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浊气似乎也随着这口气被强行排出。
再抬起头时,她的目光不再像以前那样,如同探照灯般牢牢锁定盛淮南的身影,带着不顾一切的灼热。
她的视线,平静地扫过整个教室——那些曾经在她眼中只是模糊背景板的同学,那些堆满书本的课桌,窗外那片被阳光烤得发亮的操场……一切都带着一种被重新擦亮般的、陌生的真实感。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了自己摊开的笔记本上。上面是昨天物理课留下的凌乱笔记,公式写得歪歪扭扭,解题思路更是混乱不堪。
她盯着那些如同鬼画符般的字迹,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往日的骄纵和算计,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残忍的了悟。
既然物理是盛淮南的星辰大海,那她就去征服这片海。
既然洛枳的光芒让她自惭形秽,那她就让自己成为光源本身。撕情书、玩陷害?那是最廉价也最无用的把戏。
真正的攻略,是站在与他同样的高度,甚至……比他看得更远。
下课铃尖锐地撕破了教室的沉闷,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拉扯着紧绷的神经。人声瞬间如同潮水般涌起,桌椅碰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叶展颜没有像往常那样,目光紧紧追随着盛淮南离开教室的背影,也没有立刻起身去围堵他。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试卷边缘那鲜红的“59”,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教室里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还在收拾东西,她才动作利落地将那张耻辱的试卷折叠起来,塞进书包最底层,然后抽出物理课本和崭新的笔记本,起身走向门口。
脚步不再是过去那种带着刻意姿态的轻盈,而是多了几分沉实和目的性。
通往物理竞赛辅导教室的走廊很长,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磨石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和深色的窗格阴影。
叶展颜一步步走在光与暗的交界线上,步履稳定。
离那间位于走廊尽头的专用教室越近,空气里似乎就多了一种无形的张力,混杂着公式的冰冷和少年人隐秘的竞争心火。
她走到门口,脚步顿住。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清晰的声音,是竞赛小组的指导老师,语气带着明显的失望:“淮南,这次选拔模拟,你的压轴题……完全没思路?”
叶展颜的心跳不易察觉地快了一拍。她轻轻推开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辅导室里光线充足,窗外是繁茂的梧桐树冠。
盛淮南独自站在讲台前,背脊挺直,像一棵孤傲的青松,却微微低着头,盯着摊开在讲台上的卷子。
老师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空气有些凝滞。
叶展颜的进入并未引起多大波澜,老师只是朝她这边瞥了一眼,点点头算是招呼,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盛淮南的卷子上。
叶展颜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摊开自己的书本和笔记,动作自然。
她的位置恰好能看到盛淮南的侧影,以及他卷子上那道被红笔圈出、打了一个巨大问号的题目。
那道关于复杂电磁感应的综合题,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盘踞在卷面最显眼的位置。
她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那边的动静。
盛淮南没有辩解,只是沉默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卷子的边缘,指节微微泛白。
那是一种无声的挫败,虽然被他挺直的脊梁极力掩饰着,却依旧清晰地传递出来。
前世,她只看到他永远的光环,从未见过他此刻的沉默和紧绷。
老师叹了口气,拿起粉笔,开始在旁边的黑板上演算:“思路还是要打开,这里,需要用到法拉第电磁感应定律的微分形式,结合……”
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单调而清晰。
叶展颜的目光从自己的笔记移向黑板,老师正在推导一个关键公式。
她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不对。
这个公式的应用场景……
在某个瞬间,前世零散的记忆碎片猛地撞击在一起——那是很久以后,盛淮南接手集团某个前沿项目时,一次内部技术讨论会上,他略带懊恼地提起过学生时代一次关键的竞赛失误,就是因为一个基础公式的变形应用在特定条件下出现了方向性偏差。
就是现在!
就是这道题!
那个被老师忽略的、极其细微的矢量方向正负号问题!
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撞击着,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放大。
机会像一道稍纵即逝的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迷雾。
叶展颜深吸一口气,压下指尖的微颤。
她拿起自己摊开在桌面上的笔记本——那是她昨夜凭着模糊记忆,艰难复现出的几道前世竞赛难题的解答过程,字迹还带着生涩。
她站起身,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走向讲台。
她的靠近终于引起了注意。
盛淮南抬起头,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看向她,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疏离的平静,仿佛她只是一个移动的背景板。
老师也停下讲解,疑惑地看着她。
叶展颜没有看盛淮南,她的目光直接落在老师刚刚写下的那一行关键公式上。
然后,她将自己翻开到某一页的笔记本,轻轻推到了盛淮南的面前,指尖精准地点在笔记本上一行她特意用红笔圈出的公式变形处。
“老师,”她的声音不大,在安静的教室里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学生请教问题特有的平静,没有半分炫耀或刻意的意味。
“这里,感应电动势方向的判定,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楞次定律的延伸表述?矢量叉乘的结果方向,似乎和您写的这个通用公式在特定边界条件下……有细微差异。”
她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腹点在笔记本上那个她用红笔修正过的公式旁边。
那里清晰地写着:ε = -N * d(∫B·dA)/dt ,并在负号下面重重画了一道线,旁边是几个小字标注的边界条件。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