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愈浓,佳宜庄主院廊下的灯笼亮起了好几个,橘黄的光晕驱散着深秋的寒意,也将院内团聚的喧嚣衬得愈发温暖。
“相公,你跟他二叔快点去洗漱,一会好看你的宝贝孙儿,我保证你见了不舍得放下。”吴氏笑吟吟道。
“大嫂,我也带文月去洗漱,也好早一点抱上我的胖侄孙,这次回乡实在耽误久了,来不及照顾盼儿的月子。”
“弟妹,现在也不晚,回头孩子还得你帮我带,文月回头安排在她哥嫂的院子里,去吧去吧,路上太遭罪了。”
盼儿立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通往护院们所居外院的那道月洞门。
向南的身影和有武的背影早已消失,但方才少年那声局促却清晰的“二姐”,还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感激亮光,仍在她心头盘桓不去。
吴氏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声道:“别站风口里,当心着凉,你也刚出月子。”
她顺着盼儿的视线也望了一眼外院方向,眉头微蹙,声音压得更低,“你爹这事……办得欠考虑了些。
袁家……终归是断了亲的。
有武这孩子,瞧着倒是个实诚的,可这身份,留在庄子上,怕是不尴不尬的。”
盼儿收回目光,扶着婆婆的手臂往厅堂走,轻叹一声:“娘,人都来了,总不能撵回去,过去种种,也不关他什么事。
爹也说了,他路上帮了不少忙。
相公安排得妥当,只当是护院里的寻常护卫,先做着事吧。”
吴氏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不再多言。
这时,顾四彦带着宇翰回来,他今日带着孙子去城里给熟人看诊,得知陈富强他们回来,自然心里也高兴。
明日就是宝宝的满月,这期间的确不能办喜宴,但一大家子怎么也要关着庄门好好吃一顿,只是苏合出门二十多日了,也不知道他明日能不能回到庄上。
——
外院,护院们居住的排房一角。
向南推开一间空置的厢房门,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凳,角落里还有个旧脸盆架。但胜在干净,窗户纸也糊得严实。
他们主子手下有十一个人,除了小路子和小顺子,护卫就有九个,加上有武,刚好满十个人了。
“有武兄弟,你就住这间。”
向南帮着把那个简单的包袱放在床上,又指着靠墙的一个小木柜,“这柜子空着,放你的东西。被褥都是干净的,放心用。”
陈有武站在门口,飞快地扫视了一圈,眼神里没有半分挑剔,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他对着向南深深一揖:“多谢向南哥!这已经很好了!”
向南爽朗一笑,拍拍他的肩:“甭客气!咱们护卫队没那么多讲究,往后就是自家兄弟。
走,先去灶房打点热水洗洗,这一身灰土,一会儿可不好上桌吃饭。”
他带着有武往外走,边走边介绍,“喏,那边是咱们兄弟平常练拳脚的空地,那边是马厩,高大哥他们住那头一排……对了,明儿个小少爷满月,虽说不大办,但庄子里肯定也忙,咱们得打起精神巡防,不能出半点岔子。”
“嗯!向大哥放心,我记下了!”有武用力点头,眼神认真。
他跟在向南身后,穿过安静的外院,紧绷的肩背慢慢放松下来。
二姐跟姐夫到底还是留下了他。
———
奔波劳顿的陈富强、陈富才兄弟俩洗漱一新,换上了干净的棉袍,来到儿子的院子。
郝氏也换了身簇新的绛紫色袄裙,鬓发抿得一丝不苟,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地朝吴氏伸手:“大嫂,快让我抱抱昀哥儿!”
吴氏笑着将襁褓递过去。
郝氏小心翼翼地接过,看着怀里那玉雪可爱、睡得香甜的小婴儿,心都要化了,嘴里不住地夸赞:“哎哟哟,瞧这小模样,多俊!多像知礼小时候!这小鼻子小嘴的……大嫂,你可真有福气!”
文月的脸色比刚下车时好了些,但仍有些苍白,安静地坐在一边,面前都是熟悉的亲戚,这让她不安的心稍微平复一点。
陈富强看着白白嫩嫩的宝宝,笑的眼都红了,“昀哥儿,我是你祖父,是你嫡嫡亲的祖父。”
陈富才忙道:“昀儿,我是你叔祖父,大哥,郝氏没说错,这娃长的真好,跟知礼小时候一个样!”
陈知礼陪着老太爷、父亲和二叔说话,目光扫过堂内众人,看到娘略显疲惫的脸,这次娘还是吓狠了。
穆云一家因穆云尚在静养,并未过来。
“对了,有武呢?”陈富强喝了一口热汤,像是才想起来,转头问陈知礼。
“爹放心,”陈知礼语气平稳,“向南带他安顿在外院护院房了,这会儿应该也在用饭。
庄子里规矩,护院们自有饭堂。”
陈富强逗弄着怀里的昀哥儿,闻言道:“安顿下就好。到底是来帮忙做事的,跟向南他们一处吃住,也方便。”
气氛重新热络起来,杯盏相碰。
盼儿坐在吴氏身边,垂眸看着碗里的汤羹,看公公婆婆都有些顾虑她的心情。
其实,她心里已经释怀了。
徐氏早已经死了,她对现在的袁家早已经没了恨意,当然也谈不上什么感情。
晚饭后。
闲谈中,陈富强兄弟才知道京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跟自己的儿子和穆云有关。
一时之间,兄弟俩和郝氏都吓狠了。
顾四彦叹气:“富强、富才,事情已经过去了,别害怕,只是以后大家做事要更加稳妥,特别是这段时间。”
陈富强兄弟连连点头,涉及到皇子和侯府的事,他们这些小人物能说什么呢?
“娘,”盼儿轻声道,“您脸色还是不太好,夜里让春燕给您温碗安神的汤药吧?”
吴氏拢了拢披肩,望着远处外院隐约透出的几点灯火,叹了口气:“不用,就是心里头……不太静。
京城那事,还有有武……唉,盼儿,你爹是好心,可这事……娘总觉得,像埋了根刺。”她顿了顿,看着女儿,“你跟娘说实话,心里头……别扭不?”
盼儿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别扭……是有一点的。但娘,就像您说的,爹是好心,有武也不是惹是生非的。相公安排他在外院做事,离得远,只当是寻常护院,日子久了,只要他安分守己,咱们……。”
“您别多想了,好好歇着,明日昀儿满月,咱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吃顿饭才是正经。”
吴氏心中稍安,点了点头:“嗯,你说得对。不想了,回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