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落日将本体宗连绵的苍古殿宇拉出斜长的影子
库房独立于主殿群西侧，如同沉眠的巨兽匍匐在山阴处
嘎吱——
江晓推开那扇不知多少年没上过油的沉重铁门，点点锈屑簌簌落下，在昏暗光线里掀起一片呛人的尘雾。
木头发霉的味道以及若有若无的金属锈蚀气息扑面而来
微弱的光线从几扇高而窄小、蒙着厚厚污垢的窗格费力地挤进来，勉强勾勒出无数巨大货架的轮廓，其上堆叠的物品在幽暗中投下幢幢鬼影。
“喏，全在这儿了！祖宗攒下的家当，如今倒真成了一堆破烂咯。”
雷洪蒲扇般的大手随意一划，浑厚的声音在空寂的库房里激起回响，震得角落又有几缕灰尘簌簌落下。
他大步流星走在前头，沉重的脚步踏在积满浮尘的坚硬地面上，留下清晰的印记。
那身洗得发白的短褂下，筋肉虬结的古铜色臂膀随着动作起伏，充满了随时能爆开山石的力量。
“还行，能用”
江晓紧随其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那些被岁月侵蚀的遗存
黯淡无光、刃口崩缺如同锯齿的玄兵残片，胡乱堆在角落，散发着不甘的微弱锋锐之气
颜色各异却灵气尽失的玉瓶木匣，里面是早已失去药性、凝结成怪异硬块的废丹，散发出令人皱眉的怪味
一捆捆老旧兽皮古卷或碎裂玉简，其上记载的秘法大多残破不堪，字迹被时光磨蚀得难以辨认
角落里甚至还有几尊人形金属傀儡，关节处锈迹斑斑，覆盖着厚厚的蛛网，空洞的眼窝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
“师尊，这些东西在咱们这里是鸡肋，到那边可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江晓的声音平静
他手上的那枚空间纳戒幽光吞吐，所过之处，那些被岁月遗忘的“废品”成片消失。
“算咯，这些若是能换来妖兽肉和灵果，也算物有所值。”
雷洪大大咧咧道
二人走着走着，脚步一顿，停在库房最深、也是灰尘最厚的区域。
这里的光线几乎断绝，黑暗浓稠得几乎化不开，只有师徒二人强大的目力才能勉强视物。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塞感，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得格外沉重。
几尊庞然大物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它们并非堆叠，而是如同被随意抛弃的远古巨兽残骸，孤寂地矗立着，散发着死寂而沉重的压迫。
雷洪的目光落在一尊尤为庞大、几乎抵住库房穹顶的阴影上。
那是一副残缺的甲胄
其余部位被粗暴地拆解开，巨大的胸甲、肩吞、臂鞲、胫甲，如同一座座黝黑的小山散乱地堆放在一个布满裂纹的巨大石台上。
甲胄材质黝黑如深渊，即便蒙着厚厚的尘垢，依旧有种吞噬光线的诡异质感。
甲胄表面参差不齐，布满了恐怖的撕裂痕迹和凹陷，仿佛曾承受过无法想象的冲击，有几处甚至能看到内部类似骨骼结构的奇异支架，也早已扭曲变形。
整副铠甲散发着一股近乎绝望的荒芜和沉寂...
“你认识这玩意儿不？”
雷洪的声音低沉了许多，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粗糙的大手抚上冰冷厚重如山岩的胸甲边缘，指缝间沾满了漆黑的积尘。
“这是...【不动明王铠】的残骸？传说中锻造宗倾尽一宗之力打造的护道至宝之一？”
江晓眼瞳微缩，凝视着那甲胄上断裂的纹路，几乎被岁月磨灭殆尽的印记在他脑中闪过
他曾在宗门最古老的《万兵图录》残卷中见过只鳞片爪的记载。
“嘿，算你小子还有点眼力！”
雷洪咧嘴一笑，笑声在死寂的库房里显得格外干涩
“传说这玩意能硬撼武帝攻伐的玩意儿...可惜啊，上古那场大战被妖族武帝打得稀碎，核心的‘明王心枢’也彻底湮灭了。”
“后来历代长老想尽了办法，想修复它或者重炼其中神材，结果屁用没有！”
“除了硬得邪乎，重得离谱，半点灵性反应都催动不出！就是一个打不烂的超级铁疙瘩！当棺材板都嫌它硌得慌！”
雷洪拍了拍那冰冷坚实的胸甲，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猛地发力，双手抱住一块半人高的巨大残甲，古铜色的肌肤下青筋暴起，如同一条条虬龙蠕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闷吼。
那比山岳还沉重的残片竟被他硬生生撼动，缓缓抬起寸许！
一股无形的力场瞬间扩散开，库房内本就滞涩的空气仿佛被彻底冻结，变得如同水银般粘稠沉重，连光线都似乎扭曲了一瞬！
江晓只觉得呼吸骤然收紧，气血运转都迟滞了半分，仿佛有万座高山当头压下！
“咚！”
雷洪将残甲重重放下，地面仿佛都颤抖了一下，激起更大的烟尘，他拍了拍手上的黑灰说道
“看到了吗？就这一块破烂，单凭本身的材质和残留的【武道之势】，砸出去都能压死武皇强者！”
“当然，前提是你能搬得动它，砸得中人家！”
说完，雷洪双手掐出一个极其古老复杂的印诀
指尖骤然亮起凝练如实质的暗金色光华，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波动狠狠点向那块黝黑的残甲残甲中心！
嗤——！
刺耳的摩擦切割声响起，火星四溅！
那暗金指劲足以灭杀一位武皇强者，却只在黝黑的残甲表面留下一道淡不可见的划痕，残甲纹丝不动，连一点碎屑都未曾崩落！
“看到没?虽然这东西有时候很累赘，但它够硬！够重！够扛揍！你小子这次过去，给老子带上它！”
雷洪转头，铜铃大眼死死盯住江晓，语气斩钉截铁道
“师尊...这东西这么珍贵，您真舍得让我带走？”
江晓喉咙有些发紧
一块足以压死武皇的残甲，虽然江晓修为低下无法搬动，但这东西是死物，可以存放在空间戒指里！
它的作用除了震慑，还有就是在绝境之下能充当一面绝对坚固的盾牌！
“老头子我还是懂取舍之道的，你小子现在是宗门的命根子！你的命比这些破铜烂铁金贵一万倍！”
“我琢磨很久了，这东西关键时候是个不错保命的玩意儿，况且宗门也没有比这更适合你的宝贝了！”
“这就是你的保命符！收好！”
雷洪神色认真，眼中翻涌着深沉的关切
江晓不再犹豫，重重点头
空间戒幽光笼罩住那片庞大的残甲，光芒涌动，残骸消失
与此同时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烙印在他的心头
......................
走出尘宝阁后
清冽的山风带着草木气息涌入肺腑，冲散了库房的腐朽。
夕阳彻底沉沦，墨蓝天幕上点点星辰初现。
宗门广场中央，巨大的篝火正熊熊燃烧，烈焰舔舐着夜色，噼啪爆响，火星湮灭。
浓郁的松脂焦香混合着烤肉的油脂香气，点燃了宗门久违的人间烟火。
火光跃动，映照着一张张疲惫却带着血色与满足的脸庞。
白日里如山堆积的妖兽血肉，此刻只剩下巨大的被炙烤得焦香四溢的骨架。
几十个粗陶酒坛散乱堆在篝火旁，坛口泥封尽开，浓烈到刺鼻的酒气混合着肉香，弥漫在空气里，竟有种近乎奢侈的暖意。
“江师兄！这边！”
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年弟子，脸色因酒意和激动而涨红，奋力拖着一块烤得金黄流油的巨大兽腿，朝江晓用力挥舞。
他叫林虎，今年九岁，是宗门里年纪最小的弟子之一，平日里最崇拜江晓。
“小师弟，省着点力气，别把肉甩飞了！”
旁边一个身材壮硕如铁塔、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笑骂着
只见他拎起一个半人高的酒坛跟周围几名弟子碰杯，仰头灌下一大口，琥珀色的酒液顺着胡须淋漓而下。
“痛快！他娘的，老子都快忘了肉是什么滋味了！”
他叫赵铁柱，是宗门较老的一批成员，亦是中坚力量
“江晓！来！陪老子喝！喝他个天翻地覆！”
雷洪的大嗓门压过嘈杂，他走到篝火旁，一脚踢开挡路的空酒坛，发出哐当声响。
他提起两个最大的酒坛，塞给江晓一个，自己举起另一个，古铜色的脸庞被火焰映照得如同庙里的怒目金刚。
“好！”
江晓举坛痛饮。酒液滚烫辛辣，如同烧红的刀子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带着粗粝的谷物气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血腥味
这是宗门自酿的“烈血琼浆”，以秘药和凶兽血为引，极烈极苦，却也最能激发气血，是宗门男儿离别时必饮之酒。
“来来来，都喝，一起喝！”
雷洪招呼众人一起喝酒，久违的场面，让他不由得回想起曾经宗门辉煌的时刻
粗糙的陶坛重重相撞，发出沉闷声响。
他仰头，喉结剧烈滚动，万千思绪随着琥珀色的酒浆如同瀑布般倾泻入口，浓烈的酒气瞬间蒸腾。
几口烈酒下肚，一股灼热的力量从腹中炸开，迅速流遍四肢百骸，滋润体魄。
“爽！！”
江晓抹去嘴角酒渍，开怀大笑道
他环顾四周，发现其余人都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涌现心头
然而，篝火边缘处
只见平日严肃的大师兄秦岳，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柄断刀的刀尖，在一块相对平整的青石板上刻着什么。
火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刻痕深入石板，字迹刚劲有力，上面写着——
薪火不灭，吾道不孤
“江师弟，你肩上扛着的是宗门希望，此去一定要小心谨慎，保命为上！”
“大师兄我空有一身本事却帮不了你什么忙，这枚石板蕴含的【武道之势】可灭武皇之下任何人，你收好！”
秦岳抬起头，走向江晓，眼中带着血丝，声音因酒意和情绪略显沙哑道
他没有多言，只是将手中的石板郑重地递了过来
“大师兄放心，我定不负所托！”
江晓连忙接过石板，深施一礼道
他很清楚自己手中这枚石板价值有多么昂贵
【武道之势】只有武尊级别的人才能掌握，而且铭刻极费心神，在宗门资源极缺的条件下，他依旧选择耗费武道本源帮助自己，可见这份心意有多么沉重。
“江师兄！”
这时，林虎挤了过来
双手捧着一个用干净树叶小心包裹的油纸包，里面是一大块烤得焦黄、还在滋滋冒油的兽肉。
“这...这是我省下来的...给你路上留着吃...那边...肯定没咱宗门烤的肉香...”
九岁大的娃娃眼里闪着泪光，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带着一丝哽咽。
“放宽心，圣子我本事大着呢！瞧，刚刚大师兄送了我一个保命神器！”
“肉你多吃点，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好好练功，等我回来！”
江晓将那还带着体温的油纸包重新塞回林虎怀中，抬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温和道
“嗯！”
李虎乖巧地点点头，用力抱紧怀中的烤肉，擦了擦眼角的汗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此刻
酒坛碰撞声此起彼伏，粗犷的笑骂、压抑许久的倾诉、对未来的憧憬交织在一起。
烈酒入喉，热血上涌，有人开始放声高唱古老苍凉的战歌，嘶哑的调子在山风里断断续续，带着无尽的悲怆。
有人喝得酩酊大醉，抱着空酒坛倒在地上，鼾声如雷。
有人则沉默地望着跳跃的火焰，火光在他们眼中明明灭灭，映照着深藏的忧虑。
雷洪不知何时已坐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背对着喧嚣的篝火，面朝着山门外沉沉的夜色。
他手里拎着一个空酒坛，背影在火光下拉得极长，如同凝固的山岩，沉默而孤寂。
“师父，放宽心，我精明着呢，那别的世界没那么别那么担心。”
江晓走到他身后，轻声安慰道
“臭小子，我知道你的本事不小，但是我怕啊....宗门...赌不起啊...”
雷洪没有回头，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
“记住，你自己的命比什么都金贵！给老子...活着回来！一根毛都不许少！”
最后一句话，雷洪几乎是咬着牙吼出来的，每次江晓离开的时候他都会这么说，每次都是...
“嗯！我会的，为了我，也为了你们”
江晓站在师尊身后，轻轻拍了拍老人宽厚却已显出几分佝偻的后背
他回过头，看着篝火旁那些醉倒的、沉睡的同门，还要那些睡觉抱着肉干流口水的半大小子
烈酒的灼烧感还在胃里翻腾，离别的酸涩却早已在心中蔓延。
他们早就把每一次离别当作最后一次见面，明天和意外谁先到来...没人说得准
尤其是这一次过去，他亲自跟叶家最强者面对面谈判。
这是一场豪赌，成了宗门复兴有望，败了一切化作尘埃...
“师尊，我走了，回头见！”
江晓露出一抹微笑
他挺起腰杆，脸上再无波澜，再次恢复属于圣子的威严！
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宗门，转身，脚步无声地融入夜幕之中。
篝火仍在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醉倒的同门鼾声起伏
除了雷洪没有人注意到那道背影....
独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