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莫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一步的。
等他冷静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众人惊异又幸灾乐祸的表情中，和拍卖方签订了贷款合同。
合同内容是在五天内上交给他们一幅拍卖画作，且画作必须拍卖至50万以上才能抵得了这一次欠债——
简单地说，他赊了37万，买了一颗大珍珠，和一只……五爪鱼。
接下来的拍卖展品非常精彩，只是无论是引得人拍出几亿高价的鲸落图，还是那块几千万年前的鹦鹉螺化石，或者说那些据说会让人产生致幻效果的绝美矿石颜料——都不是他这个穷光蛋有能力得到的。
不过他注意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几个行为异常的外来人也开始参与竞拍，他们竞拍的东西价格很昂贵，表情也很难看。
明明在他拍卖到那颗“沧海遗珠”时，这群家伙还无动于衷……李元莫意识到了什么，掏出了那张宣传册——
【11.在拍卖会场上得到一件展物，它一定会是您的艺术来源。想要完成精彩绝伦作品，艺术家往往需要最完美的缪斯。】
这条新规则是在拍卖会开始中途才出现的，这意味这群人需要花费更大的代价去买一些昂贵的东西完成“艺术创作”。
太坑人了。
李元莫合上了宣传册，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这种规则的出现简直是恶意十足。
他不知道那些人得到的身份是否像他一样贫穷，但显然拍卖会场上的东西不是他们能轻易负担得起的。
当然，他们也可以等到明天晚上重新参加拍卖，购买比较便宜的东西，但谁也不知道一天的时间会发生多少难以预料的事情。
李元莫忽然不再那么嫌弃那只八……哦不，五爪鱼了。
他甚至想一会儿把果盘和餐点带走，给那家伙加个餐。
拍卖会终于结束了，所有人都意犹未尽地谈论着今天的展品，这是这场技术拍卖展的第一次拍卖会，在这一周的时间里，每天晚上都会有这样的拍卖活动。
李元莫记挂着自己买来的东西，心不在焉地跟着众人离开了展厅。
在走出门的前一刻，他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穹顶，顿时浑身发冷。
——他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看到的生物，那似乎是一团杂糅在一起没有任何意义的肉团，它们凝聚成鱼的形状，慢吞吞地游旋在穹顶周围，偶尔会用一颗颗骨碌乱转的肉球打量里面的场景。
在它们即将“看”到李元莫的时候，他果断扭回了头，以最快的速度躲到了封闭的舱体内。
青年摁着急促跳动的心脏，表情平静地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已经有工作人员贴心地把他拍卖来的东西放在了房门口。
一颗葡萄大小的莹润白珍珠，摆放在丝绒红盒中，它的下方是盖着遮光布的巨大赠品。
李元莫轻轻敲了敲水箱，里面顿时发出了哗啦啦的水声。
他已经能想到那只可怜的粉家伙被他吓得蜷缩起来的样子了，这让他受到惊吓的心脏慢慢舒缓了下来。
他打开了房门，用力把大水箱推了进去。
关上门反锁好之后，他才打开自己的随身小包——他用餐盘里的油纸把餐点和水果全都带回来了。
深艇里有免费自助餐，但是他担心会触发意外事件——比如像刚才那样忽然蹦出一条新规则。所以他能不离开房间就尽量不离开。
况且第八条规则也提醒过，乘客仅在广播提醒可以离开时才能活动—— 虽然他对这个规则的可信度保持怀疑，但是在没有摸清底细的情况下他还是决定先遵守规则，顺便想想该怎么完成那幅“最优秀的画作”。
李元莫正捧着油纸发呆，忽然感觉脖子一凉。
他警惕地抬起头，向后看去。
大水箱的遮光帘被里面的家伙掀开了一个角，一根水淋淋的粉嫩触爪溜了出来，在他的脖子上轻轻蹭了一下。
李元莫嫌弃地擦干了脖子上的水，将遮光布拽了下来。
一只粉色的八爪鱼扁扁地贴在最靠近他的玻璃上，幽绿色的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它离李元莫实在太近，让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这章鱼大得过分，之前在拍卖会时他并不觉得这家伙体型有这么庞大。
在他出神的片刻时间里，那家伙已经用几根完整的触爪扒在玻璃边缘，试图从水箱里爬出来。
李元莫皱起的眉让它意识到了什么，用触爪捂住了自己的绿眼睛。
青年借机去看这大章鱼的全貌，那主持人没说错，它有三根爪子被从中间扯断了，发白的皮肉在水里像脏污的白色裙摆一样，微微飘荡。
那水着实浑浊，微微泛黄，还有很多杂质。
李元莫心里又有点说不清楚的难过了。
他转身进入浴室，把房间内的浴缸仔仔细细清理了一遍，然后放了一缸干净的水。
做完这一切后，他的心里仍有点纠结——这只大章鱼会不会适应不了自来水的水质，它本来就重伤，万一泡了水以后直接死掉怎么办。
这可是他贷款三十多万才买回来的……呃，宠物啊。
身后传来滴答滴答的黏腻水声，李元莫扭过头一看，脑袋都大了——
那只章鱼已经娴熟地从水箱里爬了出来，正向着他的方向慢吞吞地挪蹭，柔软的地毯上浸满了水渍。
或许是他的脸色着实黑沉，那只蔫哒哒的章鱼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果断缩回触爪，扒着水箱就要往里面钻。
李元莫上前把它的爪子拽住，从水箱边缘拖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适应这里的水，但今天晚上你只能待在这里了，等明天我去找船员要些海水和药品——不要再乱跑了，你把房间弄得好脏。”
那鱼仿佛听懂了一般，软趴趴地不再挣扎，任由李元莫把它拖进了浴缸。
还挺乖，李元莫无声地笑了一下。
那大章鱼顿时来了精神，它仰起脑袋看着李元莫的眼睛，忽然叫出了声。
“莫莫。”
李元莫惊诧地一挑眉，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蹲下身，耐心地侧过耳朵。
“莫莫，莫莫。”那大章鱼又叫起来。
“你居然能发出声音。”他有些惊诧，“不过，章鱼的叫声是这样的吗？”
那大家伙可爱的眼睛中有一瞬间的怔愣，它歪过脑袋去观察李元莫的脸，似乎在判断什么。
“再叫两声？”李元莫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它放在浴缸边的触爪尖，“我还没听过章鱼叫呢。” 被他触碰过的那只爪子几乎在瞬间变成了黑色。
李元莫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压迫感，压得他的心脏在一瞬间变得凝滞。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僵硬地抬起了头。
可爱的章鱼在他的面前开始膨胀畸变。
那柔软粉嫩的章鱼皮骤然变得惨白，圆润的弧度出现了凹凸不平的棱角，就像是内部有坚硬的骨骼想要破体而出。
“莫莫，对不起，我控制不住。”它很可怜地喊道，“我好难过。”
李元莫没听见它的解释，他的注意力全都在那怪物裂开的巨大口器里，从他的视角能看到那张口腔中满是螺旋状的利齿，深不见底，仿佛一口就能把他的脑袋咬爆汁。
他迅速站起身，冲出了浴室。
接着在房间里巡视一圈，将所有能移动的东西一股脑推到了浴室的门口，桌子凳子，甚至墙上的挂画，被他堆成了山。
果然，这坑爹的地方怎么可能会让他拍卖到什么好东西，他还是太天真了。
过了很久，浴室里面剧烈的水声消失了，只有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吧嗒”声，那声音一点一点向着门口的方向靠近，然后停在了门后。
李元莫屏住了呼吸，将手悬在门把手上——他也不确定此刻是房间内更危险，还是房间外更恐怖，他无比懊悔自己刚才鬼迷心窍，买回来这样一只恐怖的怪物。
浴室里的怪物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暴力地破门而出，只是隔着门板轻轻敲了敲。
“莫莫，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它问道，“明天你还会给我上药吗？”
李元莫被它的问题哽住了，艰难地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惹怒里面的家伙。
“不确定哦，我需要进行艺术创作，可能……没时间替你找药了。”
“那我可以吃水果吗？”它低落地追问道，“我好久没吃东西了。”
这话在李元莫听来简直就像威胁。
如果不让它吃水果——它难道就会吃掉自己吗？！
“当然可以。”李元莫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不过我觉得你现在更需要休息，你看起来……好像生病了。”
“我很好，莫莫。”门板上传来利爪划擦过的尖锐声音，怪物急忙解释道，“我只是前段时间吃了太多东西，有些积食，其实身体很健康，断掉的爪子也可以长回去的——”
看看这家伙毫无逻辑的对话，它刚才才说自己很饿，转眼又说自己吃太多积食，满嘴谎言，不过是想骗自己开门罢了。
李元莫看着那扇单薄可怜的木门，心里却很清楚，如果里面的怪物想出来，他根本拦不住。
“你别出来。”李元莫语气虚弱地阻止它，“我把食物给你扔进去。”
于是里面又安静下来。
李元莫找到了自己放在一边的食物，正发愁该怎么递进去，就见门板中下方的位置，被一根锋利的黑色指甲划出了一道整齐的圆弧。
——就像切豆腐一样轻松。
李元莫眼皮一跳，忽然觉得自己和这只怪物讨价还价的样子蠢得可怜。
他把油包向门洞里一扔，一根黑色的触爪尖倏然伸出来，把它拽进了浴室中。
床头的广播在此刻忽然响起。 【尊敬的各位乘客，海神王冠号广播开始报时，现在是夜间零时零分整，又到了放松休息的时间，请各位乘客在房间内享受一夜的好眠，请勿擅自外出，请将房门反锁，如有不可抗力的意外情况发生，请按响呼叫铃。祝各位做个美梦。】
李元莫看了眼房间门，叹了口气。
“莫莫。”一根黑漆漆的触爪尖从门洞里探出来，吸盘上面放着两颗红扑扑的大樱桃，“这个好甜。”
“我不叫莫莫，叫我康遂。”他无奈地纠正道。
实在是太奇怪了，这家伙为什么知道他的真名？或者说这只是它的小口癖？
“好吃的，莫莫。”大章鱼锲而不舍地往外递了递，“我洗得很干净。”
李元莫斜睨着那两颗大樱桃，半晌才磨磨蹭蹭走过去，从怪物的吸盘上把它们摘下来。
还是不要违逆这只怪物了，它随时可能会把自己吃掉——
李元莫用袖子擦了擦樱桃上的水滴，塞进了嘴里。
果肉在他齿间发出清脆的声音，汁水淌过味蕾，却并没有意料中的好滋味。
“……没有味道。”他老老实实说道，“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
门后传来一阵骚乱，那只五爪鱼不知道又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它又迅速递出来几颗剥了皮的荔枝。
李元莫的表情有些难看，他有种不妙的猜测。
他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那几颗果肉饱满的荔枝，塞进了嘴里——
还是没有味道。
他皱紧眉头，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在衣兜里摸出一颗缺了一块的苹果，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苹果皮薄汁多，口感爽脆，可是他依旧没有尝出任何味道。
——和食物没有关系，是他失去了味觉。
或者还有嗅觉。
李元莫回忆起自己刚苏醒过来的场面，似乎从那时开始，他就再也没有闻到任何味道了。
苹果、房间的熏香、拍卖会的果茶、还有客人身上的香水味，甚至是装八爪鱼的脏兮兮的水箱……他的鼻子自始至终没有嗅到一点气味。
“莫莫，你怎么了？”怪物把绿莹莹的眼睛凑到门洞旁，哀求般嘟囔道，“我可以出去吗？”
李元莫的心情糟糕透了，他快步走到自己的行李箱旁翻找起来。
所有的东西被他一一检查过，可是却没有找到一点儿线索。
他究竟是如何失去味觉和嗅觉的——？
这和他的失忆有关系吗？
房间外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有人擅自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救救我——救救我！滚开啊！”
呼叫者的声音尖锐扭曲，但是李元莫仍然分辨出，那是今晚聚在一起聊过天的几个倒霉蛋之一。
他附耳在门口，安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人似乎在被什么东西追逐，他能听到两种截然不同的脚步声，一个急促，一个僵硬。
走廊实在太寂静了，无论是客人还是船员，没有一个人出现。
每个人都恪守着广播告知的戒令，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
李元莫相信，外面呼救的人也会严格遵守这条规则，除非他在自己的房间里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大麻烦，只能逃出来求救。
想到这里，李元莫的视线扫过了桌子上搁置的大珍珠，又看了看正向外溢水的浴室门缝。
他耐心等待了一会儿，等外面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后，才回到自己的床上。
房间的地板湿漉漉的浸满了水，浴室里的家伙不知道又在做什么妖，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今天实在太晚了，你应该好好待在浴缸里休息，不然可能会缺水。”他为怪物章鱼找了个贴心的理由，“只有喝饱水才能长好爪子，晚安。”
他不等怪物回答，飞速换上了自己的睡衣——之前那股如影随形的注视感没有再出现。
只是，当李元莫盖上了柔软的被子，闭眼准备休息时，忽然觉察到一丝不妥——
他有点想上厕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