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暖阁·陈盛病榻前。
暖阁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陈盛躺在床上,脸色青灰,呼吸微弱,顾四彦和李太医正凝神施针、灌药,额头都沁出汗珠。
陈知礼一眼扫过,陈盛的面容轮廓,细看之下,竟与忠勇伯陈兴颇有几分相似,尤其那鼻梁和下颌的弧度。
反观那所谓的嫡子陈昌,虽也俊秀,却更像柳氏,男生女相,小时候可能还好看,都已经是十七八岁的人了,就显得有些弱不禁风,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与陈宏远并无太多共通之处。前世听说刘涛刘大人就是凭这一点突发奇想,一点一点查出这桩“狸猫换太子”的奇案。
只可惜前世陈盛当场就死了,王夫人根本没什么解毒丸。
这一世因为他跟盼儿成了夫妻,盼儿又认回了娘家,双手还有了神奇的作用,顾氏药丸更是声名远扬。
如此王夫人才备下了解毒丸,也才无意中救了自己的亲儿子一命。
如今再看,只觉得这血缘的暗示如此明显。
伯府中的几个人怎么就一点也不怀疑呢?
“顾老神医,李太医,情况如何?”陈知礼沉声问道。
顾四彦抹了把汗,看了一眼孙女婿,别说,这官服衬得这小子越发眉眼如画,一个小子长这样好有什么用?
他神色凝重:“回寺正大人,陈盛中的毒名为‘鸩羽散’,又名碎心散,此毒极为阴狠霸道,中毒者顷刻间腑脏灼烧,痛苦不堪,若无解药,半个时辰内必死无疑。
幸而伯夫人及时喂下了我顾家宜元堂特制的‘百草护心丸’,此丸虽不能解此奇毒,却有强大的护持心脉、延缓毒发之效,为救治争取了宝贵时间。
李太医的‘金针渡穴’之法也功不可没,暂时封住了部分毒性蔓延。”
李太医接口道:“正是。若非这两重手段,陈公子早已……如今毒性虽暂时被压制,但鸩羽散如跗骨之蛆,极难拔除,我等仍在竭力尝试,但……情况仍不容乐观。”
陈知礼点点头,目光转向床头小几上那个精致的描金点心盒子,里面还剩两块芙蓉糕。
他戴上书记官递来的薄丝手套,小心拈起一块,凑近鼻端闻了闻,又仔细端详糕点的色泽、质地。
他心中了然,这毒下得巧妙,混在糕点的馅料里,若非精通毒理或事先知情,极难察觉。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问道:“这糕点,是夫人小厨房所出?”
春桃,王氏的贴身丫鬟,扑通跪下,声音带着哭腔:“回大人,是……是夫人小厨房做的。但……但夫人吩咐奴婢送去时,是给……给大少爷的!
是大少爷昨日说想吃芙蓉糕,夫人心疼大少爷,才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最精细的!
奴婢……奴婢送去时,路上遇到了柳姨娘院里的赵嬷嬷,她……她问起,奴婢说是给大少爷的。
后来……后来不知怎地,就到了盛少爷这里……”她越说越慌,眼神惊惧地看向柳氏。
柳氏立刻尖声道:“你胡说!分明是你送到盛儿房里的!小翠可以作证!”
小翠吓得一抖,连连点头:“是……是春桃姐姐亲手交给我的,说是夫人赏给盛少爷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抖,整个人都软在地上。
线索似乎指向了王氏,而且有“人证”。
不用说——点心的目的地,或者说该享用它的人被调换了。
“来人,把这些点心盒、剩下的糕点以及陈盛的呕吐物等物证仔细封存。
再将春桃、小翠等相关人等全部押下。”
“是,大人。”
不大一会,几个丫头、婆子、小厮控制起来,证物也被小心翼翼收走。
陈知礼环视暖阁,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细节。
在窗边的花几上,他看到一小片不起眼的、沾着些许泥土的紫色花瓣,他不动声色地让身边的人用镊子夹起,放入证物袋。
“柳姨娘,”陈知礼转向柳氏,语气平静无波,“陈盛中毒后,你身为生母,第一时间做了什么?”
柳氏一愣,随即哭道:“妾身……妾身当时吓坏了!只知道抱着盛儿哭喊,看着他受苦,心如刀割啊!
后来……后来夫人来了,喂了药,妾身才缓过神……”
“哦?只是哭喊?”陈知礼目光锐利,“顾老神医,李太医,依二位看,鸩羽散发作迅猛,剧痛难忍。
寻常母亲见爱子如此,第一反应当是如何?”
顾四彦捋须道:“回大人,人之常情,应是立刻寻求救治,或催吐,或呼救,断不会只是抱头痛哭,坐视毒发。”
顾四彦心神一震,孙女婿提这些是何意?难道姨娘害亲生子也达到推倒主母自己上位?
如果是这样,那心真是太狠了!
不行,回头还是让这小子给他写个保证书,保证一辈子只对盼儿一个人好,后院女人太多就是祸水源头啊!
李太医也点头:“不错。剧痛之下,中毒之人必定挣扎哭嚎,母亲本能应是设法减轻其痛苦,或呼人帮忙,哪怕有一丝可能也要想方设法去救,这才是人性本能啊。”
柳氏脸色微变,强辩道:“妾身……妾身是吓懵了!手足无措……”
陈知礼不置可否,又转向王氏:“夫人,你为何会随身带着顾家的解毒丸?又为何会在听闻陈盛中毒后,第一时间赶来喂药?”
王氏终于抬起泪眼,声音虚弱却清晰:“回大人……那解毒丸,顾家宜元堂里的解毒丸名声很响,大半个月前,我让丫头跑了两次,才买了几颗解毒丸,本是想给伯爷还有两个孩子一人随身带上一颗,多少放心一点。
妾身一开始也没想到这些,还是别的夫人跟我说的,她们家也想法备了几颗。
我想想也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缺几颗良药的钱,备些救急之物以防万一,便重金购得几丸,其他日常用药也挑了一些备着。
至于赶来……妾身虽为嫡母,盛儿亦是伯爷骨血,妾身岂能坐视不理?
当时听闻他中毒,情急之下便想起这丸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未曾想……”
她看向床上的陈盛,眼中是真实的痛惜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源自血缘的悸动。
陈知礼点点头,王氏的解释合乎情理。
旁边其他的人也频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