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味、泡面味和汗味混杂在一起，空气粘稠得像一团化不开的浓痰。
王浩宇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面前巨大的数据监控屏。
屏幕上，那条代表着《英雄之路》实时在线人数的曲线，像一个垂死病人的心电图，在短暂地冲上一个高峰后，便开始了无可阻挡的、断崖式的坠落。
三百二十万……两百五十万……一百八十万……
仅仅过去一天时间，三分之一的玩家，就用卸载游戏的行为，投出了他们最真实的一票。
那些铺天盖地的差评，那些不堪入目的辱骂，他其实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一个抄袭的游戏，挨骂是必然的。
但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这条不断下滑的曲线。
王浩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着屏幕上那个刚刚稳定下来的数字，对周围一众惶惶不安的下属打气，
“一百三十万！我们现在还有一百三十万的在线！这还只是第一天！”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听上去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免费’策略是成功的！只要我们顶住这波舆论，后面快速迭代，优化手感，修复BUG，这些留下来的玩家，就是我们的核心用户！我们能赢！”
办公区里一片死寂，没人敢接话。
所有人都看着王浩宇那张因为亢奋而扭曲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怜悯。
就在王浩宇还想继续描绘他那宏伟蓝图时，他的心腹，刘经理，像个丢了魂的幽灵一样，脚步虚浮地飘了过来。
刘经理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像是烙铁一样烫手。
“王……王总……”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天塌下来了？！”王浩宇不耐烦地呵斥道。
刘经理猛地一哆嗦，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平板递到王浩宇面前。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浩宇的耳膜上。
“法……法院的传票……游戏科学……告我们了！”
刘经理的手指颤抖地戳着屏幕，那里，一封加盖着鲜红电子公章的函件，醒目得刺眼。
“法院……法院下达了诉前禁令，要求我们……立刻停止《英雄之路》的所有运营服务，封存服务器等候调查！”
“你说什么？！”
王浩宇一把抢过平板，瞳孔骤然收缩。
“诉前财产保全和行为保全裁定书”！
“诉前禁令”！
这四个黑体加粗的大字，像四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眼球。
一瞬间，天旋地转。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颜色。
他不信！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试图从这冰冷的法律文书中找出哪怕一丝转圜的余地。
“申请人：游戏科学有限公司。”
“被申请人：巅峰创游信息技术有限公司。”
“申请理由：被申请人旗下网络游戏《英雄之路》，在核心代码、美术素材、英雄技能数值及机制、装备系统设计等方面，与申请人旗下游戏《英雄联盟》构成高度相似，存在大规模、系统性抄袭行为，构成严重著作权侵权及不正当竞争……”
“证据：申请人已向本院提交包括但不限于《英雄之路》与《英雄联盟》底层代码比对文件、美术资源源文件溯源证据、技能机制相似度分析报告等，合计一千二百余页的证据材料……”
一千二百页！
王浩宇的呼吸停滞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证据，全都是真的！
为了赶工期，他们几乎是把《英雄联盟》的底层架构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只是在外面套了一层粗糙的、属于自己的皮！
他继续往下看。
“本院经初步审查认为，申请人提交的证据材料充分，被申请人《英雄之路》的侵权嫌疑巨大。为避免给申请人的合法权益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害，依据《夏国民事诉讼法》第一百零一条之规定，裁定如下：”
“一、被申请人巅峰创游信息技术有限公司，自本裁定送达之时起，立即停止网络游戏《英雄之路》的下载、安装、运营及推广服务。”
“二、查封、冻结被申请人用于运营《英雄之路》的全部服务器硬件及云端数据。”
“本裁定为终局裁定，送达后立即执行。”
终局裁定……立即执行……
平板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成一片蛛网。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林墨他……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跟自己在市扬上慢慢耗。
他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这把最锋利的刀，等着自己把脖子伸过去。
他不是要打败自己，他是要……一刀杀了自己！
“噗通”一声。
王浩宇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嗬……嗬……”
他喉咙深处，终于挤出了一丝野兽般的哀嚎。
“林墨……你好狠！你好毒啊！”
这声绝望的嘶吼，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消息，以一种近乎病毒传播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互联网。
各大新闻客户端、社交媒体、游戏论坛，几乎在同一时间，都推送了这条堪称爆炸性的新闻。
#史上最短命网游！《英雄之路》公测不足24小时因抄袭被法院强制关停！#
词条后面，跟着一个鲜红的“爆”字。
热搜第一！
某博、B站、贴吧……所有与游戏相关的社区，彻底沸腾了。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行业奇观，一个注定要被载入中国游戏史的巨大笑话。
【吃瓜路人甲：卧槽！卧槽！上线一天就被法院干停了？这速度也太快了吧！林总的法务部是住在法院了吗？】
【正义的伙伴：活该！大快人心！早就看那个王浩宇不爽了，从《九州录》开始就抄，现在终于遭报应了！支持游戏科学维权到底！】
【泰哥评测回复：我昨天视频里怎么说的？‘把我们当傻子的人，最后，自己才是最大的那个傻子。’看，应验了吧。】
【金融分析师老王：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官司了，这是教科书级别的商业打击。‘诉前禁令’一出，等于直接宣判了《英雄之路》的死刑。游戏科学这一手，快、准、狠，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王浩宇和他的巅峰创游，已经可以抬走了。】
【一个普通的LOL玩家：昨天刚被《英雄之路》恶心完，今天就看到它被关了，舒服了，太舒服了！今天必须上号玩十把艾希庆祝一下！】
网络上的狂欢，与巅峰创游办公区里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而风暴的中心，KK公司总部，顶层办公室。
马总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新闻。
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万年不化的寒冰，只有最深处，才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触怒的冰冷。
他不是气王浩宇的失败。
他气的是，王浩宇这个废物，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蠢，如此……不体面。
连给他做切割和善后的时间，都留得如此仓促。
他拿起桌上那部黑色的内部专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吴总监。”
电话那头，KK公司的法务总监吴梁信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惶恐。
“马总，我……我正要向您汇报。《英雄之路》的事情，我们……”
“说重点。”马总打断了他。
“是！”吴梁信一个激灵，语速瞬间加快，“马总，我们法务部紧急评估过了。”
“游戏科学这次准备得太充分了，那上千页的证据，几乎把《英雄之路》从里到外扒了个干净，证据链无懈可击，环环相扣。”
“这扬官司……我们没有任何胜算。”
“嗯。”马总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电话那头的吴梁信，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他知道，老板越是平静，事情就越是严重。
“听好了。”
马总缓缓开口，语气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像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处决令。
“第一，立刻，动用我们所有的技术和公关资源，抹掉KK公司和‘巅峰创游’之间存在过的任何一丝联系，线上线下，所有痕迹，都必须清理干净。”
“第二，以KK公司的名义，立刻发布一则措辞严厉的公告，公开谴责‘巅峰创游’的无耻抄袭行为，表明我们尊重原创、保护知识产权的坚定立扬。”
“第三……”马总顿了顿，声音愈发冰冷，“你，亲自给王浩宇打个电话，告诉他，好自为之。他个人的愚蠢行为，KK公司不会为他负任何责任。如果他在法庭上，或者对媒体，胆敢说出半个字对KK公司不利的话……”
“我们，将会对他个人，追究到底。”
吴梁信听得心脏狂跳，连忙应道：“明白！我马上去办！”
电话挂断。
马总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王浩宇？
一枚用脏了的棋子而已。
扔掉，就好了。
……
巅峰创游。
瘫在地上的王浩宇，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颤抖着摸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KK法务-吴总监”。
是马总的人！
一股狂喜瞬间涌上心头，冲散了些许绝望。
马总没有放弃我！KK公司会救我的！
他用尽全力，划开了接听键。
“吴……吴总监！”
“王总。”电话那头的声音，礼貌，但冷得像冰，“长话短说，我代表KK公司，正式通知你三件事。”
王浩宇愣住了。
“第一，KK公司对贵司的抄袭行为表示强烈谴责，并将于稍后发布正式公告。”
“第二，KK公司与巅峰创游的合作关系，自即刻起，全面终止。”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王总，你是个聪明人，希望你明白，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如果你在后续的司法程序中，提及任何与KK公司相关的不实信息，KK公司的法务团队，会让你明白什么叫‘诽谤罪’的最高量刑，你好自为之。”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王浩宇的心脏。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谴责？终止合作？威胁？
他这才如梦初醒。
他猛然想起，从始至终，KK公司对巅峰创游的投资，都是通过好几层皮包公司和复杂的代持协议进行的。
他手上，根本没有任何一份，能够直接证明巅峰创游和KK公司有关系的法律文件！
所谓的合作，所谓的支持，都只是马总和他之间的口头承诺！
弃子。
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枚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弃子。
电话那头，吴梁信冰冷的声音已经挂断，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王浩宇缓缓放下手机，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
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像是行尸走肉，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繁华的都市，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他看着玻璃倒影中，自己那张苍白、扭曲、狼狈不堪的脸。
突然，他笑了。
嘴角缓缓咧开，越咧越大，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
那是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百倍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