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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何事挂心头

作者:醉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望日朝会过后,衡延真人欲归南境,却被一位仙僮叫住。


    “真人请留步,劳驾往应抚别苑一叙。”


    衡延真人原以为是天帝寻他,却瞧见了伫立在廊庑间的孟千觉。


    孟千觉其实并不怎么出现在朝会上,除却今日在朝堂上的一面之缘,衡延真人并未与这位倏永神尊打过交道。他不明就里,向对面施了个礼。


    孟千觉向衡延郑重回了个礼,道:“此番贸然请真人前来,确是有事相求。”


    他换下了晨间的飞肩广袖长袍,着一件月白素锦衫,将他俊雅的面庞衬得冷清温和。


    “久闻衡延真人医道冠绝六界,我近日夜寐不宁,还望真人赐予良方。”


    衡延真人见孟千觉隐约透出些病气,抬指探他左手寸关尺,良久方启唇道:“小病罢了,神尊毋需担忧。”


    “当真?”孟千觉显然是不相信的:南境衡延当真是医道冠绝六界吗?


    “对啊!这脉相不就是失眠多梦吗?”


    衡延真人咧开嘴角,表示孟千觉无甚大碍:“哎呀!倏永神尊大可放心,这四海八荒,九州六界没有老身诊不出来的病。就是失眠多梦,顶多有点魇症罢了!”


    他抚抚胡须,又添了一句:“那上清固灵丹并非对症之选,老身为您开几剂安神静气的丹丸即可。”


    南境衡延乃绝世青囊妙手,上清固灵丹是胤华以天帝的名义请他送来的,奈何纵然有诸般考虑,这脉一号,便瞒不住了。


    衡延真人却似无事发生,从容道:“万般拂面过,何事挂心头?丹药到底治标不治本,近日要举办论道会,辩机十九重。神尊若无事,倒是可以去看看。”


    “还有这种热闹?真人可知在哪家道场?”


    “正在我南境,茫茫山。”


    衡延真人辞别孟千觉便匆匆赶回山,论道会就在两日之后,他性子闲散,道场布置得不似其他神仙那般庄严肃穆,倒像是文人雅会。


    栖朝终于解禁,蓝潜羽尚在禁闭之中。这几日已有不少光临论道会的神仙大能提前来了茫茫山,衡延真人忙得不可开交。她索性独往问道楼查阅典籍,欲解《抱玉集》中所录之灵窍穴位。


    问道楼不设禁制,无论是衡延真人的亲传还是外门弟子,甚至连她这种野生灵植都能随意出入。


    日光漏过桃枝木格,在积尘的书卷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四周甚是寂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她这些时日已将《抱玉集》第一卷读了三四遍,依旧有许多地方参悟不透,初次试炼本以为已能开启窍门,但体内灵流仍是微弱,总要耗尽全身力气却只能撬开一点缝隙,灵流沉入识海,阻滞难行。


    栖朝在书架上翻出周天灵窍图。对照着《抱玉录》所言之法又一次提气运灵,丹府仅有的灵气卯足了劲欲冲破周天,愈至艰涩之处,她心中愈是焦急,一时间气息紊乱,那灵气反在她体内各处关窍猛撞急叩,使她的四肢刺痛乃至麻木,而后毫无知觉。她恍惚间生出幻觉,觉得她的枝叶经络乃至根系都开始凋落枯萎。


    一阵强风袭来,周天灵窍图“咣当”一声落下书架,《抱玉集》不知所踪。衡延真人一手抵住她后心,一手悬停于她眉间三寸。周身暖流缓和了栖朝的麻木,可是各个关窍却又好似承重千钧,将栖朝压得喘不过气来。


    栖朝炸出一身冷汗,双唇干枯苍白,紧抿成线。终于一串猛咳让她的五脏六腑恢复了痛感,唇瓣裂开几条血痕。


    衡延真人帮她顺着气,气愤又无奈,几欲开口又只是蹙眉看她。


    良久,栖朝才顺过气来,衡延真人神色复杂地望向她:“小栖啊,你怎么……”


    栖朝本指望能无师自通地开出灵窍,未料这么快就碰了壁。


    她垂头不敢去看衡延真人,只听得真人肃声道:“你最近读了什么书?练了什么功?”


    “我……”


    那《抱玉集》来去无踪,内容也是见首不见尾。说了也无对证,因此栖朝答道:“我什么书都看看,但是都看不大懂,胡乱杂学旁收了些。”


    “我方才探你内息,见你灵窍初开,灵力少涨,练的却不是我南境术法,倒像是……”衡延真人话语一滞,因为他也没探明白。


    栖朝的灵力零零星星,却与寻常仙灵不同,看似杂学旁收,又有沉潜蓄势之力。


    衡延真人一声长叹:“灵力术法讲的是精纯坚固。你此番岂非乱了根基?”


    栖朝想说些什么,一口气提起来,又悄然蔫了下去。


    她生在茫茫山的桃林里,却不是桃树。山间树木只有她一株化为人形,却连本相都看不明白。她与路拂川和蓝潜羽情如手足,灵力修为却天壤之别。她自小受衡延真人照拂,却非其座下弟子。


    南境是她最熟悉最依赖的地方,但她又好像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个异类。


    她灵力不足,便想着研究奇工巧技寻,可是没有灵力,工巧就只是工巧,永无变为灵器的一日。


    纵是酌盈劝她疾风骤雨,反难润深根,可是微雨只能沾衣,终究无点无声。


    半晌,栖朝还是垂着头,衡延真人以为她在哭,一时间有些心软,未及开口安慰,便听栖朝声若蚊蝇地咕哝了一句:“知道了。”


    衡延真人没听真切,又问:“你说什么?”


    “栖朝知错了。”


    栖朝抬起头来看他,虽说着知错,眼神却坚定。


    衡延真人养了快栖朝一千五百年,知她年纪尚小,平日里总有些天真稚气,可爱闲散,但也有些倔强的性子。


    “今日既然你破了天荒啃起这硬骨头来,也是难得。”衡延真人捡起地上的周天灵窍图翻看:“灵枢锁地户,天门闭九重……”不知何时掏出一小瓶私藏的百花酿,品下一口眯着眼道:“参不透吗?”


    栖朝摇头。


    “戌亥为天门,纳周天之精华。”衡延真人点了一下栖朝额头:“印堂为天门之枢,百会为通天之桥。”


    “真人,您这是?”


    衡延真人吹起一边胡须,又饮下一口百花酿,咂吧道:“一张嘴光顾着吃了,不知道问吗?”


    栖朝还怔愣着反应,衡延真人率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哎呦~先走了。明儿还得早起迎接贵客呢,把大门给我带上啊。”


    衡延真人脚步虚浮,好像已经有些醉了,悠悠又灌了一口百花酿:“这味道及不上九峰春万分之一,明年!明年一定得搞到新酿的九峰春!”


    -


    从问道楼到闲眠居有些脚程,会路过一小片桃林。今夜的风卸去了寒凉,换上一袭微醺的暖意,隐约能嗅到初夏的味道。


    星子玲珑漫洒,如缀碎银,落得满树清辉。


    栖朝抬头望星,自言自语慨叹到:“好久没看到这么多的星星了。”她自化形记事以来,印象中的天幕就是一片灰蓝,不见星光,更无月色。


    千百年来一向如此。


    不过今年春天倒是稀奇,她见过好几次疏朗的星空,且愈发明亮了。


    可是月亮仍是被层层叠叠的云雾遮蔽,只能隐约看到大致的轮廓。


    许多话本书册上都道:“云深障月,唯余廓影。”便是如此景象。


    栖朝读及此总是疑惑:可是古籍中也写“月圆思共醉”,也写“满月飞明镜”。


    云深障月,那月向来便如此吗?


    -


    栖朝有点想喝酒了,她轻车熟路地找到桃林西园的第九棵桃花树,这里是衡延真人藏酒的老巢。


    共有两小瓶百花酿和一大坛子云英醴,不知是真人从何处新得的。百花酿的香气太过馥郁,云英醴则淡雅许多。只是那盛云英醴的坛子着实是太大了,须得找一件趁手的酒器。


    她刚打开乾坤袋,便借着微弱的星光瞧见了袋中那块灰黑色的小石头。


    这大半月抄经默咒、轰炸丹房、被关禁闭、练功还差点小命呜呼,真真是把这块石头抛之脑后了,带栖朝想起来,便觉自己忒不地道。


    当初是发愁上天找不到这号白无常,这下倒好,就她这灵力,恐怕九重天爬都爬不上去。


    栖朝双手捧着那枚石子,阖上双眼道:“小石头,你识路最灵,快去找小孟兄弟!他上九重天寻亲,也许缺你引路呢!”那灰黑色的石块应声散发出剔透莹光,栖朝又说:“对了,记得替我道声谢。”


    话还没说完,栖朝忽然听到一阵窸窣声。


    “何人!”栖朝还未看清,她手中那灰黑色的小石头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转眼落在了来人的手掌心。


    那人身着一袭绀宇缎面山川暗纹长袍,乌发半束,手执一把折扇,含笑道:“不必客气!”


    “你……你!”


    “怎么了?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栖朝瞠目结舌地杵在原地,上下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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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打量对面的男子,又向四周睇望了许久,方才问他:


    "小孟兄弟,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嗯?”他轻轻抛了两下那块小石头,捏在手中举给栖朝看,歪了歪头温声问她: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


    栖朝面上惊愕还未散去:“我是让这小石头去找你。”


    孟千觉点点头:“找到了啊!”,那石头蓦地化为一星光点消弭于孟千觉指尖。


    “你怎么会在茫茫山?”四野寂静,只偶有虫鸣草动,栖朝低声问他,声音缥缈又清晰。


    “闲来无事,便跟来听他们论道,夜里睡得不安稳,随意走走。”孟千觉凝眸望她,微风拂过衣袂,倒真被瞧出有几分谪仙意味。


    栖朝这才想起明日便是辩机十九重的论道会,小孟兄弟既上了九重天寻亲,想必也是能来听经辩道的。


    “什么味儿,好香!”一大坛云英澧还未启坛,酒香先钻进了孟千觉鼻息。


    “什么酒?”孟千觉微微勾起嘴角,指尖掸去肩头堆积的几片晚桃瓣。


    栖朝偷酒被抓了个现行,欲顾左右而言它,孟千觉凑近嗅了嗅:“哟!这么大一坛云英醴。你刚挖出来的?


    栖朝略一迟疑,随后伸出手指抵在唇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轻声细语道:“给你来一杯,不要告诉别人。”


    孟千觉侧头向栖朝微微一笑,眸中银汉骤然亮起,也伸出右手食指抵在唇边,朝她眨了两下眼睛。


    风送暖香,星河低垂,正是倾杯良辰。


    孟千觉幻化出一只白玉觞,薄胎剔透,内壁精雕的卷云纹在光晕中舒展游移。


    栖朝的目光在那巧夺天工的杯上只停驻片刻,袖间风动,一只通体月白、嵌暗红宝石的葫芦已稳稳落在手中,葫芦腰上凝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寒霜。


    “这杯子真是精巧,”她指尖轻叩葫芦,发出清脆的叮铛声。“不过,我喝酒只能用这个,否则一杯就得倒。”


    孟千觉眼底波澜瞬间汹涌,“你……这是你的葫芦吗?”


    “嗯!好看吧?”栖朝笑眼弯弯将葫芦递给孟千觉看:“它叫回霜。”


    孟千觉的眼神凝在这葫芦之上,眼中万千光华倏一泯灭,眸底弥漫上一层雾气。


    那葫芦触手冰凉,透过指尖穿透他周身每一条细小经络罅隙,好似万蚁噬心,激起说不清道不明的痛痒。


    孟千觉用一只手托起另外一只手还是止不住地颤抖,他双手捧着葫芦,努力让声线听起来自然些:


    “这葫芦定是难得之物,是何人赠予你的?”


    “生而有之,我由树化成人形那日,它就躺在我的衣袖里。”


    “你是由树化形而来?本相为何?”他紧叩双齿,从唇缝中发出声音,颇为急促地问道。


    孟千觉暗自探她灵台,小树枝叶俱全,却被层层丝罗状的东西包裹着。孟千觉神色微动,那十有八九是,结界。


    栖朝一派乐天:“野生小树罢了,我研究了快一千五百年都没弄清楚,我以前还以为自己是棵葫芦树,后来才知道葫芦是攀缘而生的,压根儿就不是树。”


    “一千五百年……”孟千觉眼睫轻颤,眼前渐而布上一层水光。


    “是啊,它起初只有这么大。”栖朝的食指和大拇指相触呈一个小圈。“我便带在身畔日日养护。”


    “而且,”栖朝放低声音,双指轻弹葫芦外壁,倏而一抹暗红色光晕掠过,转瞬即逝。


    “我用它喝酒,千杯不醉。多少杯都不醉。”


    孟千觉没有回答她,只是斟了杯云英醴一饮而尽,遂而抬头望着舒朗星空。


    云英醴很淡,是最淡的仙酒之一,许多爱酒的神仙都品之无味。


    而孟千觉一杯饮下,确是醉了。


    他将葫芦递回给她。


    于东海海底初见孟千觉时,栖朝记得他的瞳仁似子夜时深不见底的漆黑天幕。此时仰头看天,他的侧面轮廓被镀上了薄薄的星辉。


    栖朝也饮了一小口酒,问他:“你上次说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孟千觉的眉眼舒展开来,用手中白玉觞碰了那回霜葫芦上暗红色的宝石,一触即发出连串琤琤的声响,清风夹杂着桃香酒香徐徐而来,如真珠滴落静谧无波的寒潭,一圈一圈晕开涟漪。


    他眼角眉梢漾开笑意,一字一句道: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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