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夏末的夜,黏稠得化不开。二沙岛临江的别墅里,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打在李知妍苍白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她手里拿着酒,轻轻一倒,淋湿了昂贵的手工地毯,像她此刻千疮百孔的心。
门外引擎咆哮着远去,是谢靖宇那辆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轿车,尾灯划破夜色,一如他每次匆匆离去的背影,决绝,不留余地。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冷冽的松木须后水味,混合着硝烟与权力的气息——那是属于谢靖宇,属于谢首长,却唯独不属于她丈夫的味道。
“砰!”
她终于将手中那份捏得发皱的离婚协议书狠狠摔在光可鉴人的红木茶几上,声响在过分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惊不起一丝波澜。保姆早已被她遣走,三个儿子都上大学了。
这栋象征着羊城顶级权贵身份的堡垒,此刻寂静得像一座华丽的坟墓,埋葬着她李知妍二十多年的青春、付出和一厢情愿。
“谢靖宇!”她对着空无一人的玄关嘶喊,声音因为激动和长年压抑而微微撕裂,“连着这个家!都是我李知妍一个人在扛!!”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带着血腥与孤独的潮水将她淹没,别墅里好像还回荡着李知妍的哭喊声:
“生御辰的时候你在哪儿?!演习!我在产房痛得死去活来,抓着护士的手喊你的名字!结果呢?孩子抱出来,护士问我家属呢?我自己签的字!你知道我怎么来医院的吗?开车时宫缩来了差点撞上护栏,你知道吗?!”
她眼前闪过冰冷的产房灯光,独自吞咽的剧痛,和新生儿啼哭时无人分享的喜悦与心酸。
“坐月子?呵!谢首长日理万机,能抽空回来三天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吧?三天!然后就又是任务!任务!永远他妈的任务!!”
“生老二老三双胞胎,你倒是在羊城了!好,真好,守了三天病床,然后呢?一道命令下来,走得比谁都快!留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和一个伤口都没愈合的我!谢靖宇,我是铁打的吗?!”
泪水终于决堤,冲刷着她精心描绘却难掩疲惫的妆容。她不是哭软弱,是哭这二十年被理所当然消耗掉的心力。
“我的事业呢?谢靖宇!中大讲台上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李知妍呢?!”她指着书房的方向,那里堆满了她的专业书籍和蒙尘的科研计划书,“二十多年!我还是个普通主讲教师!为什么?!
因为课题攻坚的时候,孩子发烧了!实验做到关键步骤,要去给儿子开家长!带学生去竞赛,我要照顾摔骨折了的妈!!”
“这个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老的少的,全是我!全是我李知妍一个人!!”她几乎喘不上气,胸肺间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憋闷感再次袭来,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扶着冰冷的吧台,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咳声渐歇,她看着掌心,没有血,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你的工作重要,你的国家大事重要,我懂,我都懂…”她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璀璨的珠江夜景,那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她而暖,“可我李知妍的人生呢?我的价值呢?就活该被碾碎在‘谢太太’这个头衔底下,碾碎在无穷无尽的等待和独自支撑里吗?!”
强烈的窒息感再次攫住了她,比刚才更甚,带着一种毁灭性的预兆。她扶着墙,大口呼吸,却感觉空气稀薄。
“离婚!谢靖宇…这次,我一定要婚”她喃喃自语,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滑倒在地毯上,昂贵的丝绒面料贴着滚烫的脸颊,带来一丝虚假的慰藉。视线开始模糊,意识沉入黑暗前,她最后的念头是:孩子们长大了,她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了,她要去继续读书,去旅行,去找回那个叫李知妍的女人…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绝望。
45岁的李知妍睁开眼,看到的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身上插满了管子。仪器单调的嘀嗒声是生命倒计时的钟摆。肺癌晚期。医生的话冰冷得像手术刀。她孤零零地躺在VIP病房,窗外是羊城依旧繁华的街景,却与她隔着一个世界的距离。
谢靖宇?依旧失联。又是一个“绝密任务”。
呵!多么讽刺。在她生命的尽头,他还是不在。
护工递来的平板电脑上,推送着最新的军事新闻头条——高清照片里,谢靖宇肩章上那颗将星熠熠生辉,中将!他刚晋升了。照片上的他,穿着笔挺的将军礼服,面容刚毅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站在主席台上接受授衔,光芒万丈。背景是庄严的军旗和肃穆的礼堂。
那一刻,李知妍的心比癌细胞啃噬的肺叶还要痛。她为他骄傲了半辈子,此刻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凉。她的牺牲,她的等待,她的病痛,在他辉煌的晋升路上,渺小得如同尘埃。
就在这时,一个匿名包裹送到了病房。没有署名,只有一张模糊却极具冲击力的偷拍照。照片的背景像是一家高级私立妇产医院的花园。一个穿着病号服、面容柔美的女人虚弱地坐在轮椅上,怀中抱着一个裹在襁褓中的新生儿。
而站在她身后,微微俯身,一手搭在轮椅背上,侧脸线条是她李知妍刻骨铭心的冷硬,眼神却流露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温柔专注的男人——正是她那“失联”执行“绝密任务”的丈夫,谢靖宇!
照片背面,一行打印的、淬毒的字:
“他早知你病情,‘任务’实为陪白月光周蔓产子。你的牺牲,一文不值。”
周蔓…那个名字像一根沾着毒的针,狠狠扎进李知妍早已麻木的心脏。那个他年轻时错过的、据说为他挡过枪的烈士遗孀,原来…如此…
“嗬…嗬…”李知妍想笑,却只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原来她的一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她用尽最后力气,将平板和照片狠狠扫落在地,屏幕碎裂的声音如同她生命的终章。一口腥甜涌上喉头,视线彻底被黑暗吞噬。无尽的怨恨、不甘和悲凉,是她意识沉沦前最后的感知。
黑暗,粘稠,冰冷。
然后,一股霸道而熟悉的气息强势地侵入感官——冷冽的松木,淡淡的硝烟,还有…男性滚烫的体温和不容抗拒的力量。
李知妍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刺目的红!不是血,是铺满大床的、奢华的真丝婚被。龙凤呈祥的刺绣在灯光下泛着靡丽的光泽。头顶是熟悉又陌生的水晶吊灯,比记忆里似乎更璀璨一些。
她躺在珠江新城三十二层里的婚房里!
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着她。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正带着一丝不耐,扯着颈间束缚的领带。军装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线条凌厉的锁骨和一小片麦色的胸膛。他微微俯身,英俊得极具侵略性的脸庞近在咫尺,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多年后的深沉疲惫,只有属于年轻将领的、睥睨一切的锐利和一丝洞房夜被打扰的不悦。
他薄唇轻启,吐出的字眼冰冷而带着绝对的掌控意味,如同军事法庭的最终宣判:
“李老师,既然点头答应和我结了婚,”
他扯下领带随手扔在一旁,动作带着军人的利落与不容置疑的强势,目光沉沉地锁住她惊愕的眼眸,“就该知道,军婚——不是你想离,就能离的。”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劈开了李知妍混乱的记忆!这是他们的新婚夜!谢靖宇接到紧急军情电话,正要离开!前世,她为此委屈落泪,却只换来他一句“军令如山”和匆匆离去的背影。
但此刻!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濒死的绝望和怨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肺部那令人窒息的剧痛消失了,身体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轻盈和力量!
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二十六岁,回到了和谢靖宇刚刚踏入婚姻的起点!回到了悲剧尚未铸成,一切还来得及挽回的时候!
谢靖宇看着她骤然瞪大的、盈满复杂情绪(震惊、狂喜、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决绝)的眼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反应和他预想中的委屈或挽留完全不同。
李知妍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呐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新鲜得让她想哭。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冷峻、写满掌控欲却还未被岁月和猜忌彻底冰封的脸,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信念在她心中轰然炸响:
这一世,谢靖宇,我们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我李知妍,不仅要好好活着,还要把这家,把你,把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双向成长?不,这次,我要引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