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倏然睁开了眼睛。
他猛吸一口气，从床上翻坐起来，觉得耳朵里一阵轰鸣，似乎仍残留着谁绝望不甘的叫喊声。
他猛地摇了摇头，将耳朵里的杂音清除掉，迷茫地抬眼看了几眼，发现自己正在一间酒店客房里。
他正穿着睡衣，坐在柔软的大床上，房间的灯光很柔和，壁灯把墙面的装饰画照得朦胧又奇幻。
那些画上大多是一些海洋生物，姿态扭曲蜷缩如花朵般的蓝龙，颜色各异张牙舞爪的某种海蠕虫，色泽油滑斑斓的水母，还有隐匿在暗处看不清长相的大型鱼类。
这些奇特的画作搭配房间深蓝色的壁纸，竟给了人一种即将溺于深海的错觉。
他胸口憋闷极了，后背汗淋淋的，他跳下床，光脚踩在酒店地毯上，把墙上的挂画一幅幅浏览过去。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些画非常好看，无论是构图还是色彩都很美观和谐。
他心中隐隐觉得奇怪——他好像从前并没有什么审美能力，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欣赏一些稀奇百怪的画作了。
这样的想法在他心里一闪而过，很快他又沉浸在美好的作品之中。
不过……
他为什么在这里？
青年迷茫地打了个转，在房间翻找起来，他看到了满满一箱的颜料和画具，还看到了自己乱扔在角落的行李箱。
行李箱里有几件布满颜料的脏衣服，还有一些洗漱用品。
他打开放了证件的钱包，从里面翻出一张身份证。
上面是他的证件照，姓名写着“康遂”。
康遂，这就是他的名字吗？青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下一秒，一道低沉的男性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你叫李元莫。】
这个名字让他精神一振，冥冥中他已有预感，这才是自己的真实姓名，一些残碎的画面在他头脑中闪现，封闭的思维似乎在此刻有些松动，这让他对那道旁白一样的声音多了几分信任。
他屏住呼吸，等待着那道声音说出更多的提醒。
可是过了十多分钟，也没有再听到任何动静。
他只好放弃和那声音交谈，继续翻找起来自己的东西。
他在背包里搜出了一封信件，落款人是小姨乔晶珑。
这个称呼让他心里闪过一阵暖流，仿佛突然有了一种莫大的安全感。
他仔细浏览了这封信，才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竟然是个画家，但画出来的作品总是没什么热度，他很希望自己的画作受到大家的认可，成为一名知名画家，于是他用全部的积蓄买了一张黄牛票，来到了著名的深海艺术拍卖展，这张身份证上就是黄牛给他的假身份。
“深海？”李元莫意识到什么，猛地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背后空空荡荡，是一面结实的墙壁。
“……”
他购买的是最便宜的船票，房间没有窗户，根本看不到外面。
不过根据信件上的内容，这艘名为海神王冠的深海巨艇此刻距离海平面五千米。
“你要加油啊宝贝，小姨等待着你成为一名出色的画家，画出最出色的画作，你是我的骄傲！”
李元莫看完了信件最后的一句话，心脏又开始怦怦乱跳起来，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憋闷，心跳剧烈得让他眼前发黑。
他总觉得古怪，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记得？
他的过往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油脂，一旦仔细回忆，就有一种陷入油液中无法呼吸行动的憋闷和绝望。
他忽然有些怀念起刚才那道忽然出现的声音了。
“你还在吗？”李元莫喘匀了气，艰难地问道。
那道声音没有回答，房间内陷入了一种恐怖的寂静。
李元莫把身份证放到一边，继续翻找着自己的行李箱。
失忆前的自己真的很古怪，竟然在包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摸出一块劣质小木牌，正面是一个涂了一半的漆红色爱心，背面是一张丑陋的笑脸。
一颗吃了一口的红苹果被塞在侧面，表面竟然没有氧化，闻起来没什么味道，但看起来很可口。
还有一颗水滴状的蓝色吊坠，不知为什么，摸起来温温热热，还在发光。
他看着这颗可爱的水滴石，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怀念感。
失去记忆真的很糟糕——也不知道他之前究竟遭遇了什么。
李元莫把水滴挂在了脖子上，继续翻找起关于自己身份的线索。
在行李箱的夹层里，忽然掉出一本薄薄的宣传册，他隐隐意识到，自己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他捡起那本宣传册，坐回床上，翻看起来。
【《海神王冠号深海艺术创作者手册》
尊敬的参展艺术家康遂先生：
欢迎您搭乘“海神王冠号”，参加这场史无前例的深海艺术盛筵！为确保您的旅程安全、灵感充盈，并最终在艺术殿堂中赢得应有的地位与掌声，请您务必牢记并遵守以下规则。
它们不仅是您的安全保障，更是您通往成功的唯一路径。】
李元莫摩挲着宣传册老旧发毛的边角，揭开了第一页。
【2. 您叫康遂。请时刻铭记您的姓名。如果您意识到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请立即查看您的身份证件并大声重复您的名字三遍。
3. 您是一位画家。您存在于此的全部意义是创作出最优秀的作品。请保护好您的颜料与画具，它们是您最忠诚的伙伴。
4. 您的目标是获得认可。在深海艺术拍卖展上获得对您作品的认可是您此行的唯一目的。请不惜一切代价为之努力，得到来自他们的肯定——任何偏离此目标的念头都是危险的杂音！
5. 您的房间是绝对安全的。舱房内深蓝色壁纸及墙上的海洋生物画作可以激发您的灵感，请每天至少花一小时欣赏它们。（您会觉得它们非常和谐、美观，这是正常的艺术共鸣。）
6. 禁止拉开窗帘。 您的房间没有舷窗，您看到的墙壁就是墙壁，如果不慎看到了超出认知的景象，请立刻按响呼叫铃。
7. 广播是可信的。 舱内广播系统是您获取官方信息的唯一来源，它永远是正确的，听到广播时，请停止一切活动，仔细聆听，并遵循它提出的建议或命令行动。
8. 离开舱房需谨慎。仅在广播通知艺术沙龙、拍卖会或用餐时间方可离开。
9.如遇到其他乘客，可以热情地交谈艺术创作内容，但请注意观察对方的身份，如果对方的话语让您感到不适，可以在礼貌地打过招呼后告辞。
13. 获得“认可”是逃离的唯一途径。在拍卖展上，当您的画作引起足够的、热烈的掌声时，您将获得“认可”。只有获得“认可”，您才有可能安全离开“海神王冠号”，并带走属于您的名声。
失败则意味着您将与深海艺术精神永久融合，您的存在将成为滋养伟大艺术的养分。这或许也是一位追求极致艺术表达的画家所能想象的最纯粹、最完美的归宿。
——海神王冠号深海艺术展组委会 敬上】
李元莫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合上了宣传册。
他发现了一件糟糕的事情。
这份宣传册上的序号是不连贯的，甚至第一条就消失了。
这意味着这份规则不一定错误，但是可能隐瞒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李元莫忽然觉得有些奇怪，面对这样一份充满着诡异规则的宣传册，他竟然觉得理所当然，仿佛在这个场景中出现这样一份东西很正常。
——这可不是一个小画家应该有的心理承受能力。
他心里又一次质疑起了刚才脑内出现的那道声音。
“这份宣传册是你写出来的吗？”他在心中默念。
【不是。】那声音竟然做出了回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那声音有些急促，似乎在奔跑。
“那你为什么要在我脑袋里说话？你究竟是谁？”
【你是李元莫。】那声音又强调了一遍，接着就像信号断掉一样，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
忽然，房间内响起一阵沙沙的电流杂音，一道女声从广播喇叭中响起。
【尊敬的乘客，海神王冠号广播开始报时，现在是夜间22时整，艺术展拍卖会即将在二十分钟后开始，请各位乘客以最快速度到达指定位置，一起欣赏这场……视觉盛宴。】
广播的位置位于床头正中央，就像是附在人的耳朵旁讲话。
李元莫耐心听完了广播内容，把身上的睡衣换了下来。
不是是不是晕船晕出了幻觉，换衣服时他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好像这间房子里有无数道视线打在他的身上。
他后背一阵发麻，快速从行李箱里翻找出几件还算干净的衣服，把苹果木牌宣传册统统塞进衣兜里。
他在酒店床头柜上发现了一枚铭牌，上面写着“康遂”的名字，他思索片刻，把它带到了自己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