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二合一章
“嘎珞,对不起,”
胤礽握紧丹卿的手,满眼痛苦,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我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对你下手,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丹卿心里一沉,瞬间明白过来胤礽在说什么,也终于确定了,那奶娘果然是受索额图的指使。
她其实刚刚辗转难眠胡思乱想之际,也曾怀疑过胤礽,她在想是不是自己过于单纯,将胤礽演出来的关爱当了真,却看不透他内心的狠辣。
可如今见他哭得手都在发抖,丹卿却又忍不住心疼他。
这不过还是个孩子啊,若是放在现代,小学还没毕业呢,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可如今,他要面对的却已经是皇权天下。
胤礽自己想争吗?
或许并不想的。
他也喜欢在无人之时瘫在床上不动弹,也会因为好奇偷偷看无可言说的话本子,也期盼着能放下功课出去骑马玩耍,也会在遇到好吃的好玩的,想着她记着她。
而如今,他被索额图裹挟着,不得不直面朝廷争斗,党派倾轧,可他又哪里天生就懂这些,即便是尝试,也是笨拙的。
“二哥哥,索额图为什么要杀我?”
丹卿直白的问道,“就因为在国公府那日,我不肯给赫舍里氏面子吗?”
胤礽抬起头看向丹卿,眼中的苦涩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不,是因为,汗阿玛想给皇贵妃封后。”
胤礽这话却是丹卿没想到的。
“可是封后的事情不是早有传言了吗,”
丹卿追问道,“而且出事那会儿皇贵妃娘娘还病着,怎么索额图就突然在乎这个了?”
胤礽毫不隐瞒:“就是你回慈宁宫为我求情那一日,汗阿玛与老祖宗商议了立后之事,老祖宗,并未反对。”
丹卿继续问:“所以呢,就算汗阿玛真的有立后之意,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尊不避卑,就算我死了,也挡不住皇贵妃封后啊!”
胤礽深深看着丹卿:“可你已经挡住了。”
丹卿倏然一惊,随即想明白了:“也是,我得了天花,必然会导致封宫避痘,汗阿玛还要处理京中的疫情,自然没心思再考虑封后的事情了。”
谁知胤礽却摇头:“不,不止是这样,汗阿玛已经告诉钦天监不必再选看今年吉时了。”
也就是说,至少今年之内佟佳皇贵妃都不可能封后了。
可是为什么呢?
就因为一场在这个时代很常见,又没当真扩散开来的痘疫,康熙就放弃封后的想法了?
这未免也太儿戏
了吧。
“丹卿,或许对汗阿玛来说,你也是不一样的,”
胤礽用手背抹掉了脸上的泪,“天花不能阻挡汗阿玛封后,可是你能。”
他也,太看得起她了。
她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公主而已,她愿意去讨好康熙,所以康熙才会多宠爱她几分,仅此而已。
“二哥哥,索额图想多了,你也想多了,”
丹卿此刻却比胤礽更理智,“汗阿玛不愿再议立后,并非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们的手段太过了。”
那可是天花啊,传染病毒,真的会死人的。
这次是幸运,天花只在寿安宫里流传,除了她和郭贵人之外,外面并没有其他人得上,京中也很太平,所以康熙在处置的时候才会留了情面,只诛杀了直接动手的相关人等,索额图却只是革职而已。
这并不公平,可是在如今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上位者永远有特权,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二哥哥,离索额图远一些吧,”
虽说疏不间亲,但是丹卿还是多说了一句,“他虽是你的亲人,可在他心里,你却未必比赫舍里氏的权势重要。我猜想,他一定跟你说是为了保住你太子的位置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阻止立后的,可他一定没告诉你,其实你的太子之位从未曾动摇过。”
总有些人分明自私自利,却依旧要说,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若如今胤礽与康熙相持,太子之位摇摇欲坠,索额图不择手段去做这些,尚可以说一句是为了胤礽,但实际上,还远不到那种地步。
胤礽还是个孩子,尚未成亲,更未入朝,他的太子之位是来自于嫡子的身份,虽是当初情势所迫,却也是康熙心甘情愿的。
更何况胤礽是康熙亲自养大的孩子,对他的期望一直都很高,在胤礽未叫康熙失望,或者说他们之间尚不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之前,康熙是不会放弃自己培养的继承人的。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佟佳皇贵妃封了皇后,她也是无所出啊!
便是养子胤禛也未曾改过玉牒,只能说是半个养子,更不可能算得上嫡子,他才多大,如何能威胁得了胤礽的地位?
这些话,丹卿一一跟胤礽说来,还有一句她没敢说——
当初佟佳皇贵妃生下小公主的时候,她曾亲耳听到过康熙与太皇太后的对话,康熙根本就容不下佟佳皇贵妃诞下皇子!
所以不管怎么看,胤礽都不该有什么危机感,他其实只要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要做,只管好好学好好跟着康熙做事,他的太子之位便稳如泰山,只有别人顾忌他的,哪里会需要他去顾忌旁人!
微弱的烛光下,丹卿掏心掏肺的与胤礽说了许多许多。
既是因为她真心将胤礽当成哥哥,也是因为她不想参与权力争斗,想过几年安安稳稳的好日子。
这个紫禁城里,只要康熙稳得住,胤礽稳得住,就不会乱,可一旦胤礽受不了诱惑,便会有黑心人蜂拥而至,最终导致纷乱四起。
胤礽不哭了,静静的听着妹妹说话。
这不是他第一次与丹卿诉说这些不敢叫其他人知道的事了,以前她是安慰他多些,这也是第一次,真正将所有话都摊开来说。
他素来知道这个妹妹不一般,所思所想比他还要更加仔细,今日却又是另一番感受,突然就好像明白了索额图为何会如此忌惮他的兄弟们。
如果丹卿不是公主,而是个阿哥,那只怕他都要心生警惕,担忧她成长起来,会威胁到他的地位了。
万幸,她是公主,还是个与他交心的妹妹。
他以后得对她更好些,叫她愿意一直与他这么好,永远站在他这一边。
“二哥哥,我说了这么多,你听了没啊?”
见胤礽竟然走了神,丹卿不满的拍了一下他的手,却正好拍在了伤处。
胤礽“嘶”了一声,丹卿赶紧又去捧住他的手,俯身吹了吹。
“不管因为什么,你也不能伤了自己啊,这明日叫汗阿玛瞧见,你怎么解释?”
丹卿回身去床头的格子上找药,嘴里埋怨道,“还有,有什么事不能明儿用午膳的时候再说,非得大半夜的偷偷跑这一趟,如今夜里还很冷,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胤礽拉住她不让她翻找,口中道:“我也是夜里见了赫舍里氏的人,才知道了真相,便一刻都不想等,只想来告诉你,不是我指使的,我绝没想过要伤害你,更不可能用你的性命来算计,嘎珞,无论何时,我都是盼着你能好好的。”
丹卿叹了口气:“我也没怀疑过你啊,不然才不会跟你说这么多呢!二哥哥,我不知道索额图平日里都跟你说些什么才叫你如此心慌,但你不觉得汗阿玛看起来比索额图更靠谱一些吗?”
所以,别闹,好好学习好好长大才是正经的。
胤礽此刻心情好了许多,也不哭了,扯出一个笑脸:“是啊,索额图是真的不靠谱,以后我再不跟他来往了。只可惜连累了舅舅,他什么都不知道,也被汗阿玛停职关在家里了。”
“常泰是武将,总是要回军营里去的,汗阿玛不会一直关着他,你不必担心,”
丹卿宽慰道,“二哥哥,你顾好自己比什么都强,今夜这事你与我说了便算过去了,今后莫要再提起,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至于赫舍里氏,你捡着汗阿玛心情好的时候求几句情,毕竟是你的外家,你也不能全然不管。”
若换做丹卿,只怕这一生都会远着像索额图这般不择手段钻营的人,但胤礽不能,就因为他是太子。
如果他连外家都不管了,那今后又如何叫跟随之人安心?
便是康熙,亦是如此。
很显然,康熙并没打算真的动索额图和赫舍里氏,所以胤礽的求情也是给康熙一个台阶下。
“嘎珞,多谢你一心为我着想,”
胤礽有些感动,“我原想着你定是要生气的,甚至恨我怨我,可你却依旧愿意跟我说这么多,为了我还不去计较索额图的所作所为,我,我当真是愧对你。”
丹卿摇头:“既然不是你所使,那我就不会迁怒于你,二哥哥,不管外人怎么折腾,咱们都是至亲兄妹,我总是愿意信你的。”
她不愿意参与争权,也不想成为党争的筹码,反正等她长大了就能远离京城去那广阔的草原上自由翱翔,所以她不想去怨恨计较,只希望能多留些亲情。
即便几十年后他斗输了斗败了,他也依旧是她的二哥哥,她还是会记得小时候他的好,也愿意想办法帮他过得好一些。
胤礽不知道丹卿所思所虑,只觉得自己没白疼这个妹妹,眼中的难过尽去,换上了欣喜。
只要丹卿不怪他,那便够了,至于索额图,他以后定然不会再信了!
胤礽不能多留,很快便起身告辞,丹卿找到了伤药塞给他,叮嘱他回去之后要好好涂了,胤礽接过药瓶,突然问道:“这是不是你给张廷玉那种药?”
丹卿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
“没事,我就是随口一说,”
胤礽重新拉好披风,“这药是云南的贡品,十分珍贵,老祖宗心疼你都给你了,你也得珍惜着些,别都舍出去,自己没有备用的了。”
说罢,他便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丹卿看着门口愣神了一会儿,一直到禾苗过来劝她早些睡才又躺下。
此刻再回想刚刚胤礽说的话,她依旧觉得脊背发凉。
若非胤礽直言,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遭的劫难竟然是源自佟佳皇贵妃要封后。
为了一个后位,为了莫须有的嫡子,索额图就敢使出这样的毒计,完全不在乎天花一旦传开会造成怎样的灾难。
这已经不是针不针对她的问题了,而是他根本没将人命放在眼里。
丹卿倒宁可这次的事情是那奶娘自己所为,至少她是不知后果的愚昧人。
可索额图不是,他定然是一开始就知道可能会造成怎样的后果的,但他不在乎,说不定他还想着将事情闹大才好,正好定佟佳皇贵妃一个不祥之名,彻底断了她的封后之路。
“禾苗,我冷,给我再拿一床被子吧。”
丹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只觉得人性贪婪可怕。
然而这才是康熙二十三年,那参与夺嫡之争的小龙们,还都是孩子,甚至有的尚未出世。
她不敢相信二十年、三十年后,这世道会因为争权变成什么样,她如今甚至觉得公主远嫁并不可怕,反
而是对她们的保护。
无辜的公主们若被卷入夺嫡之争,便会成为政治牺牲品,她们的婚姻都会被权力左右,生死亦由不得自己。
“禾苗,将来你会跟我去草原吗?”
丹卿问道。
禾苗一边帮丹卿被子一边道:“公主哪儿,奴才就去哪儿,总之这一辈子,奴才都不会离开公主的。”
丹卿闭上了眼睛,喃喃道:“夜里冷,你也记得多加一条被子,别着了凉。”
……
郭贵人痊愈离开寿安宫的那一日,丹卿亲自去迎接。
她特意换了一身大红,喜气洋洋。
郭贵人比之前清瘦了些,看到丹卿嫌弃的撇嘴:“穿的什么啊,像个大红灯笼。”
丹卿也不闹,笑嘻嘻的去牵住她的手。
“长春宫还没收拾好,额娘您还是得在翊坤宫再住些时日,但汗阿玛答应了让您按自己的喜好添置东西,我给您准备了二百两银子,也不知道够不够,”
丹卿拉着郭贵人边走边说着,“册封的日子汗阿玛已经交钦天监去挑选了,不过这两个月都没什么好日子,估计要等到五月去了,不过汗阿玛说,从今儿开始就叫内务府按嫔位给您份例,奴才们也可以改口喊您一声嫔主子了。”
“好了好了,你叽叽喳喳的吵的我头疼,”
郭贵人手拉的紧紧的,嘴里说的话依旧不怎么好听,“又不是不过了,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差别?还有你,手里攒点银子不知道怎么花了是吧?那内务府自然会按照位份收拾屋子,哪用得着你花钱置办!赶紧拿回去,别叫我看着闹腾。”
丹卿故意噘嘴:“你就是嫌弃我,不肯要我的银子!”
郭贵人嘶了一声,伸手戳了戳丹卿的额头:“好赖话都听不懂了?当真叫皇上给惯坏了!你可老实些吧,我回去之后得顾着你弟弟,可没功夫再管你。”
丹卿并不醋,只是嘿嘿一笑:“对了额娘,汗阿玛给弟弟取名叫胤禹,说等他满了周岁就给他齿序,到时候就是九阿哥了。”
历史上的九阿哥应该是宜妃的儿子胤禟,不过她来到这里之后,感觉已经发生了很多变化,所以,历史也未必就会真的实现。
丹卿前几日还去瞧过胤禹,白白胖胖的十分康健,抓着她的手力气大得很,没有一点儿早夭之相,如今郭贵人封了嫔,康熙也默许她自己养儿子,以她对胤的重视,肯定会将他养得很好的。
等再过几个月,胤禹满周岁成了九阿哥,历史就是真真实实的发生了改变,那或许胤礽不会两废两立,九龙夺嫡也未必成真,或许这个世界不会发生她所担忧的事情,一切都会比历史更加美好。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丹卿过得很规律也很轻松。
上书房里的小伙伴们日渐熟悉,也成了很好的朋友。
虽然孙天阙还是自卑的让她忍不住担心,虽然富尔敦还是有些骄纵任性,虽然巴尔图的身体依旧不好,虽然舜安颜依旧是那个听不懂课就睡觉,被张英一说就哭的小哭包,但丹卿还是很喜欢跟他们在一起。
特别是孙天阙,他总是安安静静的待着,默默的帮丹卿打点好一切,可他却是不争不抢的性子,丹卿就越发忍不住去关注他。
或许是身份所限,他与那些个权贵子弟截然不同,身上少了些源自血脉的自傲,然而其实他是个很出色的孩子,就连张英都时常称赞他,无论学什么,都能学得又快又好。
丹卿总想着能叫他也像其他小伙伴一般大大方方的,便总拉着他说话,可最后还是她说得更多些,而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
“四哥,你说孙天阙到底在别扭什么呢?”
丹卿有些发愁的求助胤禛,“虽说他是个汉人吧,但也是和硕格格之子,将来是有爵位的,更何况他又聪明好学,汗阿玛能叫他来上书房,以后也定然会用他。”
丹卿叹了口气:“大好前程可望而可及,他却总是缩在自己的蜗牛壳里,碰一下动一下,碰多了动都不肯动了,真想不通到底为什么。”
胤禛一边写字一边道:“他与孔格格母子之前有嫌隙,当初为何能进宫你忘了?昨儿休沐,伴读们都出宫回家去了,今儿我瞧着他坐得笔直,好似身上有伤。”
“什么?”
丹卿大惊,“怎么会受伤了呢?”
胤禛停下笔看她:“他回家去见了孔格格,受伤奇怪吗?”
丹卿:……
真不知道孔四贞到底要干什么!
这儿子难道不是她亲生的么,怎么会舍得一而再的伤他!
“我去找他,他那性子肯定不肯告诉旁人他受了伤,只会一味自己忍着,可别忍出毛病来!”
丹卿不再跟胤禛多说,起身就往外跑去。
虽然孙天阙和富尔敦名义上是丹卿的伴读,但他们总不能跟着丹卿住,如今便一起挤在南三所胤禛伴读的住处里。
丹卿也不是头一次来南三所了,自从胤禛搬过来,她下了课无事就经常跑过来玩儿,倒也十分熟悉。
伴读们的住处自然不比阿哥们宽敞,一路排房里住着七八个伴读,好在人人都有自己的屋子,倒也不算艰难。
此时正是午后,年长的阿哥们还在箭亭上武课,他们的伴读自然也去了,所以排房附近并没有什么人。
丹卿一路走到最北面的一间,正是孙天阙的住处。
这些排房虽然都是西向,可也分个好次,越是中间的越暖和些,最边上的,特别是最北边这间,少了一侧房子保暖,又刚好被树挡了窗,即便是午后,也瞧着阴冷。
丹卿进来的时候,孙天阙正歪在窗边的榻上,借着树缝透进来的光看书。
如今已快到清明,宫里陆续撤了炭火,他这屋里只剩下一个炭盆,却也是半明半灭,提供不了多少温度。
“你这屋里,好冷。”
丹卿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既然你在,怎么不生足了炭火呢?”
孙天阙从榻上起来,就要跪下行礼,却被丹卿拉住了。
“哎呀,又没有旁人在,你累不累得慌?”
丹卿在他刚刚躺着的榻上坐下,“是不是炭火不够用了?禾苗,叫人多送些过来。”
孙天阙推辞道:“多谢公主好意,只是每个伴读的炭火都是一样的,旁人能受得,我自然也能。”
“你是不是傻?”
丹卿气道,“那些个伴读谁在宫里无人照拂?我刚过来的时候还瞧见景仁宫的奴才往舜安颜屋里送吃食炭火呢,也就你实诚,当真冻着。”
孙天阙轻轻一笑:“我不是也有公主惦记么,都是一样的。”
丹卿是真的无奈了。
这孩子不争不抢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实在让人容易忽视,却又忍不住心疼。
“你坐这儿,”
丹卿拍了拍矮榻,直言问道,“我瞧着你上课的时候就
不对劲,是不是身上有伤?”
孙天阙并不肯过去与丹卿同坐,只是摇头:“没有,好端端的,我怎么会受伤呢?”
果然他不肯让旁人知道!
丹卿干脆直接伸手去拉他,强行将他按坐下来,然后在他后背上按了一下,果然他立刻瑟缩,明显是疼了。
“还说没受伤?”
丹卿声音都大了些,“赶紧把衣裳脱了上药!不然我就叫人去传太医了!”
孙天阙顿时红了耳朵,牢牢抓住自己的衣领,说什么都不肯让丹卿看他的伤。
“你害臊了?”
丹卿却是不肯放过他,“怕什么啊,等夏天的时候,那些伴读们都光着膀子练布库的,你这般害臊,到时候可怎么办?”
孙天阙往后躲闪,可矮榻后面就是窗,他又能躲到哪儿去?
“你再躲,我可当真喊人来了,”
丹卿故意恐吓他,“到时候就把你架到外面去,当众上药!”
就算这个时代人都早熟,可至少也是七岁才分席,而她如今不过六岁,她都不害臊,他怕甚?
她了解他的性子,今日她若不强行压着他上药,一转头他定然又不肯让旁人帮忙,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待在宫里是为了给她做伴读,她又怎么能弃他不管呢?
今儿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必须得好好听话上药休息!
孙天阙见丹卿态度坚决,实在避无可避,只得说道:“不敢劳烦公主,要不您叫个洒扫的小太监进来帮我瞧瞧,也是一样的。”
四公主年纪小不知道男女之防,可他却很清楚不该如此。
昨儿一顿家法,母亲打得就是他心怀妄念,胆敢攀附,如今他又如何敢做出对公主不敬之事?
他罪孽之身如何都无妨,却不敢污了四公主的眼睛,否则当真万死难恕了!
第52章 第52章二合一章
丹卿和孙天阙谁都不肯让步,僵持许久,还是跟在后面赶过来的胤禛解了围。
丹卿自是信得过胤禛,而孙天阙觉得只要不是丹卿,谁都可以,故而便由胤禛带着小太监给孙天阙上药,丹卿则是被请到了外头去。
“豆芽菜一样的小身板儿,还舍不得叫我瞧见,”
丹卿不满的哼道,“好像我稀罕看一样!”
禾苗忍笑劝道:“公主,孙小公子是汉人,与咱们满人不一样,自是更在乎名节,据说汉人家的小姐都不许出门的呢。”
丹卿又哼:“那也是长大之后的事情,如今都是小豆丁,有什么好顾忌的?汗阿玛都让他来给我做伴读了,难不成等去上武课的时候,旁人都短衫短裤,偏他一身周全?也不怕人笑话!”
“除了你没人会笑话他!”
胤禛也从屋里出来,“他怕你担心,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他伤得不重,没破皮,就是有些淤青,我让小苏子给他涂了跌打药,估计会——”
话没说完,屋里就传来孙天阙的痛呼声,只一瞬,又没了。
丹卿有些心急的想要进去看看,却被胤禛给拦住了。
“那淤青要揉开才好的快,估计会有些疼,他得忍忍。”
胤禛终于把话说完了。
行吧,既然是为了治伤,那也没办法。
丹卿收回脚步,又细细问胤禛孙天阙的伤到底如何。
胤禛只说瞧着像是被藤条之类的细木棍打的,疼是疼,却也不会真的伤重。
“我估摸着应该是他们汉人的‘家法’之类的,专折磨人用的,不要命却也着实难受,”
胤禛的脸色也不太好,“也不知道孔格格发的是什么火,孙天阙好端端的在宫里伴读,并未惹过任何事,怎么就值得她动气?更何况明知道他还要进宫来,却依旧重责,当真是半点心疼都没有!”
他自己与生母德妃的关系就不和睦,之前被康熙送回永和宫的时候,也曾挨了打。
但那时他与德妃都心里有数,这顿打是打给康熙看的,好叫康熙赶紧将他接走,不似孔格格打孙天阙,不像管教,却像是故意折磨。
联想到之前孙天阙差点被孔四贞活活掐死的事情,胤禛和丹卿兄妹两个都黑了脸。
他们的小伙伴怎么能受这个苦!
兄妹两个互相对视了一眼,决定一定要帮一帮孙天阙。
可如今这个时代,父母之命大过天,除非搬出圣旨,不然谁也阻止不了亲娘打儿子。
更何况孔四贞也并非寻常人,虽说和硕格格比不上阿哥公主尊贵,可她却是太皇太后的养女,论辈分丹卿还要叫一声姑祖母,实在是不可能硬来。
所以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就是弄清楚孔四贞的心结在哪儿,为何要这么对自己的亲生儿子。
但孙天阙就是个闷葫芦,哪怕挨得再狠也不肯说孔四贞半个不字,丹卿又不敢问的太深,怕叫他心里更难受,所以虽然有心,却也是许久没想到能帮忙的办法。
好在她虽然管不了孔四贞,却能管得了孙天阙,他既是她的伴读,只要她不放人,他自然就得待在她身边,没机会回家去挨打。
不过总将人拘在宫里毕竟不好,丹卿倒是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只是需要康熙配合。
“汗阿玛,去嘛去嘛——”
乾清宫御书房里,丹卿拉着康熙的手乱晃,不让他好好批折子,“清明也过了,眼看着就要热了,咱们去园子里住嘛——”
康熙被她晃得拿不住笔,只好先将笔放下。
“朕不是告诉你了清华园正叫人修缮呢么,怎么还非得现在去?”
康熙并不知道丹卿心里的弯弯绕绕,只当闺女在宫里呆腻了,“要不然你陪着老祖宗往小汤山去住些时日,等过了五月节再回来。”
太皇太后有皮肤病,一到换季的时候就容易犯,犯病之后便会瘙痒难耐,所以康熙经常陪着她往昌平汤泉行宫去疗养。
去岁京中雨水颇丰,空气湿润,太皇太后倒是安生,可今年自打开春以来却是一场雨都没有,这两日太皇太后身上就又觉得不舒坦了,正打算出宫去昌平。
康熙本没打算让丹卿跟着,想叫她留在宫里继续上课,不过若是丹卿实在想去,由着她也无妨。
丹卿琢磨了一下,觉得去园子还是去汤泉都一样,于是又问道:“那四哥也能去吗?”
康熙失笑:“他不要上课了吗?”
“那就叫张师傅也一起去嘛,”
丹卿求道,“反正他只给我和四哥上课,干脆将上书房搬到汤泉去,这样我也不会落下功课了。”
这也不是不行,只是康熙总觉得他闺女在打什么歪主意。
“除了胤禛和张英,你还想带上谁?”
康熙谨慎的问道。
丹卿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也没谁了啊,大姐姐本就是要去的,二姐姐要绣嫁妆不愿意出门,三姐姐也不知想不想去,可以问问她。其他人——也就是我跟四哥的伴读了呗。”
这最后一句话,却可以叫做“图穷匕见”。
康熙挑了挑眉,瞬间察觉了闺女的重点是谁,心里却是生出些不乐意来。
虽然他将那几个伴读凑在一起,的确是有叫他们从小培养感情的意思,可却也不代表他就愿意让年幼的闺女现在就学着去在意一个男人。
不对,不只是现在,就算是闺女长大了,也不该太在乎男人,即便是她的额驸,也不过是她的奴才,怎么就配叫她挂在心上了?
康熙心里发酸,便越发觉得那几个伴读不顺眼,甚至有些懊恼自己太心急,总想着先把好的给闺女留着,却没想到那些臭小子们也敢打他闺女的主意。
人嘛,惯常双标的。
在康熙眼里丹卿关心伴读是她心地善良,可若是有些人敢借坡上驴,那就是旁人不懂事了。
而这不懂事的人,自然不配留在他闺女身边。
“旁人便罢了,那孙天阙就别叫他去了,”
康熙试探道,“寡母在家,他不该远行。”
丹卿顿时急了:“那不成,大家都去,怎么能留下他一个人?”
她折腾这么一遭就是为了能绊住孙天阙,若是不带他,那她还不如不去!
康熙心里一沉,更认定了孙天阙心怀不轨,冷下脸问道:“可是他撺掇你要出去玩的?”
丹卿摇头:“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想出去。”
康熙不信,只觉得孙天阙定然是在暗地里勾引他闺女了,冷声道:“那就叫他过来回话,朕要亲自问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下丹卿却是慌了。
她以为想要出去玩是寻常小事,她来求康熙,大不了就是康
熙不许,也不会再有其他,可没想到康熙竟然将矛头直指孙天阙,还要叫他到御前来回话。
可这话是那么好回的吗?
难道孙天阙还能在康熙面前承认母不慈他不愿回家?
本朝以孝治天下,他要是真敢这么说,那怕是康熙会即刻命人给他一顿好打!
丹卿原是想帮小伙伴,可没想到却是自己给他挖了一个大坑,但如今康熙已经让去叫人,她却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丹卿不由得暗怪自己因为得了康熙太多偏爱,有些恃宠而骄,做事开始不走脑子,若是放在刚到慈宁宫的时候,她绝不敢这般胡闹的。
康熙留心观察着闺女的神色,见她低垂下了眼眸,一副委屈又懊恼的模样,无奈的叹了口气。
“真就那么在意他?”
康熙试探着问道。
丹卿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康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向乐意跟容若亲近么,怎么跟他儿子倒不合脾气?”
康熙又问道,“还有那舜安颜,虽然年岁小些,可朕瞧过,生的玉雪可爱,又是自家亲戚,将来定然听话,难道他俩都不如孙天阙好?”
虽说这三个人都是康熙挑的,但在他心里也分个三六九等。
舜安颜出身他的母族佟佳氏,算起来也是丹卿的表弟,虽然年纪小了些,但好在早早就接进宫来教养,将来也定不会是个纨绔子弟。
如今他又想叫佟佳皇贵妃封后,那佟佳氏必将再添荣光,舜安颜尚主,身份亦是足够了。
富尔敦虽然家世不及舜安颜,但胜在家里人有能耐。
明珠如今是内阁之首,朝廷宰辅,康熙对他的能力甚是满意,打算继续重用,再加上他家还有个纳兰性德,今年也该外放上任,将来亦是国之栋梁。
虽说明珠的出身有待商榷,他夫人的身份也不同寻常,但二人伉俪情深却是佳话,而纳兰性德也是少有的痴情人,这一脉相承下来,富尔敦也差不了。
康熙是打定了主意要一直宠着丹卿的,也做好了会将小闺女宠坏了的打算,所以若是将丹卿给了纳兰氏这样家教的人家,他也能安心些。
至于孙天阙,其实一开始并不在康熙的考虑范围内。
且不说满汉不通婚的旧规犹在,便是孙天阙的亲爹孙延龄做过的“好事儿”,也叫康熙对他儿子心生提防。
但孙天阙背后的汉军势力犹在,康熙亦有安定军心的打算,便借机将孙天阙也放在了上书房里,不过他原本想的是等丹卿再大些,叫孙天阙做她的侍卫,归于她的门下。
这样一来,自有汉人会站在丹卿的身后,将来他谈及不让丹卿抚蒙之时,也会有更多的人支持。
说白了,孙天阙就是康熙给丹卿立在身边的一块招牌,叫汉人知道丹卿是能给他们带来好处的。
这样即便丹卿不涉朝政,他们也会希望有人能在危难的时候帮他们说话求情,自然会愿意扶持丹卿。
亲贵、权臣、人心,康熙殚精竭虑为闺女铺好了前路,可真看到闺女偏向哪个,他却又觉得浑身难受。
丹卿琢磨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康熙到底在说什么。
“汗阿玛!我才六岁,啊不对,我还没过生辰呢,我才五岁,五岁!”
丹卿哀嚎道,“他们都是我的玩伴而已,哪一个我都一样关心,并没有什么不同的!”
康熙不信:“真的都一样?”
丹卿用力点头:“真!的!而且不是您之前说将来要让孙天阙给我做侍卫么,我关心一下他的身心健康,也没什么不对吧?!”
身心健康?
康熙眯了眯眼睛。
此时正好孙天阙被人带了进来,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
丹卿心里忐忑,拽着康熙的袖子撒娇,怕康熙真的为难他,康熙打量了孙天阙几眼,却说道:“朕打算叫四公主陪着太皇太后去昌平行宫住段时日,公主好学,欲让上书房里的伴读和师傅同往,继续读书,朕叫你来就是问问你,家里可方便出行?”
孙天阙拱手道:“回皇上,家慈身体康健,昌平亦不算远行,自是没有不便之处。”
他这话答得也算巧妙,康熙点了点头,又问:“你往日里可曾练过拳脚功夫?”
孙天阙回道:“少时便开始打基础,从不敢荒废,只是骑射才刚入门。”
康熙“嗯”了一声:“你是武将之后,如今虽是公主伴读,却也不能舍了家传的武艺,你若愿意学,朕给你寻个武师傅,只是你得甘心吃苦才行。”
孙天阙立即跪下磕头:“多谢皇上恩典,我一定竭尽全力,绝不负皇上厚恩!”
康熙也不再提其他,只是叫他退下,顺口又说了一句:“梁九功,教教他规矩。”
丹卿不知所以,紧张的看向康熙,康熙抬头在她脑门上拍了一记:“既然是要给你做侍卫的,总不能还叫他每天我啊我啊的吧?放心,朕可没闲工夫为难一个小孩子!”
丹卿不语,但丹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道谁刚刚故意吓唬人,还皇上呢,翻过头就不认账!
乾清宫门口,孙天阙忐忑的等梁九功训诫。
梁九功笑眯眯的说道:“小公子莫紧张,只是您刚刚在皇上面前自称‘我’,实在是不太像样子,故而皇上叫奴才嘱咐您一句,今后该自称‘奴才’。”
其实真的不是孙天阙不懂规矩,而是他的身份着实尴尬。
满汉制度不同,称谓自也不同,汉人一般都自称“臣”,而旗人才会称“奴才”。
孙天阙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可他无官无职,自是不能称“臣”,该自称“草民”,然而在这紫禁城里,无人会这般自称,他不敢标新立异,只能尽量避开,实在避不开,便说一个“我”字。
原本他一个伴读难见到康熙和宫里其他主子,一同上课的胤禛和丹卿都随和,由着他怎么说,便也就没去在意此事,可如今康熙特意叫梁九功叫他自称“奴才”,却叫他不得不多想。
以他的身份,便是将来袭爵,依旧没资格称“奴才”,康熙这么说,那就是对他另有安排。
“奴才”二字看似轻飘飘的,很多人都挂在嘴边上,好像并不算什么,但一旦认下,便是应下了愿意**新觉罗家的奴才。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汉人早已归心,但“臣”和“奴才”却是有本质区别的,这道理孙天阙十分明白,故而听了梁九功的话之后,犹豫了一下。
并非他桀骜,而是这一俯首,便是一辈子再不能抬头。
孙天阙握紧了双手,心里在挣扎。
他也曾年少有梦,想过读书科举,入翰林为文人领袖,也想过投笔从戎,于军中成就先祖威名。
孔四贞从小就鞭挞教训,让他发誓绝不妄存攀附之心,而他也曾立志叫母亲看到他的气节,可偏偏那日他昏迷后被康熙接进了宫,又成了公主伴读,这攀附之名,却是如何都洗不清了。
虽然非他本愿,但事已至此,他却不得不做出选择。
进一步,拜于皇室门庭,从此追随“主子”,得以荫庇,将来十有八九会像其他八旗子弟一般成为侍卫,再外放做官,最终走入朝堂之上;
退一步,坚守汉人气节,却得罪了康熙,之后会被找个理由赶出宫去,从此文武皆无望,只能流落市井,做个贩夫走卒,聊以为生。
其实现实摆在那里,并不难选,但凡不是个傻
子,都不会在这个时候不识抬举,可若是答应,他又该如何过母亲那一关!
“小公子,这可是天恩,”
见孙天阙迟迟不说话,梁九功低声提醒,“四公主怜惜您,一直在帮您说好话,您可得领情啊。”
是她,又在帮他了吗?
孙天阙咬了咬嘴唇,心里的天平已经松动。
他永远也不会忘了初见她那日,她歪着头笑着将一个福字偷偷塞给他,那个福字,如今就放在他床头的匣子里,陪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阴冷孤寂的寒夜。
后来他成了她的伴读,陌生的宫廷,卑微的身份,却因为有她的不弃和维护,日子过得竟比在家中更加轻松。
他的笔墨是她给的,他屋里的炭火是她叫人添的,他受了伤她亲自来给他送药,南三所的小太监拜高踩低欺负他,也是她帮他出的气。
她就像是天上的太阳,照亮了他灰暗的人生。
而如今,若是如她所愿,他低头又何妨?
孙天阙突然就好像找到了让自己安心的理由,不再犹豫,拱手道:“是,多谢公公提点,我记住了。”
罢了,大不了就是回家多挨几下家法,反正又打不死他,有什么可怕的?
他这条命是母亲给的,却也几乎还给了她,如今,他也想自己选择一次,不去在意身后骂名,只遵循本心去做自己。
若此生他注定了要做“奴才”,那他情愿做她的“奴才”,报还她在他几近崩溃时毫不吝啬给出的温暖,护着她永远能做太阳。
丹卿并不知道孙天阙经历了怎样的内心挣扎,只觉得自那日起,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至少放在从前,他绝不会顶着所有人的目光,主动过来给她送果子。
“公主,这是附近农户自家种的枇杷果,奴才见到御膳房在采买,就也挑了些,用干净的水洗过了,您要不要尝尝看?”
孙天阙笑盈盈的将一盘子还挂着水珠的枇杷果递进马车里,毫不在意旁边人探究的目光。
禾苗接过来,仔细扒着果皮,丹卿身上拿了两个出来,递还给孙天阙:“枇杷清润,你也尝尝。”
孙天阙接了过来,便告退了,又上马去追前面的富尔敦等人。
丹卿记得康熙问时,他说过骑射才刚入门,射箭如何她没瞧过,可他这马却骑的极好,一点都不像是刚入门的样子。
小小年纪,竟然就知道谦虚了,果然命苦的孩子都早熟!
丹卿在心里总结了一句,然后咬了一口禾苗剥好皮的枇杷,立马就又吐了出来——
好酸好涩!
她要收回刚刚的话,他一点都不需要可怜!
竟然敢用酸枇杷戏耍她,简直是个大坏蛋!
丹卿气鼓鼓的吩咐道:“把这些枇杷收好,等到了行宫,叫膳房炖了枇杷羹给孙天阙送去,不许加糖!”
来吧,互相伤害吧!
另一边孙天阙却是将丹卿给的两个枇杷仔细包好放进怀里,生怕被富尔敦给抢走了。
富尔敦不屑道:“就两个枇杷你也至于噎着藏着?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巴尔图身体不好,舜安颜年纪小还没学骑马,一起坐在后面的马车里,所以胤禛便与富尔敦和孙天阙同行。
他也才学骑马不久,尚有侍卫在前面牵着,并不敢如同孙天阙那般肆意的跑来跑去。
“你俩别闹,叫外人看着笑话。”
胤禛年纪虽然小,却比那两个大的更稳当,“富尔敦,你再去抢孙天阙的东西,就不准骑马了,去马车上待着。”
富尔敦龇了龇牙,却也不敢跟胤禛犟,便拍马向前,高声道:“你们慢慢晃吧,我去找我阿玛去喽——”
胤禛深吸一口气,觉得十分有必要跟丹卿谈一谈关于伴读的教育问题。
他那两个倒都懂事,可丹卿这两个,却没一个老实的。
富尔敦是被惯坏了,什么都不怕,而孙天阙——
胤禛扫了一眼孙天阙被枇杷塞得鼓鼓的胸口,说道:“你也少往后面去。”
虽然太皇太后的车驾在前面,可除了丹卿,大公主的马车也跟在后面,他一个外男,怎么敢自己往后面跑?
这一个个的都叫他好生操心!
孙天阙摸摸枇杷,突然说道:“四阿哥,奴才刚刚从林子里过来的时候,瞧见树上有不少鸟窝,您可想吃个新鲜的?”
胤禛:……
“我不想,四妹妹也不想,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着!”
这人怎么回事,出了宫就装都不装了?
还想上树掏鸟窝,用四妹妹的话说,简直离大谱!
第53章 第53章二合一章
等到了汤泉行宫,丹卿亲自将一碗枇杷羹送到了孙天阙屋里。
孙天阙与富尔敦同住,刚一进门丹卿就看到他俩又在地上滚作一团。
她早已见怪不怪,四处逡巡了一圈,却见桌上的匣子里放着一个完整的枇杷,而躺在匣子外面的枇杷却是被人咬了一大口的。
“孙天阙你放开我!”
富尔敦还是第一次被孙天阙给压制住了,气得大叫,“我不就是吃了你一个枇杷吗,那玩意酸涩的要命,你有什么舍不得的!”
孙天阙手上是汉人擒拿的功夫,用的是巧劲儿,富尔敦虽然个子高力气大,却是决计挣脱不开。
“我的东西,你凭什么随便吃?”
孙天阙手腕一转,叫富尔敦疼得哇哇叫,“以后再乱碰我的东西,我就折了你的手,看你长不长记性!”
丹卿瞧着差不得了,清了清嗓子:“咳咳,你俩玩够了就起来吧。”
孙天阙这才发现丹卿来了,立刻松手爬了起来。
富尔敦嘴里“嘶”了几声,甩着自己生疼的胳膊,告状道:“公主,这混小子跟我动真格的!我就咬了一口他摘的枇杷,你看看他把我给打的!”
边说着,他边伸手让丹卿看他被富尔敦捏红了的手腕。
丹卿瞧着果然红了一大片,正想说几句,却见孙天阙低眉敛目一副等着挨骂的模样,胳膊却是背在了后面。
“你也伤了?”
丹卿担心问道,“快把手伸出来叫我看看!”
富尔敦不满道:“他伤什么,我压根就没打着他!”
孙天阙不语,只是乖乖将手伸出来。
他身材瘦削,手上自然没什么肉,手指如同竹节般修长,只是关节处泛红,手背上也有一处红中泛青,瞧着就疼。
“奴才没事,只是不小心磕了一下。”
孙天阙语气平和,不似富尔敦那般高声,却更显得委屈可怜些。
丹卿叫他活动了一下手,瞧着没事才不满道:“你们要打闹也得注意着些,别真的伤到了。”
孙天阙乖巧的应了一声“是”,富尔敦却气道:“谁跟他打闹了,公主你来评评理,我就吃了他一个枇杷,不对,我就咬了一口,他就扑过来揍我,这应该吗?”
他愤愤不平,“若是什么稀罕玩意也就罢了,可那破枇杷又酸又涩,便是我不吃,还有别人能吃吗?”
丹卿:……
孙天阙:……
“对不起公主,奴才不知道那枇杷不好吃,”
孙天阙低头道歉,“您别生气,下次奴才一定先尝过再献给您。”
富尔敦瞪圆了眼睛:“那破玩意你竟然敢给公主吃?”
丹卿却微微一笑,示意禾苗将她带来的枇杷羹拿过来。
“这是我叫膳房用你送的枇杷做的,你都吃了,我就不生气了。”
丹卿笑盈盈的看着孙天阙,眼睛里都是狡黠,“我特意吩咐了不让加糖,保证原滋原味。”
孙天阙还没说什么,富尔敦却是上前拦了一下。
“公主,他也不是故意的,您就饶过他一次吧,”
刚刚他还在控诉孙天阙打他,如今却又是他来护着孙天阙,“那枇杷当真不能吃,这一碗下去,怕是要吃坏了肠胃的。”
丹卿不理他,只是依旧含笑盯着孙天阙。
孙天阙轻轻推开富尔敦,接过那碗枇杷羹,毫不犹豫的就送到了嘴边,直接喝了一大口,然后突然愣住了。
富尔敦焦急道:“可以了可以了,别真喝坏了!”
丹卿笑眯眯:“好喝吗?”
孙天阙将枇杷羹咽下,嘴角也噙了笑:“好喝。”
这枇杷羹没有半点酸涩,只是清甜。
富尔敦不信,伸手去抢,孙天阙一个旋身闪开,立刻将碗里剩下的枇杷羹都给喝光了。
“你这个吝啬鬼!”
富尔敦气得跳脚,“什么稀罕玩意儿,给我尝一口都不行?!”
孙天阙一本正经道:“公主赏赐的,吩咐了叫我全都吃了,
我又岂能不从?”
富尔敦气得又想去揍他,可丹卿在这儿他又不好动手,只能狠狠哼了一声,转过去不理人了。
“刚刚吓唬你便算是教训,以后不可以再这么莽撞了,”
丹卿叮嘱道,“要么就别送,要送就要周全,你自己都没尝过的东西,怎么能往外送呢?以后再犯,就真叫你都吃了。”
孙天阙也不辩解,只是恭敬的半跪下来应“是”,却是把丹卿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拉他。
“你怎么回事,刚刚就一直奴才奴才的,如今我不过说你一句,你还跪下了?”
丹卿有些担心,“是不是有人背后欺负你了?你是我的伴读,叫你进宫是读书学习的,不是叫你做奴才的,你看富尔敦什么时候这样过了?”
其实按正经道理来说,富尔敦才是该自称奴才的那个,但一则他们年纪都小,还是同窗,二则丹卿也不在乎这个,所以平日里都是你啊我啊习惯了,如今孙天阙突然这般正经,倒是叫丹卿觉得难受。
富尔敦也熄了玩闹的心思,赶紧说道:“不是我,我可从来没欺负过他。是不是太子那几个伴读又在背后乱嚼舌根了?几个闲散宗室子弟,真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了,整日趾高气昂的四处欺负人,当真可恨!”
“没有,我就是觉得该有些尊卑分寸,”
孙天阙顺势站了起来,“也是我太过了,公主别放在心上,以后不会了。”
他之前既已经想好了愿意做丹卿的奴才,就干脆将自己放在应有的位置上,却不想太过心急,反而惊了她。
她既然不愿意见他这样,那他自然听从,至少还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他会摆正身份,既恭敬,又不叫她不高兴才好。
丹卿自是不信孙天阙无事的,于是背后便去找胤禛打听。
胤禛不以为意:“这很正常,宗室子弟素来瞧不上汉人,别说是孙天阙,就连张廷玉也没少挨欺负。”
丹卿讶然:“可张廷玉不是张师傅的儿子吗?”
这老师家的孩子,按理说不应该被人欺负啊。
“你以为张师傅不再教太子只是因为丁忧吗?”
胤禛有些头疼的看着自家天真的妹妹,“汗阿玛既然许他提前回来,便是不在乎丁忧之事了,可为何太子迟迟寻不到称心的师傅,却不叫他回去呢?”
这个问题丹卿之前是没想过的。
惯性思维让她觉得张英就是教小孩子的,就像是小学老师只会教小学生一样。
胤禔、胤礽、胤祉小时候都曾经被张英教导过,如今轮到了他们而已,以后等其他小阿哥入了上书房,张英也会去教。
可听胤禛的意思,竟然不是如此,而是因为张英是汉人?
但胤礽的师傅里汉人也不少啊。
“张师傅的学问,便是汗阿玛也是经常请教的,又怎么可能教不了太子呢,只不过是因为他有文人风骨,做不来俯首帖耳罢了。”
胤禛干脆将话说透,“只一条,即便是张廷玉,都从不曾在太子面前自称一句奴才,便足叫太子不喜了。”
丹卿不解:“可张廷玉是汉人啊。”
“汉人又如何?”
胤禛反问,“宫里的侍卫、太监没有汉人吗?不说旁人,就是孙天阙,没在你面前自称过奴才吗?”
丹卿默然。
她原就是为了这事来寻胤禛打听的。
“孙天阙虽无父族庇护,但定南王旧部犹在,孔格格又是老祖宗的养女,他虽是汉人,背后势力却远比张家更强,就连他都愿意对你这个公主俯首,张廷玉又凭何不向太子低头?”
胤禛的语气里有几丝嘲讽,“所以张廷玉注定不可能成为太子股肱,如今他出宫另寻名师,正是明智之举。”
丹卿是曾几次亲眼见过胤礽如何对待张廷玉的,原以为只是胤礽高傲,不屑与伴读相交,可如今听胤禛一说,却又觉得未必是胤礽单方面的问题。
就像胤禛说的,孙天阙这样的出身尚且愿意向她这个公主示弱,更何况胤礽还是储君,但凡张廷玉想要入仕,迟早有一天要对胤礽称臣,又何必非要坚持所谓的气节,叫胤礽不痛快呢?
若说只因为风骨,丹卿却是不信的。
毕竟张英其人就不是那等迂腐死板之辈,他在康熙面前也没什么不能低头的,那他教出来的儿子,也不该如此。
可偏偏张廷玉就是一副宁死不辱的模样,即便胤礽几次三番敲打,叫他挨打受罚,他却依旧不改,最终还是出宫去了。
丹卿不太明白这逻辑,而胤禛却道:“良禽择木而栖,若非明主,又何须为其卖命?早早脱身,才是聪明人。”
这话说的却是过于直白,简直恨不得干脆直接说胤礽不行了。
“四哥你——”
丹卿有些担忧的劝道,“以后可别再说这种话了。”
胤禛面上有种不符合年纪的波澜不惊:“我说与不说,对你来说有差别吗?你我天天在一处,我的想法,又如何能瞒得住你。”
那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只要他不说出来,她就可以当做不知道好不好!
胤禛对于胤礽的不满其实早有端倪,说到底还是与佟佳皇贵妃有关。
丹卿从未将胤礽那夜与她说的话告诉任何人,但索额图被革职的太过蹊跷,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猜测,有心人只怕早就窥到了实情。
胤禛与佟家素来亲近,自然也更容易听到些风声,所以自从索额图被革职之后,他的言语中就经常透露出些许对胤礽的不满来。
只不过之前只是隐晦而谈,不像今天这般直接到让人想装作听不懂都不行。
“四哥,太子就是太子,而你永远不可能做张廷玉,”
丹卿郑重劝道,“张廷玉可以舍弃前程出宫,等待科举之时东山再起,甚至可以做个寻常文人,教书习文,不吃天家这碗饭,而你却只能是四阿哥。若是不该说的话传出去,会叫汗阿玛生气,也会累皇贵妃娘娘担心。”
张廷玉敢跟胤礽死硬到底,背后自有张英的纵容和破釜沉舟的底气,丹卿佩服他的勇气,却不等于认同他的做法。
不过这是别家事,她也管不着,但胤禛是她哥哥,她却是一定要劝的。
历史上的四大爷曾韬光养晦隐忍多年,最终才走上了胜利者的宝座,而如今的胤禛却像是个刺猬,虽然聪慧勤勉,但却锋芒太露,很多小心思连她都能看懂,更何况是康熙。
康熙不管他,一是因为他年纪小,只当他孩子气,二也是看在佟佳皇贵妃的面子上,对他难免纵容些,可其他倒也罢了,若是涉及胤礽,只怕康熙就不会有那么好的脾气了。
不管几十年后谁才是胜利者,至少现在,尊卑天定,不容质疑。
当然,胤禛如今对胤礽的不满并非是因为他想要觊觎太子之位,而是单纯的不喜欢胤礽的做派外加发泄发泄情绪罢了,听丹卿说得郑重,他便也点头应下:
“我知道的,只是跟你说几句罢了,今后不会再提了。”
丹卿跑这一趟想问的消息没问到,反而是差点被胤禛给吓死,之后的一段时日,她选择安安分分的再不去招惹他们,却也乐得轻松自在。
丹卿的六岁生日是在汤泉行宫过的,虽然康熙没空亲自过来,但却叫人送了许多礼物来,除了吃穿用的之外,还有如去年一样的一匣子金子,今年做的是桃花样式。
“皇上说了,另有其他赏赐估摸着四公主如今也用不上,就先都送到慈宁宫去了,等您回去了就能看着,”
来送赏赐的太监叫赵昌,虽然不及梁九功受康熙信重,却也是自小就跟着的,自然更能明白康熙的心意,知道这位四公主如今是康熙心尖上的,态度也就更加奉承,
“宫里的其他主子们也都给您送了贺礼,其他的皇上都叫先放在宫里了,唯有郭嫔娘娘的礼,皇上叫一并带来。”
他回头示意一个小太监将捧着的东西送到丹卿面前,“您快瞧瞧。”
郭贵人虽然还未正式册封,但内务府提了份例,长春宫也日夜不停地修缮,宫里人便都随着改口了,只是她的封号迟迟未定,便只能先叫一声郭嫔。
去年生日的时候,郭嫔的礼是随着宜妃的一起送的,不过就是一匹不起眼的布料,丹卿并没细看就叫收起来了。
今年却是不同,郭嫔送的是一对儿荷包,虽然瞧着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那粗大的针脚,一看就是亲手做的。
丹卿很喜欢,立刻就拿起来叫禾苗给她戴在腰间。
午膳的时候太皇太后瞧见了问她里面装的什么,她才想起来翻看,却是每个荷包里都放着一个小金锁,不重,却很是精致。
苏麻喇姑凑过去仔细看看:“这上面刻着四公主的生辰,想来是郭嫔特意叫人做的。”
丹卿美滋滋的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又赶紧放好,生怕不小心掉了。
太皇太后故意逗她:“瞧瞧,那加起来也不过二两金子,就叫她那般珍惜,到显得我给的一盒子金饼子傻大粗的,不叫人稀罕呢。”
丹卿立刻凑过去讨好:“哪有哪有,老祖宗给的最是实用,我要好生收起来,将来当压箱底的嫁妆呢!”
“好不害臊,多大点儿的小姑娘,就敢把嫁妆挂在嘴边上?”
大公主刮了刮丹卿的脸蛋,“老祖宗快些给她挑几个好儿郎吧,也省得她整日想要!”
丹卿毫不羞恼:“大姐姐放心,大姐夫已经烙上了你的名字,绝不会叫旁人挑了去的。”
“你这刁丫头,浑说什么呢!”
大公主腾地一下子就红了脸,“老祖宗,您管不管她,管不管她啊!”
给大公主选定的额驸博尔济吉特班第上个月已经进了京城,康熙叫他先入国子监上课,好生学习满汉文化。
她们出宫之前,班第曾进宫拜见过太皇太后,大公主跟她一块儿躲在屏风后看了,却是个相貌出众的高大少年,谈吐举止皆有礼,更重要的是还特意求了大公主平日里常看的书单去,说是要好生研读,以后才能不叫大公主嫌弃。
要知道这可是连乌尔衮都没做过的事,叫本来还担心班第会看不起她这个养女的大公主如何能不高兴?
如今大公主可是对这位未来夫婿千万个喜欢,少女情丝溢于言表,叫人看着好不可爱。
“我可管不了她,她啊,将来得叫你汗阿玛去管,”
太皇太后含笑道,“但你我还是能管得的,你若是想往国子监里送什么,只管叫赵守宝去。”
赵守宝是慈宁宫的总管太监,平日里出宫办事的时候,经常帮大公主和丹卿带些想要的东西回来。
大公主整个人都红透了,这饭自然是没法吃了,捂着脸就往外跑,太皇太后叫人去跟着,然后又看向自顾自吃的欢快的丹卿,问道:
“眼看着郭嫔的小阿哥就满周岁要齿序了,按旧制,也该在宫里给他寻个养母,你汗阿玛的意思是让郭嫔和宜妃姐妹两个互相换着孩子养,既是亲姐妹,自是没有不用心的,你觉得如何?”
养孩子这种事情太皇太后早就不掺和了,只不过因为丹卿的缘故,才问上一嘴。
丹卿其实是不想让郭嫔和胤禹分开的,郭嫔那么疼爱儿子,这一离别,定是撕心裂肺的痛和无穷无尽的想念。
可宫里的规矩向来是换着孩子养,若是个公主倒还无妨,阿哥里唯一由生母自己养的先例便是胤祚,可他实在是情况特殊没有办法,又与旁人不同。
郭嫔并不得宠,位份也不高,胤禹更是没什么特殊的,若要从他这儿破例,丹卿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
“老祖宗,要不等宜妃娘娘的小阿哥满周岁了再说?”
丹卿如今也只能先拖延一下,“要不然将胤禹送去了,叫她同时照顾两个小的,也太辛苦了些。”
太皇太后心下了然,却也不揭破,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再等两个月吧。”
为了胤禹这事,丹卿有些发愁,午后也睡不着,便往胤禛那儿去,想找他想想办法。
刚进院子,却瞧见孙天阙正在院中扎马步。
如今已经是五月底,天气渐热,中午日头高照更是晒得厉害,便是宫女太监这会儿都捡着阴凉的地方走动,偏他站在日头下明晃晃的晒着,满脸都是汗。
丹卿瞧着他辛苦,便走近问道:“你怎么蹲这儿了?便是要练功夫,也该找个阴凉处,当心中了暑热。”
孙天阙并不动,只是眼神往斜下方示意了一下。
丹卿侧头看去,却见他身边的假山窟窿里,一个人正在往外爬。
即便有孙天阙提前示警,丹卿也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几步。
“奴才张松给四公主请安。”
那人终于爬了出来,顺势就给丹卿行了个大礼。
孙天阙这才开口介绍:“这是皇上派来教我功夫的。”
张松瞧着也就二三十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太监的衣裳,却好像并不怎么合身。
“公主恕罪,奴才来的匆忙,没带足换洗的衣裳,就先借了一套来穿穿,”
张松站起身来,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根细棍,突然敲在了孙天阙的腿上,轻喝道,“绷紧了!”
孙天阙没什么反应,只是依言站好,丹卿倒是不乐意了,斥道:“你要教功夫就好好教,怎么能随便打人?”
她就是担心孙天阙会被孔四贞责打,才非得将他带在身边的,如今可是离了虎口又进了狼窝,怎么在哪儿都要挨打?
“公主恕罪,奴才这是习惯了,”
张松嘴里告罪,手上却又一记敲在孙天阙的腰间,“腰挺直了!”
丹卿气得跺脚,孙天阙却开口说道:“公主不必管我,师傅教功夫,这是应该的,天热,您快进屋去吧。”
丹卿深吸一口气,叫自己冷静。
这时候不比现代,就算是上书房教文课的师傅还动不动就用戒尺呢,更何况是武师傅?
康熙愿意找人来单独教孙天阙功夫对他是天大的好事,她便是再看不惯,也不能乱来。
“那好吧,张师傅,还望您能多加引导,少些鞭策。”
丹卿看不了这个,只好抬腿往屋里去,进门之前又听到孙天阙挨了两记,却没听到他半点痛呼。
这人仿佛是习惯了挨打,也是当真可怜。
胤禛正坐在厅堂里看书,见丹卿脸色不好,笑着哄道:“今儿你可是寿星,不能哭啊,要不然旁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丹卿噘着嘴坐过去,埋怨道:“你也不管管?”
“又不是我的伴读,我管什么?”
胤禛笑着说了一句,瞧见丹卿瞪圆了眼睛作要揍人状,才又讨饶,“好了好了,我错了,不该同你开这个玩笑。”
丹卿这才收回了手,却又是长长的叹了一声:“他可真是可怜——”
第54章 第54章二合一章
丹卿干脆叫人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门口,一边盯着孙天阙练功夫,一边跟胤禛商量胤禹的事情。
胤禛自己也是因为被佟佳皇贵妃抱养导致与生母德妃无法亲近的,他虽然十分爱重养母,但总归心里有遗憾,故而也能体谅妹妹的忧心。
“其实这事倒也不是完全不行,但若是叫郭嫔娘娘出这个头,却不是上策,”
胤禛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宫
里如今尚未满周岁的孩子除了胤禹还有宜妃娘娘的小阿哥、贵妃娘娘的小阿哥以及德妃娘娘的小公主。”
说到德妃的时候,他的语气还是难免有些不一样。
丹卿担心的看过去,胤禛却是笑了笑,继续道:“胤祺自小就跟了太后,宜妃娘娘该是舍不得小阿哥的,德妃娘娘虽然养了胤祚,但他的情况你也知道,她也定然想亲自养着小公主,而贵妃娘娘——”
胤禛顿了一下,意味深长道,“其他人或许还只是想想,但贵妃娘娘,应该不会轻易松口的。”
钮祜禄贵妃么?
丹卿仔细琢磨了下胤禛的话,觉得当真十分有道理。
无论是宜妃、德妃还是郭嫔,出身都算不上多好,能得宠全凭康熙的宠爱,但钮祜禄贵妃却不一样,
她是先帝留下的四辅臣之一遏必隆的小女儿,先孝昭皇后的亲妹妹,若是再往远些算,她的祖母是太祖的第四女,正经的和硕公主,所以她身上也流着爱新觉罗家的血脉。
钮祜禄贵妃的尊贵是血脉里带来的,贵妃之位对她来说只怕远远不够,可上面有佟佳皇贵妃挡着,她便永远没办法如同她姐姐一般登上后位。
她若想争,便得寻出自己比佟佳皇贵妃强的地方,那就是她为康熙诞下了一个血统极为尊贵的阿哥。
钮祜禄贵妃的小阿哥,身具父母双方的爱新觉罗血脉,论血统之纯正,就连康熙也比不上,更遑论其他人。
据说小阿哥生的十分健壮,精力旺盛力气又大,康熙都曾赞过他将来比是个巴图鲁,这样的孩子,钮祜禄贵妃怎么可能会舍得送给旁人养?
“我若是你,就想办法将老祖宗想让郭嫔娘娘和宜妃娘娘换子养的消息传回宫中去,不消你再做其他,自然有人会心急。”
胤禛提点道,“如今太子在上,我额娘封后之事又一拖再拖,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汗阿玛对太子的维护,钮祜禄氏定然不敢在此时叫贵妃强出头,她想自己养孩子,必得从旁人就开始改了规矩,才不会招人眼。”
丹卿点了点头:“所以,如果我额娘与宜妃娘娘当真换了孩子,德妃娘娘又只是个小公主,那么轮到贵妃娘娘的小阿哥周岁时,她若不想招惹汗阿玛怀疑,就不得不也将孩子交出去了。”
“按规矩来说,卑不养尊,贵妃娘娘的小阿哥,要么就得交给皇贵妃娘娘抚养,要么就得送到老祖宗或是皇太后宫里,”
丹卿挨个分析,“老祖宗早说了不会再养孩子,皇太后那里有胤祺的前车之鉴,贵妃娘娘定然不肯将儿子送去的,而皇贵妃娘娘那儿更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只能想办法从胤禹这儿就改了换子的规矩,这样她才好顺势留下儿子。”
胤禛微笑点头:“然也,丹卿当真聪慧。”
虽说分析起来好似有些复杂,但实际上丹卿需要做的只有将换子的消息传到钮祜禄贵妃耳朵里,其他就看钮祜禄贵妃怎么做了。
这利用人心的手段,丹卿还是第一次用,心里难免有几分紧张的,生怕她这只小蝴蝶扇了扇翅膀,对这个世界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胤禛见她纠结,又道:“你若是害怕,那我来想办法将消息传回去,虽不如你方便,但终归还是有法子的。”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丹卿立刻阻拦,“今日这话我本不应该来问你,若以你的立场,该叫贵妃将小阿哥交出来才好,若你帮了我,皇贵妃娘娘和佟佳氏处你又如何交代?”
“额娘不会在意这个,至于佟佳氏——”
胤禛不屑的说道,“既是外戚,就该摆正自己的位置,我爱新觉罗家的事,何时轮得到外人来指手画脚了?”
这大概就是胤礽与胤禛的不同了。
胤礽自小跟在康熙身边,虽然文武兼备,但性子却实在是有些天真,耳根子又软,听索额图说上几句就动了心,偏又没有雷霆手段,才会事倍功半。
而胤禛自小见识过的人情冷暖太多,自是更加早熟,他又天生是个玲珑心,之前利用丹卿的时候能故作弱势骗取同情,而如今两人接触日久感情深了,他露出本性,骨子里便是个会谋算之人。
胤禛比胤礽更懂得权衡利弊,所以他永远不会背离康熙去选择相信佟佳氏。
“那也不行,四哥,我知你不会受佟佳氏摆布,可总也要顾及将来,”
丹卿还是不肯,“你与佟佳氏或许无法互相依托,但只要有皇贵妃娘娘的情分在,总还是能帮衬一二的,现在为了这点小事得罪了他们,不值当。”
她是有些害怕,却也不想胤禛为难。
她这个四哥虽然瞧着冷情,对她却是愿意交心,总是默默的护着她帮她解决麻烦,这份情,她是领的,也就更不想连累他。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他将来的重要支持者隆科多就是佟佳皇贵妃的亲弟弟,将来她远嫁蒙古一走了之,可他却还要面对夺嫡之争,为了她而得罪天生的盟友,不值得。
“丹卿,为了你,没什么不值当,”
胤禛却郑重道,“这么多兄弟姐妹,人人对我避之不及,唯有你愿意与我相交,还会毫无理由的帮我,对我而已,你是不一样的,所以你若有所求,我必不会推辞。”
“再说了,我这样的身份,将来注定了就是个闲散的,得不得罪佟佳氏我完全不在乎,你不必为此担心,”
胤禛对着丹卿露出了一个微笑,“我毕生所求,便是在意的人都能顺心如意,而我真正在意的人又那么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丹卿站起来走到胤禛身边,硬挤着坐进了他的椅子里,跟他紧紧挨在一起。
是啊,她知道他将来能成为真龙,但他自己又不知道。
以如今的情形,佟佳皇贵妃封后只是早晚的问题,而他身为皇后养子,为了不叫他威胁到胤礽的地位,康熙是不可能会容忍他培养势力的。
所以,或许亲近佟佳氏对他来说并不算一步好棋?
“四哥,我突然觉得你说的对,”
丹卿挽住胤禛的胳膊,若有所思,“无论因为什么,汗阿玛既然罚了赫舍里氏,便是不想叫二哥哥与他们太过亲近的意思,那你也该离佟佳氏的人远一些,我瞧着他们也不是什么老实的。”
她当日劝胤礽的话如今也适用于胤禛,那就是多做不如不做,与其相信外戚,不如讨康熙的欢心。
毕竟他们都还小,如今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受背后势力驱使,当不得自己的主,却不如干脆先断了,彻底将命运交给康熙。
康熙其实也是个心软的人,他们越是依赖他,他便会越发的为他们着想,绝不会让他们被人欺负了去。
至于将来,等有朝一日他们不再被人左右,能真正知道自己在争什么的时候,再去笼络人心也不迟。
毕竟权势之下,什么恩怨都是泡影,只要他们能给得起旁人想要的,自然不愁有人愿意屈从。
“好,听你的,”
胤禛点了点头,“那我这就叫人回宫去,想办法将换子之事传开。”
丹卿也道:“我也会叫人传回去,你叫你的人顺势而为就是。”
胤禛拦了一下:“咱们这么多人去传,是不是太过招摇,反而会叫贵妃娘娘警觉?”
“四哥,这种事本就是愿者上钩,”
丹卿粲然一笑,“别说咱们的饵抛出去了,就算只是直钩,该来的也会来。”
……
稍晚的时候,胤禛在院里摆了一桌,为丹卿庆生,请的只有他们的伴读们,也算是一场“同学聚会”。
每个人都为丹卿准备了生辰礼物,胤禛送到的是亲手誊抄的诗集,巴尔图与他心有灵犀一般,送的也是手抄本,却是一本纳兰词。
纳兰词的主人的亲生儿子富尔敦嘴里抱怨着巴尔图抢他的礼物,但其实他给丹卿准备的是一盏天鹅灯。
当初在赫舍里国公府二人因为一盏天鹅灯起了冲突,后来富尔敦才知道丹卿的名字嘎珞是天鹅的意思,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不肯退让,便私下里请了名匠做了这盏新的天鹅灯,要比当初那个小巧得多,也更为精致。
“这灯,我可是赔给你了,你不能再记着当初的仇,”
富尔敦脸色有些微微涨红,“我额娘也喜欢天鹅灯,之前那盏我好好的摆在家里,可仔细呢。”
原来如此。
就说他一个男孩子怎么就偏看上那天鹅灯了,原来是思念亡母了。
纳兰性德的妻子卢氏当年是难产
而亡的,所以富尔敦其实从未见过他的生母,只能从他人口中得知只言片语。
许是他能知道卢氏的喜好并不多,所以那日才会宁肯顶着纳兰性德的责难,也非得要赢走那天鹅灯吧。
想到因为这事自己还曾叫纳兰性德好好管教富尔敦,听说他吃了板子,在床上养了好几日,丹卿就忍不住有些懊恼。
早知道她那日就该仔细问清楚的,也省得累他一顿打骂。
思及此处,丹卿语气愈发柔和:“谢谢你富尔敦,我很喜欢,也会好好珍惜的。”
富尔敦傻兮兮的摸头笑,孙天阙却是悄悄握紧了拳头。
“你呢,你送我什么礼物?”
丹卿看向孙天阙。
孙天阙低头从脚下抱起来一个小盆,里面是一株小苗,只得几片叶子,看起来颇有些可怜。
“这是什么花?”
丹卿并不嫌弃,接过来好奇的摸了摸。
孙天阙道:“这是枇杷苗。”
“哦,原来是枇杷——”
丹卿突然反应过来,“等会儿,你说这是什么?!”
好小子,这是故意借机报复她之前吓唬他逼他喝枇杷羹的仇来了!
眼见着丹卿已经站起来准备撸袖子了,孙天阙赶紧告饶:“这是我跑了那么远回去亲手从地里挖出来的苗,农户说,这苗结出来的枇杷定然是很甜的!”
真的假的?
丹卿狐疑的看着孙天阙,还是觉得他有些蓄意报复的嫌疑。
“之前是我没问清楚,拿了酸枇杷给公主,公主虽没有怪罪,但我还是得知错就改的,”
孙天阙眼中带笑,语气却颇为委屈,“这不是想叫公主知道,您说的话我都记在心上,所以才偷跑出去寻来的枇杷苗,若是您不喜欢——”
边说着,他边伸出手去,想要将花盆拿回来。
丹卿赶紧抱紧道:“我没有不喜欢,你送的我自然都喜,我会留着好好养的。”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不过孙天阙毕竟不像别人家世显赫,想要什么好东西都便利,他为了能拿到这枇杷苗,估计也是折腾了许久。
“你偷跑出去没叫旁人知道?”
丹卿有些担心的问道。
孙天阙垂下眼眸:“只张松一人知道,所以今日才故意罚我。”
原来如此。
丹卿恍然。
她就说张松就算是康熙派来的武师傅,也不至于故意磋磨人,原来是抓到了孙天阙的错处,故意教训的。
“那你得长记性,”
丹卿叮嘱道,“以后不可以一个人偷跑出去了,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可怎么办?”
孙天阙乖乖点头:“是,我记住了,都听公主的。”
听了很久的胤禛:……嘶——有点想揍人。
“舜安颜,你的生辰礼呢?”
胤禛开口点名,打断孙天阙继续“施法”。
舜安颜呆愣的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瘪了瘪嘴,哭了。
“你们都知道四公主的生辰,偏不告诉我——”
舜安颜哭得那叫一个委屈,“大家都是一块儿的,怎么就孤立我呢——”
胤禛倒吸一口气:……
没用的东西!
舜安颜年纪小,长得也可爱,哭起鼻子来软软糯糯的,并不会叫人觉得烦。
丹卿有些哭笑不得的凑过去哄他:“哪有孤立你,这不是请你来赴宴了吗?至于礼物什么的并不要紧,等你回去想好了送什么再给我也一样。”
舜安颜倒也好哄,抽抽鼻子问道:“真的一样吗?”
丹卿用力点头,哄得舜安颜破涕为笑。
富尔敦翻了个白眼,孙天阙面带微笑,手却一直握得紧紧的。
巴尔图若有所思的看向胤禛,却见胤禛眼角抽了抽,一副想揍人的模样。
“好了好了,大家都快吃吧,菜都要凉了,”
年纪最大的巴尔图惯常充当和事老,“舜安颜,你不是昨儿还吵着说想吃丸子么,这就有,还不快尝尝?”
丹卿闻言举杯道:“正是如此,多谢大家来为我庆生,这是甜酒,切莫多饮。”
众人皆举杯相碰,然后各自一饮而尽。
丹卿自知酒量不好,第二杯便不敢再直接喝光,只是慢慢饮,但其他人却是不惧,难得喝酒,自然要好好痛饮。
放在现在,这一桌子得叫儿童桌,绝不可能给酒的,可在这里,他们小小年纪却已经练出了酒量,甜酒不够,很快又叫人送了烈酒上来。
丹卿曾经听说过古代的烈酒度数也不高,故而悄悄尝了一口,却也是辣的直吐舌头。
孙天阙见状递了一杯茶来,叫她赶紧漱漱口。
“你跟他们玩去,不用管我,”
丹卿摆摆手道,“明儿不上课,便是喝醉了也无妨。”
富尔敦已经跑去拱着胤禛碰杯了,巴尔图忙着拦下不管是什么酒都敢往嘴里灌的舜安颜,孙天阙悄声对丹卿道:“公主,叫他们喝着,你若是用好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丹卿瞧着其他人也没空理会她,便点了头,跟着孙天阙悄悄离席。
两个人只叫奴才们远远跟着,一路出了院子,往后面温泉泉眼处走去。
行宫里温度高,处处都是花海,越过一大片花丛后,里面是一处十分宽敞的草地。
“诶,这里有个马场诶,”
丹卿还是第一个过来,好奇的张望,“说起来汗阿玛去年就答应给我小马,可如今还没见到,不知道他是不是忘了。”
“皇上没忘,您跟我来,”
孙天阙拉着丹卿往马棚而去,一拉开门,就看到一匹纯白色的小马正在吃草,“这马儿今儿一早送来的,估计皇上是想给您个惊喜,才没叫告诉您。”
丹卿“呀”了一声,上前伸手去抚摸小马的脖子,小马十分乖巧,还低下头来配合。
“那你就这么带我来了,不怕汗阿玛知道了会生气?”
丹卿笑盈盈的问道。
孙天阙指了指马棚的另一侧:“我原是想带公主来看这个的,才知道马送来了,并不是故意拆穿皇上的惊喜。”
丹卿好奇的走过去细看,到了近前才发现草叶之间好像有东西在动,孙天阙捡了块石头砸过去,立时惊起一片萤火。
丹卿:……
“啊啊啊啊,虫子!”
在孙天阙邀功的目光中,丹卿尖叫着转头就跑。
救命,好多会飞的虫子!
孙天阙愣在原地,化做一块石头,仿佛一碰就要四分五裂。
跟在他们后面等着看热闹的胤禛四人实在忍不住嘻嘻哈哈笑成一团,最后还是年长的巴尔图上前搂住孙天阙的肩膀劝道:“四公主是小姑娘,怕虫子很正常,你下次送礼物搞些别的吧。”
孙天阙:……
原来她竟然怕虫子?
可是萤火虫,不是挺可爱的吗……
……
丹卿觉得自己这个生辰过得着实有些“惊心动魄”,特别是某个人,嘴里说着什么感谢她知道错了的,其实心眼比针孔还小,送的礼物没一个正常的,分明就是想要报复她!
于是乎接下来的几天,任由孙天阙再怎么做小伏低,她就保持警惕,就连他送的枇杷苗她也叫人仔细检查,生怕那土里再钻出几只虫子来。
另一边,按照与胤禛的约定,丹卿在命人回宫送东西的时候,暗中使人将换子养的消息传了出去。
一向都是被动的被人算计的小公主第一次在暗中伸出了手,看似只是一句简单的吩咐便会有人去做好的事儿,但丹卿还是难免有些心理负担,总觉得心里惴惴的,好似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胤禛安慰她,叫她不要多想,说他们此举只是为了不叫母子分离,就算是利用的钮祜禄贵妃,却也是对她有利的,算不得害人,故而不必担心。
但是丹卿还是心绪难平,平白有些迁怒到孙天阙头上,倒叫他这两日都不敢往她面前凑了。
六月初的一日傍晚,丹卿正在马场上喂她新得的小白马,却见大公主匆匆而来。
“丹卿,汗阿玛派人传来消息,说郭嫔娘娘的小阿哥病了,老祖宗让我来寻你,问你要不要赶回宫中去瞧瞧。”
丹卿握在手中的草瞬间滑落到地上,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她给宫里传的消息害了胤禹,眼眶立时就红了。
“你先别急,来人说只是肠胃不适,吐了几次,应该是天气热了的缘故,汗阿玛已经叫郭嫔娘娘那儿用上了冰,应该没什么大碍的,”
大公主安慰道,“你若想回去,这就叫人准备马车,明儿天亮就出发,很快就能回宫的。”
丹卿心里担忧,恨不得立刻就飞回去,可也知道如今不比后世,夜里路上是没有半点光亮的,只能等天亮再走。
这一夜,她几乎未眠,天刚蒙蒙亮就催着出发。
太皇太后不放心丹卿,叫大公主陪着一起回去,胤禛未得圣旨不好跟着,但孙天阙却是执意相随。
他要去,富尔敦自然也要一起,丹卿着急,顾不得劝阻,便随他们去了。
一行人匆匆赶路,几乎未曾停歇,饶是如此,到了紫禁城的时候,也已经是夜里。
翊坤宫里早已经歇下了,宜妃的宫女柳芽披着衣服出来,劝丹卿先回去。
“四公主,郭嫔娘娘和小阿哥早就睡下了,您从行宫匆匆回来,还是先回去好生休息一夜,明儿再来探望也是一样的。”
丹卿没想到此时她还会再吃闭门羹,但见翊坤宫里当真已经都熄了灯,瞧着一切如常,却也没有强行闯进去。
回了慈宁宫后,大公主拉着丹卿梳洗干净,一起挤在暖阁里睡了一夜。
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禾苗就进来喊她们起来,禀道:“翊坤宫的小阿哥不太好了,皇上说叫四公主再去见一面。”
第55章 第55章二合一章
丹卿迷迷糊糊的听到这么一句话,许久都没反应过来,一直到她被宫女们拉起来穿戴整齐后,才突然问道:“你刚刚说胤禹怎么了?”
禾苗不敢答话,求助的看向大公主,大公主叹了口气,压着丹卿的肩膀道:“如今郭嫔娘娘定然十分伤心,丹卿,你得顶住了,才能撑着她。”
“昨儿不是说只是肠胃不适而已吗,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变得这般严重了?”
丹卿连胜追问,“来报信的可曾说胤禹到底是什么病了吗?”
禾苗摇头:“没说,只说天刚亮就发现不太好了,皇上要上朝没法过去,便叫人来通知您,说是皇贵妃娘娘已经去了。”
丹卿点了点头:“那咱们也快点吧。”
她神色倒是镇定,让其他人也松了一口气。
其实丹卿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听闻胤禹病重的消息后,她第一时间自然是着急的,所以才会这么匆忙的赶回来。
可昨夜没进去翊坤宫,反而让她冷静了下来,这一夜迷迷糊糊的睡着,脑子里却没休息,一直在思考胤禹的事情。
她很清楚历史上的九阿哥是宜妃的胤禟,按照如今宫里满周岁齿序的规矩,就意味着胤禹应该是周岁之前就夭折了的。
所以她也算是有了心里准备,故而听到胤禹不好了,也没有旁人想象中的惊慌和难过,反而有一种提前看到大结局的释然。
匆匆赶到翊坤宫,里面并不是慌乱,而是一派肃静。
丹卿此时才反应过来,昨夜她以为的风平浪静,其实才意味着暴风雨即将来临,只是她毕竟不曾经历过这些,未能看穿罢了。
如果她昨夜能机警一些,或许她还能赶得及见那位骨血相连的亲弟弟一面。
翊坤宫后殿里突然传出来的哭声意味着什么,丹卿很清楚,她不由得停下脚步,心里有些悲凉和遗憾。
其实,从始至终,她只见过胤禹一次,还是在郭嫔生病,他被寄养在宜妃处的时候。
后来郭嫔痊愈后,她也曾经来过翊坤宫想要探望,可每一次郭嫔都只说翊坤宫后殿太过逼仄,说等搬到长春宫再叫她去看,可这一等,就是生离死别,就是胤禹这短短的一生,也不知知不知道他还有个亲生姐姐。
翊坤宫上下早有准备,宫女太监们立时就动了起来,四处挂起了黑布白花,人人套上了素服。
宜妃从后殿里出来,见丹卿和大公主站在外面,连声叫人给她们拿白布罩衫来,然后亲手给丹卿换上,低声哄道:“四公主,你额娘如今悲伤过度,等会儿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多体谅她,好不好?”
丹卿点头应道:“小姨只管去忙,有大姐姐陪着我呢,我进去看看弟弟。”
宜妃的确还有许多事要去筹备,便又拜托了大公主,方才离去。
丹卿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又摸摸头发,确定装束没有问题后,才举步走进后殿。
按宫里的规矩,夭折的阿哥公主不能在寝宫停灵,而是要送去奉先殿后面的东园,此时运送的金轿已经到了门外,佟佳皇贵妃正叫人赶紧给胤禹换好寿衣,才好抬去灵堂。
然而郭嫔却是死死抱着胤禹不放,说什么都不信儿子已经死了。
佟佳皇贵妃自己也曾经受丧女之痛,故而对郭嫔多有体谅,温声软语的劝着哄着,并不强逼。
见丹卿进来,她又劝道:“四公主来看小阿哥了,你总得让他们姐弟再好好见上最后一面不是?我知道你心里悲痛,可也要多顾及一些四公主,她还那么小呢。”
郭嫔倏然抬起头,死死盯住丹卿,丹卿吓了一跳,顿住了脚步。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郭嫔突然站了起来,抱着胤禹踉跄几步,竟是扑跪到了丹卿的面前,“你快救救他,我知道你能救他的,你快救救他啊——”
边说着,她边将已经僵硬了的胤禹往丹卿怀里塞。
丹卿低头正对上胤禹青白的脸,一瞬间只觉得毛骨悚然,吓得连连后退,郭嫔却不依不饶的往前追,就好像丹卿接过了胤禹,他就能活过来一般。
周围人都被郭嫔这般举动吓到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是大公主挺身上前,将丹卿揽到身后,死死挡着不让郭嫔抓到她的腿。
“还不快扶起来!”
佟佳皇贵妃高声道,“把小阿哥先抱走,可不能让他再受颠簸!”
仿佛这一扑已经耗尽了郭嫔最后的力气,宫女们上前搀扶之时,她不再挣扎,呆愣愣的任由她们将她扶起来,给她套上素服,任由太监抱走胤禹,送上了金轿,她都没有再阻拦。
“大公主,你先带四公主回去,这儿也用不着你们,”
佟佳皇贵妃亲自将大公主和丹卿推到门外,“等灵堂安顿好了,你们再去祭拜便是。”
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若是叫她安排,她定然不会让丹卿来此处。
小阿哥夭折固然可惜,但丹卿也还小,如何能见得了这样的场面?
郭嫔又是个爱子如命的,也不知刚刚是在发什么疯,千万别吓坏了丹卿才好。
丹卿一路不语,走出了翊坤宫。
大公主自然要陪着她,但她却求大公主回去将她们之前练字的时候抄写的经文拿来,说要去烧给胤禹,为他超度。
大公主知道,这是丹卿想自己待一会儿,也不勉强非要陪着,只是叮嘱宫女们远远跟着,千万别叫丹卿离了视线,方才离去。
丹卿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她只是觉得胸闷的厉害,想要透透气。
犹记得刚来的时候,她还曾觉得紫禁城太大,想要从这一边走到那一边,都能叫人累得半死,可如今,却又觉得这里实在是太小了,小得仿佛容不下一个她。
不久之前,她真的以为一切霉运都已经过去,她真的以为郭嫔是爱她的,只是性子别扭了一点,不会表达而已。
她还曾暗自后悔自己当初误会了郭嫔,觉得她另有苦衷,是自己没有想过要去体谅她,她期盼着今后她们能好好的相处,做一对真正的母女。
可是刚刚郭嫔看她的眼神,仿佛一桶冰水,浇了她个透心凉。
那绝不是看女儿的眼神,绝不是,这世间不会有任何一个母亲,会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自己的女儿!
为什么?
就因为胤禹夭折了,所以郭嫔也不想要她这个女儿了?
或者,当真像她害怕的那样,胤禹的死另有隐情,跟她谋划的事情有关?
丹卿脑子里嗡嗡作响,根本没有办法好好思考,她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知走到了何处,走累了,就直接坐在了地上。
“地
上凉,公主,您坐在我衣服上可好?”
孙天阙不知何时冒了出来,脱了外面套的素服叠好放在丹卿的脚边。
丹卿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挪了过去,抬头看他:“你知道私闯后宫是什么罪吗?”
孙天阙叹了口气:“公主,您仔细瞧瞧这是哪儿。”
丹卿环视了一圈,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月华门附近,再往前,就是乾清宫广场了。
怪不得他会在这里。
孙天阙俯身半跪在丹卿面前,轻声哄道:“如今虽然已是六月,但这几日风大,公主还是得顾及自己的身体才是。”
丹卿却只是看着他,许久之后才问道:“你有兄弟姐妹吗?”
“我有一个哥哥,比我大五岁,天资聪颖,文武兼得,深得爹娘喜爱,”
孙天阙答道,“我母亲总说,若哥哥还在,定能承袭外祖衣钵。”
丹卿记得常宁曾经给她讲过孔四贞的故事里,孔四贞的长子是跟他的父亲一起被吴三桂杀了的。
所以,孔四贞才会对孙天阙这么不好吗?
活下来的儿子再出色,也比不了已经死去的那一个。
“可你也很好的,”
丹卿肯定的说道,“你生性聪慧,读书勤勉,会骑射也会功夫,温和又孝顺,像你这么好的儿子,不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可偏偏拥有的人却不愿意珍惜。
“在公主眼里,我许是什么都好,就像我也觉得公主是天底下最好的一样,可我们没办法决定旁人的想法,便是金银,碰到那不爱财的人,也无计可施。”
孙天阙转着圈的劝慰丹卿,他仿佛知道丹卿不止为了胤禹的死难过,也是为了郭嫔的不在意而心伤。
若是换了旁人,丹卿或许还会说一句“你不懂的”,可这是孙天阙,一个苦苦在亲生母亲面前挣扎求生的可怜孩子,一个让丹卿都忍不住心疼的人,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弥足珍贵。
丹卿终于挺不住了,“哇”的一声扑到了孙天阙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失声痛哭。
她知道自己不该去嫉妒刚刚夭折的弟弟,她甚至不敢对任何人说出自己心里的难过,因为这会让人觉得她不懂事,甚至冷血无情。
更何况,她还在纠结胤禹的死是不是跟自己传回宫的消息有关,此时去想这些,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像话。
所以她只能一个人躲起来消化自己的情绪,让自己重新回到该有的悲伤中,可偏偏孙天阙要在这个时候来招惹她,一看到他,她就想起他也曾被亲生母亲怨恨,又如何还能忍得住?
同病相怜最痛,就像她当初知道他差点被孔四贞打死,就忍不住想要帮他,保护他一样,此时此刻,也唯有他,能让她不管不顾的哭出来,发泄心里的难过。
孙天阙被丹卿抱着,却不敢回抱她。
他多么想搂紧她,给她哪怕一丝丝安慰和力量,可他不能。
暗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们,他现在这般已是逾矩,再过,当真是不想要命了。
康熙下了朝急匆匆过来的时候,远远就瞧见自家闺女扑到了旁人怀里,搂着人家嗷嗷哭,顿时只觉得额头上青筋直跳。
他大步向前,一把将丹卿给抢过来自己抱着,然后冷声道:“自己去领二十板子。”
孙天阙恭敬的跪好领罚,丹卿却忍不住求道:“汗阿玛,别打他,他只是想安慰我而已——”
康熙哼了一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孙天阙,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既然四公主给你求情,那就饶你一次,以后无召不许离开南三所!”
孙天阙逃过一劫,磕头谢恩,康熙也不理会他,抱着丹卿大步离去。
康熙抱着丹卿回了乾清宫,叫人准备温水来给丹卿洗脸,问过公主知道她还未用过早膳,便叫人送了素斋来跟她一起用。
丹卿没什么胃口,怏怏的搅着碗里的粥,也不往嘴里送,康熙见状亲手接过碗勺喂她。
“汗阿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要你喂饭,”
丹卿羞得脸红,“我自己会吃啦!”
康熙倒也不勉强,将碗勺还给她,又亲自夹了菜放在她碗里。
“咱们丹卿是大孩子了,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康熙语气温和的哄着,“老祖宗不在宫里,朕前面事忙也不能时时看着,胤禹的丧事虽有你皇贵妃娘娘管着,但她自己的身子也不好,你要乖乖的,别叫她再多操心,好吗?”
丹卿乖巧点头,努力让自己多吃一些。
发泄了情绪之后,她如今也冷静了下来,胤禹已逝,再去多想也无用,她现在要做的,一个是弄清楚胤禹的死因,还有就是得顾好郭嫔。
不管她到底爱不爱她,只为当初她甘冒生命危险去寿安宫照顾她,这份情她永远记得,也一定要还。
“汗阿玛,我想知道胤禹到底是怎么死的,”
丹卿看向康熙,“求您给我一个真相。”
康熙点头应允:“朕知道了,你放心,此事,朕必追究到底。”
宫里已经许多年没无故死过孩子了,若其中当真有什么阴谋诡计,他也绝不会轻纵!
……
胤禹尚不满周岁便夭折,按规矩丧事一切从简,不过佟佳皇贵妃顾念郭嫔爱子之心,虽从简,却也周到,并没有亏待胤禹分毫。
停灵三日,东园香火不断。
各宫嫔妃前来吊唁,郭嫔守在灵前回礼,虽依旧悲痛,却不见了那日的疯狂。
丹卿也想一直守着,却被郭嫔阻止了。
“你终究是养在慈宁宫里的,没有让你舍了太皇太后为胤禹守灵的道理,你的心意我替胤禹领了,但你还是回去吧,别叫太皇太后放心不下。”
郭嫔难得好声好气的与丹卿说话,可却生疏的让人心凉。
丹卿此刻宁愿她如之前那般骂她怨她,而不是客气的像是陌路人。
胤禹一去,仿佛带走了她们之间所有的恩怨,再也回不去了。
送走了胤禹后,郭嫔将自己关回了翊坤宫后殿,再不提要搬到长春宫的事,也再不见任何人。
丹卿去了几次,都被拒之门外,就连宜妃也劝她暂时别来了,让郭嫔自己冷静冷静,总会有好起来的那一天。
康熙令人追查许久,最终的结论依旧与太医所言一致,胤禹并非受人谋害,而是当真死于一场看似并不严重的肠胃病。
饮食皆正常,也没有谁给多喂少喂,无论何处都挑不出问题来,最终只能叹一句天意如此。
丹卿起先不信,又央求胤禛帮忙去调查钮祜禄氏,最终的结果也是一样,钮祜禄氏虽然得了他们传的消息,但尚且没来得及出手做什么,胤禹的死,与钮祜禄贵妃无关。
到此时,丹卿不得不相信生死天定了。
老天爷不让一个人死,即便是得了天花也能痊愈,而老天爷若是想取走一个人的性命,便是什么都不做,也一样不得生还。
胤禹死后郭嫔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断断续续的病了又好,好了又病。
丹卿虽不得相见,却也时常送些补品过去,金银更是补贴许多,叮嘱柳叶一定不要节省,但凡郭嫔想吃想用的,就叫人去做来。
入冬之后,郭嫔再次病倒了,这一次却是病势凶险,高烧数日不退,太医来报,说,怕是过不了年了,又说,郭嫔想见四公主。
丹卿等不得肩舆,一路小跑进了翊坤宫,扑进了后殿里。
殿
内药气弥漫,郭嫔躺在床上,清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丹卿犹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正值郭嫔有孕,那时的郭嫔身形圆润,面色极佳,嗓门更是大的惊人,骂起人来中气十足,闹起事来更是不在话下。
满打满算,还不到两年光景,她如今却已是病弱至此!
“额娘——”
丹卿坐在床边,握住郭嫔的手,眼泪止不住的滑落,“额娘,您看看我啊,再看看我啊——”
郭嫔竟然当真睁开了眼睛,挣扎着要水。
柳叶赶紧端了温水来伺候她喝了几口,郭嫔勉强靠着坐起来,吩咐她出去煎药。
柳叶懂得,出去后在外面关上了门,就守在门口。
殿内只剩下丹卿母女二人,丹卿在哭,而郭嫔却只是定定的看着她,满眼挣扎。
“你是她,但又不是她,”
郭嫔如今说话有些费劲,却语出惊人,“我始终没办法真的将你当成,我的四公主。”
丹卿倏然瞪大眼睛,被郭嫔言语中的意思吓到了。
她一直以为原来的四公主无人关心无人在乎,所以她才能那么轻而易举的取而代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可郭嫔这话,却是在说,她早就知道她不是四公主了。
“额娘我——”
丹卿想要辩解,可对上郭嫔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她却无法撒谎。
郭嫔轻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是,二十二年过年的时候吧?四公主着凉病了,然后,然后就没了。”
丹卿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发抖。
她自以为天衣无缝,却没想到郭嫔竟然从一开始就发现了!
突然之间,一切她曾经不能理解的事情就都能说得通了。
所以郭嫔不爱她,非要赶走她,也总是不肯见她,更不让她靠近胤禹。
丹卿强忍住心头的恐惧,问道:“您既然知道我不对劲,又为什么不揭穿我呢?”
“揭穿你做什么,让他们将你连同我的四公主一起烧死吗?咳咳——”
郭嫔艰难的喘息,“我不在乎你是神仙还是精怪,我只盼着你赶紧得到你想要的,就将我的四公主还回来。”
丹卿喃喃道:“可我不是神仙精怪。”
郭嫔恍若未闻,继续说道:“那日听说你得了天花,快要病死了,我以为时机到了,顾不得一切跑去了寿安宫,我想着,如果她回来了,得叫她知道,我没有不要她,咳咳——”
郭嫔终于泪如雨下,“那时你烧糊涂了,缩在我的怀里一声声的喊额娘,我真的以为我的四公主回来了,可终究只是妄想,我的四公主,当真早在那一夜,就死在了我的怀里——”
丹卿彻底听懂了,原来她这么久以来一直期许的母爱,其实自始至终都从未曾属于过自己。
郭嫔心心念念的只有原本的四公主,就在她躺在她怀里满心欢喜的喊着额娘的时候,或许郭嫔正恨她欲死!
“那你为何,不趁机杀了我?”
丹卿含泪问道。
郭嫔看着她的目光分外复杂,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不像是彻彻底底的恨,反而是一种纠结和担忧。
“我那时有了胤禹,自然不敢冲动,更何况皇上对你那么好,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想着不如就顺势对你好些,叫你感激我,以后,你也会对胤禹好些,”
郭嫔不再直视丹卿,撇过头去,“没想到我造的孽,终究是报应到了胤禹身上,如今我的儿女都不在了,我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丹卿闭了闭眼睛,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滑落,她强撑着问到:“那你今日见我,是想叫我为你做什么吗?”
郭嫔下意识的抬手想要去帮丹卿擦掉眼泪,却又在半空中停顿,最后无力的跌了回去。
她看着丹卿,却又仿佛透过她在看着另外一个灵魂。
“你毕竟叫了我那么久额娘,以后每年祭祀,别忘了我们母子三人,”
郭嫔的眼神里满是挣扎,似乎在做着什么十分艰难的抉择,“我终究是,亏欠了你的,我最后,最后会为你做一件事——”
话说到此处,她仿佛用尽了全部气力,再次昏死过去。
丹卿还想追问她到底要做什么,可是郭嫔却再也没睁开过眼睛。
郭嫔终究是没能过去这个年。
腊月二十七,康熙百忙之中抽空来看郭嫔一眼,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昏迷多日的郭嫔竟然醒来了。
康熙其实并不怎么喜爱这个女人,可见她生死弥留,心里也是十分难受的,便温柔的唤她的名字,问她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郭嫔没有去看康熙,只是望着丹卿,就在丹卿以为她还有什么未尽之言要对她说的时候,郭嫔却叫她出去。
丹卿不解其意,只觉得郭嫔定然是恨极了她,不想再看到她,她不愿意违背郭嫔最后的心意,便走了出去。
紫禁城的冬天,也是寒风刺骨,丹卿站在廊下,只觉得眼泪成冰。
不多时,殿内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丹卿吓了一跳,正要进去看,却见康熙一脸阴沉的走了出来。
“汗阿玛,额娘怎么了?”
丹卿赶紧迎上去问道。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你额娘她也真的是——罢了,她如今这样,朕也无法同她计较,你若还想见她最后一面,自己当心些,远远说话就是了,不要靠近她。”
丹卿茫然的站在门口,却见有小太监抬了担架进去,然后又抬着一个被白布覆盖的人出去。
丹卿大惊,赶紧进殿去看,却见榻边上尽是鲜血,就连郭嫔的身上脸上都是。
郭嫔手里拿着一支染血的发簪,突然俯身吐出一大口鲜血,形状极其可怖,可她抬头看向丹卿时,眼神却是前所未有过的温柔。
“这世上,再没人,知道了,”
郭嫔一边吐血一边说道,“你,好好的,活——”
一句话未了,她人就倒了下去,丹卿想要扑过去,却被禾苗死死抱住,不叫她过去。
屋里的太医立刻去看,然后便接连摇头。
“四公主节哀,郭嫔娘娘已经去了。”
太医高呼一声,随即屋里的宫女太监们皆跪地痛哭,丹卿虽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一阵天旋地转,晕在了禾苗的怀里。
再醒来时,丹卿人已经回到了慈宁宫里,胤禛守在她的身边。
“四哥,我额娘——”
丹卿挣扎着要起来,却又眼冒金星,跌了回去。
“你别动,你在发热,太医说你得静养,”
胤禛拦着不让丹卿坐起来,“郭贵人的身后事有我额娘和宜妃娘娘看着,绝不会马虎的。”
郭——贵人?
丹卿一惊,抓着胤禛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她会被降了位份?”
按理,嫔妃们死后只有加尊追封的,最少也是平级下葬,怎么会突然从嫔位又变回贵人了呢?
“汗阿玛说,册封嫔位的圣旨未下,故而做不得数,只叫按贵人仪制安葬,”
胤禛也不隐瞒,“但这不过是对外的说辞,我听说,是郭贵人当着汗阿玛的面儿杀了她的贴身宫女,汗阿玛大怒,但看在郭贵人将死的份儿上,才没追究。”
御前行凶是重罪,若当真要算,怕是要牵连家人,康熙能不追究,只是降为贵人,确实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你说额娘杀了谁?”
丹卿恍惚想起那日被抬出来的人,又想起郭贵人临死前与她说的那句话,突然之间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郭贵人杀了柳叶,那个自小照顾四公主,可能已经察觉到她身份的另一个人!
回想起来,胤禹死后,郭贵人借伺候不周几乎处置了所有曾经伺候过丹卿的奴才,要么赶出宫去,要么找借口责罚了撵去了辛者库,到她临死之前,身边除了柳叶竟没有半个熟悉的奴才伺候了!
而如今,她在死之前又亲手带走了柳叶,彻底断了丹卿的后顾之忧。
她竟是这样一个有手段有魄力之人,干脆利落,不留任何后患,可她平日里却只做无脑刁蛮模样,竟是哄骗了所有人。
丹卿捂紧胸口,只觉得心里有万般重担。
这个紫禁城里的人,她当真是谁也看不透,直至此刻,她依旧不懂郭贵人为什么要在临死之前用一条人命来帮她扫清后患。
她不是一直只爱原本的四公主吗?
她不是一直恨她欲死吗?
她难道不应该期待着有人揭穿她的身份,等着看她被火焚而死,才算是痛快吗?
难道当真只为了一个死后祭祀的承诺,就值得她冒这天大的风险?
难道她就不怕康熙震怒,连累了郭络罗氏全族吗?
丹卿想不通 ,她甚至不知道郭贵人对她说过的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四哥,你说,她真的不爱我吗?”
丹卿喃喃的问道。
胤禛最懂其中苦楚,抱住丹卿道:“感情之事不能强求,哪怕是亲生额娘也一样,可是丹卿,不管她爱不爱你,你身边都不缺真心爱护你的人,比如老祖宗、汗阿玛,还有我。”
“四哥,我害怕——”
丹卿也抱住胤禛,呜呜的哭着,“我看不懂这里的每一个人,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真心对我好,我不知道应该相信谁——”
“那就,谁也别信,”
胤禛摸着丹卿的头发,倍加温柔,“丹卿,相信你自己就好,你这么聪慧,将来一定是有本事的,只要你足够强大,就不会再害怕被伤害。”
相信她自己吗?
可她从始至终求的只是一个安稳度日而已,却是如此的艰难。
历史并未改变,胤禹死了,胤禟依旧会是九阿哥,那么胤禛,是不是也会在经历万般惊险后,最终登上九五之位?
那她呢,历史上的四公主,究竟是什么样的结局?
她曾经以为,只要有太皇太后和康熙的宠爱,她就可以安安稳稳的活着,可如今才发现,她多活一世多的那些许聪慧,不过如是。
她连郭贵人都看不透,又如何能确定自己能摸清康熙的心思,又如何敢全心全意的相信他,相信将来他一定会给她安排一个无忧的未来?
胤禛说的对,既然她不能去相信任何人,那她就得从现在开始努力做到更好。
她要好好读书,勤练骑射,她要努力去成为一个不输给任何阿哥的,有用的公主,她得有除了亲情之外的价值,才能在未来为自己争一争更好的可能。
哪怕有一日她走到了最坏的地步,只要她有本事,也能无所畏惧的坚持下去。
第56章 第56章二合一章
康熙三十年春。
紫禁城西北的灵犀宫中门大开,一抬抬红木箱子被太监们送进来,暂且先放在灵犀宫花园正中的琉璃殿内,待清点好了再一并归入库房。
这灵犀宫是当今康熙帝为公主们所建,宫墙环绕之内建有单独的楼阁五座,取五福临门之意,是为公主们的住所。
楼阁之间便是花园。
康熙命人引了人工渠,装饰成溪流,溪边奇花异草无数,又仿着江南风情立了小桥怪石,间或凉亭巨树,可谓十步一景,景景动人。
最特别的便是这花园中间的一座“琉璃殿”了。
北京城地处北方,冬日里百花凋零,为了叫公主们能有个赏花之地,康熙命内务府烧制琉璃砖为墙,修建了一座几乎透明的宫殿,亦是暖房,冬日里将绽放的鲜花摆放在里面,公主们便是在自己的楼阁内,也能瞧见其中美景。
等到了夏日,令人用毡布遮了殿顶,里面放上冰山,却又是一处纳凉赏景的好地方。
不过今日琉璃殿内却是彻底腾空了,里面一排排摆的都是挂着红绸的红木箱子。
“都仔细着些,别磕碰坏了。”
荣妃守在门口嘱咐道,“摆整齐了,这么乱放哪里能放得下!”
“荣妃姐姐放心,若是这里放不下,那边不是还空着一个阁子么,总是够地方的。”
宜妃将手里的红册子递给身边的柳芽,叫她带人进去挨箱核对,然后走过去挽住荣妃的手道,“先让她们清点着,咱们去瞧瞧二公主,这聘礼都进门了,也不知道她准备的如何了?”
荣妃抿嘴笑了:“她啊,早就做好准备了,不过妹妹既然有空,正好去帮着看看我给她准备的首饰够不够,我这心里没底,总觉得还少些什么。”
宜妃自是答应,二人便携手往二公主住的富福阁去了。
园子另一边的好福阁二楼,一位少女倚窗而坐,虽不施粉黛,却是肤白胜雪,唇红齿白。
纤长的睫毛微微向下而生,在眼角处留下一行阴影,抬眸之时只见眼眸圆润,瞳仁漆黑,好似懵懂可爱,仔细瞧却又几不见底,十分深邃。
她穿了一身粉蓝色的衣裳,乍一瞧似乎没什么特别,但阳光过处,却是光影流波,暗藏着极为精细的纹样。
她头上只戴了一支与衣裳同色的绒花,鬓边插着一支流苏步摇,看似简单,可那流光溢彩的流苏,却绝不是寻常之物。
“二姐姐,荣娘娘和宜娘娘往你阁子里去了,你不回去陪着?”
少女回过头来,眼眸带笑,“外面的琉璃殿里都快堆不下了,你也不去瞧瞧,偏躲在我屋里,莫不是突然觉得我那姐夫不好了,不想嫁了?”
“丹卿,你若再浑说,仔细我将你偷偷藏起来的好酒都搬了去,”
二公主放下手中的绣活,嗔怪的瞪了一眼窗边少女,“我额娘领着宜娘娘要去看的是备好的嫁妆,又不是看我,我在不在有什么关系?”
丹卿坐直,促狭道:“二姐姐避而不答,难不成当真是想要悔婚了?”
二公主气得站起来就要去抓她,丹卿赶紧举手投降:“好姐姐,别恼嘛,我就是瞧着你这几日心神不宁的,若不是想悔婚,那便是觉得姐夫备的聘礼不合心意了?”
二公主叹道:“也不知将来哪个可怜人摊上你,怕是一辈子都要叫你吃的死死的!”
“那是自然,”
丹卿骄傲的说道,“咱们可是公主,管他嫁给谁,难道还能叫一个男人欺负了去?二姐姐别担心,姐夫虽然鲁直了些,但性子还是极好的,他若敢欺负你,我必亲自去为你报仇!”
二公主无奈的摇头:“你当真是叫汗阿玛给宠坏了,老祖宗在时还能约束你一二,如今怕是将天捅个窟窿,汗阿玛还要拍手叫好,夸你力气大呢!”
丹卿毫不害臊的点头表示认同,二公主却是被她给气笑了:“罢了罢了,我可管不了你,不过如今老祖宗的孝期已过,你的婚事,汗阿玛也该上心了吧?”
人的寿数终有限,即便再精心照料,太皇太后还是在康熙二十八年薨逝了。
她重病之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公主和丹卿,为了让她安心,康熙令大公主与班第在京城完婚,让太皇太后临终前,亲眼看到了心爱的大公主出嫁。
而丹卿年纪还小,那时候也有人提议先给丹卿与喀喇沁杜棱亲王次子噶尔臧定亲,但太皇太后却并未应允,只留下遗言,说将来婚嫁之事,定要让丹卿顺心如意。
这一句顺心如意,便意味着丹卿在婚嫁上有了一定的自主权,甚至若是康熙愿意为她改变公主抚蒙之策,那她亦有可能留在京中。
再加上康熙早年间就叫丹卿跟着胤禛一起上书房,同窗的几个伴读便成了四额驸的热门人选,只是碍于太皇太后孝期,无人敢提及此事罢了。
如今孝期已过,眼看着丹卿就要年满十三,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有心之人便开始打探起丹卿的心意来。
“是不是又有人往姐姐这儿递话了?”
丹卿有些烦恼,“过了五月我才十三,又不是十八了急着出嫁,也不知道他们着急个什么劲儿!”
二公主轻笑:“君不知‘奇货可居’吗?”
“我又不是秦异人,有什么可居的,”
丹卿哼了一声,“真惹烦了我,我就随便找个草原小台吉嫁了,叫他们的算计都落空!”
这些人不就是瞧着她这些年得康熙的宠爱,觉得娶了她就能在康熙面前出头么?
堂堂男子汉,不思学文习武出人头地,偏都惦记着攀裙带关系,可她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公主,难不成还真能帮他们成为下一个佟佳氏?
简直是痴心妄想!
“旁人不谈,富尔敦和舜安颜你怎么看?”
二公主试探着问道,“明珠虽然被革了大学士,但依旧管着户部,为着纳兰性德,汗阿玛这些年对富尔敦也是多加照拂,他至今未谈及婚事,是
为了谁,你也该心里有数的吧?”
丹卿捂住额头:“哎呀,我的好姐姐,我与他不过是玩伴,自打他满了十三离了上书房之后,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两面,他成不成亲,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二公主继续道:“好,那不说他,舜安颜呢?他比你小上几个月,如今正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他是孝懿皇后的亲侄儿,身份也算匹配,你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他也不成吗?”
丹卿继续捂脸:“我的亲姐姐,那就是个小屁孩儿!前些时日还因为师傅说了几句就哭鼻子呢,我好一通哄才好,我能与他有什么?”
二公主伸手将丹卿的手拉下来,直直的看着她:“所以,还是那个孙天阙?可是丹卿你要知道,他毕竟是个汉人,如今满人里都没出过额驸呢,宗亲们岂能容忍一个汉人争这个先?便是有老祖宗留下的话,此事也很难成的。”
孙天阙吗?
丹卿脑海中闪过那个已经如一棵小白杨一般的青年,却依旧摇头:“汗阿玛既叫他给我做了侍卫,他便得一辈子都效忠于我,又怎么会叫他做我的额驸呢?”
“那你自己的心意呢?”
二公主捏捏丹卿的脸颊,一如小时候。
丹卿有些茫然:“我的心意?二姐姐,我是真的没想过这些,反正汗阿玛不急,我更不急,总要再等个五六年才能成亲呢。”
二公主叹了口气,心里觉得这妹妹还是个小姑娘呢,果然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她刚刚说起富尔敦和舜安颜,她都是直说不行,可提起孙天阙,却是将借口转向了身份有别,虽然都是拒绝,但其中的含义却是大不相同,她自己尚未发觉,可她这个姐姐,却已经听明白了。
只是对于她们这些公主而言,性情不合之类的都不打紧,大不了成亲之后各过各的,而身份之别却是如同天堑,也不知将来会不会成为妹妹终身之憾。
这些话二公主并不敢与丹卿说,怕当真叫她明白了心意,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姐妹俩转了话题,又闲聊了几句,就听到宫女来报,说皇上请丹卿往乾清宫去。
丹卿辞别了二公主,撑着伞便出了灵犀宫。
灵犀宫门口,一个一身戎装,身材高挑的年轻人正在安排换防之事,见丹卿出来,赶紧迎上去请安。
丹卿抬了抬手,笑道:“你不是说要跟着太子去京郊么,怎么又回来了?”
那年轻人抬起头来,却是一副俊美相貌,眉眼间还有几许文弱之气,若非一身戎装,倒像是个书生。
“才刚出了宫门,太子就被请了回去,说是皇上叫了礼部的人进来商量会盟的仪制,公主也是要去乾清宫吧?”
孙天阙拱手道,“您稍等,我这就叫人去备了肩舆来。”
“不用,今儿天气好,我想自己走走,”
丹卿拦了一下,想了想又道,“这些时日荣妃和宜妃常来灵犀宫帮着二姐姐规整聘礼和嫁妆,你若无事,便待在侍卫营别过来了,当心不小心冲撞了,要吃板子。”
孙天阙微笑:“是,公主放心,我正想向您告假,皇上命我去帮着接待那些蒙古人,许是要忙上一阵子。”
丹卿点了点头:“那你便去吧。对了,记得好好盯住了乌尔衮,可不能叫他在京里惹出什么混事来,丢了二姐姐的脸面。”
孙天阙一一应下,简直乖巧,丹卿满意,这才继续往乾清宫而去。
这些年她虽然年岁渐长,但康熙依旧只当她是当年那个可爱的小闺女,乾清宫从不对她设禁,任她来去自由,无人敢拦。
纳兰性德病逝后,曹寅也去了赴任苏州织造,如今御前值守的侍卫都是这几年提拔上来的新人,年纪尚轻,礼数周全,再无人敢同丹卿说笑,却不如当初有趣了。
见丹卿过来,侍卫们皆深深低头,不敢直视,梁九功的徒弟徐庆旺守在门口等着,立刻上来相迎。
“四公主可算是来了,皇上刚还说您再不来就要派肩舆接您去呢。”
徐庆旺躬身将丹卿让进去。
丹卿问了一句:“礼部的大人可还在?”
徐庆旺连忙答道:“还在的,不过皇上吩咐了,叫公主您不必避讳,直接进去即可。”
看来今儿要讨论的事情,怕是与她有关了。
丹卿了然,径直走进了御书房,给康熙和胤礽行礼。
“丹卿来了,梁九功,还不快去给你四公主上茶点,”
康熙一见到闺女就眉开眼笑,“上次你说喜欢吃那西洋点心,御膳房又试做了一次,你尝尝看味道对不对。”
丹卿微笑应下,并不理会站在地上的几个大臣,走到康熙御案旁的小桌边上坐下,等着她的点心。
这是康熙特意叫人安放的桌子,专给她一人用,桌上摆着的文房四宝皆是按她的喜好,旁人不敢擅用分毫。
很快,梁九功就将茶点送了上来。
茶是普洱团茶,上面还飘着几朵菊花。
康熙更喜欢白茶,这菊花普洱自是特意给她准备的。
点心是仿着曲奇饼干做的,丹卿捡了一块尝了一口,却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并不酥脆,却是松松软软的。
康熙并不急着说正事,一直等着她尝了点心,才问她好不好吃。
“味道是好的,只是太绵软了些,”
丹卿将点心放下,“这点心皇祖母定然喜欢,不如汗阿玛叫我借花献佛一下?”
这些年来,丹卿与皇太后的关系却是亲近了许多。
胤祺被康熙逼着进了上书房,也搬进了南三所后,康熙又将德妃的五公主送去了寿安宫陪伴皇太后。
有胤祺的前车之鉴,这次康熙亲自给五公主选了懂规矩的宫女服侍,再加上五公主天生性情乖巧和顺,皇太后养久了,也愈发温和了。
特别是太皇太后薨逝后,皇太后万分悲伤,却是与丹卿同病相怜,对丹卿自也是多了几分宽容,时常将她叫到身边宽慰,一来二去,之前的嫌隙便都忘了,祖孙二人倒也和睦。
康熙如今也是愈发珍惜这位宫里硕果仅存的嫡母,见闺女孝顺时常想着她,自是高兴,立刻便叫人将点心给皇太后送去,叮嘱一定要记得说是四公主孝敬的。
丹卿盘算着这么一借花献佛自己又能得皇太后一笔大方的赏赐,想到自己日渐丰盈的小金库,脸上笑开了花。
“好了,说正事,”
康熙转了话题,“丹卿,刚刚礼部说起此次会盟随驾人员,将你也列在其中,但朕打算带着三公主去长长见识,想叫你让出这个名额来,可好?”
这种事为什么要
来问她?
丹卿诧异的看向康熙,感觉其中必有诈。
让谁去不让谁去还不是康熙一句话的事情,再说了,这次出巡有没有什么固定名额,就算康熙想带三公主,也用不着她让,一并带去不就得了?
果然,胤礽接口道:“嘎珞,这次我们几个年长的兄弟姐妹都要离宫,我想着你留下来,也好有个照应。”
丹卿问道:“二哥哥也要去吗?”
康熙点头:“他也去。之前为着出征没带他的事儿,跟朕闹了许久,这次便叫他也去,好叫蒙古人认识一下咱们大清的储君。”
“所以,就连二哥哥都去,偏要留下我一个人?”
丹卿瞪大了眼睛,“汗阿玛,您可不能这么欺负人啊!”
“嘎珞,你年岁也不小了,该学学理事,将来你的公主府,难道不要自己打理吗?”
康熙没说什么,胤礽却劝道,“这次正是个好机会,你留在宫里,正好学着打理宫务。”
丹卿听明白了,这是胤礽不想让她去。
可那是大草原诶,她还未曾去过呢,不管是为着什么原因,她都不想留下来。
“二哥哥,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丹卿蹭到康熙身边,摇着他的胳膊告状,“汗阿玛,您瞧瞧二哥哥啊,肯定是怕我跟去了事多,才故意要撇下我的。”
“那你能保证不找事吗?”
康熙笑呵呵的看她,“你若能保证这一路都乖乖待在马车里,等到了草原上也跟着你两位姐姐一处,不惹事不捣乱,朕就帮你说说情。”
丹卿十分郑重的举起右手:“我保证,我一定特别乖巧听话!”
康熙转头看向胤礽:“太子怎么说?大家都去,偏留下她一个,朕的紫禁城还不得叫她给掀翻了去?到时候朕不在你也不在,可没人能管的了她。”
胤礽无奈道:“自是听汗阿玛决断。”
后面康熙又跟礼部的官员继续说了许多,丹卿都听往耳朵里去,心里琢磨着胤礽到底想干什么。
这些年来她虽然与胤禛更新亲近些,但也没疏远过胤礽,只是随着年岁大了,不好如同少时亲密,但她屋里各处都是胤礽送进来的东西,便能看出兄妹感情十分要好。
不说旁的,当年她想要学功夫强身健体的时候,还是胤礽手把手教她练臂力,教她搭弓射箭,还偷偷教给她摔跤的窍门,让她如今也有了些自保之力。
所以丹卿虽然对胤礽的感情有些复杂,却也是信任爱重这个哥哥的,她觉得不管将来如何,至少胤礽对她总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故而她也不急,就在一旁吃点心喝茶,一直等到礼部官员聒噪完了退下,等到康熙看他们烦了叫他们退下,方才跟着胤礽一起走出了乾清宫。
“二哥哥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丹卿拦住的胤礽的去路问道。
胤礽叹了口气:“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却偏偏要跟我对着干不是?”
丹卿不认:“我哪里知道,我就知道二哥哥嫌我烦不肯带我出去呢。”
“你以为那会盟是什么好去处?”
胤礽用手指点了点丹卿的额头,“不然你现在去问问三妹妹,看她想不想去!”
三公主嘛,那是自然不想去的。
丹卿又不傻,怎么不知道康熙为何单单要将三公主提出来说一下。
这次会盟,巴林部的人也会到场,而二公主会带着嫁妆同行,就在会盟之地多伦诺尔与乌尔衮完婚。
这是漠北蒙古请求内附清朝后康熙第一次与他们会盟,将二公主的婚礼设在那里,便是要叫漠北蒙古的人看到大清与漠南蒙古诸部是如何亲近的,叫他们更愿意归附,但同时,也会许下一个承诺——
大清会像对待漠南诸部一样对待漠北,漠南蒙古能娶到公主,漠北也能。
所以这次跟去的公主里,定然会有一位要嫁去漠北,而康熙的意思,选定的是三公主。
三公主只比二公主小一岁,至今尚未定亲,要说选她却也合适,可礼部却偏偏将丹卿给报了上来。
谁人不知太皇太后薨逝之前替丹卿求了一张“免死金牌”,让她婚嫁更加自由,若说公主里有谁最有可能留在京城,那便是丹卿,所以礼部此时将丹卿列在与漠北蒙古和亲的名单里,甚至可能越过三公主成为唯一人选,这背后的说法,可就有意思了。
“三姐姐想不想去我不知道,但我是一定要去的,”
丹卿向往的看向天空,“我还没去过草原呢,二哥哥又怎知我不会喜欢?我总得亲眼去看一看,去感受一下,才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啊。”
胤礽不认同:“明明就有更好的选择,又为何偏要去看那差的?你不是挺喜欢那孙天阙的么,叫他也留在京城里陪着你,不好么?”
“二哥哥,莫要浑说!”
丹卿跺脚嗔道,“汗阿玛叫他给我做侍卫,本就叫外人有说辞了,你怎么能跟着起哄?他如今也不小了,说不定马上就要议亲,若是有闲言碎语传出去耽误了他的亲事,可就不好了。”
胤礽哼笑:“行啊,那赶明儿我就给他寻一门好姻缘,看你急也不急!”
丹卿对着他做了个鬼脸,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只是道:“反正草原我是去定了,你不许再在背后捣乱!不过礼部为何要选我,还得请二哥哥帮忙详查一二。”
胤礽点头:“你便是不说,我也一定要查清楚的。但既然事关和亲,你不去,自得有旁人去,越过三妹妹就该是谁,你心里也该有数。”
不是三公主,也不是她,那就该轮到五公主了。
而五公主,是德妃的女儿,胤禛的亲妹妹。
“丹卿,我知道你心地纯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为与人万般亲近,可旁人未必真的将你放在心上,”
胤礽若有所指的说道,“你且好好想想吧。”
丹卿眉头微皱——
所以胤礽的意思是,这事与胤禛有关?
第57章 第57章二合一章
目送胤礽远去后,丹卿又在原地驻足良久。
若是放在从前,哪怕只是去年,胤礽都不会跟她这样遮遮掩掩的说话,也不会刻意去挑拨她跟胤禛之间的关系。
丹卿至今仍不知二十九年胤礽与胤祉一起前往行宫探望生病的康熙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叫康熙一反常态丝毫不顾及太子威仪,将胤礽遣送回宫,她只知道从那之后,胤礽与康熙父子之间即便瞧着再亲近,也总好像隔着什么,再不似从前。
而胤礽,也再不是那个会因为愧疚深夜跑来找她哭诉的少年,如今他已然不愿意什么都同她说了。
丹卿没有回灵犀宫,而是直奔南三所而去。
胤禔和胤祉都已经成亲出宫建府,如今南三所里以胤禛居长,带着五、七、八、九、十几个小阿哥住着,因为院子有限,十一阿哥之后的尚且还都住在后宫里。
丹卿对南三所的路甚是熟络,她如今也不似小时候那般事事小心谨慎,因为康熙数年如一日的宠爱让她懂得,该避让的并不是她。
果然,远远瞧着丹卿过来,原本还在外面溜达的伴读们立刻就消失不见了,唯有一人颠颠的迎了过来。
“四姐姐你可算是来了,四阿哥他今儿又罚我,你得帮我求求情!”
来人虽是一副伴读打扮,却难掩身上的娇贵之气,一双丹凤眼配上翘鼻朱唇,颇有几分男生女相之感,一瞧就是大家族里宠着养大的公子哥儿。
“舜安颜,四哥罚你定是因为你错了,你不乖乖领罚,还敢来找我求情?仔细我给你添油加醋,叫四哥罚得更重些!”
丹卿也不记得是从何时起舜安颜开始叫她四姐姐的,不过他自小就娇惯,爱哭的毛病至今未改,有时候丹卿都恍惚觉得这应该是个妹妹,也就随着他乱叫了。
舜安颜噘嘴叹气:“四姐姐果然变了,以前你都事事护着我的!莫非是我如今年纪大了,不讨姐姐心疼了?还是姐姐有别的人疼爱,愈发看不上我了。”
丹卿被他逗笑了:“你就胡说吧,这话要是传到汗阿玛耳朵里,少不了赏你几板子!”
舜安颜却也不怕,只是笑嘻嘻的推着丹卿进了胤禛的院子。
胤禛正站在桌子后练字,今儿用的是大笔,写得是【安顺如意】,瞧着四处散了不少张写好的,想来是都不合心意。
他旁边的小案上也摆着笔墨,却是抄了半张的《心经》,应该就是舜安颜说的惩罚了。
“你不陪着二姐姐理嫁妆,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胤禛放下笔,将刚写好的一张又扔了出去,然后看向舜安颜,“你敢去告状?”
舜安颜当场炸毛:“我没有,我才出门就看到四姐姐过来了,才不是我去告的状!四姐姐,你快帮我解释一下啊!”
丹卿不理他,而是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
胤禛身边的小苏子十分有眼色的送上了茶,丹卿一看,却又是普洱。
“四哥,我虽然爱喝普洱,可也不是只喝这一种,怎么就不能给我备点别的?”
丹卿故意嫌弃道,“上个
月汗阿玛不是赏了你一盒大红袍么,我要喝那个。”
胤禛看了小苏子一眼,小苏子立刻退了出去。
“你倒是知道什么是好东西,那大红袍我自己都舍不得喝,”
胤禛走过来坐到丹卿旁边,“说吧,又来寻我做什么?”
丹卿尝了一口普洱,觉得没有乾清宫的好喝就随手放下了,然后直言道:“刚汗阿玛叫我去了乾清宫,商量去会盟的事情,礼部报了我的名字,汗阿玛却想让三姐姐去。”
胤禛略思索了片刻,便问道:“太子出手了?”
丹卿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太子到底是想让我去还是不想让我去,如今我是愈发看不透他了。”
刚刚在乾清宫胤礽固然一直在与她说跟着去的坏处,但若是他当真一心不想让她去,那今日她就不会被叫到乾清宫。
因为她很清楚,康熙是真的不想让她去的。
若非有胤礽支持,礼部安敢跳过三公主将她给报上去,康熙又何须非要她亲口选择去与不去呢?
“他想不想让你去我也不知,但我知道,十有八九他会说我想让你去,”
胤禛如今是愈发心思通透,“怕你不信,还会搬出五妹妹来说事,对与不对?”
丹卿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却是默认了。
“他这也是没话找话,我帮着五妹妹把你卖到漠北对我有什么好处?倒不如将你卖给舜安颜,还能留在身边当个助益。”
胤禛不屑道。
丹卿“嘶”了一声:“四哥,你怕不是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吧?你看那舜安颜——”
丹卿伸手指向正红着眼圈被逼着抄经的人,“你看我跟他般配吗?我是找额驸啊,还是养儿子啊?”
“浑说!姑娘家家的没羞没臊!”
胤禛瞪向丹卿,“舜安颜是没什么出息,但胜在肯听你的话,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不过你的亲事自还是得自己欢喜,便是瞧上了哪个侍卫之流的,我瞧着汗阿玛也未必不会让你如愿。”
他这话里暗指的是谁,丹卿自然听得出来。
“四哥你别胡说,我跟他没什么,”
丹卿不满的嗔道,“他如今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你这么说叫旁的好姑娘怎么敢嫁给他?”
胤禛是全然不信,只觉得自家妹妹嘴硬得很。
若当真没有旁的心思,怎么当初就偏选了人家做侍卫?
孙天阙虽然是汉人,出身不算显贵,但身后汉军的势力犹在,也不算无名之辈,又怎么就心甘情愿的给一个公主做侍卫呢?
旁人不知道,他这个日日瞧着的人还能看不透吗,那孙天阙的眼睛都快长在他这傻妹妹身上了,居心如何,简直毫不遮掩!
“你当真不介意他娶妻生子?”
胤禛试探道,“那我可要帮他张罗一二了,如今宗室里可是有不少人都盯着他呢,他这出身尚个县主之类的,倒也说得过去。”
“怎么就非得是爱新觉罗家的姑娘?”
丹卿兀自嘴硬,“不是说孔格格给他相看了汉军旗里的姑娘么,我觉得倒也是门当户对。”
“这可是你说的,将来可别后悔!”
胤禛故意激她。
丹卿傲娇扬起下巴:“我必是不会后悔的!天下之大,男人之多,我想要什么样的不能得?说不准将来有一日我也像汗阿玛一样,三宫六院,想尽齐人之福!”
正好舜安颜过来交“作业”,闻言立时兴奋道:“那四姐姐定要为我留一个位置!”
胤禛深吸一口气,左一下右一下,表弟妹妹各赏一巴掌,拍的他们捂住额头躲远了。
心好累!
当真是一个都不想管了!
……
不管胤礽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这会盟丹卿是去定了。
康熙果然叫了三公主同行,三公主为此哭了一场,却又不敢叫人知道不愿意,只说是舍不得二公主嫁人罢了。
如此一来,灵犀宫里住着的三位公主都开始准备行装,分离的悲凉冲淡了婚嫁的喜气,不再似前几日的欢天喜地,就连帮着整理二公主嫁妆的宜妃,都敛了笑意,忍不住经常往丹卿屋里坐坐,好似这一去,丹卿就回不来了一样。
丹卿反而是最淡定的一个。
倒不是因为她多笃定自己不会远嫁,而是从一开始来到这里就做好了远嫁的准备,该有的恐惧不安早已经被时间冲淡,而康熙的宠爱和教导也给了她足够的底气,让她相信无论去哪儿,她都能好好活着。
临出行之前,丹卿特意吩咐宫女要看好了她阁子前的那颗枇杷树。
这还是那年在温泉行宫过生日的时候,孙天阙送给他的枇杷苗,挪回来种在这里已经好几年了,如今已经成树,却从未曾结果,也不知到底是酸是甜。
对于这颗算是陪着她长大的枇杷树,丹卿分外珍惜,平日里都是亲手浇灌的,便是偶尔跟着康熙出行,也定要仔细吩咐人照看,非要将它养到开花结果的那一天不可。
“我还是觉得你被人给骗了,”
马车上,丹卿倚在窗口跟孙天阙说话,“哪有好的枇杷树这么多年不肯结果的?想必是当年农户瞧着你年纪小好糊弄,故意卖你个病苗苗。”
孙天阙作为公主扈从跟随,今日却并未着戎装,而是一身常服配着一件玄色的斗篷,斗篷边上还缀着一圈白绒绒的风毛,却是丹卿的杰作。
“公主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孙天阙一副从容模样,略清瘦的脸颊被风毛衬出了几分柔弱,带着天生的汉人公子墨客之气,可嘴偏又很毒,
“反正那枇杷树不会说话,如何也不能替自己喊冤。”
丹卿气得抓起果子砸他,却被他顺手接住,塞进了怀中。
“多谢公主赏赐,奴才得去前面看看了,您快关了窗,当心着凉。”
孙天阙含笑拱手,然后策马而去。
“我还真有些怀念他少时寡言的模样了,”
丹卿关上窗对禾苗抱怨道,“那时候多乖巧一个少年,怎的如今我说一句他顶三句,竟是半分都不肯让我!”
“这不是正说明公主对他好么?”禾苗将剥好的果子递给丹卿。
丹卿骄傲点头——
那是,不枉她这些年精心养着,自是将他养得极好。
禾苗又道:“孙侍卫如今都十七了,可不再是当初的小少年,他功夫好有本事,自是会傲气些,不过对公主却一直是顶好的。”
丹卿撇了撇嘴,吃着果子嘟囔道:“没瞧出哪里好来,我看他是巴望着将我气急了赶他走,好叫他回家娶个美娇娘。”
禾苗低笑摇头,却并不戳破丹卿的心思。
她家四公主还小呢,不懂男人的心思也是正常,且等那孙侍卫真能登堂入室,再说清楚也不迟。
因为这次北巡是为了与漠北蒙古会盟,所以康熙这一路十分繁忙,没什么时间叫丹卿过去玩儿,不过有二公主三公主在,丹卿也没觉得很无聊。
三个公主凑在一辆车里玩耍,胤禔想方设法的也凑了进来,给妹妹们当个牌搭子。
他早已娶了福晋,如今已经有三个闺女了,却还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跟妹妹们打牌竟也作弊,气得好脾气的二公主都抓了瓜子丢他。
“大哥你再无赖,我们就不同你玩了,”
丹卿叉腰道,“你偷藏一张牌也就罢了,哪
有人会藏五六七八张的,难道我们都没长眼睛看不到吗?”
胤禔笑嘻嘻:“哪能怪我,还不是你们太厉害了,我这当大哥的若是输了,可不丢脸?”
这话倒是夸赞,哄得公主们都笑了。
“不管不管,作弊的人就算输家,今日就罚你,罚你——二姐姐,咱们罚他什么?”
丹卿挽着二公主问道。
二公主也不知道,继而看向三公主,三公主对着胤禔柔柔一笑:“就罚大哥给我们讲讲去年陪汗阿玛亲征的故事吧。”
这却是挠到了胤禔的痒处,胤禔立刻就挽起袖子讲了起来。
康熙二十九年噶尔丹率领的准噶尔部借口追击喀尔喀蒙古诸部,兵锋直指北京,康熙亲率十万大军,在乌兰布通击溃准噶尔部,重新将漠北掌控在自己手中。
这是康熙第一次亲征,胤禔、胤祉皆随军出征,其中胤禔任福全副将,不但参与了指挥战斗,更是曾亲自上战场杀敌,可谓骁勇,亦是得到了康熙的亲口夸奖。
只不过因为福全大意放跑了战败的噶尔丹,致使此役未能功德圆满,惹得康熙震怒,所以连带着胤禔也未能因为军功受封。
“你们那是没瞧见我有多勇猛,”
胤禔讲得唾沫横飞,“那些准噶尔部的人各个力大如牛,青面獠牙,足有九尺高,还不是叫我一刀一个,全都砍翻了?咱们打赢之后,砍下的敌首都能堆成小山,那些尸体要是剁成肉馅,足够你们——呜呀——啊——”
丹卿用力在胤禔脚上狠狠扭了扭,才放开了捂着他嘴的手。
他在战场上勇猛不勇猛她没瞧见,如今在公主们面前倒是够勇的,没瞧见二公主三公主都吓得花容失色了吗,还敢继续往下说!
“大哥,你要是实在没事做,不如出去打几只山鸡野兔来给咱们尝尝鲜。”
丹卿瞧着胤禔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果断开口撵人。
胤禔倒是乐意去,二公主却连连摆手:“不要了不要了,我还是吃几天素吧。”
三公主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丹卿怒瞪胤禔,胤禔挠挠头撇撇嘴,想要抱怨两句,却又被丹卿的凶狠的眼神和抹脖子的表情给吓了回去。
啧,都是妹妹,怎么娇花里偏就出现了一头雌虎?
惹不起惹不起,他还是先躲为妙。
胤禔在丹卿的威胁下跳下了马车,一抬头就看到胤礽领着几个侍卫带着食盒过来。
“太子爷,甭去献殷勤了,妹妹们从今儿起改吃素了。”
胤禔得意的挑眉道。
胤礽懒得理会他,行至公主们的马车旁说道:“丹卿,今儿得紧赶着路,夜里才能到下个驿站,汗阿玛吩咐了队伍不停,让大家就在车里凑合吃一口。”
丹卿推开车门走了出来,也不用旁人去扶,按着车厢就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地上。
“哎,你小心点儿!”
胤禔忍不住叫了一声。
胤礽却道:“丹卿身手可不差,大哥不必闲操心。”
眼见着这兄弟两个又要掐起来,丹卿赶紧喊停,催着胤禔去给二公主和三公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素菜。
等胤禔走后,丹卿打开胤礽带过来的食盒看了一眼,果然里面大部分都是荤菜,不但有肉馅做的丸子,主食配的也是肉包子,若是真送进去,她那两位姐姐怕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就说刚刚胤禔为何要故意讲得血腥,原是在这儿等着呢。
“二哥哥,这两盘素菜留下,其他的送我车上吧,我等会儿回去吃。”
丹卿挑选了一番之后说道,“刚刚大哥讲了战场上的事儿,只怕两位姐姐吃不下肉食,可我不怕,我正馋肉呢。”
“不过就是随着汗阿玛去混了点军功,他倒是往这儿显摆上了,”
胤礽不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真杀敌无数呢!”
胤礽身为太子,康熙亲征他自是得留下监国。
这也算是康熙第一次放开手让胤礽主政,若非因为行宫那不可言说之事,胤礽也该得到康熙的褒奖才是。
正是因为如此,胤礽才对胤禔到处嘚瑟军功之事耿耿于怀,今日胤禔闹这么一出,十有八九也是故意冲着胤礽来的。
若不是她出来拦着,叫太子送来的膳食吃吐了公主们,必又是一场风波。
丹卿觉得心好累。
以前在太皇太后的庇护下时,她尚且能当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有些勾心斗角她看到了只当看不懂,搪塞过去也就罢了。
可如今,这一个个的都舞到她眼前,恨不得拿她做筏子,胤禔如此,胤礽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们未必有想要害她之心,只不过她身处在这个位置上,着实用着方便罢了。
“二哥哥,你好不容易能出来玩一次,又何必要生闲气?”
丹卿劝道,“倒不如多出去跑跑马,或是与周围的百姓们聊聊天,体察一下民情,总不算浪费了这好时光。”
胤礽这才露出笑来:“好,我知道了,外面风大,你快回马车上用膳吧,等晚上到了驿站,我亲手给你烤兔子吃。”
丹卿答应了一声,一回头,就瞧见孙天阙不知何时牵马等在旁边。
这是孙天阙的马,比丹卿往日里常骑的小白马高上不少,丹卿抬腿没够到马镫,孙天阙干脆叫她踩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的脚,借力助她翻到了马背上。
丹卿策马往前赶去后,胤礽却是看向孙天阙胳膊上的鞋印,笑道:“瞧着你身材瘦削,力气倒是不小,你是个有本事的,只留在丹卿身边做个侍卫,倒也可惜了。”
孙天阙拱手道:“太子爷谬赞了,奴才没什么本事,只是懂得知恩图报罢了。”
“哦?”
胤礽不置可否,“懂得报恩是好事,但是丹卿是公主,可不缺侍卫保护。”
这话听着意有所指,孙天阙并不敢接。
“如今边疆不太平,汗阿玛对汉军多重用,你虽然自小就随孔格格回了京城,但毕竟是将门之后,将来汗阿玛定然会叫你回军中历练的,你也该早做打算才是。”
胤礽悠悠道,“要知道历练归历练,以你的身份想要真正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总得有什么能叫汗阿玛放心的倚仗才好。”
孙天阙只做听不懂:“多谢太子爷提点,只是母亲在堂,奴才不敢舍母从军,只怕要辜负您的好意了。”
胤礽还要再说,却见前面有一侍卫疾驰而来,禀道:“四公主叫孙侍卫过去问话。”
孙天阙趁机告退,疾步往前面追去。
丹卿刚夹了个包子咬了一口,就见孙天阙气喘吁吁的蹿了上来。
“如何,我是不是救你于水火?”
丹卿含笑问道。
孙天阙对着丹卿拱拱手:“是是是,奴才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二哥哥又想叫你去帮他做事了?”
丹卿好奇问道,“这次是想叫你去礼部还是干脆直接进詹事府衙门?”
孙天阙哪敢说实话,只是含糊道:“没有,只是想让我在会盟的时候替他出头罢了。”
“那可不行,你是我的侍卫,要出头也得替我出头才对,他身边那么多能人,怎么就打上你的主意了?”
丹卿叫禾苗分了包子和肉给孙天阙,孙天阙接过来,就靠在车门上吃。
孙天阙边吃边道:“谁知道呢,可能旁人的总比自己的香些吧。公主不必担心,
我已经推辞了。”
丹卿哼了一声:“哪个担心你了,我是担心夺不到彩头罢了!出来前我瞧见汗阿玛叫人将龙泉进贡那柄削铁如泥的宝石匕首给带上了,肯定是要当成彩头的,之前我怎么求他都舍不得给我,这次我必得赢来才是!”
孙天阙咽下嘴里的包子,回头看去,却见即便身处幽暗的车厢里,丹卿却依旧光彩熠熠,仿佛天生自带着光芒一般。
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公主褪去了少时的稚嫩,却依旧是他心里的那个小太阳,拥有着无人能及的温暖和力量。
他知道胤礽在暗示什么,他若想掌兵,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新觉罗家的女婿,可那又如何?
她若愿意,他自是叩谢天恩,她若无心,他又岂敢强求?
总归,得叫她高兴才好。
第58章 第58章二合一章
康熙之所以会选在多伦诺尔会盟,是因为这里是漠南漠北交汇之处,地理位置特殊,既能叫漠北诸部安心,又能叫漠南蒙古自觉与大清更亲近,是个三全其美的好地方。
多伦诺尔草场丰美,多湖泊,一路行来,只觉得空气愈发清新湿润,叫人心旷神怡。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丹卿都是第一次来到大草原上,忍不住策马而行,见天地之广阔,高声而啸,舒心中之郁气。
孙天阙守在左右,含笑看着,却并不阻止丹卿“发疯”。
“喂,孙小阙,如此广袤天地,难道还不能叫你开怀?”
丹卿喊够了,回头笑道,“快别装模作样了,来,陪我赛马!”
孙天阙回头看了一眼大部队的方向,见无人注意他们,才拍马往丹卿的方向追去。
如今的丹卿再不是当年那个被人带着坐在马背上都能摔伤的小姑娘了,这匹康熙送给她,叫她从小亲手养大的小白马,她早已能驱使自如,便是奔袭亦不在话下。
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方向,只是迎着太阳而行,奔出几里之后,见不远处有一清澈的湖泊,就直奔湖边而去。
“公主,停下!”
丹卿还没跑到湖边,就听到背后传来孙天阙的大喊声,她不知出了何事,但却立刻就毫不犹豫的勒停了马。
孙天阙狂奔而来,到附近直接跳下马,然后跑到近前,拉住小白马的缰绳,带着丹卿掉头往后,一直退到后面的小坡上,才长出了一口气。
“公主你怎么能一个人往这里面跑!”
孙天阙难得对着丹卿横眉怒目,“这地方一看就没路,草又深,安知那地上有什么?若是有陷阱或者毒蛇之类的袭击怎么办!”
丹卿瘪了瘪嘴,从马上下来,仰头盯着孙天阙看。
这人如今还真是高,她似乎才到他的肩膀而已。
“你都说了没路的草原,哪里会有人在这儿设陷阱?”
丹卿努力辩道,“再说了,小白向来机警,若是真有毒蛇猛兽,它才不可能带着我跑进来!我又没不让你跟着,孙天阙,你这是发的哪门子脾气?”
孙天阙咬了咬牙,压下因为着急生出来的火气,缓了语气道:“我不是发脾气,是当真被你吓到了。那湖边瞧着就无人去,水草茂盛看不清边界,若是冒然进去,万一是沼泽泥淖呢?我是愿意以命相救,可却是能力有限,不敢说能保公主万一啊!”
丹卿瞧着他说得眼睛都有些发红了,心知这是真的急了,她自知理亏,打哈哈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如今你说了,我就记着,以后不会再冒险了,行不行?”
孙天阙缓缓吐出一口气:“公主知道就好。您若是想跑马,叫人先淌平了路再去,又不是急着赶路,何必——啊——”
丹卿突然抓住孙天阙的领子将他拉低,吓得他立刻住嘴。
“你说你长这么高干什么呢,跟你说话还得仰着脖子,累得慌,”
丹卿得意的笑,“以后你再啰里吧嗦个不停,我就叫你这么撅着,看你还念叨不念叨了。”
孙天阙的脸有眼可见的红了,少女的突然靠近让他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在撞进她的清澈的眼眸中时,瞬间红晕从脸颊蔓延而下,连同脖子都红透了。
“胡,胡闹!”
孙天阙毫无威慑力的低低说了一句,立时挣开丹卿的手,整个人都跪了下去,“公主还是赶紧回吧,出来久了,皇上该担心了。”
丹卿也顺势蹲了下去,奇道:“孙小阙,我玩笑一句,你跪下做什么,难不成我还真能为这事罚你?我有那么不知好歹么!”
孙天阙深深呼吸,压下羞意,只道:“奴才不敢,公主快请上马吧。”
“怎么又说上奴才了,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丹卿侧过头意图看清孙天阙的表情,“别这么小气嘛,大不了下次赛马我让让你,叫你赢,行吗?”
孙天阙不语,只是一味想以头抢地。
丹卿还待再哄,却见有人骑马来寻,到了近前发现竟是胤禔。
“我说你俩干嘛呢?”
胤禔停在近前,饶有趣味的看着地上的两人,“青天白日的,搁这儿拜天地呢?”
丹卿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甩手将刚刚从地上捡的石头丢了出去,正中胤禔的马屁股。
马儿受惊,原地打起转来,胤禔大声吆喝着叫马儿停下来,丹卿趁机将孙天阙从地上拉了起来。
“四妹妹,你这是想要你大哥的命啊,”
胤禔控制住马,回头还是一脸坏笑,“当真是女大不中留,你今年也十四了,汗阿玛该给你指婚了!”
孙天阙将小白马牵过来,扶着丹卿上马,丹卿坐稳后对胤禔道:“大哥可是上过战场的巴图鲁,难不成还能被这马儿给摔了?我这就回去告诉汗阿玛,大哥嫌弃我了,好叫我早些出门去呢!”
说罢,她调转马头,就往大部队奔去。
“哎,我可没这么说,你这丫头不许告偏状啊!”
胤禔策马在后面追,“别闹别闹,眼看着就到围场了,我要是被汗阿玛罚了,可就真没脸了!”
丹卿回头笑道:“那就赛一场,你赢了我就不告状!”
“好好好,那就来战!”
胤禔自不会畏惧自家妹妹,丹卿也不肯服输,兄妹二人就在草原上赛起马来。
虽然丹卿是先跑出去的,但她的小白马不如胤禔的马神骏,等到了御驾之前时,却是胤禔先到了半步。
“说话算数哦——”
胤禔用嘴型提醒道。
丹卿对着他皱了皱鼻子,然后翻身就上了御驾。
康熙刚议完事,此时正悠闲的喝着茶,见丹卿进来,笑问道:“跑哪儿疯去了,半晌都不回来,还得朕派人去找你。”
丹卿凑过去也讨了一杯茶,仰头灌下去后才抱怨道:“汗阿玛,小白脚力不行,比不上大哥的神驹,您快再给我挑一匹更好的,等到了围场,我还要跟大哥再比过!”
“行,等到了地方朕亲自给你挑,”
康熙并不怪罪丹卿跟胤禔争锋,一口应下,然后又叮嘱一句,“不过你得悠着来,不许拼命,若是伤了碰了,今后你都别想再上马!”
丹卿气鼓鼓的对着康熙瞪了瞪眼睛,在康熙也瞪过来之后又转为撒娇:“知道啦,汗阿玛放心吧,大哥就是哄着我玩玩,还能真跟我争先?”
康熙无奈道:“你也知道!罢了,随你吧,但是下次再出去,必须得叫侍卫先去开路,这草原可不比京城,万一有陷阱毒蛇之流,惊了你的马,可不是玩笑的。”
“阿玛——好阿玛——您可别念叨我了,刚刚孙天阙已经念得我头晕了!”
丹卿伸手去拿康熙面前的点心,尝了一口觉得没味道,又丢到了一边,“汗阿玛,您要不要考虑给孙天策换个师傅啊,那周培公虽通兵事,却是个极为迂腐的,也不知每日里都教他些什么,如今却是愈发的像个小老头了。”
康熙叫人撤掉点心,换丹卿喜欢的来,然后说道:“周培公可是劝降过王辅臣的人,若不是为了磨磨他的脾气,你以为朕舍得叫他来教导你那侍卫?不过你也不用再打歪主意,朕已经叫他赴任盛京去了。”
当年康熙给孙天阙寻的武师傅张松本是龙虎山的弟子,只教了他三年便潇洒而去,说是要云游天下。
后来康熙又给他寻了周培公做师傅,虽说论武艺兵法皆出众,可丹卿却并不喜欢他。
倒也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周培公是个大孝子。
当年朝廷封赏汉将之时,周培公不要功名利禄,只求为其亡母请旌,可见其孝,故而他也是最看不上不孝之人,刚开始教导孙天阙的时候,为着他与孔四贞母子之间的龃龉,没少折腾人。
丹卿自小就心疼孙天阙无辜被母亲责难,自是看不惯周培公逼着孙天阙孝顺,为此没少闹腾,但康熙就是铁了心要用周培公,叫丹卿也无可奈何。
后来也不知是孙天阙长大了,还是被打服了,他愈发对孔四贞恭敬,孔四贞也没了发作的由头,到如今母子之间倒是安宁了许多。
康熙了解闺女的小心思,却不点破,又道:“你也别总是自己出去跑马,带着你三姐姐一起玩,别
叫她总闷在马车里。”
丹卿知道康熙带着三公主来的意思,但想到三公主素来娴静柔弱,心有不忍,便想要替她求情,可又怕自己多说多错连累了她,只好委屈的盯着康熙看。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她是大清的公主,既得天下供养,那自该为江山尽力,”
康熙伸手捏了捏闺女的脸蛋,仿佛她还是当初那个小姑娘,“不过你也劝她不用怕,朕自是会为她仔细挑选,尽量顾及她的心意。”
可是再顾及心意,三公主也不会愿意嫁到漠北去啊!
草原很美,但也很遥远,习惯了亭台楼阁锦衣玉食的公主,当真能在这茫茫草原上幸福生活吗?
犹记得初来这个时代之时,她一心只想着讨好康熙好叫自己将来能嫁到好点的去处,只不过后来真得了康熙的疼爱,又有太皇太后给的“免死金牌”,才叫她如今不必再去为自己的将来担忧——
无论如何,她已有了坚实的后盾,有了独立的勇气,便是当真要嫁去蒙古,她也有把握拿捏住额驸,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可三公主不是她。
三公主没有出身显赫的母族,也不得宠于康熙,更不像她从小与阿哥一起上书房,习得文韬武略,得了更多兄弟们的爱戴,有了更多的底气。
三公主总是默默的跟在二公主的身后,从不显眼,可二公主有荣妃拼死为她打算,争来了乌尔衮的好亲事,而三公主,却是半点由不得自己。
丹卿是心疼三公主的,可她虽得宠,却也还有理智,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改变三公主的命运。
公主抚蒙是国策,即便是她占了这么多宠爱也未必真能留在京城,有时候康熙也是莫可奈何。
但既然无力抗争,至少该努力适应。
丹卿下定决心,当真每日都去找三公主一起出来玩,与她一起练骑马,带着她从一见到人就脸红低头,到最后临近乌兰诺尔之时,也敢在人前与兄弟姐妹们一起骑马比试了。
虽然三公主的骑术依旧算不得多好,但见她勇敢起来,阿哥公主们也都愿意让让她,终于叫她得了一次魁首,康熙大悦,亲自赏了她一对玉牌,夸她不愧是大清的公主,又赏了侍卫给她,让她也如丹卿一般,身边时刻有人护卫。
第一次得了这般待遇的三公主不胜欣喜,与二公主和丹卿哭了一场,之后却也是愈发的大胆了些,敢自己带着侍卫出去跑马了。
“做的不错,想要什么赏赐?”
御驾里,康熙看着在不远处奔驰的三公主面露欣慰,回头问丹卿。
丹卿转了转眼睛:“我记得汗阿玛有一把宝石匕首——”
“那是朕的彩头,你想要,自己赢去!”
康熙打断了丹卿的妄想。
丹卿小声嘀咕了一句“小气鬼”,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却见远处有一队人正疾驰而来。
侍卫来报,说是蒙古人来迎接御驾了。
“这么迎接,是不是有点太简陋了?”
丹卿不解的问道。
康熙不动声色的继续看折子:“不是来迎朕的,去叫你二姐姐三姐姐过来吧。”
果然,那队人马到了近前,领头的正是乌尔衮。
上次见到乌尔衮还是太皇太后的丧期,他代表巴林部前来吊唁,之后他就与大公主送嫁的队伍一起离开了京城,回巴林部筹备婚事。
一年多未见,他倒是一如往昔高大壮实,拜见过康熙后,便走到二公主面前,亲手塞给她一个匣子。
丹卿好奇道:“二姐姐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二公主红着脸打开匣子,里面却是一串宝石项链。
宫中多用项圈,都是金银打造,上面镶嵌着宝石,或缀着璎珞。
而这串项链却是用各色宝石打孔串起来的,看着华丽异常,满是蒙古风情。
“这串宝石我攒了许久,二公主可喜欢?”
乌尔衮眼巴巴的盯着二公主问道。
二公主羞红了脸,直往丹卿身后躲,丹卿无辜的瞪大眼睛,突然趁着二公主没防备,将她拉出来推了出去。
“二姐姐跟姐夫自去说话吧,我可不敢打扰。”
丹卿笑眯眯。
二公主回头嗔怪的瞪了丹卿一眼,却也没再缩回去,当真与乌尔衮往旁边说话去了。
“见过四公主。”
跟着乌尔衮同来的一人此时上前对着丹卿抚胸行礼。
他不如乌尔衮高大,但也算健壮,只是眉眼狭长,多了几分风流气,瞧着不如乌尔衮那般老实可靠。
“你是谁?”丹卿问道。
“我是噶尔臧,喀喇沁杜棱郡王的次子,”
那人从怀中也掏出一个盒子来,递到丹卿面前,“这是我送给公主的礼物。”
丹卿不由得皱眉。
二公主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跟乌尔衮完婚的,乌尔衮给二公主送礼物,那是理所应当,可眼前这个噶尔臧,又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往她眼前送礼?
见丹卿不接,噶尔臧又往前一步,孙天阙立刻上前,横刀挡住在了丹卿面前。
“台吉请止步,不可对公主无礼。”
噶尔臧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是我失礼了,只是瞧见乌尔衮给二公主备了礼,想着我也该给四公主准备一份,却没有提前问过四公主的喜好,还请四公主见谅。”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丹卿只觉得这人简直没由来的自信,好似她就该收他的礼一般,心中厌烦,也不想与他说话,便吩咐道:“孙天阙,去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孙天阙应言而上,直接就朝着噶尔臧攻去,噶尔臧也不是等闲,毫不畏惧的就跟孙天阙交起手来。
丹卿冷眼看着,三公主却有些担心道:“四妹妹,他是喀喇沁郡王之子,之前往宫里求过亲的,你这么对他,怕是不好。”
丹卿恍然,才想起来这个噶尔臧到底是谁——
他就是那个被科尔沁部和喀喇沁部共同推选出来想娶她的人。
不过这婚事之前康熙并没应下,他怎么敢有脸来纠缠?
“孙天阙,别玩了,”
丹卿高声道,“赶紧赶走了他,陪我去跑马!”
孙天阙原本还留着手,闻言再不客气,反手一掌拍在噶尔臧的胸口。
他从小练得内家功夫,这一掌用了**成力道,拍得噶尔臧一口气没提上来,立时后退几步,坐倒在路边,手里的匣子也摔在了地上,一支红玛瑙配绿松的朱钗掉了出来。
“台吉还请自重,”
孙天阙收力,拱手道,“下次若再敢在公主面前放肆,只怕不会如此轻易了事。”
说罢,他不再理会噶尔臧,转身回到了丹卿身后。
御驾里,康熙透过车窗一直看着,摇头道:“科尔沁部自知得了大公主便再难求娶旁的公主 ,便连同喀喇沁部推出了噶尔臧来,这等货色也敢来求朕的公主?还不如一个侍卫有本事!”
常宁不知何时溜上了御驾,撇了撇嘴道:“那是寻常侍卫吗?他那一身功夫,侍卫营里又有几个能与之交锋,皇上您还是早些给他个名分,仔细被旁人家的闺女抢了去。”
“他敢!”
康熙冷哼,“丹卿一日不定下婚事,他就得给朕等一日!莫说是他,明珠的长孙还有佟佳氏的舜安颜,不也都老老实实的等着么,反正朕不急,丹卿也不急,旁人便急不得。”
“霸道。”
常宁评价道,“您闺女不嫁人,就不让旁人娶妻,皇上您是不怕朝中那些闲的没事干的御史天天上折子骂您,可也得为四公主着想,这么拖下去,明儿就该有人张罗着叫她抚蒙了。”
“那又如何?”
康熙不屑,“朕的闺女,想嫁就嫁,不想嫁朕也养得起,轮得到旁人来操心?”
常宁简直想翻白眼:“亲哥哥,您能稍微不那么偏心么?如今京城里谁人不知四公主是您的心肝宝贝,那其他公主就不是您的闺女了?要我说,干脆现在就把公主抚蒙这事儿给断了,也省得公主们日日忧心。”
说到此处,康熙却是摇头:“不成,公主抚蒙是国策,没有断了的道理。如今准噶尔势力未除,沙俄也不安分,还需要蒙古诸部镇守北疆,联姻依旧是上策。一个丹卿,朕可以用祖母的遗愿留下,其他公主,乃至宗室女,该如何还得如何。”
常宁这才说出来意:“那也不能可一家薅吧?我府里已经出了个大公主,其他闺女能不能就叫她们在京中议亲?”
康熙皱眉:“你家的二格格朕不是已经许配给瓜尔佳氏了么,怎么你还来说嘴?”
“那臣弟不还有别的闺女呢么,”
常宁舔着脸讨好,“皇上您也知道,我接连夭折了好几个闺女,如今唯独剩了一个六格格,今年才刚九岁,虽比不上四公主钟灵毓秀,但也是我的心头肉,这不是怕这次抚蒙会落到她头上,想求个恩典么。”
康熙瞧着弟弟也见苍老的脸,倒是有几分感同身受,点头道:“行,朕答应了,你家六格格婚嫁之事你自己相看,看好了报给朕朕为她指婚便是了。”
弟弟家里就剩这么一个小闺女,康熙也是实在不忍再叫他难受。
当年宫里孩子多夭折,是常宁抱了自家的长女进宫给他养,才开始叫他子嗣平顺的。
大公主柔嘉顺意,抚慰太皇太后多年,又为了叫太皇太后安心,仓促与班第成亲,康熙亦颇为感念。
故而对常宁这并不过分的请求,自无不允。
常宁这口气终于松了,磕头谢恩,确是当真高兴。
再说外面孙天阙打发了噶尔臧后,丹卿便与三公主一道又骑马去了。
三公主心里始终琢磨着刚刚的事,忍不住问道:“四妹妹,你那么对噶尔臧,真的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
丹卿不解,“三姐姐,咱们以前可从来没见过他,一个外男无礼至极,我只是叫侍卫教训一二,又没真伤了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三公主却道:“其实他只是想给你送礼物,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你不想要好好跟他说就是了,也不该叫他如此丢脸。”
丹卿笑道:“我的三姐姐,你这份善心可是用错地方了。这儿是草原,你今儿对一个蒙古人有好脸色,明儿他敢蹬鼻子上脸与你求亲,莫不如干脆利落的叫他们死了心才好,省的麻烦。”
三公主不再多言,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59章 第59章二合一章
真的到了乌兰诺尔围场之时,又是另一番不同的风景。
此次会盟是去岁就定下的,漠南蒙古诸王公与漠北蒙古的可汗们都提前到了,三方营地成掎角之势,蔚为壮观。
前面康熙领着官员们去会见蒙古人,丹卿她们三个公主却是跟着随行的嫔妃们一起先往提前搭建好的营地里去安顿。
二公主是要在这儿出嫁的,故而她的营帐最大,外面已经装饰了各色绸子,倒是颇有几分喜气之意。
丹卿的帐子瞧着普通些,不过却离前面的御帐最近,方便她往来,而三公主的帐子则是在最后面。
如今丹卿在宫中早已有了自己的宫室,身边自然不止禾苗一个,此次出行便另带了朱颜、成碧两个宫女,俱是与丹卿差不多年纪,朱颜擅梳妆,成碧懂打理,却也相得益彰。
“公主,御前的人来通传,说皇上要设宴款待蒙古人,叫公主们也都去见见,特意嘱咐了,让您只着常服即可。”
朱颜端了衣裳来给丹卿挑,“咱们的箱子还没都送进来,如今手边上就只有这些,公主瞧瞧可有能用的,若不行,奴才这就去催他们快些将衣服箱子送来。”
丹卿转头看去,却见那些衣裳不是青蓝就是碧绿,完全不是她平日里喜欢的颜色。
“这些衣裳哪儿来的?”
丹卿问道。
成碧答道:“说是内务府提前备好了送来的,三位公主都有。”
丹卿估摸着是内务府知道她们刚到营地一时拿不到箱子,便提前预备好了备用的衣裳。
虽然这些颜色她平日里不怎么穿,但如今都在忙乱,倒也不必非要计较。
青紫色实在太过老成,丹卿便选了那碧绿的来穿,内务府还给一并送来了搭配的绒花,成碧又从随身的首饰匣子里挑了一串碧玉米珠流苏来给丹卿配上,穿戴齐整后倒也瞧着合适。
“回去之后叫人给我再做两身这样的,选淡绿色的薄料子,夏日里穿着倒是瞧着凉快,”
丹卿满意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蒙古人常用绿松做首饰,叫内务府给我寻一串小珠子来做流苏,其他若是有合适的,也一并叫送过来。”
成碧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吩咐,回来后禀道:“公主,孙侍卫在门外候着了。”
孙天阙自是要住在侍卫营里的,不过依旧负责护卫丹卿的安全,故而随意换了件衣裳就急着过来安排轮值。
丹卿从营帐里探出头来,娇笑道:“孙小阙,这营地里到处都是御林军,我这儿离御帐又近,自有御前侍卫看护,用得着你的人来轮值吗?”
孙天阙一本正经的拱手道:“奴才奉命护卫公主安全,不管有多少旁的侍卫,都是一样要尽忠职守的。”
丹卿耸了耸肩膀,整个人都从营帐里出来,转了个圈问道:“今儿本公主这一身如何?”
孙天阙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嘴里却道:“奴才不敢说实话,怕公主生气。”
丹卿一听就知道他没憋着好话,不想理他,可心里又着实好奇,走出几步去后又转了回来,站在孙天阙面前道:“你说吧,我不生气就是了。”
孙天阙低笑道:“公主这一身与此地非常相称,简直是浑然一体。”
丹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她看看脚下的绿草,又抬头看向远方一望无际的碧绿,深吸了一口气,立刻转身就往回走,口中喊道:“朱颜,快来帮我把这一身草给换了!”
孙天阙见她真的有些恼了,赶紧拉住她赔罪:“我浑说的,公主这身搭的极好,难得穿这样的颜色,换了多可惜。”
丹卿冷哼了一声,小脸崩得紧紧的。
“真的,我发誓,”
孙天阙将手举高,“公主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丹卿这才收了怒容,低头再仔细看看自己的衣裳,不确定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像草吧?”
孙天阙强忍着笑意:“穿在公主身上自是不像的。公主,宴席已经摆好,您要不早些寻了二公主三公主一起过去吧。”
他们这边正说着,后面二公主已经出来了。
婚期将至,二公主一身水红,瞧着分外喜庆。
丹卿迎上去扯着自己的衣裳抱怨道:“二姐姐你瞧瞧内务府给我的衣裳,跟那草一个颜色,这我要是往地上一躺,你们都寻不到我去!”
二公主捂着嘴咯咯直笑,半晌才忍住道:“我瞧着挺好的,显得你水灵着呢。”
姐妹二人笑闹了一会儿,直到御前来人催了,三公主才姗姗来迟。
相比丹卿这一身寡淡,三公主的装束却要郑重太多,鹅黄的缎子波光粼粼,似有金丝银线绣了暗纹,头上也是成套的首饰,钗环步摇俱全。
二公主瞧着新鲜,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四妹妹穿了一身草色,倒是三妹妹难得如此明艳。”
三公主觉得不好,就
想回去换身简单的去,却被御前来催的太监拦住了。
“三位公主,皇上和诸位蒙古王爷们都已经入席了,可不能再耽搁了啊!”
他催得紧,二公主便劝道:“无妨的,你这样打扮也好看。左右咱们只是去凑个数,坐在后面便是了,没人会注意的。”
三公主也不敢叫旁人等着自己,只得就这么跟着一起去了。
果然如二公主所言,公主们的位置在后排,前面有胤礽胤禔他们挡着,并不显眼。
三公主松了一口气,低着头尽量不让自己被看见。
丹卿好奇的打量着桌上摆的各种奶制品,挑了一个奶团子嚼了起来。
小时候太皇太后总给她吃类似的奶疙瘩,她那时候还没换牙,每次都吃的很费劲,总要很久才能咽下去。
后来她才知道,慈宁宫里的奶疙瘩都是苏麻喇姑亲自带人做的,太皇太后薨逝后,苏麻喇姑便再没精神做吃食,算起来,她也得有两年没吃到过了。
这里的奶团子不如奶疙瘩那么噎人,松松软软的,虽也好吃,却不是旧日的滋味。
来到草原上之后,丹卿就总是会想起太皇太后,想起她曾经给自己讲过的故事。
这里虽不是科尔沁,但却是一样的水草丰美,一样的碧草蓝天,也不知是不是一样有那么多爽朗的年轻男女,有那么多美好的故事。
场上逐渐热络起来,热情美丽的蒙古姑娘们献上了奔扬的舞蹈,嘴里唱着祝酒的歌谣。
随后,健壮的蒙古汉子们送上了成坛的酒水,姑娘们四散开来,一边唱着歌,一边给各桌敬酒。
康熙心情极好的模样,豪爽的连饮三杯,胤礽自也不推辞,等到了胤禔这里,那更是将杯换碗,引得在场的蒙古人齐声叫好。
丹卿内心轻叹,果然历史诚不我欺,这才康熙三十年,胤礽和胤禔便已经是势成水火的模样,胤禔在这等场合故意出风头,叫胤礽这个太子颜面何存?
等会儿胤礽不想办法报复回来才怪!
平日里在关起门来闹也就罢了,如今会盟在即,若是在蒙古人面前闹出什么笑话来,只怕这兄弟两个谁也讨不了好去。
丹卿正琢磨着一会儿万一真闹起来她到底管是不管的时候,却听到康熙开口说道:“朕的二公主,荣宪公主,已经指婚给巴林部的乌尔衮了,这次带她同来,便是要在这里,请诸位见证,叫他们完婚。”
现场立刻响起一片恭贺声。
“乌尔衮,你过来。”
康熙抬手将未来女婿叫到近前,“荣宪乃朕之长女,自幼备受娇宠,却性情温婉柔顺,若非你是姑母之孙,朕是定然舍不得将她许给你的。”
乌尔衮恭敬谢恩。
康熙满意点头:“你且去敬她一杯酒吧。”
二公主没想到还有这一遭,强撑着慌乱站起身来,好在她与乌尔衮早已熟悉,见他过来却也不怕,接了他的酒后,又叫宫女也给他倒了一杯,二人酒杯相碰,对饮而尽。
场中自是一片喝彩,而瞧见康熙对乌尔衮亲近,漠北诸部之人互相交换眼色,心里也有了主意。
康熙瞧着气氛差不多了,又道:“大清与蒙古联姻是旧俗,朕虽然舍不得公主们,却也不能一直留着,误了她们的终身。只不过朕的公主金贵,无论何人想求,必得叫她自己愿意才行。”
这话虽然没明说,但要将公主赐婚给在场一位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丹卿倒是还不紧张,三公主却是已经握紧了双手,恨不得立时回去,不叫人瞧见。
但事已至此,却不是她能违抗的,身后的宫女提醒她起身,她再不愿,也不得不站起来。
此时天色已经微暗,周围火光之中,三公主一身鹅黄尤为显眼,远远望去,叫人只觉尊贵明艳。
不管在宫里时她原本如何,今日此刻,康熙说她金贵,她便得金贵,强撑出备受宠爱的模样来。
果然,许多蒙古年轻人看向三公主的目光都变得不同,颇有些志在必得的意味,唯有知道内情的科尔沁诸部淡然自若,并不怎么感兴趣。
丹卿看着一身光芒的三公主,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草色,突然就明白了为何内务府会给她送来这么一套衣裳。
这可不是来不及准备,而是故意叫她低调,不要抢了三公主的风头。
可这风头,又哪里是三公主自己愿意出的。
“皇上,我想敬您一杯酒!”
说话间,一个高大魁梧的蒙古汉子越众而出,走到了康熙面前,抚胸道,“土谢图汗部敦多布多尔济代额布格感谢皇上帮我们击败噶尔丹,土谢图汗部愿归于大清,为皇上永守北疆!”
他这突然一出头,倒是解了三公主的窘迫,三公主赶紧坐下,用手抚平自己的心跳。
她是知道康熙想要将她许给蒙古人,可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真的怕刚刚有谁突然出来求亲,康熙顺势就将她给了出去,如今被打断了,叫她松了一大口气。
这亲事背后分说,总还能有些余地,她是不敢去找康熙,但却能去求丹卿,这个妹妹该是会愿意帮她说说话的。
三公主往丹卿那里看去,却见丹卿正抻着脖子好奇的打量场中那人。
丹卿时常跟在康熙左右,康熙也纵着她随意翻看不要紧的折子,故而对漠北诸部倒是有些了解。
喀尔喀三部中,车臣汗部最好战,还曾向大清宣战过,后败于多铎之手,才安分下来。
土谢图汗部自诩正统,与札萨克图汗部十余年来纷争不断,多次请求大清调停,但私下亦是互相下死手。
噶尔丹率领准噶尔部出征漠北,用的就是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杀害札萨克图汗沙喇的名头,才造成如今喀尔喀三部被迫请求内附的局面。
这次“罪魁祸首”察珲多尔济告病未至,其子噶勒丹多尔济也称重病,只叫孙子敦多布多尔济为代表,前来会盟。
此前为着这件事朝中许多人都认为土谢图汗部故意推诿,仍有不臣之心,没想到如今却是敦多布多尔济第一个站出来称臣,一句愿为大清永守北疆,叫康熙十分满意,故而也不再去计较其他,与他共饮了一杯。
有敦多布多尔济做表率,原本还想观察形势的车臣部和扎萨克图汗部也都站出来表态,原以为总得拉扯一阵子的会盟态势,却是在康熙到来的第一日就已经基本达成了目标。
“这倒是个聪明人啊,”
丹卿端着酒杯感慨了一句,“今日这杯酒一敬,来日再有纷争,汗阿玛只怕也要偏心他一二了。”
“公主还是老实些吧,”
孙天阙不知何时到了丹卿身后,借着低头给她倒酒的机会提醒道,“今日这宴会您可不是主角,千万别出风头。”
丹卿斜眼看他:“我若是偏要出风头呢?”
孙天阙悄悄伸手指了指康熙的方向:“那怕是要吃教训的。”
丹卿哼了一声,却也重新坐端正,不再如刚才那般闲散模样了。
酒过三巡,歌舞退去,场地中间的空场上开始“友好交流”起来。
起初还只是掰掰手腕,也不知为何就解了衣衫摔起跤来。
蒙古汉子体格健壮,康熙带来的八旗子弟也都是各个勇猛过人,一时间互有胜负,倒是分不出谁强谁弱来。
二公主和三公主害羞的别过头去,丹卿却是饶有兴趣的看热闹,丝毫不在意下场
的人露在外面的半个臂膀。
她也是好多年没见过这般“盛景”了。
刚进上书房那会儿,她还时不时去瞧瞧胤禛他们上武课,盛夏之时,他们练布库或穿着单薄的坎肩,或干脆如场上这般半露着胸膛,只是那时他们还小,那小身板着实是没什么好看的。
后来等她大些,康熙就再不许她去了。
今日瞧着场上的情形,却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赤膊相交之间,肌肉紧绷,满满的力量感,青筋迸起之时,汗水挥洒,尽是男子气概。
“啧,这身材,可真不错啊——”
丹卿今日饮了几杯酒,言语中多了些许兴奋之意,引得身后的孙天阙用力磕了两声,提醒她注意。
“公主醉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孙天阙低声说道。
丹卿却摆了摆手:“我才没醉,难得如此景致,我得再好好欣赏欣赏才行。”
孙天阙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肝肺都疼。
可偏偏丹卿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侍卫的酸气,还在点评着:“看来看去,还是那敦多布多尔济更厉害些,他如今是什么年纪?”
孙天阙咬牙道:“已经二十一岁了。”
“这么年轻?”
丹卿有些惊讶,“那他去年领兵参与对准噶尔的战役时,岂不是才刚二十岁?怪不得汗阿玛对他赞誉有加,夸他是巴图鲁呢。”
孙天阙不屑道:“不过是个一身蛮力的莽汉子罢了。”
丹卿收回目光,侧头看向孙天阙,促狭道:“哎呦呦,咱们孙侍卫不屑于蛮力,那何不上场去叫那些蒙古人开开眼?”
孙天阙低头与她对视:“今日若不是公主在此,我定是要去的。”
怎么她在他就不肯去了?
丹卿皱眉抱怨:“真是小气,小时候受了伤都不肯叫我帮你上药,如今旁人都肯下场,偏你舍不得露肉,叫我看看难道还能掉块肉去?”
“公主你真的醉了,”
孙天阙半跪下来,“这场合可不能胡闹,我叫人去禀告皇上一声,好叫你早些回营帐去。”
康熙本就没想叫丹卿出头,听到丹卿要回去,便挥手答应了。
孙天阙帮着禾苗将丹卿扶起来,趁着无人注意之际,悄悄退了出去。
离开了那满是篝火的宴会,夜风一吹,倒是十分凉爽,也叫丹卿的酒意散了些。
天上月如钩,却更显繁星处处,丹卿仰着头看了一会儿,更不肯回去,孙天阙无法,只能顺着她往外面而去,也不走远,就寻了一处侍卫们提前修整好的草坪停了下来。
孙天阙刚叫禾苗去取披风来给丹卿垫着坐,一转头就见丹卿已经躺在地上了。
“公主,地上凉,你先起来,等拿了披风来再躺,”
孙天阙俯身去拉丹卿,却被她抓住了衣襟,猝不及防之下差点倒在了她身上。
“你起开些,别耽误我看天,”
丹卿略嫌弃的将人推到一旁,然后专心仰望星空,“这里的天好像比宫里要矮一些,你瞧,星星离我们更近了。”
孙天阙耳根通红,完全听不懂丹卿在说什么,只是不安的抠着地上的草。
“你说,汗阿玛真的会将三姐姐嫁到漠北去吗?”
丹卿突然问道,“可三姐姐她好像很不想去啊——”
孙天阙整理好呼吸,答道:“皇上的心意我们又怎么敢揣度,三公主将来归于何处都是她的命数,你千万不要插手。”
“我又不傻,明知道管不了还偏要去管吗?”
丹卿侧过身来看他,“我知道汗阿玛想留下我,所以三姐姐就肯定留不下,孙天阙,你说我这算不算自私啊?”
“公主想多了,”
孙天阙伸手摘掉丹卿头上沾着的草叶,“留与不留,全在皇上的心意,并非你来决定,你便是现在将自己舍出去,三公主就一定能留在京城吗?只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丹卿长长叹了口气,却也知道孙天阙这话说的不错。
时至如今,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康熙是想叫她留下的,可却从没来亲口问过她的心意,她连自己的命运究竟如何都不能确定,又遑论去帮助她人呢?
便是今日康熙推出来的人是她,除了含笑接受,她又能如何。
太皇太后的遗愿虽在,可也只说是按她的心意,但若是康熙有旨,那她的心意又岂能是抗旨而行?
“孙小阙,将来我若是也要抚蒙,你愿意与我一同去吗?”
借着酒意,丹卿问了个早就想问却一直没问出口的问题。
他被康熙送到她身边做侍卫的时候,没有人问过他的心意,而她也默认了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可如今,她想亲口问问他的意愿,若他迟疑——
“你不愿意?!”
孙天阙迟疑了一瞬,丹卿就已经坐了起来,一双滚圆的大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孙天阙赶紧哄道:“我哪有不愿意,只是还没来得及回答。”
“可是你就是犹豫了,”
丹卿目光盈盈,仿佛无限委屈,“所以你不想陪着我去的对不对?你想留在京城里,舍我一个人无亲无靠的去草原上任人欺负——”
孙天阙知道,她这是真的醉了。
“我自是要永远陪着公主的,”
孙天阙继续哄,“这些年来若不是公主时时维护,我都不知自己能不能活到现在,我的命早就是公主的了,又怎么会眷恋京城繁华,弃公主于不顾呢?”
丹卿醉了,他反倒胆子更大些,“只怕真到了那一日,公主会嫌我累赘,不肯带我一起去的。”
丹卿伸手抓住他的衣襟,用力摇头:“不会的,我是那么,那么喜新厌旧之人吗?就算,就算旁人都不要你,我也要!孙小阙,我,我——我醉了——”
话音刚落,她就松了手,直接软倒了下去。
孙天阙俯身去看,却见人已经睡死过去了。
“明儿酒醒了,你定然又不承认自己说过什么了,”
他将丹卿抱起,往回走去,口中喃喃道,“我初给你做侍卫那年,你偷偷拉着我喝酒,喝醉了就说以后要娶我呢,酒醒了却是半点都不记得,可恨我那时年纪小,叫你骗了去,竟是相信了许多年。”
“如今你又来哄我,还敢说你要我,公主,你叫我该信还是不该信?”
第60章 第60章二合一章
丹卿当然——
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自小酒量就不好,偏又喜欢饮上两杯,平日在自己宫里也就罢了,出门在外总是多加克制的,尽量不会去碰。
今日是宴席上饮酒的氛围太浓,她又因为三公主的事情心里不舒服,故而便喝了几杯,果然醉了。
“昨儿我怎么回来的?”
丹卿问道。
禾苗一边伺候她梳洗一边答道:“是孙侍卫将您送回来的。”
丹卿点了点头,心里很是满意。
果然有自己的侍卫就是好,自从有了孙天阙保护,她再不怕在外面醉了没人搬得动了。
这些年她敢在外面饮酒的时候,必是有他跟在身边,当年那个可怜兮兮的受气包,不知何时开始,已经长成了能叫她全心信任之人。
“他人呢?今儿我想出去跑马,叫他将小白牵过来。”
丹卿吩咐道。
禾苗回道:“孙侍卫一早被太子爷的人叫走了,说是跟蒙古人约了赛马,叫他去争头彩。”
丹卿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他身边跟着那么多八旗精锐,怎么就非得用孙天阙,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想出去玩呢!”
之前在京里的时候,胤礽就总喜欢叫上孙天阙一起出去玩。
起初丹卿还挺高兴的,她总觉得孙天阙因为家里的缘故有些自卑,胤礽肯带着他出去,多接触人,对他是好事。
可后来才知道,胤礽是看上了孙天阙功夫好,每次都让他去争彩头。
丹卿倒也不是舍不得叫孙天阙去帮胤礽争光,而是那些权贵子弟闲极无聊,总是想出许多新花样来比试,他们自己想找刺激却又惜命不肯亲自下场,便摆出了彩头叫侍卫们去争。
有一次丹卿好奇跟着去看,见他们叫人垒起十几米的高台,高台之上架起铁环,穿过麻绳,一头绑在侍卫们的腰间,另一头则是由他们带人在下面拉住。
比试开始后,绑着麻绳的侍卫互相争抢着攀上高台,先爬到顶的并不算赢,而是得从上面一跃而下,此时底下拉绳子的人要在那侍卫落在地上之前拽紧麻绳,最后看谁离地面最近才算谁获胜。
一开始丹卿看侍卫们绑着绳子爬高台还觉得他们的安全意识不错,等见人往下跳的时候,顿时惊出一身
冷汗。
这已经不是在比拼武艺拳脚,而是将生命全然交给了下面拉绳子的人。
可拉绳子的人想要获胜,就得尽量晚些拉紧,而一旦把握不好时间,叫跳下来的人摔在地上,那便是轻则摔断骨头,重则直接丧命。
丹卿当即黑了脸,拉着孙天阙就往回走,扬言再不许他跟这些人一起玩,胤礽追上来解释说自己从未叫孙天阙去做过这么危险的事,丹卿不信,二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那是丹卿第一次跟胤礽发脾气,她自觉自己没错,便是胤礽想方设法来道歉也不肯再与他说话,后来还是康熙罚了胤礽身边的侍卫板子,下旨再不许他们玩这种危险的把戏,丹卿才勉强放下。
后面好长一段时间,胤礽都不再叫孙天阙一起玩了,一直到为大公主送嫁之时,他们奉命一起招待远道来迎娶的蒙古人,才又重新热络了起来,不过孙天阙怕丹卿生气,只是偶尔跟胤礽出去跑马射猎罢了。
丹卿倒也不是非得把孙天阙拘在身边,除去安全问题之外,她也是不想叫孙天阙跟胤礽走得太近。
特别是这次出来胤禔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胤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出幺蛾子,他们还是离远些好。
“叫人备马,我去瞧瞧他们在争什么彩头。”
……
孙天阙原是不想出来的,可从京城来的一路上胤礽几次三番的暗示,他也推拒再三,如今却是不敢再推,怕当真惹怒了胤礽,连累了丹卿。
好在在蒙古人面前那些个勋贵子弟并不敢乱来,今日相约,不过是赛马而已。
孙天阙功夫是极好的,但论马术,并比不了八旗中的顶尖高手,他不想逞能,只是跟在胤礽的身后充个人场罢了。
胤礽叫孙天阙过来也不是真的就指望他下场夺魁,只是想叫胤禔看清楚丹卿与他更亲近而已,见孙天阙无意出手,也不勉强,与他闲聊评论着场上骏马的优劣,倒也有趣。
想要上场一试的人多,故而这赛马便分做了几场,每场夺魁之人最后再一起比试,争夺彩头。
此时已经比过几轮,八旗子弟与蒙古勇士各有胜负,谁也不肯让谁。
待到后面,下场的人已经没有那么多了,想要进决赛的人都在盘算着何时下场更容易夺魁,场面看起来没有之前来的激烈。
“孙天阙,下一场你去试试看?”
胤礽往场中指了指,“不强求能赢下最终的彩头,拿到其中一场魁首也算是为丹卿争光了。”
孙天阙虽然跟在他身边,却并不显眼,胤礽便盘算着叫他下场试试,好叫所有人都瞧见他。
“你放心,孤会帮你安排好的,你去了定然不会落败。”
胤礽这话中的意思,孙天阙听得懂。
虽说今日是自由下场,但胤礽若是使人去“劝一劝”,厉害的人自然不会非要上来跟孙天阙争这一场的胜负。
这虽然叫人拿不住毛病,却实在是与作弊无异,孙天阙自有傲气,如何能愿意讨这个便宜?
他拱手推脱道:“太子爷恕罪,奴才昨夜贪杯,如今还不怎么清醒,实在不适合下场。”
胤礽若有所指道:“哦?当真是你贪杯么?”
孙天阙心下一沉,一股无名火瞬间升起。
昨夜丹卿醉酒昏睡过去,他怕她着凉,又觉得喊人来抬太过引人注目,故而才一个人悄悄将她抱回了营帐里。
原以为无人注意,却不想还是叫胤礽知道了,他刚这一问,便是在用丹卿的清誉来威胁他。
可那是他的亲妹妹啊,是从小就对他十分亲近的妹妹,他怎么敢用她来威胁他这个外人!
若他当真是个混不吝的,难道胤礽还真就能不管不顾?
虽说如此,但孙天阙终究是不敢去赌胤礽的良心,只得起身道:“奴才愚钝,若是丢了脸,还望太子爷见谅。”
孙天阙这边应下,立时就有小太监跑到准备的区域去低声通传,有几个想好了下一轮上场的,又都下了马,看向孙天阙。
孙天阙没什么争胜之心,便随手选了一匹白马,刚要上马,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哟,这不是四公主身边的侍卫么,怎么,你也打算下场?”
孙天阙回头看去,却是那日被他推了个跟头的噶尔臧。
“你选的是什么马,这不是姑娘们骑来游玩的么,就凭它你还想下场争胜?”
噶尔臧不屑道,“还以为四公主身边的奴才有多大本事,怎么,你是要去给四公主丢人?”
孙天阙原想着丹卿没来,他随意跑跑搪塞过去就是了,可偏叫这噶尔臧堵了个正着。
要是旁人也就罢了,噶尔臧可是向丹卿求过亲,还敢往丹卿面前送东西的,他又如何能在这等人面前认怂?
“我选什么马,却也不需要你来操心,”
孙天阙摸了摸乖顺的白马,“莫不是平日里你输了比试,不说自己骑术不精,却要怪马儿不够努力?”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八旗子弟们都笑成了一片。
蒙古人也有跟着笑着起哄的:“噶尔臧你行不行啊,难不成真就没有好马便不会骑马了?”
噶尔臧回头怒道:“我喀喇沁自有宝马无数,为何不能挑选好马?也就是你们这些连马粪都抢不到的狗崽子,才会说这种笑死人的酸话!”
周围人一阵嘘声,噶尔臧却依旧盯着孙天阙不放,又道:“你也少说些废话,敢不敢与我比一场,你若是输了,就给我从四公主身边滚开!”
孙天阙并非不能隐忍之人,但噶尔臧将丹卿挂在嘴边却是触碰到了他的逆鳞,对上胤礽他万般顾忌,对上一个噶尔臧,他又有何惧?
“来战!”
孙天阙一挥手指向马场,声音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好!跟他战!”
“赢了他,看他还如何嚣张!”
“孙天阙,我的马借你一用!”
“用我的,我这可是顶顶的好马,绝不会叫蒙古人的比下去!”
周围都是热血正胜的壮年郎,本就存着与蒙古人一争高低的心,看到孙天阙敢应战,立时群情激昂,好几个人都愿意借出自己宝马,助孙天阙取胜。
既是正经要战,孙天阙当然不会自视甚高,不肯换马,他正要去挑一匹最合心意的,却听到噶尔臧道:
“若是以好马胜你,怕你不服,不如咱们就同骑一种马,如此也算公平。”
说罢,他便叫人牵了两匹马出来。
那是两匹青黑色的蒙古马,头粗颈短,背直腹大,虽不算高大,却一看就是脚力极好的良驹。
“这两匹马乃是一母同胞,年岁脚力皆相仿,我也不占你便宜,让你先挑!”
噶尔臧倒是看起来极为大方。
孙天阙上前仔细观察了一番,却如噶尔臧所言,这两匹马无甚差别,他便随手选了一匹,先摸了摸那马儿的鬃毛,又掏出松子糖喂给它,然后翻身上马,只见那马纹丝不动,果然是驯好的良驹。
噶尔臧见他挑好了,也不再啰嗦,翻身上了另一匹马,二人便一起往赛道上而去。
丹卿过来的时候,胤礽等人都已经聚集到马场边上,等着看孙天阙和噶尔臧赛马了。
“你可算是来了,差点就错过了一
场好戏,”
胤礽抬手招呼丹卿过去,“这场比试因你而起,你不去鼓励一下他们?”
丹卿远远瞧着孙天阙已经坐在马上,又见他身边的是噶尔臧,忍不住皱眉:“他们怎么比到一块儿去了?”
旁边有宗室子弟给她说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又道:“我瞧着孙天阙那小子攒着劲儿呢,今儿肯定要给噶尔臧一个教训!”
知道原委后,丹卿却是有些担心。
孙天阙不是冲动之人,想来当时也是无法逃避了才会应下比试,她不怪他下场,只是担心他输赢都不好看。
被拱到那个位置上,输了是丢了大清的脸面,叫所有人都看不起,可若是赢了,噶尔臧这般小心眼,以后也免不了再去找他的麻烦。
思及此处,丹卿不满的看向胤礽:“二哥哥,好端端的你叫他去赛什么马,可不就叫噶尔臧给捡了空子么。”
胤礽不在意的笑道:“不过就是赛马而已,谁还没个输赢?你就是太小心了,听我的,坐下好好看就是了。”
事已至此,丹卿也不能阻止,只好先坐下来看。
不多时,赛马便正式开始了。
果然是一母同胞的两匹马,无论是起步还是加速都不相上下,并不能很快分出胜负来。
孙天阙虽然骑术算不得顶尖,可噶尔臧也是半斤八两,甚至还有些不如孙天阙,跑过一圈后,他便隐隐落后了。
孙天阙没有丹卿想得多,他也不在乎噶尔臧事后会不会报复,既然说定了要战,那他眼中便只有胜利。
第二圈过半之时,孙天阙已经超出噶尔臧差不多一个马身,噶尔臧心中着急,挥舞马鞭高声催促,但无奈身下骏马拼尽了全力,却也无法缩短差距。
等到第三圈之时,二人的差距依旧保持着,眼看着再过一个弯就要到最后冲刺的直道,噶尔臧知道再不想办法就输了,干脆一咬牙就硬往内侧钻,非要逼着孙天阙让开内道,叫他冲上前面去。
孙天阙自然是不想让的,压低身体控制着马儿顶住位置,等过了弯道之时,他依旧稳稳的压在噶尔臧的前头。
眼看着孙天阙就要获胜,周围的八旗子弟都开始欢呼起来,孙天阙的马却突然脚下一拐,猝不及防的摔倒在地上,将孙天阙给甩了出去。
而后面的噶尔臧似乎也没反应过来,撞上了孙天阙的马,跟着也飞了出来。
丹卿只觉得脑子里一声嗡鸣,倏然站起来就想往马场里跑,却被胤礽给拉住了。
“别急,后面还有人没比完呢,”
胤礽死死拽着丹卿,“等马都停下你再过去!”
好在很快比赛的其他人都发现出了事,纷纷停下了马,丹卿这才快步跑到了孙天阙的旁边。
孙天阙已经自己坐了起来,正在活动手脚,脸色发白,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还好他反应够快,被甩出去的时候在马背上借了力,除了手撑在地上扭到了之外,倒也没伤到其他地方。
见丹卿冲过来,他撑着站起来,强笑道:“公主,奴才演砸了,只怕要给您丢人了。”
丹卿哪里还能顾得上丢不丢人,赶紧拉住他不许他乱动,急急的问他到底哪里疼。
既然能站起来那腿脚自然是没事的,就怕磕到了脑袋或者撞到了肚子受了内伤。
“我真的没事,就是手扭了下,”
孙天阙伸出手给她看,“这场中是特意垫了松软的沙土的,就是怕会有人摔了马。”
丹卿兀自不放心,不许他再活动,回头喊人快抬了担架来。
另一半噶尔臧也被人扶了起来,瞧着没什么大碍,自己走了过来。
“四公主你来了,”
噶尔臧对着丹卿行了个礼,“都怪这小子堵着我的路,不然我也不会撞到他马上,叫公主看笑话了。”
“既是赛马,又何来堵路一说?”
丹卿不乐意的怼回去,“摔了就是摔了,怪别人作甚?”
噶尔臧不服,继续辩道:“可若不是他先摔了马绊了我,我怎么可能会跟着摔?分明就是他连累了我,四公主也不必这般偏心维护吧?”
丹卿懒得跟他废话,强行将孙天阙按在抬来的担架上,然后转头对胤礽道:“二哥哥,我要一个说法。”
这马场都是提前精心修整过的,地上没坑没挡,怎么会无缘无故平地摔跤?
她离得远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马还倒在地上起不来呢,总能查出摔倒的原因来。
胤礽挥手叫人上前将那两匹马都给围住,点头道:“你放心,既是我叫他去赛马的,就没有让旁人暗害了的道理。你先带他回去疗伤,我必会调查清楚,给你一个公道。”
丹卿这才叫人抬着孙天阙一并离开了。
他受了伤,丹卿不放心他自己回侍卫营,便叫人将他先抬到了自己的营帐里,让太医给他诊治。
安太医手脚麻利的从头到尾摸了一遍,回头禀道:“公主放心,孙侍卫没有大碍,只是手腕崴到了,有些红肿,微臣这儿有消肿止痛的药油,叫人给他揉开了,这几日不要再用力,便可痊愈。”
丹卿信他,提着的心这才彻底放下。
丹卿叫安太医留下药油,又叫他往噶尔臧处去瞧瞧,以免那蒙古人不知轻重,受了什么暗伤不治疗,过后再来找后账。
“公主,我自己来就行。”
等众人退下后,孙天阙伸手去够丹卿手里的药油,却被她躲开了。
丹卿冷着脸叫孙天阙将袖子挽上去,孙天阙本还想再争取一下,却在对上丹卿的冷眼后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乖乖的伸出受伤的手腕。
那药油自是好的,可无奈丹卿上药的手法极差,饶是孙天阙筋骨再灵活,也终究还是个正常人类,在丹卿试图完成将他的手转一圈的高难度动作时,忍不住“嘶”了一声。
“活该!”
丹卿嘴里斥道,却还是放弃了继续折磨他,放下药油道,“我还是叫禾苗来帮你吧。”
“不用,我自己来就成,”
孙天阙伸出没受伤的左手,“劳烦公主把药油倒在我手心里。”
这活计丹卿能做,虽然倒的量多了些,但至少没撒出来。
孙天阙一边自己揉着手腕,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丹卿的脸色,见她依旧沉着脸,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心道不妙。
他家小公主素来好脾气,从不轻易黑脸,可若是真生气了,却又是个极难哄好的,就连皇上也要怕上三分。
可今日他也真是无妄之灾,着实觉得冤枉。
“公主——”
孙天阙小心的唤了一声,果然得到了丹卿一枚白眼。
“我错了,以后再不敢冒险了,”
孙天阙开始认错,“今儿是太子想叫我出个头,我想着那马场上都跑了好几场了,自是没有问题,便应了,可谁想到碰到了那个噶尔臧,非要拉着我赛马,周围那么多人看着,我也不好给你丢脸啊。”
丹卿冷哼:“你少拿我来当幌子,分明就是你自己争勇好胜!”
“是是是,是我错了,”
孙天阙继续顺毛,“其实我赛马之前已经仔仔细细检查过马匹了,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场地上瞧着没什么,那十有八九是有人见我要赢,暗中出手伤马。”
丹卿继续冷哼:“这还用你说?那噶尔臧是什么人,那是漠南蒙古推出来想要求娶大清公主的,便是他真心想与你公平比试,漠南蒙古那些人就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输给你?你下场之前就该想到会有人暗中出手!”
孙天阙毫无脾气的乖顺点头:“是是是,都是我大意,早该有所防范的,公主息怒,要不我等会儿自己回侍卫营领罚去?”
领罚领罚,她就那么爱看他受罚?
丹卿气得站了起来,抬手就要打,孙天阙不躲不闪,就这么含笑看着她。
他就是有恃无恐,笃定了她舍不得打他!
丹卿气恼的收回手,转身就要走,孙天阙赶紧跟上来继续求饶:“哎呀呀,我玩笑的,公主岂能当真生气?您这么气冲冲的出去,叫皇上知道了,我可真的要挨打了。”
丹卿突然停下脚步,孙天阙却没停住,直接撞了上去,下意识的将她给搂在了怀里。
他的脸唰的一下就全红了,赶紧松开手连连后退,丹卿却没注意,而是若有所思道:“我突然停下你尚且反应不及,更何况是在赛马之时速度那么快,出手的人怎么就能确定噶尔臧能躲得开?”
“那种情况,他自是躲不开的,”
孙天阙努力叫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回忆道,“其实相比之下,他要比我更危险些。我的马后腿拐了,是侧着倒的,所以我定然是斜飞出去,落在马场中间的沙堆上。而他的马是正面撞上来的,若是前蹄绊倒将他直着翻出去,就会落在马前的路面上,那时后面可还有其他赛马的。”
摔在沙堆里固然会受伤,可若是摔在路上再不小心被后面的马给踩了,那只怕不死也要残废!
丹卿闭了闭眼:“所以,今日这事未必是冲着你去的,反而可能是想要噶尔臧的命。”
若真如
此,那出手的人就不会来自漠南蒙古,甚至可能跟他们有仇,亦或者,就是冲着她来的。
孙天阙是她的侍卫,而噶尔臧则是想要娶她的人,如果噶尔臧受孙天阙连累而死了残了,那康熙会如何处置这件事?
是就此断了与漠南蒙古的亲事呢,还是将她推给另一个由科尔沁诸部推选出来的人,以安抚漠南诸部之心。
这背后的门道有些过于复杂,丹卿只觉得头疼,一时实在是分辨不清。【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