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金銮殿上。
文武百官依序肃立,晨光透过高大的殿门,照亮了御座上天子的面容。
与往日不同,今日的皇帝眉宇间少了几分往日的凝重,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轻松的释然。
例行公务奏报完毕后,皇帝并未像往常一样示意退朝或继续讨论细节,而是轻轻咳嗽一声,目光缓缓扫过殿下众臣。
原本有些细微声响的大殿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官员都屏息凝神,意识到陛下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皇帝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众卿家。朕登基至今,已近三十载。赖祖宗庇佑,百官用心,天下臣民协力,方有今日四海升平之象。
然,朕年事渐高,精力不济,深感于繁杂国事,渐有力不从心之感。”
百官们垂首听着,心中暗自揣测,陛下莫非是要再次强调太子监国之事?或是要嘉奖某些老臣?
然而,皇帝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声惊雷,在所有朝臣耳边炸响:
“太子仁孝聪慧,历练多年,处事沉稳,堪当大任。
朕心甚慰,亦觉是时候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了。”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一旁侍立的太子,眼中流露出罕见的温和与决绝,“故此,朕决定,于今年六月上旬,禅位于太子。
即日起,着钦天监速速择取六月中上吉之日,报朕与太子知晓。
礼部、内务府、鸿胪寺等一应衙门,即刻开始筹备禅位大典一应事宜,不得有误!”
静!
死一般的寂静!
百官们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禅位?
陛下才五十出头,虽不算年轻,但也绝未到老迈昏聩之时,更何况太子监国虽有时日,但陛下始终牢牢掌控着最终权柄。
怎么突然之间,就要禅位了?
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投向御座,又偷偷瞥向一旁同样面露沉静、似乎早已知情的太子。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陛……陛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地出列,声音发抖,“陛下正值春秋鼎盛,龙体康泰,何以突然提及禅位?
此乃国之大事,万请陛下三思啊!”
“臣附议!”又有几位大臣出列,“太子虽贤,然陛下乃国之柱石,岂可轻易言退?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反应,他面色平静,微微抬手,止住了更多想要劝谏的臣子。
“众卿之心,朕已知晓。”
皇帝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绝,“然朕意已决,并非一时冲动。太子已近而立,理政多年,足可托付社稷。
朕操劳半生,如今只想图个清静,将养身体。此事,不必再议。
诸臣工只需尽心办好禅位大典,辅佐新君,便是对朕、对朝廷最大的忠心。”
看着皇帝那毫无转圜余地的神色,听着那斩钉截铁的话语,众臣终于意识到——陛下是来真的!
他是真的不想干了!
震惊过后,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朝臣中间弥漫开来。
有对权力更迭本能的惶恐,有对未来的不确定,但更多的,是一种逐渐释然的接受。
细想之下,太子殿下确实早已不是稚嫩少年。
他监国期间,处事公允,思虑周详,虽稍显谨慎,但从未出过大错,在朝中口碑颇佳。
陛下如今主动禅位,避免了许多王朝权力交接时可能出现的腥风血雨和动荡,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再者,陛下退居太上皇,依然能在关键时刻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
想通了这些,劝谏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
钦天监监正率先出列领旨:“臣,遵旨!即刻便回去推算吉日!”
礼部尚书、内务府大臣等也相继出列,恭敬应命:“臣等遵旨!必竭尽全力,办好禅位大典!”
朝会在一片微妙而平静的气氛中结束。
百官退出金殿时,仍三三两两低声议论着,但基调已从最初的震惊转变为对未来的规划和期待。
帝国的权力核心,即将迎来一次平稳而巨大的转变。
其实这已经是最平和的父子交接,如果前几年没有揪出野心勃勃的齐王,如果没有把定远候一棍子打死,没有把二皇子放逐…
一切的一切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许多老臣心里都想到了陈知礼,那个杀伐果断的年轻人,长相似神仙,动起手比什么人都狠的年轻人,新皇上位,他该回来了吧?
欢喜的人不少,比如李寺卿和周尚书这些人。
也有不高兴的,比如想某些位置的人,但如果陈知礼、穆云他们一回来,可能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这是很糟糕的事!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江南余杭,正是暮春初夏时节,草长莺飞,景色宜人。
然而陈府大院内,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离愁别绪。
陈知礼正在书房内,与父母说着话。
桌上摊开着刚刚收到的京城家书和二叔陈富才的来信。
信还是三月中会试结果出来发出的。
“爹,娘,二叔信上说,他们预计五月初从京城动身回老家。算算路程,水路陆路交替,到老家差不多得五月底了。”陈知礼指着信上的日期说道。
陈富强捧着茶杯,眼神有些飘忽,喃喃道:“五月底……今天是四月二十,咱们现在动身,路上不太赶的话,到家也差不多五月下旬了……时间倒是刚好能赶上,我们可能要比他们早到几日。”
他语气里带着期待,也充满了不舍。
期待的是与分别三年的弟弟一家团聚,共享知文和小舅子高中的喜悦;
不舍的是要离开儿子、儿媳,尤其是那两个宝贝孙儿孙女。
吴氏更是眼圈微红,拉着旁边乖乖坐着的孙子钧儿和怀里孙女娇娇的手,舍不得放开:“这一去,起码得三四个月吧?等知文他们办了席,七七八八一通事下来,……哎呦,我的乖孙,祖母真舍不得你们……”
钧儿如今越发懂事,仰着小脸说:“祖父祖母放心去,钧儿会好好读书习武,也会帮着照顾妹妹。”
那副小大人的模样,更是惹得吴氏心酸又欣慰。
陈知礼温声劝道:“娘,您别难过。二叔一家三年多没见了,这次知文和小舅高中,是天大的喜事,您和爹作为长辈,理应回去主持大局,风光风光。
家里和孩子们有我和盼儿呢,您还不放心吗?
等那边事都安顿好了,我再派人沿途去接你们回来,或者到时候看情况,说不定我们……”他顿了顿,没把盼儿心里的预感说出来,免得徒增烦扰。
这些日子,盼儿总有预感马上要回京了,他也估计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陈富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离愁,点点头:“知礼说的是正理。老二那边,肯定盼着我们回去。知文高中,这是咱们老陈家光宗耀祖的大事,我这做伯父的,必须得在场!娘子,收拾收拾,咱们三日后就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