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473担心不已

作者:晓春三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京城,佳宜庄内。


    平日庄子里的安宁祥和被一种无形的焦灼所取代。


    陈富才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疙瘩,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一如他七上八下的心情。


    郝氏更是坐立难安,手里的针线活拿起又放下,注意力根本集中不起来。


    知文跟再有此刻正在殿试,想想就让人坐不住,那是皇帝老子的地方,儿子会不会慌神?


    “当家的……你说……知文这会儿在殿上,会不会心慌啊?


    那金銮殿,皇上就坐在上头看着,那么多大官……他要是脑子一空,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可咋办?”郝氏第无数次地念叨,声音里带着颤音。


    陈富才重重叹了口气,吐出浓浓的烟雾:“谁说不是呢!一慌神脑子里就空空的,那文章要是做得不好,名次岂不是更要往后掉?本来名次就……”


    他没再说下去,但担忧显而易见。


    知行跟陈轩刚走过来,看着爹娘这般模样,心中也是无奈,劝道:“爹娘,你们别太担心了。我哥性子稳得住,又不是头一回考试?


    再者,姐夫时常给我们补课,模拟考校,应对大场面的经验还是有的,不至于慌了神。


    爹,如今这样忙,我看你今天一整日都没有出去,不着急田地了?”


    陈富才懒得睬他,田地里的事有没有他要紧吗?


    因为落榜、心情本就低落的陈轩,此刻看着堂叔婶为弟弟如此操心,再想到自己再次名落孙山,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涩。


    他都二十七了,家中已有妻儿,这次铆足了劲,却还是差了点火候,下一次又得等三年。


    虽父亲和堂叔陈富才都来信劝他留在京城继续苦读,娘子孩子也在庄上安顿得好,吃用不愁,不必与知礼客气……


    但终究焦虑过甚,心中万般不是滋味。


    他也强打起精神,帮着劝慰:“二叔二婶,知行兄弟说得在理。


    殿试虽场面大,但考校的还是平日积累。知文和再有的学问底子都是扎实的,正常发挥应当无虞。咱们且安心等待便是。”


    听了两个小辈的劝,陈富才和郝氏的心绪才稍稍平复了一些,但那份焦虑却丝毫未减。


    直到下午日头偏西,庄外终于传来了马蹄声,郝氏第一个冲了出去,陈富才也赶紧掐灭了烟跟上去。


    只见去接人的护卫陪着吴再有和陈知文回来了。


    两人脸上虽带着疲惫,但神色平静,甚至隐隐有一丝如释重负,倒不像是考砸了的模样。


    “怎么样?怎么样?”郝氏急急问道,眼睛紧紧盯着儿子和小弟。


    吴再有笑了笑,先开口道:“二哥,二嫂,放心,没事。我跟知文的文章都做完了,也没出什么岔子。”


    知文也点点头,语气还算平稳:“爹,娘,感觉尚可,算是正常发挥了吧。


    殿上虽然威严,但沉下心去做文章,也就顾不上多想别的了。”


    听到两人都这么说,陈富才一直悬着的心总算“咚”地一声落回了肚子里,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好好好!正常发挥就好!正常发挥就好!快,快进屋歇歇!累坏了吧?”


    郝氏也喜笑颜开,连忙张罗着:“快进屋喝口热茶!饿不饿?灶上一直温着饭菜呢!洗个手,我们一会就开动。”


    一行人进了屋,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喝着热茶,吴再有才细细说起殿试的情形:皇宫的肃穆、天子的威仪、考题的刁钻、同考们的状态……听得陈富才夫妇和知行、陈轩等人既觉新奇又感敬畏。


    “总之,是顺利考完了。”吴再有总结道,“至于最终名次如何,就得等到四月中了。那是由读卷大臣们定的,非我等能左右了。如今,只能静候佳音了。”


    虽然最终结果还未可知,但至少最紧张的考试环节已经过去,且两人自觉发挥不错,这让佳宜庄上下都松了口气。


    江南,明府。


    春光里,书房窗棂外几竿翠竹摇曳生姿,阳光透过薄纱,在书案上投下柔和的光斑。


    明山长端坐案后,正悉心指导着陈钧和顾瑞临摹字帖。


    两个孩子都写得极其认真,小身板坐得笔直,笔锋虽还稚嫩,却已初具章法。


    明山长目光一凝,落在了陈钧的左侧小脸蛋上。那白皙粉嫩的脸颊上,隐约可见一小块不自然的青紫色痕迹。


    “钧儿,”明山长放下手中的书卷,声音温和却带着关切,“脸上这是怎么了?可是不小心碰着了?”


    陈钧闻声抬起头,那双过于清澈沉静的眼睛看向先生,小脸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微微侧了侧脸,似乎想避开先生的注视:“回先生话,是早上练武时,舞棍不慎碰到的,不碍事,不是很疼。”


    其实他是疼的,可谁让他不小心呢?


    一旁的顾瑞也抬起头看了一眼,小声补充道:“先生,钧弟练武可认真了,每天都起很早。”


    他也练功,两人一样练了两年多,可一个钧弟就能干倒两个他,爹说自己习武天赋不如钧弟。


    可自己读书和学医一样赶不上他,这让顾瑞有些气馁。


    明山长看着陈钧那副浑不在意、仿佛习以为常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揪。


    他点了点头,没再多问,温声道:“嗯,既是不碍事便好。写字吧。”


    两个孩子复又低下头,专注于笔下的横竖撇捺。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只有毛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明山长看着两个孩子,转眼间,他教导两个孩子已有三年光阴。


    这三年,他几乎是看着这两个小人儿一点点长大,学问一日比一日进步。


    尤其是陈钧,其天资之聪颖、悟性之高、记忆力之强,实乃他平生仅见。


    六岁多的孩童,四书五经已能熟读理解,作诗对联常常语出惊人,举止言行更是沉稳得像个缩小版的陈知礼,那份专注和自律,有时连成年人都自愧弗如。


    然而,越是欣赏喜爱,明山长心底那份隐隐的担忧和心疼就越是清晰。


    这孩子,活得太“满”了,几乎没有留下多少属于孩童的嬉戏玩闹时光。


    清晨,天还未大亮,他便要起身习武,寒暑不辍,已坚持两年有余,那脸上的青肿想必也是家常便饭。


    上午,雷打不动地来自己这里读书受教。


    下午,便要背起那个特制的小医箱,和顾瑞一起跟着外祖父顾苏沐去医馆,辨识药材,聆听医理。


    要他说,顾瑞是顾家的长子长孙,学医是应该的,说不好将来还要继承家业,钧儿肯定是要科举的,医这方面懂一些就可以了,哪里需要这样1?学就是两三年?苏沐还越教越起劲。


    晚上,还要完成自己布置的课业,他总不能一点课外功课不布吧?


    这般日程,莫说一个六岁稚童,便是成年人也觉吃力。


    明山长知道陈知礼和顾家是对孩子寄予厚望,盼其文武双全,将来能继承家学,光大门楣。


    可……这般严苛,是否揠苗助长?孩童的天性被压抑,长此以往,是福是祸?


    更让明山长心生怅惘的是,他深知陈知礼并非池中之物,在余杭知府任上政绩卓著,声名远播,调回京城中枢是迟早的事。


    一旦陈知礼离任,陈钧必然随之北上。


    想到那时,自己与这得意弟子便要相隔千里,再见无期,明山长心中便涌起浓浓的不舍。


    去年,陈知礼和顾苏沐态度坚决,两次提出要让陈钧和顾瑞正式行拜师礼,皆被他以各种理由婉拒了。


    并非不愿,实是不能。


    他年事已高,已逾六旬,家族亲友皆在江南,虽然这两年身体被老友和盼儿调理的很好,但他不方便为了两个弟子远赴京城。


    既无法长久教导,又何必用师徒名分牵绊彼此?空留一段遗憾罢了。


    可每每看到陈钧那双求知若渴、灵秀逼人的眼睛,感受到他那远超年龄的领悟力,他又深感惋惜。


    这样的良材美玉,若能一直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将来成就必不可限量。


    他是真的想看着这孩子一路成长,想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的。


    窗外春光正好,鸟语花香。


    书房内,小小的孩子正襟危坐,笔下不能说生花,可一个个字已经很是耐看。


    明山长无声地叹了口气,心中充满了作为师长的慈爱、欣慰与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愫。


    他只愿,在这有限的时光里,能再多教这孩子一些,再多护着他一点。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