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五,上午。
吴氏再次叹口气,眉头蹙起。
“当家的,”她推了推身旁的陈富强,“春燕的生产期就是月中,你说她是不是早把孩子生出来了?”
陈富强放下热茶:“虽然说女子生产有可能早几日,也有可能晚上一些日,但今日已经腊月二十五,该是生了吧?
她娘,别担心,有弟妹他们两口子在,再说临行前盼儿他们早把什么事都安排妥当了,连大夫、稳婆都准备好了,没事的!”
话罢,陈富强还是控制不住叹口气,心口闷闷的,女儿头胎生产,娘家人却不能守在身边,公婆又远在老家…
夫妻俩对坐着发愁。
虽然接生婆、奶娘都安排妥当了,可这隔着千山万水的,心里总是七上八下。
“盼儿送的年礼,该是早到了吧?”吴氏又想起一桩心事,“给文阳媳妇和春燕补身子的阿胶 ,可别在路上耽搁了。”
陈富强叹了口气:“这个我倒是不担心,盼儿十一月初就让人连信带东西送出去了,早几日就该到他们手上了。
我担心的是知文他们...”他掐指算了算,“若是路上顺利,这会儿该到京城了。
万一遇上大风雪,怕是得在途中过年了。”
再有说联系了镖局同行,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顾二爷不在,知礼也不在,知文他们就是几个读书人…
唉!
正说着,外间传来钧儿咯咯的笑声。
吴氏走过去,只见之涵、之清小哥俩正拿着拨浪鼓逗小弟弟玩。
可仔细看去,两个半大孩子眼神飘忽,分明是强打精神。
“之涵,”吴氏招手叫过大些的孩子,“可是想爹娘了?”
穆之涵低下头,脚尖蹭着地砖缝:“陈祖母,爹娘说年前一定来的...”
穆之清也跟着瘪了嘴:“我昨晚还梦见娘给我跟哥哥做新衣裳呢。”
吴氏心里一酸,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好孩子,你们爹娘定是在城边了。这冰天雪地的,走得慢些也正常,这两日肯定就会到了。”
陈富强在一旁看着,更加担心起知文那帮孩子。
知文、知行头一回出远门,虽然身边有吴再有和陈轩,可吴再有和陈轩就是年纪大点,也没有出远门的经验呀。
“也不知道镖局的人靠不靠谱。”他忍不住絮叨起来,“如今道上也不知道安不安全,万一...”
“呸呸呸!”吴氏连忙打断,“大过年的,说点吉利话!镖局是再有特意托人找的,是府城最大的威远镖局,错不了。”
话虽如此,夫妻俩这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晚膳吃的早,盼儿察觉公婆情绪低落,特意让厨房加了道二老爱吃的蟹粉狮子头。可吴氏只扒拉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娘可是身子不适?”盼儿关切地问。
吴氏摇摇头,勉强笑道:“就是惦记你妹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生,还惦记知文那帮孩子,这个天气,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到京城?
之涵、之清想爹娘了,看着让人心疼,也不知道穆娘子她们这两日能不能进城。”
盼儿柔声安慰:“娘,妹妹肯定生了,你们真的不必着急,什么都安排妥当了,还有二婶他们在身边。
至于小舅他们,十一月中从府城动身,二十多日的路程,估计前几日就到京城了。
穆姐姐他们就更不用担心了,有武已经带了六七人前去接应了,估计就在这两日该到了。”
陈富强突然道:“知礼呢?今日怎么没见着他?”
“他跟方大人宴请赵大人了。”盼儿解释道,“赵大人元宵节后就启程回苏州。”
提到赵大人,陈富强想到新任同知穆云,心里又轻松起来,穆云过来,以后儿子做事更容易了。
吴氏欢喜道,“穆娘子她们这一来,我又多了说话的人。”
她很喜欢穆娘子,当初穆云提出让穆家小女儿跟钧儿定娃娃亲,她就觉得很好,可惜儿子没答应。
“可不是?”盼儿给三个孩子各夹了个肉丸,“所以之涵、之清莫要难过,你们爹娘很快就来陪你们了,而且住下就不会走了。”
两个孩子眼里都是笑意,他们已经九岁,爹外调到余杭任职,至少三年不会动。
孩子们饭吃得香了,可大人的心事,却不是这么容易化解的。
夜深人静时,陈富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窗外北风呼啸,吹得窗棂咯咯作响。
“你说,”他突然坐起身,“知行他们会不会宿在荒郊野店?那孩子打小就怕黑...”
吴氏也跟着坐起来,江南天气都这样冷,北方就更不用说了。
老两口再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
吴氏拿出针线筐,给未见面的外孙做小衣裳;陈富强则翻出账本,一笔一笔核算庄上的收成——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过得快些。
两日后,天色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陈府门前,几个小厮正踩着梯子挂灯笼,今年二十九就是大年,也就是后日了。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有武一马当先冲进巷子,浑身沾满泥浆,连眉毛都结着冰霜。
“快!快去禀报大人!”他勒住马缰,声音嘶哑得像破锣,“穆大人一家到了!”
门房慌忙往里通传。
不过片刻,陈知礼和盼儿疾步而出,身后跟着一群拿着暖炉、姜汤的下人。
巷口缓缓驶来三辆马车,车身上溅满泥泞,最后一辆的轱辘还用绳子勉强捆着,显然途中出了故障。
马车停下,车帘掀开,穆云先跳下车,转身搀扶妻子下车。
穆娘子脸色苍白,怀里抱着小女儿之柔,孩子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但露出来的小脸通红,显然在发烧。
“快进屋!”陈知礼顾不上寒暄,立即指挥下人,“快把客院地龙烧起来!热水、姜汤都备上!”
一进屋。
盼儿就上前接过之柔,手指轻轻搭在孩子腕间,眉头立刻蹙起:“风寒入体,得赶紧施针。”
穆云苦笑道:“途中遇上大风雪,在滁州耽搁了四日。有武若不去接,怕是过年都得在外面过了。”
后面马车里又下来几个瑟瑟发抖的仆役,有的手上生着冻疮,有的不停咳嗽。
半夏带着医女们立即上前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