是能将她的喜好记得清清楚楚,或许这就是分别的力量,能让人后悔没有珍惜以前相处的时光。
“玛嬷,您说的我都爱呢,不过不急,汗阿玛还等着我去回话,等到了围场安顿好了,您再慢慢给我可好?”
丹卿帮皇太后拭去眼泪。
皇太后点了点头,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才放她离去。
转回御驾上时,却见敦多布多尔济跪在康熙面前,一脸惶恐。
丹卿并不客气行礼,而是直接坐在了康熙身边,好奇道:“汗阿玛,他得罪您了?不用给我面子,您该打就打,该罚就罚!”
康熙“哼”了一声:“他欺负朕的闺女了,朕可不得好生罚过!”
“这好办呀,汗阿玛您就叫人扒了他的衣裳绑在马后面,边走边用鞭子抽,包管他听话。”
丹卿笑嘻嘻的出坏主意。
敦多布多尔济浑身一颤,恨不得将头砸进马车底,生怕康熙当真同意。
康熙伸手戳了戳丹卿的额头:“胡闹,便是要罚也得背着人罚,毕竟是你的额驸,你不要面子了?”
丹卿吐了吐舌头,心里却明白了几分。
康熙此举不过是做给她看的,并不是真的想动敦多布多尔济,不然以他的脾气根本不会等她过来,早就直接叫人拖出去打了。
“哎呀,汗阿玛——”
丹卿摇着康熙的胳膊撒娇,“好不容易见着,我还想好好跟您说说话呢,叫他杵在这儿多碍事儿。”
康熙无奈的摇摇头,挥手让敦多布多尔济出去。
御驾再次缓缓前行,丹卿靠在窗边帮康熙收拾丢得乱七八糟的折子,一如当年。
“还是你孝顺,不像那些小的,朕想逮个过来干活的都逮不到,”
康熙状似抱怨,“瞧瞧这儿乱的,都没人来给朕收拾收拾。”
丹卿将手里一叠请安折子放在康熙手边,笑道:“汗阿玛您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叫那些小的能过上安逸的日子么?若是他们整日里不想着玩乐只想着干活,那您这份儿辛劳不是白费了么。”
“歪理邪说,”
康熙也笑,“你这话敢不敢当着你四哥的面儿说?”
丹卿立刻摇头:“算了吧,他就是个劳累命,我可不敢招惹他!上次小九给我写信,密密麻麻三张纸,没有半句正事,全都是在控诉四哥是怎么折磨他的,简直是叫人闻风丧胆。”
“闻风丧胆是这么用的?”
康熙啧了一声,“你这学问也算是都还给朕了,赶明儿朕得给你再选个师傅送去好好教教你!”
丹卿敬谢不敬:“汗阿玛您可饶了我吧,您要选,不如给蘼蘼选个启蒙师傅,那丫头才丁点大就闹腾的很,我可管不住。”
话题转到了蘼蘼头上,康熙便仔细又问了许多。
父女二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敦多布多尔济和阿丽娅的儿子头上。
“朕原以为敦多布多尔济是个懂事的,才肯叫你下嫁,可没想到你出嫁不过一年,他就敢胡来,一想到你被他欺负了,朕当真是心痛如绞,”
康熙声音微沉道,“你素来懂事,受了委屈从不肯说,可子嗣是大事,岂能轻纵?他身边有个侍妾不算什么,但那庶子,你着实不该心软,让她生下来。便是让她生了,也该抱来自己养,以后才好掌控。”
丹卿却问道:“汗阿玛,我为何要养不是我生的孩子?他又有什么值得我费心掌控的呢?”
“那你就赶紧再跟敦多布多尔济生个儿子,”
康熙又道,“只要你们有了嫡子,那庶子的死活自然不重要。”
这重男轻女的思想真的是连康熙都无法免俗啊!
丹卿摇头道:“汗阿玛,您也知道是敦多布多尔济先背叛我的,我当初能忍着不杀了他,全都是为了汗阿玛想要抚平漠北的大计,不然我岂能容他活到现在?至于再跟他生孩子,那是决计不可能的,现在他一靠近我,我就觉得恶心。”
康熙继续劝道:“朕知道你有骄傲,不屑于亲近这等不忠之人,可是你已经牺牲了这么多,若是如今半途而废,岂不是白受委屈了?丹卿,朕答应你,只要你生下土谢图汗部的继承人,不管你要如何对待敦多布多尔济,哪怕是杀了他,朕都由着你。”
丹卿看向康熙,心里满是失望。
是她对康熙的滤镜太厚了吗,才会一直以为,他对她有几分真心的疼爱。
皇太后见到她时还惦记着给她她爱吃爱用的,可康熙却只在乎,她能不能帮他达成所愿。
他知道她的骄傲,也知道她的牺牲,可却依旧要求她委曲求全,这就是他作为阿玛的爱吗?
丹卿目光中的委屈和失望过于明显,叫康熙心中一紧,仿佛被人抓住了心脏,疼得厉害。
那是他从小亲手养大的闺女,是他最疼爱,曾经愿意为她打破规矩,只愿她平安喜乐的闺女,是唯一一个不将他当成帝王,而是先将他当成阿玛的闺女。
她从不曾这样看着他,即便当初她被迫远嫁时,她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眼神,是他,让她失望了吗?
可他毕竟是帝王,他得为整个大清朝考虑,而她此时此刻所处的位置,也不能只做个躲在他怀里撒娇的小公主,她也得为她的子民着想。
“丹卿——”
康熙想去握住丹卿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汗阿玛,当初大清需要公主与漠北和亲,我嫁了,我知道您想要一个有爱新觉罗血统的继承人,我也生了。”
丹卿收起委屈和失望,眼中只剩坚定,“蘼蘼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她是您亲封的福安郡主,也会是土谢图汗部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除了她,我不会再要别的孩子。”
康熙皱眉:“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如何名正言顺?”
“那汗阿玛又如何保证,我忍辱负重再跟敦多布多尔济生一个,就一定是男孩儿?”
丹卿反问,“若还是女孩儿呢,您是不是要我一直生下去,就算是生到油尽灯枯,也必须得给您一个男孩儿?”
康熙哑然。
“汗阿玛,咱们大清才是天朝上国,那土谢图汗部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您一直迁就?”
丹卿继续问道,“您已经嫁了亲闺女给他们,还不够彰显仁德吗?难不成非要事事都如他们的意,才算是大国风范?那您干脆直接叫车凌巴勒去做土谢图汗亲王吧,反正也是察珲多尔济的遗愿,敦多布多尔济没了亲王之位,也用不着非要个嫡子继承了!”
康熙重重拍了下桌子,吓得伺候在旁的梁九功等人赶紧跪伏在地上。
丹卿却拿准了他心中对他有愧,丝毫不慌,只是梗着脖子看着他。
“朕不过是跟你商量,也没强迫你答应,你不愿意便算了,又何苦说这样的话,”
康熙终是软了语气,“不想生便不生吧,福安还小,不急于一时,有你在,土谢图汗部也乱不了。”
丹卿见好就收,转移话题抱怨道:“刚一见面汗阿玛就拉着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连口我爱喝的茶都没有。”
“有的有的,皇上早就吩咐给公主备下了,最好的菊花普洱,还有您喜欢的点心,都备着呢!”
梁九功赶紧叫人送进来,“您可不知道,但凡是您喜欢的,皇上每年都叫内务府留足了给您送去,自个儿都不舍得用呢!”
这话倒是不假。
这三年来内务府每季送来的供应都十足,只有多没有少,也没有敷衍,都是她惯常喜欢的。
就说这菊花普洱,公主府里一直用着,品质也没比眼前这杯差。
还有这点心,是她当年盯着御膳房仿着曲奇饼干做的,三年过去了,依旧不够酥脆,但味道却是她喜欢的香甜。
康熙素来不爱吃这种点心,想来的确是专门为她备下的。
康熙盯着丹卿看,见她喝了茶吃了点心后神色温和了许多,才放下心来。
他也不想一见面就叫闺女生气,只是没了她在身边时时劝慰,这两年他愈发没有耐心。
常猜疑,多思虑,他觉得自己老了不少,再不似年轻时精力十足,满腔热血了。
“丹卿啊,汗阿玛是盼着你好的,”
康熙忍不住解释道,“朕如今年纪大了,没办法一直看顾着你,也是想看你无后顾之忧才能放心。你想叫福安出息,朕不反对,只是怕等不到她袭爵的那一日,护不住她的长久啊。”
丹卿放下茶杯和点心,冷了脸道:“汗阿玛再说,我真的要生气了。”
康熙叹了口气:“朕不是
想强迫你做什么,只是——”
“我是说,汗阿玛不许再说什么年纪大了之类的话!”
丹卿气鼓鼓道,“您正值壮年,不说什么万岁的虚言,长命百岁总是有的,怎地就不能护着我和蘼蘼了?您既然生养了我,就该护我一世安乐,这是您亲口应过的,怎么能无端反悔,说这些扎心窝子的话叫我生气呢?”
边说着,她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红了眼眶,眼泪在打转,仿佛康熙再说她就真哭了。
康熙心里是万分受用,语气更加温和,哄道:“好好好,是朕失言了,你这脾气哟,是越来越厉害了,连朕都不敢招惹你了。”
“那也是汗阿玛养出来的,您就得自己受着,”
丹卿傲娇的指了指康熙手边的点心盘子,“我想吃那个,汗阿玛递给我。”
“行,朕给你拿,”
康熙无奈的摇头,当真拿了块点心递到丹卿手里,“小冤家,赶紧吃吧,还有什么想吃的,叫他们去给你拿。”
丹卿得意的一笑,康熙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刚刚凝重的气氛彻底散去,父女二人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坐在一处嘀嘀咕咕的说话,没什么重点,只是闲聊,却更亲近。
此处离围场并不远,未及天黑,便到了地方。
依旧是蒙古诸位王爷亲自来迎,但这一次,丹卿没有像之前来时那般避开,而是就大大方方的跟在康熙的身旁。
她如今可不是那个不问朝政的小公主了,她代表的是归化城和土谢图汗部,她有资格站在这里。
一路上没有露面的胤礽终于也下了马车,他似乎有些不习惯长途旅行,面色苍白,好像不太舒服。
丹卿对着他福了福身,却没有让开位置。
胤礽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却没有发作,只是对康熙道:“汗阿玛,儿臣身体不适,想先去休息。”
康熙点了点头,叫他自便,然后抓住丹卿的手,带着她一起向前,走到蒙古诸王面前,叫所有人都瞧见丹卿在他心中的地位。
丹卿含笑与众人招呼,娴熟而从容,即便身前身后俱是男子,亦掩盖不住她的锋芒。
大清嫁到蒙古那么多公主,她是第一个能代表部族站在这里的,其中深意不言而喻,也叫蒙古诸王对她的评估更上一层楼。
有人见此,想要与丹卿多说几句,不过丹卿却全然不理会,只是一直跟着康熙前行。
一直到御帐门前,康熙才问她:“你的营帐设在哪儿了?”
丹卿抬手指给他看。
“远了些,叫人挪近点儿,朕与你说话也方便,”
康熙吩咐了一声,自有人立刻去办,“福安呢?快抱来给朕瞧瞧。”
丹卿跟着康熙进了御帐,不多时,禾苗就领着蘼蘼过来了。
蘼蘼如今还不足两周岁,却是十分不怕生,一见面就直接自己扑到了康熙的怀里去。
“这是郭罗玛法。”
丹卿拉着蘼蘼的手教她喊人。
蘼蘼似乎不太理解这个称呼的意思,小脸上尽是迷茫,但是丹卿叫她喊,她就乖乖的喊:“郭罗玛法!”
康熙笑弯了眼睛,用力颠了颠蘼蘼,蘼蘼不怕,兴奋的喊了几声,震得丹卿后退了两步,嫌弃道:“你可闭嘴吧,不许乱叫!”
蘼蘼瘪了瘪嘴,似乎认为康熙比较厉害,抱住了他的脖子告状:“额娘坏,郭罗玛法帮蘼蘼!”
康熙笑呵呵:“好好好,郭罗玛法帮你。”
“小坏蛋,你敢说我坏?”
丹卿啧了一声,“你郭罗玛法可是我阿玛,难不能不帮我帮你吗?”
蘼蘼撅嘴道:“不要阿玛,阿玛坏,郭罗玛法不是阿玛!”
她这话一出,康熙心里的火气腾地一下就冒起来了。
蘼蘼才多大,她这么讨厌敦多布多尔济,可见平日里敦多布多尔济对她一定不好。
难怪丹卿说什么都不愿意与他再生个孩子,蘼蘼这般活泼可爱,他尚且不知疼爱,如何不叫人寒心!
“别乱说,”
丹卿捏了捏闺女的脸蛋,然后对康熙道,“他也没怎么样,就是常年在库伦城,自然跟蘼蘼不亲近。”
康熙却只觉得,闺女是强作无事。
蘼蘼今日第一次见他,就肯叫他抱,没有半点怕生,又怎么会因为敦多布多尔济不常在身边就讨厌他呢?
只是丹卿不愿意细说,康熙也要顾及闺女的颜面,不好再问太深。
但他心里对敦多布多尔济的成见更深,也对丹卿愈发怜惜。
“你想叫敦多布多尔济袭爵,朕准了,若是土谢图汗部有人不服,朕许你自行处置,”
康熙温声道,“只是朕观敦多布多尔济未必是个肯一直听你摆布的,你也要事事留心,当心他反咬你一口。”
丹卿此来本就有一半是为了求袭爵,没想到才第一日康熙就松了口,心里自然欢喜。
她在库伦城里筹谋已久,只是碍于康熙的决策迟迟不敢轻动,如今有康熙这句话,她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汗阿玛放心,我心里有数,我这就叫他先回库伦城去做准备,得先将这个好消息传扬出去,叫车凌巴勒也知道才好。”
丹卿盼这一刻已久,不想耽搁半分,立刻就想告退。
康熙无奈摇头,却也没阻拦,只是抱着蘼蘼不撒手,说要留她在身边养几日,祖孙两个好好亲近亲近。
丹卿没什么不放心的,交代禾苗留下照看,便出了御帐。
一出门,却见胤礽等在外面。
丹卿不欲与他说话,想直接离去,可胤礽不叫她走,挡在了她的面前。
“你想做什么?”
丹卿冷脸问道。
胤礽却温言道:“孤自是思念妹妹,想与你说说话。”
丹卿心里厌烦,但她顾及薛思文,怕胤礽瞧出端倪,也不好此时与他闹僵,只好忍气道:“二哥,我也是想与你叙叙旧的,但汗阿玛刚刚吩咐了些事情,我急着去找敦多布多尔济,要不晚些时候咱们再聊?”
“他被噶尔臧拉去喝酒了,你此刻去找他也是扫兴,有什么事不如等他们玩够了再说吧,”
胤礽微笑道,“汗阿玛吩咐你们的也就是袭爵那点儿事,左右圣旨没那么快下来,你急什么。”
丹卿心念一动:“二哥说的是,我只是急着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罢了,晚些也无妨。不过你我在御帐门口说话终究不便,我那营帐还没挪过来呢,要不然到你帐中叙话?”
胤礽笑意更浓:“我正有此意。叫你小嫂子给咱们准备一桌酒菜,咱们兄妹俩好好说说话。”
胤礽成亲的时候,丹卿已经远嫁,故而与他妻妾俱不熟悉,只知道他的太子妃是瓜尔佳氏,侧福晋是李佳氏,而胤礽口中这位“小嫂子”,却姓裴,是个汉女。
这样的出身,给胤礽做个格格都不成,只是个无名无分的侍妾,实在当不得丹卿一句“小嫂子”。
故而裴氏过来见礼的时候,丹卿略点了点头,并未说其他。
只是她瞧着裴氏的相貌,竟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半刻却也想不出来。
“对了,有个人也来了,你想不想见见?”
胤礽嘴上征询丹卿的意见,却并不等她回答,就挥手叫人进来了。
那人的身影刚一出现,丹卿就立刻认出了他。
数年未见,他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脸上的笑容不在,只剩下一片冰冷。
他未曾看她一眼,恭敬的向胤礽请安。
“孙将军,怎么不给公主问安呢?”
胤礽含笑道。
那人这才转向丹卿,却并未跪下,只是冷声道:“末将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还望公主见谅。”
是孙天阙。
他如愿成了将军了,可怎么会看着像是块冰一样,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呢?
“太子爷若无事吩咐,末将就告退了。”
孙天阙只看了丹卿那一
眼,就立刻收回了目光,对着胤礽拱了拱手,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这小子,如今是愈发的不像话了,”
胤礽摇头道,“这两年看在你的情分上,我对他多有提拔,他也算争气,立了不少军功,如今在步兵衙门当值,可见汗阿玛信重。”
丹卿悄悄握紧双手,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二哥以后还是莫要这么说话了,孙将军与我早没有任何关系,你这般说怕是要叫人觉得侮辱了他。”
“这有什么,不过是实话罢了,若不是冲着你,他能入得了我和汗阿玛的眼?”
胤礽的语气里带上几分不屑,“去年汗阿玛也想过要给他指婚,可他那个娘竟然将他那妾室和庶子上了族谱,他也不曾阻拦,这谁家姑娘还肯嫁?”
“要我说,就是汗阿玛太纵着他了,总还记着你跟他的情谊,不愿意强求,这不如今北巡都将他给带着,说不定还惦记着叫你们再续前缘呢。”
丹卿自然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康熙没那么闲,更何况他一心想叫她和敦多布多尔济再生个孩子,自然不可能再将旁人给她。
更何况,孙天阙如今也是实职,正儿八经的将军,康熙又不是疯了,要用这种事来羞辱他。
这样的话,也就只有胤礽才说得出口。
第108章 第108章二合一章
胤礽准备的吃食,丹卿是一口都不敢沾的,一顿饭下来,菜是只夹不吃,只敬了胤礽一杯酒,还偷偷吐在了袖子里的手帕上。
胤礽全都看在眼里,心生怒意,却又不好发作。
他今日亲自宴请丹卿是为了修好,她不领情便罢了,至少表面上的客气还在,若是真惹急了她闹将起来,被康熙知道了,受斥责的定然还是他。
丹卿之前不管不顾非要揍他的疯泼样子胤礽至今记忆犹新,也是不想再试一次了。
没过多久,营帐外就有人来报,说蘼蘼在御帐里哭闹,康熙让丹卿过去看看。
这下胤礽也不能再留人,只能强笑着看着丹卿离去,然后反手一巴掌就扇在了裴氏的脸上。
“没用的东西,叫你准备些饭菜都不会,这一桌子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胤礽怒斥道,“滚,里面跪着去!”
丹卿在门口听到这动静,顿了一顿,却没有回头,径直跟着来报信的侍卫走了。
那侍卫领着她一路走到无人处,方才停了下来。
丹卿故意冷着脸道:“不是说汗阿玛叫我去吗?你可知道假传圣旨是什么罪名?”
那侍卫四处张望了一圈,方才笑嘻嘻道:“难不成太子还敢去御帐问问皇上有没有叫你去?我的公主,我这般聪慧救你一命,怎地不夸我,还冷着脸吓唬我呢?”
这敢假传圣旨的侍卫,正是薛思文。
丹卿伸手捏住他的耳朵,用力一扭,咬牙道:“把你那些鬼心思小聪明都给我收起来,再敢乱来,我就把你锁在营帐里!这是什么地方,随便一个人都能要了你的小命,你还敢明目张胆的乱闯?!”
这人也未免太过胆大包天,竟然连胤礽都敢戏耍。
是,胤礽是不敢去问康熙,可胤礽要是真想要他的命,难道还需要问过康熙?
更何况,他还不是正经的侍卫,他的身份根本经不起细查。
一旦叫胤礽发现了他的背叛,直接拿住了绑起来丢进林子里喂了虎狼,简单又干净,还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到时候就算是她想替他报仇都找不出证据来!
丹卿越想越气,转身便走,不想再搭理薛思文,薛思文赶忙跟上,可营地里人来人往的,他又不敢去拉丹卿,只能低着头乖乖走在她身后,一直到进了刚搬过来的营帐,屏退了众人,他才敢又凑到丹卿身边,递上了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麻绳。
“公主将我绑起来吧,”
薛思文可怜巴巴的说道,“就绑在你的床尾,叫我再不能下床。”
丹卿被他气笑了,可见他好似耳朵尾巴都耷拉下来的模样,又有些心疼。
她说带他出来散散心的,可真到了围场,却又只能日日待在这压抑的营帐里,还不如在公主府里畅快,也不能怪他想出门。
“是我之前考虑少了,这次胤礽在,本不该叫你同来的,”
丹卿拉着薛思文坐下,“你的家人已经在路上了,不出半月就能到附近,你暂且再忍耐一下,等他们到了,就叫你去迎他们,好不好?”
薛思文却摇头:“不要,我要陪着你。我知道你这次来除了给敦多布多尔济要爵位之外,也是要给太子使绊子的,虽说如今瞧着皇上是护着你的,可我还是放心不下,万一太子狗急跳墙,对你动手可怎么办?”
“所以我这次来不但带了蒙古骑兵,还叫护军营在外围接应呀,”
丹卿安抚的摸了摸他的脸,“他若是真敢在围场动手,那就不需要我再给他使绊子了,汗阿玛不会容他。”
她倒是盼着胤礽气急败坏对她出手,正好在康熙心里再添一把猛火,到时候他这太子之位,怕是坐不稳了。
二人正说话间,成碧进来禀报,说胤禛到了。
丹卿立时眼睛一亮,丢开薛思文迎了出去,气得薛思文直咬牙,却又只能将这口老醋生咽下去。
呵,女人。
“四哥!”
丹卿开心的扑过去给了胤禛一个大大的拥抱,胤禛竟也没推开她,而是宠溺的拍拍她的后背。
“我刚刚在御帐瞧见蘼蘼了,与你小时候很像。”
胤禛如是说道。
“胡说,你又没见过我像蘼蘼这么大的时候什么样!”
丹卿放开胤禛,拉着他坐下,又喊人去给他上喜欢的茶。
胤禛笑道:“刚刚汗阿玛意图教她写字,她把那笔直接画到汗阿玛手上去了,还振振有词的说是什么——爱的印记?”
丹卿:……噗。
这臭丫头又偷听她和薛思文说话!
等这次回去,她一定不叫她再偷偷溜进她的寝殿里!
“呵,呵呵,”
丹卿尬笑,“蘼蘼才多大,哪里会写字,汗阿玛也太着急了。”
胤禛往屏风后面瞟了一眼:“上次大哥回来,说你养了个兔子,这次带来了?”
什么兔子?
丹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摇头:“哪有什么兔子,那可是个会咬人的,十有八九是那位的人。”
她用手比了个二。
胤禛皱眉:“上次土谢图汗部的事,就是他给传的消息?”
丹卿摇头:“我没拿到证据,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方式将消息从公主府送出来的,我叫他离开公主府,他死咬着不肯,就先将人扣住了,等找到实证再说。”
“我知道你凡事都喜欢讲个证据,不肯轻易动手杀人,但仔细他冷不丁再咬你一口疼的。”
胤禛与丹卿从小一起长大,自是了解丹卿的性子。
他这个妹妹论才智并不比兄弟们差,她一手将归化城经营起来,无论商业还是农牧业都发展迅速。
去岁归化城向朝廷纳的贡银已经远超了另外三位公主,更不用说她手里还攥着一个规模不小的马场,再过两年便有成马能交付,如今连康熙都对此十分期待。
她训练军队,清缴马匪,就连噶尔丹都死在她的手里,她的军队只要出战,几乎不留活口,故而外人都传她心狠手辣嗜血成性,可也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她是个本性柔软的姑娘。
从小到大,她都不愿意去伤害任何人,就算是奴才犯错,也愿意宽宥,从不动则打骂。
所以胤禛并不意外丹卿未曾杀了那细作,她若是真能毫无实证只凭怀疑就杀了曾经的枕边人,那她就不是她了。
胤禛并不觉得丹卿妇人之仁,反而希望她会一直愿意善待世人。
至少这说明,她还没有对这个亲缘淡薄,为了利益斗生斗死的人世间彻底失望。
“所以,里面那个是?”
胤禛好奇问道。
丹卿对胤禛没什么需要隐瞒的,直接开口叫薛思文出来拜见。
听到丹
卿说这曾经也是胤礽的探子,胤禛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还有完没完了?
要不然还是别管什么善念不善念的了,都杀了得了!
“他不一样的,如果不是他冒险给胤礽送了假消息,咱们也抓不到他的那条暗线,”
丹卿赶紧解释,“四哥,证据可都拿到了?”
胤禛点头:“你的消息是准的,他的确在山西开私矿,表面上做得隐蔽,都是掏了山腹夜里动工,挖出的煤走水路出海,很难直接按住。”
“不过,今年他突然开始走陆路往蒙古运煤,应该就是你这小探子的功劳,”
胤禛这才扫了薛思文一眼,“上个月我的人顺着帮他运煤的下家摸索,查出了几个确切的矿点,七日前动手掀了矿洞,不但拿到了账册,还有些意外收获。”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密信交给丹卿,“这些年他不止偷运煤,还动过铜铁矿,不过不是在山西,应该是在云南一带,我已经叫人往那边去了,希望能赶在他发现之前按住证据。”
这密信是给私矿主管令他们与运送的人交接的,其中就提到了胤禛所说的铜铁矿。
虽然不是胤礽亲笔所书,但上面加盖了他的私章,可谓是板上钉钉的铁证。
丹卿将密信还给胤禛,又问道:“帮他运矿的人可查过?若是从云南运来,可不是普通的镖局商队能完成的。”
胤禛赞许的点头:“自然是有军中之人策应。云南那边还不好说,往蒙古来的是绥远将军府的左翼。”
丹卿挑了挑眉——
绥远将军府啊,这可是个熟人。
按理说,归化城的兵力是归其所统的,可她建起归化城已经三年了,却始终未曾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绥远将军,只听说他惯常是在山陕一带练兵,没想到竟然与胤礽勾结在了一起。
之前她借由薛思文之手给胤礽放了消息说蒙古人高价收购煤炭,又叫大盛魁出手交易,一步步提高收购量,只说是车臣汗部想要存储过冬用的,终于叫胤礽上了钩,露出了马脚。
她知道胤礽缺钱,因为薛思文来到归化城最重要的任务并不是监视她,而是想借由归化城的商路,为他敛财。
而天上香敢做暗娼的生意,也是受了胤礽的指使,全为了拉拢往来商户,甚至做局拿到他们的把柄以谋利。
这些内情,薛思文早已经都交代清楚,他这人记性极好,天上香见不得人的暗账都装在他的脑子里,所以丹卿才怎么搜都搜不出证据来。
丹卿不由得抬头看向站在她身边做乖巧状的男人,他看着文质彬彬人畜无害,其实是个心眼极多的狐狸精。
一开始她一度以为是胤礽胁迫他,叫他不得不为其做事,后来等他毫不犹豫的在胤礽背后插刀时,方才知道,他与胤礽算是因利而合,所谓威逼,只是暗地里的交锋罢了。
他最在意的家人,也不是全无自保之力,而是早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次逃离还是走的他们提供的密道,端看至今未被胤礽察觉,就知道定然准备妥当,做好了遮掩。
果然是一窝狐狸。
感觉到了丹卿目光中的不善,薛思文悄悄看向她,满眼无辜。
“公主——”
薛思文压低声音撒娇,手拽着丹卿的衣袖摇晃。
丹卿轻哼了一声,懒得跟他翻旧账,又转回头去看向胤禛,却见胤禛欲言又止,表情略扭曲。
“你,哎——”
胤禛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注意些吧,叫他少出门。还有,山西的事情最晚后日就会送到御前,你做好准备。”
丹卿起身送他,笑道:“我准备什么,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如今只想着该如何叫那些蒙古王公上套呢。”
胤禛顿下脚步:“你又要做什么?就非得都赶在一块儿?当心过犹不及!”
“四哥放心,我要做的事情跟他无关,”
丹卿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我能做什么,不就是想着多赚点钱嘛,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胤禛:……
呵。
胤禛走后,薛思文许是心虚的缘故,更乖顺了几分,老老实实的给丹卿伺候笔墨,再不闹腾一点。
丹卿并没想跟他算账,只是瞧他这幅模样有些稀罕,便故意板着脸不说话逗他,薛思文觉得委屈,可又不敢自辩,那瞧不见的耳朵尾巴都彻底耷拉了下来,简直可怜。
丹卿倒也舍不得见他如此,便收了冷意,含笑道:“如今知道怕了?当初与虎谋皮的时候,你不是胆子挺大的嘛!”
“我那时也是年少意气,一时想岔了,只想着要立即闯出点名头来给家里人瞧瞧,觉得只要我能给他赚银子,就不会有什么事,”
薛思文蹲下贴在丹卿的腿上,他素来很喜欢这个姿势,“落入你手里之后,我才想明白看清楚,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无力自保,更遑论护住家人,所以不是立刻就弃暗投明,愿意侍奉公主了嘛。”
“你最好是。”
丹卿捏住他的鼻子,“等会儿我要去赴宴,你乖乖留在营帐里,我叫人送烤肉来给你吃。”
薛思文努力点头:“那我先把自己洗干净,等着公主回来。”
……
会盟的晚宴丹卿亦不是第一次参加,只是这次无论心境还是身份地位,都大不相同了。
她再不是任人审视,担忧会有人求娶的小公主,她虽无王爵,却拥有比在座许多虚衔亲王郡王更多的兵力和财富,叫他们再不敢像看货物一样评估她的价值,而是目光里带上几分尊敬和讨好。
最近一年多来,随着归化城声势日益浩大,加之大盛魁逐渐深入蒙古各部,往公主府递帖子的蒙古王公越来越多。
他们借着寒暄的名义,明里暗里打探她的态度,想要从她手里得到更多更便宜的货物以及,银子。
没真正来到草原之前,丹卿还真不知道原来这些看似光鲜亮丽的蒙古王公们,实际上竟然是会伸手向人要银子的人,他们那恬不知耻理所应当的模样,也是叫她大开眼界。
话虽如此,但这个银子,她还真就打算给。
不过当然不是不求回报的直接给,她又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他们如果真的想要,那她可以“借”给他们。
这个“借”也不是从她的公主府走账,虽然她这两年是攒了些银子,但这些银子一则要继续用在归化城往库伦城扩张建设上,二则,有些银钱,比如从大盛魁分来的银子,是不能见光的。
光凭现有的牧场田地和归化城的税赋收入,她已经够显眼了,再多,怕就不止是胤礽惦记了。
所以,丹卿打算通过大盛魁以及与大盛魁合作的山西商行,向这些缺钱的蒙古王公“放贷款”。
而她作为居中之人,为他们提供担保,但同样,也会与他们约定好抵押之物 。
“公主,其他的我做不了主,但乌兰诺尔东边那片草场原也没什么人,您要是看得上,就抵押给您,如何?”
一个年轻的蒙古郡王偷偷蹭到丹卿身边嘀咕道。
丹卿执杯与他相碰,却并不入喉:“我要你的草场作甚?那地方虽然划归给你管着,却也并不属于你,将来若是闹起来,反倒是我没理,难不成你不还钱,还真能将那草场给了我?”
那蒙古郡王转着眼睛道:“地是不属于我,但既然给了我管,如何用,让谁用,自然是我说的算。我知道公主在收购种马,那些牧民也一样是从草场上抓的,公主为何不派人直接去抓呢?我那草场上可是有野马群的!”
“你这话可不实,若真有,你又为何不自己抓了卖钱,非要去借呢?”
丹卿不信。
那蒙古郡王将声音压得更低:“我在部族里没兵权,若要抓马,就得向哥哥们借人手,到时候就算抓到了,留给我的只怕十不存一,还不如给了公主,至少您愿意帮我借燃眉之急。”
“行吧,你也是可怜见的,我就帮你一回,”
丹卿勾起嘴角,又与他碰了碰杯,“赶明儿我就先叫人去看看,只要能寻到野马群的踪迹,不论能不能抓到,我都替你做这个保了。”
那郡王喜形于色,连连道谢,丹卿又道:“我不止对马有兴趣,但凡有别处没有的,无论是药材还是矿场,你们不方便自行开采,我都可以帮忙,抵押借钱是一回事,所得的收益我亦会分你们三成。”
她掩面轻笑,声音压得很低:“直接真金白银的交到你们手中,绝不叫任何人克扣了去。”
那郡王眼睛更亮,连连点头,恨不得立时就与丹卿签下契书。
“不急,你且先回去与他们细细商量,等围猎结束,我请你们往归化城走一趟,再请了愿意借款的商行一起谈过,直接签了三方契书,叫你们能尽快拿到银子。”
丹卿瞧着差不多了,抛出了最后的诱饵。
这些蒙古王公能求到她头上,估计早已经是拆东墙补西墙,快要维持不住了,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都不是要付出什么东西,而是多快能拿到现银。
谈生意丹卿并不擅长,所以打算将人先叫到归化城去,剩下的就交给薛思文和大盛魁的人去做。
胤礽往科尔沁诸亲王那边敬了一圈酒,回头就看到丹卿跟一个年轻的蒙古王爷凑在一处嘀嘀咕咕的,碰杯饮尽,似乎颇为亲近。
他眯了眯眼睛,想起白日里丹卿对孙天阙的态度,心生一计。
之前在京城里的时候,他有意成全他们,没想到弄巧成拙,反倒与她生了嫌隙。
可她嫁到草原后,除了敦多布多尔济之外,不也是豢养男宠,来者不拒么?
既如此,当初装什么贞烈,还是她原本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离开京城到草原上称王称霸,只不过是故意借了他的由头发作而已?
“去瞧瞧孙天阙在做什么,叫他空了到孤营帐里来一趟,孤有事找他。”
胤礽低声吩咐道。
他倒要看看,他们是真的再无情谊,还是装模作样给他看的!
……
一场晚宴下来,丹卿对于今日的“战果”还算满意。
果然这些天生天长的蒙古人手里掌握的资源很多,只是他们或是不懂开采,或是忌惮族人不方便下手,都闲置在那里。
如今知道能在她这儿抵押换钱,一个个都凑了上来,光是约定好了要到归化城一叙的就有五六个,还有几个要回去跟人商量的,瞧那模样,十有八九也会愿意。
对于丹卿来说,这样的成果已经足够了。
毕竟如今归化城能用的人员也有限,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丹卿找了个借口跟康熙说了一声,就从宴会上离开了。
回去的一路上,她盘算着今日所得,一进营帐就说道:“素瑜,我给你揽了个大生意,能赚多少,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话未说完,她就愣住了。
坐在桌案前的不是说好了等她的薛思文,而是孙天阙。
那一瞬间,丹卿仿佛回到了她初次来草原会盟之时。
那时孙天阙受了伤,被她拘在自己的营帐里,也是这般坐在桌案前等她回来,恍惚之下,好像一切都没变。
丹卿闭了闭眼睛,让自己清醒过来。
这都多少年了,早已物是人非,怎么可能会没变呢?
“我的人呢?”
丹卿开口问道。
孙天阙站起身来,从桌上摆着的酒壶里倒了一杯酒,递到丹卿面前,答非所问:“公主可愿与我共饮一杯?”
丹卿不接,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孙天阙也不强求,收回手自己一口饮尽,然后将杯子丢到地上,对着丹卿微笑道:“他没事,我叫他去陪小郡主了。”
他往前一步,去拉丹卿的手,“公主,多年未见,难道你不想跟我叙叙旧吗?”
丹卿侧身躲开:“夜深了,孙将军还是早些离去吧,叫旁人瞧见只怕不好。”
“有什么不好,难道你在乎额驸爷知道?”
孙天阙却咄咄逼人,“可你不是都将娈宠带在身边么,他行,我为何不行?”
第109章 第109章二合一章
丹卿往后退了两步,怒斥道:“孙天阙,你是不是疯了?!”
孙天阙站在原地看着丹卿,眼里逐渐蓄满了泪。
他再不复白日里的冷漠,整个人仿佛都笼罩在哀伤里,看向丹卿的眼神里满是控诉,好像是她辜负了他一样。
好吧,当年的确是她不顾他的意愿,自己选择了如今这条路,其实刚跟敦多布多尔济闹掰了的时候,她也曾经想过,若是当初她能将他带在身边就好了,可那毕竟是后话,许婚之时,她又何曾想到过会是这样呢?
到如今再追悔,却早已是物是人非,他有了妻儿,她也有了喜欢的人陪在身边,何必再提往事。
“我听说,孔格格很喜欢你的妻儿,将他们留在身边亲自照看,想来为了这个,你与你母亲的关系也会好些吧?”
丹卿挪开目光,转移话题。
“那不是我的妻儿!”
孙天阙却闭了闭眼,任由泪水滑落,“公主若是因此觉得我背叛了你——”
“我没有,”
丹卿打断了他的话,“你我早已经分开,你能得遇佳偶,有了儿女,我真心为你高兴。孙天阙,往事不可追,放下吧。”
她看得出来,他还困在那段早该逝去的情缘里,可她却已经走出来了。
她不希望他如此,即便是为了她,她也不想见到他自伤自苦,她由衷的希望他能真正放下,去过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然而孙天阙却走不出来。
一千多个日夜,他全靠着回忆过活,他想尽一切办法搜集她的消息,既盼着她好,又不希望她另有所依。
在知道敦多布多尔济背叛了她时,他愤怒心疼,但却又是难抑制的欢喜,他就那么一天天的等着她的信,奢望她能想起他来。
那时候只要她给他一点点消息,他就会抛下一切飞奔到她的身边,哪怕余生连姓名都不能有,他也心甘情愿为她献出所有。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她有了新的近宠的消息。
他如坠冰窟,才惊觉原来她早已经忘了他,他试图也忘了她,可却是那么艰难。
后来,土谢图汗部袭爵的事让他发现了她的新宠竟然是胤礽的探子,他正想着该如何提醒她,她就又有了新人——
另一个探子。
“你知道你带在身边的是什么人吗?”
孙天阙再也忍不住,上前抓住丹卿的胳膊,“他们一个个都在骗你,没有半点真心,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太子的人,如今你的一举一动太子全都了若指掌?”
丹卿不动,只是看着他:“那你呢?你不也是他的人吗?”
孙天阙愣住了:“你觉得我是太子的人?”
“不然呢?你今日在太子营帐里的表现还不够明显吗?”
丹卿反问,“你若不是,那你如今又为何
在此?真以为我不知道是太子叫你来的吗?”
她往前迈了一步,逼着孙天阙后退,“他叫你来做什么,只是与我追忆往昔?还是叫你强占了我,好逼着我对他言听计从?”
“我没有,”
孙天阙一边后退,一边连连摇头,“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你,我便是自己入了地狱,也不会累你分毫!”
丹卿将他逼到靠在桌案上无路可退,才停下了脚步,目光撇向桌上的酒壶,冷冷问道:“那你刚刚喝下的酒是什么?”
她早不是懵懂的小姑娘,他如今满脸绯红,呼吸急促的模样,当年她就见过,记忆犹新,从未敢忘!
丹卿的语气里带上失望:“孙天阙,我没想到有一日,你会亲手给我递了一杯加了药的酒,三年未见,你真的变了。”
孙天阙颓然坐倒在地上,眼中有惶恐,有惊讶,更多的是浓浓的哀伤。
他说道:“我也没想到,有一日,公主竟会怀疑我想害你,我若说,那杯酒我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让你喝,你会信吗?”
丹卿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怀疑他的。
多年未见,他又站在她的仇人身边,做出这种让人生疑的举动,叫她如何还敢信他!
见丹卿不说话,孙天阙自嘲的笑了笑,身体里的药力让他忍不住喘息,难耐的按紧了胸口,可他却又往后缩了缩,让自己离丹卿更远些。
“公主不信就不信吧,”
孙天阙艰难道,“你现在,就出去喊人,只说我酒醉误闯你的营帐,叫人将我抓起来。”
丹卿没有动,而是问道:“你知道如果我这么做了,你会有什么后果吗?”
“知道,左不过,就是挨上几鞭子,醒醒酒,”
孙天阙有些难以自控的握紧了拳头,“反正公主也正恼我,叫人抽我一顿给你出出气,不是正好?”
“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丹卿抑制不住的气道,“孙天阙,你想死就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死,少往我身上赖!”
她如果现在出去叫人进来抓他,就凭他如今这幅模样,说只是酒醉误闯谁会信?
不出一时三刻,整个营地里的人都会知道他喝了春药闯进她的营帐意图不轨,届时哪里只是挨几鞭子就能了事的?
她如今可不只是大清的公主,更代表了归化城和土谢图汗部,康熙无论是心疼她还是为了周全漠北蒙古的脸面,都不可能轻易放过他,杖毙都是轻的,说不定干脆活剐了他!
她便是再气他不自爱,也不至于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孙天阙却笑了。
原来,她也不是对他完全无情,她嘴里说得再狠,心里还是会舍不得他死的。
“公主这么,聪慧,应该知道,这酒是谁,给我的。”
孙天阙强忍着**道,“我已经留好了人证,物证,只要闹起来,很容易就能查到是他,指使的。公主你闹大些,叫蒙古人都知道,到时候,皇上就算杀了我,也遮掩不住了。”
他痴痴的看着丹卿,“只是,恐会累及公主的名声,但我想,你应该不会在意的。”
“所以你明知道酒有问题还要喝,就是想用自己的命拉他下水?”
丹卿觉得简直离谱,“就算你成功了又能如何?难道汗阿玛还能因为这都没成的事儿废了他吗?!”
孙天阙眼里多了几丝疯狂:“至少,你可以光明正大的恨他,不用再与他虚与委蛇!公主,我看到你坐在那儿对他强颜欢笑,我只想杀了他,可我无能,我做不到!如今,他用我来算计你,那我就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扒掉他的皮,让你,让你再不用委屈自己!”
“孙天阙,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
丹卿蹲下身抓住孙天阙的衣领用力摇晃了几下,想叫他清醒些,“我与他如何交锋是我的事,用不着你自作聪明,你以为你这么做我会感激你?不,我只觉得你愚蠢至极!”
“你真以为你死了能伤了他?我告诉你,只要汗阿玛还当他是太子,就算你被扒皮剔骨,也撼动不了他分毫!”
丹卿怒道,“你拼掉了自己的命,换来的不过是一桩香艳趣谈,等离了围场之后,还有谁会再提起!”
孙天阙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炙热,执着道:“可你再不用忍受他一次次的试探算计了,不是吗?用我的命给你换来反击的机会,我心甘情愿!”
丹卿终是没忍住,抽出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
“清醒了吗?”
她厉声道,“我用不着你牺牲自己帮我做任何事,如果你接近他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就给我趁早远离他,听清楚了没有?!”
孙天阙艰难的喘息着,却始终不肯点头。
此刻药力已经彻底发散,他整个人都像是烧红了一样,快要炸开了。
丹卿见他额头上的汗水已经迷了眼睛,也不顾不得再逼他什么,赶紧道:“你不是知道怎么处理么,你自己解决一下,我出去等你。”
然而孙天阙却又一次抓住了她的手腕道:“我真的不行吗?他们能做的,我都能做,无论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可以学,公主,你当真,当真对我,再无一星半点的喜欢吗?”
他的泪不断的落下,满眼祈求。
哪怕她只给他一丁点,一丁点回应,他是真的愿意将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都给她。
“孙天阙,我们早就结束了,”
丹卿冷下心肠郑重道,她不能再给他任何希望,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放下,去过自己的生活,
“我不喜欢你了,我心里有别人了。”
平静的一句话,却如刀风剑雨一般,将孙天阙的心彻底洞穿。
身体上的难受如何能比得过穿心的痛,他瞬间涌起一股近乎疯狂的杀意,想要去杀了那个让她变心的人,然而也只是一瞬间,杀意就退了下去。
不,她不是变心,她只是,不要他了。
无关其他人,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他了,所以不想要他了。
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在他心间弥漫,支撑着他忍辱负重坚持下去的支柱在这一刻崩塌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活着有什么意义。
这人世间,再没有在意他喜欢他的人了,又与地狱有什么分别?
孙天阙闭上了眼睛瘫在那里,任由丹卿如何催促,都一动不动。
“孙天阙,你到底想干什么!”
丹卿也急了,“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今日你就是死在这儿,我也绝不会叫你如愿的!”
孙天阙的眼睛里都开始爆出血丝,额头脖子上更是青筋暴起,语气却十分淡漠:“公主出去吧,不必管我,我不会脏了你的营帐的。”
他这意思,便是就打算这么硬扛着不管了?
丹卿简直
又想抽他,可见他如今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只怕她再怎么打也无用了。
可这药放着不管是不会自己消散的,再僵持下去,他饱受折磨不说,说不定直接就废了!
她终究还是不能看着他寻死的。
丹卿伸手抽出腰间的匕首,抓起孙天阙的手,毫不犹豫的划破他的指尖。
孙天阙没有丝毫反抗,任她施为,仿佛她就算一刀扎进他的胸口里也无所谓。
丹卿用力挤着孙天阙的手指,指尖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她其实也没什么把握,只是当初问过安太医解这种药的方法,大概知道或许有用,但要放多少血才起效,她也不知道。
一直捏到孙天阙的指尖都泛白了,丹卿才停手,转头去看他,却见他脸上的涨红当真褪去了大半,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果然有效!
丹卿正琢磨这是不是应该给他另外一只手再来一刀的时候,孙天阙却缓缓支撑了起来。
“我没事了,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他扶着桌子站起身,然后伸手拿过丹卿手里的匕首道,“借公主的匕首一用。”
丹卿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反手扎进了自己的肩上,然后马上又拔了出来,不去管肩头汩汩流血,而是先撩起衣摆仔细将那匕首擦干净,递回给丹卿。
丹卿接过匕首,担心的看着他,他此刻方才捂住了肩上的伤口,拿起桌上那壶酒,越过丹卿,踽踽而去。
“孙天阙,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你不要再做傻事了,”
丹卿忍不住说道,“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只为自己而活。”
孙天阙顿了一下:“公主放心,经此一事,太子不会再叫我来打扰你了。”
说罢,他径直出了营帐,再没回头。
丹卿握紧手中的匕首,觉得心里十分不安。
他真的听懂她的担心了吗?
他会听话远离胤礽吗?
他刚刚拿走了哪壶下了药的酒,是想做什么呢?
她很想知道,但如今,她却再不能去打探他的消息了。
他没有忘记她,那她的所言所行就会成为胤礽桎梏他的枷锁,唯有彻底疏远,才能叫他再无挂碍。
孙天阙走后,过了一会儿朱颜和成碧才走了进来,两个人都乱了头发,有些狼狈。
看到地上的血和丹卿手里的匕首,她们吓得赶紧过来检查,确定丹卿没受伤后,才都哭了起来。
她们原是跟着丹卿的,可谁知刚回来还没进营帐就被埋伏在外面的人给堵住了嘴绑了,虽然没受伤,却也是受惊不浅。
丹卿安抚的拍拍两个侍女,叫她们先寻巡逻的侍卫,叫他们去蒙古人的营地里将安平叫来。
也是她大意了,今日临时被康熙叫搬到这边来,因为离御帐近,周围都是康熙的侍卫,所以就没叫安平他们守着,也是不想让康熙多心。
谁能想到胤礽敢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今后不管旁人如何说嘴,她都不能再叫侍卫们离开了。
薛思文回来的时候,侍卫们正在收拾地上的血迹。
丹卿瞧着他神情不太对,便屏退了所有人,将他拉到内室,直接伸手去解他的腰带,本是打算仔细检查一下他到底有没有受伤,可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公主这是又在别人处惹了火,想要拿我发泄呢?”
薛思文话里带刺,“怎么,那位孙将军也宁死不从了?”
丹卿原本的担心瞬间变成的怒火,甩开他的手一把拽掉他的腰带,将人直接压在了床榻上。
“对,我就是拿你泻火怎么了?”
丹卿气得牙痒痒,用力扯开薛思文的领子,低头给了他狠狠一口,一直到他低声求饶才肯松开。
“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来者不拒的急色鬼是吗?”
丹卿红了眼眶,“我刚刚就应该好好享受,何必担心你这个没心没肝的——唔——”
她一时松了力道叫薛思文坐了起来,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后脑,重重的吻了上来,堵住了她没说完的话。
他比往日里更加心急,似乎是想要证明什么,恨不得将她彻底按进身体里。
丹卿恨他多疑,又怜他无能为力,最后还是软下了身子配合他,叫他好生痛快一回。
云雨过后,薛思文背对着丹卿躺着,不似往常那般抱着她。
他这样丹卿也不痛快了,抓着他的手用力按在他头顶,逼着他直面她。
“疼——”
薛思文可怜兮兮的撒娇。
丹卿一愣,问道:“哪里疼?不是说没受伤吗?”
薛思文晃晃手腕:“手指疼。”
丹卿这才放开他的手,拉过来仔细瞧去,却见他双手指尖泛红,像是被什么热的东西烫到了一样。
她赶紧去拿了药膏来,仔细给他涂着,又道:“今儿太晚了,你坚持一下,明儿早上就叫安太医来给你仔细检查。”
薛思文乖乖伸着手,等她上好药低头去吹的时候,突然钻过来用嘴代替了指尖,亲在了她的唇上,带着讨好细细啄着,叫她心里的气散了大半。
“我错了,公主别生气了好不好?”
薛思文放软声调,“我就是醋了嘛,谁叫公主对他那么好,还不许我呷醋吗?”
丹卿简直气笑了:“我对他好?你进来的时候没瞧见他们正收拾地上的血吗?”
“能被公主所伤也是福气,”
薛思文改去亲丹卿的手,却是抓了丹卿一手药,“我不管嘛,以后公主要想捅人也只能捅我——”
丹卿嫌弃的将他推开,起身下地去洗手。
薛思文乖巧的跪坐在榻上,等她回来后,蹭到她身边贴着她道:“我有件事不敢瞒着公主,可又怕说出来你会生气,该怎么办呢?”
丹卿抓住他的手腕不叫他再乱蹭药,口中道:“不就是偷偷去见了太子么,既然明知道我会生气你还要去,那这会儿还装什么可怜。”
薛思文不敢再闹,下榻跪在丹卿脚边。
“刚刚我被那孙将军的人绑出去的时候,正好被太子身边的刘通瞧见了,他是之前与我见过面的,我怕被识破了,只好先开口叫他,他便叫人放了我,带我去见了太子。”
薛思文将双手举高,“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太子,他许是想给我个警告,就叫我给他敬茶,却也不接,就让我端着,手都烫坏了。”
这是宫里的老把戏了,主子们想惩治奴才又没什么道理,便会故意叫奴才举着薄胎的杯子,命人往里面倒上刚烧开的热水,一定要装得满满的。
那杯子胎薄,烫手得很,端着的人拿不住就会忍不住晃动,稍微一晃开水洒到手上,轻则烫红一片,重则吃痛直接摔了杯子,那就有理由叫人拖出去打了。
丹卿抓着薛思文的手翻来覆去仔细检查,见他除了指尖之外并无旁的伤处,便知道他心智坚毅,硬撑着端稳了没有撒出来。
“我没怪你,你起来慢慢说。”
丹卿将人拉起来,叫他重新上榻,“太子见你是想叫你做什么?”
薛思文并不隐瞒:“他先问了蒙古人收购煤矿的事,叫我继续留心其他,又问了,槐梦。”
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丹卿的神色,“公主,之前没有抓到证据,但如今太子都问过了,可见没有冤枉他的可能,你还打算留着他吗?”
“我之前试探过他,可他明知道我已经生疑,却并不肯自行离开,想必应是有什么把柄在太子手里,一旦任务失败,怕是下场凄惨,”
丹卿思索道,“回去之后我打算跟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如今太子漏了他的身份,他已是弃子,他只能选择向我投诚。不过,还是得先知道太子到底拿住他什么把柄,若是无法解决,那我也留不得他了。”
她看向薛思文,“若是他能像你这般厚脸皮就好了,早早将事情明明白白的对我讲清楚,说不定我早就帮他解决了后患。”
“我就当公主是在夸我,”
薛思文笑着亲亲丹卿的脸颊:“我就喜欢公主这般心软的模样,叫我觉得特别安心。”
丹卿将他推远些,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还是带着那么点隐晦的酸味儿。
“槐梦的事回去再说,你别转移话题,还有呢?”
丹卿继续问道,“太子叫你去一趟,不会就是问这些有的没的吧?”
薛思文纠结了片刻,眨着眼睛道:“当然还说了别的,但我思来想去,觉得剩下的话哪一句说出来都会叫你生气,我是无辜的,刚才叫你泄了火,总不能再叫你拿我撒气吧?”
丹卿挑眉看着他,其实不用他说,也大概能猜到胤礽都叫他做些什么。
看胤礽将孙天阙送来的手段就知道,他还是觉得男人能在床第上掌控她,所以十有八九便是叫薛思文想方设法讨好她,从她手里套出他想要的消息,或是摸清她的财路,纳为己用之类的。
他终究是看不起她的,或者说,他始终觉得女子没有自己的思想,只要与男人睡了,就会屈从于男人。
“你答应他了?”
丹卿问道。
薛思文咽了咽口水,谨慎答道:“我若不肯应,岂不是当场就露馅了?但我心里对他的话是万般不认同的,公主就是公主,就算有情爱,也不会轻易被人左右,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脸,敢作这个梦。”
丹卿不置可否的盯着他看。
“真的,我发誓,从我与公主在一起的第一日开始,我就再没想过其他,唯一期盼的就是能一直留在公主身边,”
薛思文举起右手,“若是我心里敢有一丝对公主不敬的想法,就叫我,叫我再也上不了公主的床?”
丹卿眼睛一立,薛思文立刻缩了缩脖子,嘟囔道:“我若是好好发誓说什么天打雷劈的,你定是又要怪我胡说,而且也老天那么忙,也未必能应验,我还是觉得我想这个惩罚更实在些。”
丹卿不想再理他了,翻身躺了下来,拉好了被子。
不一会儿,就有人悄悄钻了进来,将她搂进了怀里。
“公主别恼了,要不然,你再拿我泄泄火嘛,这次我保证不再反抗,全听你的,如何?”
丹卿思忖了一下,觉得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于是翻身将人再次压倒,在他耳边道:“这可是你说的,正好我有个新想法,就用你来试试吧。”
第110章 第110章二合一章
这一夜丹卿睡得并不踏实,难免会梦到些往事,却又如梦幻泡影,看不真切,仿佛记忆已经模糊,当真要叹一句物是人非了。
第二日早上,她是被薛思文叫醒的。
难得他竟然能早起,丹卿迷迷糊糊的将人拉过来咬了一口,才肯睁开眼睛。
薛思文捂着
脖子道:“公主,快醒醒吧,出事了。”
出事?
能出什么事?
丹卿依旧迷茫的看着薛思文,薛思文低声道:“昨夜太子醉酒打杀了侍妾,尸体运出来的时候正好撞上昨儿侍寝的娘娘从御帐回去,也不知怎么的,将人给吓疯了。一早起来就听说皇上大发雷霆,亲自去了太子的营帐,结果又闹了起来,将太子身边伺候的人都杖毙了。”
丹卿刷地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哪个侍妾?哪个娘娘?”
她连声问道,“如今是什么情况了?”
薛思文一边帮她穿鞋一边回道:“据说是个姓裴的侍妾,疯了的是一个答应,姓什么就不知道了。如今皇上已经回去了,叫太子闭门思过,伺候的人也都换了新的。”
姓裴?
丹卿深吸了一口气,犹记得昨日裴氏出来给他们张罗酒菜的时候,面容娇美气质温柔,虽是汉人,但一看便知是家里精心教养的,出身应该不差,能出来待客可见也是正经挂了名号的侍妾,就这么说打杀就打杀了?
那个答应更是康熙的嫔妃,就算再胆小,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吓疯了吧?
是裴氏的死状实在太过恐怖,还是她看到了不该看的,被人活生生逼疯了?
至于胤礽身边的奴才们,丹卿已经快要麻木了。
从小到大,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因为胤礽犯错,康熙就将他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打杀,仿佛胤礽的错都是他们唆使的,只要杀了他们,胤礽就能变好一般。
可他们不过是奴才而已,他们中很多人可能都没跟胤礽说过话,何其无辜!
“公主——”
薛思文担忧的握住丹卿的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咱们管不了的。”
丹卿当然知道她管不了,但知道这么多无辜者丧命,她心里既同情又难过,还有一种无能为力却又无处可发的愤怒。
其实她印象中的康熙并不是一个嗜杀成性的人,反而更推行仁政,讲究以仁孝治天下。
但每次碰到胤礽的事情,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但多疑,还会迁怒。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教育失败,所以他将胤礽做错的事情都归咎在旁人头上,仿佛如果没有那些人引诱,胤礽就还是他心里那个完美的储君。
所以他迁怒于赫舍里氏,迁怒于支持胤礽的朝臣,迁怒于伺候胤礽的奴才,他一次次的下杀手,将胤礽身边的人换了又换,寄希望于这么做就能让胤礽“改邪归正”,然而事实上,胤礽并没有任何惧怕,甚至越来越变本加厉。
因为他完全不在乎身边人的死活,从小到大一次次的换人,他早就无所谓身边伺候的奴才是谁了,反正死了一批就会有新的送来,他是太子,他永远不会缺人伺候。
“蘼蘼呢?快把她接回来,不要叫她再去御帐了”
丹卿急道。
今日御帐里只怕会很“热闹”,蘼蘼还那么小,她怎么看得了这些腌臜事!
薛思文哄道:“公主别急,昨儿蘼蘼就回来了,就在后面的小帐子,禾苗一直陪着呢,我早上去看过,她什么都不知道,正在玩皇上给的孔明锁。”
丹卿松了一口气,感激的握紧了薛思文的手。
他最知道她在意什么,总能帮她想在前头。
朱颜和成碧进来伺候丹卿穿戴整齐,薛思文叫人备了早膳,却俱是清淡的素食。
发生了这种事,他怕丹卿见不得荤腥,失了胃口。
二人刚吃了几口,就听到侍卫通传说胤禛来了。
丹卿赶紧将人让进来,又叫侍女添了碗筷。
“我还真就没来得及用膳,正好吃一口。”
胤禛瞧见这一桌子青白素菜,不但不嫌弃,反而觉得舒服,拿了个馒头就吃了起来。
薛思文识趣的站起来给他们布菜,丹卿见他不过吃了两口粥,伸手拉他重新坐下道:“四哥不是外人,你安心用膳,不用避讳。”
他一早起来又是打探消息又是照看蘼蘼,估计早就饿了,不能叫他饿着肚子伺候他们。
胤禛嚼着馒头翻了个白眼,将几欲出口的吐槽随着馒头一起咽了下去——
罢了,谁叫他妹妹喜欢呢?
这小子虽然看着也不顺眼,但总算是识时务,比之前那些个都强。
薛思文也不是拘谨的性子,丹卿叫他坐下吃,他就大大方方的用膳,只是时不时给丹卿夹些放着远的小菜,又求着她多用了一个鸡蛋白,自己将她不喜欢的蛋黄吃了。
他出身商贾世家,却从不喜浪费,这叫丹卿觉得,他家里教养定是极好的。
胤禛有食不语的习惯,等吃够了放下筷子后,才开口说道:“我一早上起来就被叫去给太子收拾烂摊子,一直忙活到现在才得空过来问问你,昨儿孙天阙过来到底做什么了?”
薛思文站起身,叫侍女们收拾了碗筷一起出去,将营帐就给丹卿兄妹两个说话。
等无人之后,丹卿才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给胤禛听,包括那壶药酒和孙天阙自己捅了自己一刀的事,都没有遮掩。
在胤禛面前,她没什么需要顾忌的。
胤禛听罢后先是用力踹了一脚椅子,然后努力压下心里的怒火,低吼道:“这个混账东西,只会用些腌臜手段!他自己耽于情事就以为所有人都如此,这些年他往各府送的那些个美人探子,真当其他人都看不穿?不过是碍于他是太子,只能捏着鼻子收下罢了!”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收到他的“大礼”啊。
丹卿端了茶水递给胤禛:“四哥你先消消气,孙天阙并不敢对我如何,我也是知道是他,才没声张。”
她可不是没有自保之力,身上一直带着枪呢。
如果昨天来的不是孙天阙,或者孙天阙当真变了意图不轨,那她绝不会这般遮掩,早就直接开枪了。
“你说他将那壶酒带走了?”
胤禛突然想起来,“是不是一个青瓷的酒壶,这么大,壶身细长细长的?”
丹卿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我今日在太子的营帐里看到了那酒壶,已经喝光了,”
胤禛若有所思,“我还奇怪太子怎么会突然发疯,原是喝了那药酒的缘故。”
太子喝了他给她和孙天阙准备的药酒?
这些字组合在一起它能合理吗?!
那药酒孙天阙不过喝了一小杯都快炸了,如果太子真的喝光了一整壶,那后果,可想而知。
丹卿不可置信:“他疯了吗?”
“他不是早就疯了吗?”
胤禛淡定的反问,“不过这件事却未必是他在发疯,我倒是觉得,他应该也是
被算计了。”
丹卿心里咯噔一下,猜到了胤禛的意思。
孙天阙昨天离去时的状态很不对劲,又特意带走了那壶酒,她原本还猜测他是怕留下证据有隐患,没想到却是转手还给了太子。
不过就算真的是孙天阙,太子这个哑巴亏也吃定了,毕竟那药酒本就是他叫人准备的,就算康熙细查,最后也一样落在他的头上,根本说不清楚。
但这一壶药酒却带走了那么多条人命啊!
丹卿闭了闭眼睛,理智告诉她这不能怪孙天阙,他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他也不能预料到太子会狂性大发打杀了裴氏,又逼疯了康熙的答应,更不会想到康熙会动了雷霆,杖毙了那么多人。
但终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敢去动胤礽,就该仔细想想后果,不该如此鲁莽。
“你也别怪他,谁也想不到会这样,若非太子疯癫,最多就是宠幸几个女人的事儿,左右他身边的近宠众多,本不该出事的,”
胤禛却是替孙天阙说了一句,“可许是裴氏反抗惹出了他的凶性,我听说她形容十分凄惨,几近虐杀,而汗阿玛那答应,也不是吓疯的,而是被他叫人拖回去给——我估计,不出晌午,那答应也得‘病故’。”
丹卿握紧双手,脑子里浮现出初见胤礽时的模样。
他也曾经是个很善良的孩子,是个很可靠的哥哥,很孝顺的儿子。
他曾亲手教她写字,教她骑射功夫,她少时读过的书大半都是他亲自挑选送来的,他每每出宫总不会忘了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得了赏赐,也总会挑了最好的给她送来。
他曾将她当成明珠般疼爱,可如今,他们之间只剩下算计和仇恨。
到底是什么叫他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这般疯狂可怕,简直毫无人性!
“别想了,这些事都与你我无关,”
胤禛叹了口气,“我过来是想问问你,私矿那事,你还打算现在捅出来吗?”
之前他们是打算这几日就将此事揭穿,但如今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此时再闹,恐有落井下石之嫌,只怕康熙会生出疑心,反而不会深究。
“可是已经掀了他的矿洞,若是再等,只怕他收到消息后会湮灭证据,我们做了无用功倒还是其次,我担心他会杀人灭口,害了那些无辜的矿工。”
丹卿郑重地看着胤禛,“四哥,咱们自小一起长大,你的心思从未曾瞒过我,我也是一直站在你这一边的,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一路能少些无辜者的鲜血。”
胤禛轻笑,眼神十分温和:“你懂我,我又怎么会不懂你呢?丹卿,你四哥确有野心,但绝不是个弑杀之人,你放心。”
丹卿点了点头,自是信他。
传说中的四大爷是个心狠手辣弑兄杀弟之人,可她的四哥不是的。
他这些年来一直韬光养晦,虽得了郡王的封号,却不像胤禔那般张扬,而是踏下心来做些没什么油水的实事。
所以他如今并不算参与党争,而是个肯干的直臣,康熙信他用他,胤禔胤礽对他也未曾忌惮,少了血腥争斗,心境自然平和。
“既如此,那还是照旧将折子递上去,”
胤禛站起身来,“这两日你在汗阿玛面前也小心应对,别再使小性子了,知道吗?”
康熙心情好的时候自然愿意宠着哄着闺女,但如今胤礽惹出了这等祸事,他只怕是一肚子火,再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丹卿应下,亲自送了胤禛出去,又转去了蘼蘼的帐子看她。
薛思文早她一步过来,正哄着蘼蘼多吃几口菜羹。
蘼蘼更爱肉食,不爱吃菜,每次吃饭为了哄她多吃几根菜叶子都要费好大功夫。
故而薛思文就想了这么个法子,将冬瓜、青菜等等用撇了油的肉汤煮烂了,搅和得软软的喂给蘼蘼,她倒是愿意吃了,只是得他亲自来哄,旁人喂都不行。
丹卿觉得她闺女是故意的,就是想叫薛思文哄她,好在薛思文对蘼蘼素来有耐心,一边说着有趣荒诞的故事,一边喂她,总能叫她多吃些。
丹卿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她一直遗憾于给不了蘼蘼父爱,直到薛思文的出现,弥补了蘼蘼缺失的爱。
他有一颗会爱人的心,不管是对她还是对蘼蘼,都愿意不计较的付出,给她们满满的安全感。
丹卿走近,从身后抱住薛思文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薛思文惊讶抬头,还没等他说话,蘼蘼就有样学样,在他的另一边脸颊上也亲了一口。
薛思文笑了,一手抱紧蘼蘼,一手将丹卿拉进怀里,将她们母女都圈在怀里,仿佛圈住了他的全世界。
任外面血雨腥风,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是幸福。
……
告发胤礽私矿的折子送到御前的这一日,丹卿并没有陪着康熙,而是与三公主在一处。
这次围猎大公主二公主没来,也不是因为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只不过这成了婚有了子女的女人,总是有许许多多的理由绊住自己,仿佛生命就此奉献给了公婆丈夫和子女,再没了自己的生活。
即便是贵为公主,只要她想做个贤妻,就不能免俗。
反而是三公主一直没有身孕,更自在些。
“不叫你的侍卫下场去试试?”
三公主今日是出了彩头的,一匹顶好的骏马,故而开口问丹卿。
丹卿摇头:“那些八旗小子们稀罕这个,还是让他们抢去吧。”
三公主轻笑:“也是,如今你可不缺好马。我听说你自己建了个马场,规模做得很是不错,不如叫我也参一股如何?”
丹卿直言拒绝:“不成的,三姐姐,那马场虽然叫我经营,但其实我却做不得主。你若是想做生意,我可以给你介绍些别的路子,茶叶、药材或者皮毛之类的,都好赚。”
她这话可不算假,她的马场资金来源大头还是康熙给的那两个钱庄,将来有了成马,也是要先供给康熙用的,虽然这钱给她赚,但她却不能擅动。
她不知道三公主突然说这个是试探还是真的想赚些银子,故而虽然拒绝了马场之事,却还是给了三公主另外的选择。
蒙古的市场其实比想象中更大,牧民们有很多必需品都是当地没有的,像是茶叶、度数高的酒还有一些日用的铁器之类的,全都得从商贩手里购买。
如今大盛魁主要跑的还是漠北的路子,已经赚的盆满钵满,而她这次通过向漠南王公放贷,也是想借机抢一抢漠南诸部的生意,如果三公主需要赚钱,那她也愿意带她一手,毕竟是亲姐妹,总是盼着她也能过得好的。
然而三公主却
摇头:“不成便算了,我也就是这么一问,我哪有功夫去打理那些个琐事,往日里内务府送的份例和皇庄的收成便足够用了的。”
丹卿不再多说,心里却是叹了口气。
也不知该说三公主故作清高,还是太过知足,这世上竟然有钱送到嘴边上都不要的人,她是不怎么能理解的。
但她已是仁至义尽,再多也不会去劝,倒好像她钱多烧手一样。
她们这边正说着,突然就瞧见营地里乱了起来,三公主有些受惊,赶紧叫人去问。
丹卿心里却有数,知道定然是康熙见了折子发作起来了。
果然,不多时去打听的人回来回禀,只说御前侍卫正在抓人,叫所有人都暂时不许乱走。
“四妹妹,这到底是怎么了?”
三公主转头问丹卿,“你与我交个实底,可会牵连到咱们?”
丹卿轻笑:“三姐姐,我一直与你在一处,哪能知道怎么了?但咱们又没做什么,难不成汗阿玛平白无故的还能拿咱们问罪?你别慌,该干什么干什么就是了。”
三公主却并没有被宽慰到,依旧是坐立不安的模样。
丹卿觉得稀奇,问道:“三姐姐,你到底为何担忧啊?难不成三姐夫做了什么?”
三公主一惊,然后强笑道:“哪能啊,他整日里游手好闲的,我不是担心他冲撞了什么人么。”
丹卿觉得,这话应该不真。
噶尔臧是游手好闲不错,但却也不是个傻子,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他可清楚的很,怎么就需要三公主这般担忧了?
更何况敦多布多尔济明日要走,他们今日约好了一起饮酒,此时肯定是在一处的,又能冲撞什么人?
看来,她这位三姐姐和三姐夫,也有秘密啊。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有侍卫来报,说是营地里的禁令解除了,让她们可以自便。
三公主迫不及待的与丹卿道别,然后赶紧就回蒙古人的营地去了。
丹卿却不急,慢悠悠的起身,牵着马漫步,又在外面逛了许久,一直到天色渐暗,才回了营地。
还没进营帐,她就被梁九功堵住了。
“四公主可叫奴才好找,”
梁九功的额头上带着汗,“皇上叫您去一起用晚膳呢。”
丹卿故作惊讶:“怎么,今天晚上汗阿玛不跟蒙古人喝酒了?”
梁九功一边伸手请丹卿往御帐去,一边低声道:“皇上今天动了怒,不想见其他人,连午膳都没用,还请公主多多劝慰,怎么也不能不吃饭啊!”
丹卿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等侍卫掀开帐帘,就走了进去。
御帐里有些昏暗,康熙正坐在案前看折子,面色阴沉,不必问就知道此时正是火大。
丹卿也不往他身边凑,而是自己找个地方坐下,伸手去拿茶点吃。
“你是愈发不知礼数,见了朕都不请安了?”
康熙的语气里带着隐隐的怒意。
丹卿放下咬了一口的茶点,站起来福了福身道:“汗阿玛,我又不傻,瞧见您正准备找人撒气呢,还敢自己往前凑?”
康熙噎了一下,刚想出口的斥责又咽了回去。
“我不知道是谁惹汗阿玛生气了,但总归不是我,我在外面玩了大半日,午膳都没用,如今可是正饿着,汗阿玛就算要拿我撒气,也得叫我先垫垫肚子吧?”
丹卿可怜巴巴的说道。
她这么一说,康熙才想起来自己也没用午膳,肚子里如今也是空空荡荡的正闹得欢。
“罢了,叫人传膳吧。”
康熙叹了口气道。
也是,他闺女又没招惹他,他便是再有气,也不该对她发。
梁九功喜形于色,应声便要去,丹卿却开口叫住他道:“梁公公,我近日吃素。”
梁九功愣了一下,康熙闻言脸色又黑了。
他深深看向丹卿,想要从她的神色里看出端倪,丹卿面色平静的回视,没有丝毫躲闪。
“那就吃素吧。”
康熙挥了挥手,让梁九功下去。
很快,一桌子素菜就都端了上来,虽然都是素的,却也是做成了素鸡素鱼的模样,表面上瞧着倒也丰盛。
丹卿默默的夹菜,不发一言。
康熙吃了几口后,觉得胸口堵得慌,放下碗筷道:“怎么,你一直不说话,也是怪朕没有处置他?”
今日私矿之事一出,前两日胤礽的荒唐事就又被翻出来了,这半日不知多少人进言要他惩处胤礽,甚至有那不要脑袋的敢说出胤礽德不配位的话,直指废储。
康熙不生胤礽的气吗?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的怒气已经发泄在了伺候胤礽的奴才们身上,又见胤礽神色萎靡,一副伤心难过的模样,就心软了,觉得也是自己这两年对他过于严苛,才叫他处处为难,压抑太过才至如今的祸事。
故而那日事后,他只叫胤礽闭门思过,并没有过多的惩罚。
而今日,巡察御史突然递上了弹劾胤礽的折子,说胤礽开采私矿,偷运贩卖,以其所得收买朝臣及地方军队,为己私用,不知意欲何为。
连同折子一起送来的账册、密信以及私矿里相关人员的供词,俱是铁证,不容辩驳。
这样的罪证摆在康熙面前,他如何能不恼怒?
他当即下令将密信中牵扯的官员一并拿下审问,并令户部、兵部共同协办此事,彻查御史所言是否属实。
一通发作下来,又听内阁及诸部官员念叨了半日,康熙心里无比厌烦,故而才叫人去将丹卿叫来,总觉得这时候只有她,能叫他宽宽心。
可谁知丹卿不但不宽慰他,还直接当面吃起素来。
她好端端的为何要吃素,还不是因为前几日死了那么些人吗?
她这是在怪胤礽,也是在怪他!
康熙盯着丹卿,面色愈发阴沉,御帐里伺候的太监们都死死低着头,连呼吸声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步了前几日那些人的后尘。【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