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夜的书房密谈后,佳宜庄表面平静如常,内里却绷紧了弦。
顾四彦几乎彻夜未眠,次日一大早,趁露水未晞时,就与顾苏合去挑选了三株变异灵紫草回来。
在药房深处的小隔间里,父子俩小心翼翼地处理那三株精挑细选出来的宝贝。
灯火通明,药香弥漫,父子俩神情专注凝重,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
“爹,您要自己提炼?盼儿做不是更好吗?”
“我再试一次,大不了效果差一点,也浪费不了。
盼儿生产才半个月,还要奶孩子,还是尽可能”他叹口气,“估计还是得她来,这些药都是她培育出来的,我跟其他药农怎么试都不行。”
半个时辰后。
父子俩相顾无言,灵紫草的药材精华是提出来了,但可以感觉效果大打折扣。
“我还是叫盼儿来吧。”
顾四彦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让文元悄悄去请盼儿到他药房旁边那间专用于处理珍稀药材的静室。
盼儿刚给儿子喂完奶,小家伙吃饱了,正被吴氏抱着在摇篮边轻轻拍哄。
听到祖父传唤,她有些意外,毕竟她才生产半月有余,按常理还在月子里静养,连药圃都很少去,更别说接触药材了。
她换了一身素净的家常衣裳,用布巾包了头,脚步轻缓地跟着文元来到静室。
推开门,一股清冽奇异的药香扑面而来。
静室中央的檀木桌上,两株形态格外精神、叶片边缘金线流转的变异灵紫草静静躺在铺着雪白细棉布的托盘里。
旁边放着几个小巧玲珑、通体碧绿的玉瓶和玉碗,还有几样精致的银质工具。
顾四彦背对着门,正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的药圃,背影显得异常肃穆。
“祖父?”盼儿轻声唤道,走进室内,反手关上门。
她看着桌上那两株被精心侍弄、此刻却被摘下的灵紫草,心中疑惑更深。
这些草是她的心血,更是祖父的宝贝,轻易不会动用,更别说一次性摘下两株最好的。
顾四彦缓缓转过身。他眼底带着一丝疲惫的血丝,但眼神却透着一种盼儿从未见过的凝重。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问孙女的恢复情况,而是直接走到桌边,指着那两株灵紫草,声音低沉而清晰:
“盼儿,祖父需要你帮忙。”
盼儿心头一紧,看着祖父严肃的面容:“祖父,您说,是要提炼出精华吗?”
“一大早我跟你二叔挑了三株,我本不想麻烦你,毕竟你还没有出月子,又在奶孩子,但我自己提炼出一株的效果不怎么样,这药太珍贵,我不敢再浪费了。”
顾四彦的目光落在盼儿脸上,“是祖父遇到了一桩极其棘手的病症,还魂草或许是此毒的解药,我这里没有还魂草,只能寄希望于它身上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病人身份…极为特殊,病情更是日渐凶险。祖父对解此毒…并无十足把握。”
他坦诚的话语让盼儿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连祖父都说无把握的毒?那该是何等可怕!
“那…祖父需要盼儿怎么做?”盼儿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保持镇定。
她知道自己医术有限,祖父此刻找她,肯定是制药这类事。
顾四彦指向那两株灵紫草:“此毒阴损霸道,专蚀心脉,寻常药石难入。
祖父思来想去,或许只有这变异灵紫草萃取出的至纯精华,以其清宁纯粹、化瘴解毒的霸道药性,方能以奇克奇,护住心脉,争得一线生机。”
盼儿点点头,这灵紫草的神效她是知道的。
顾四彦的目光变得深邃而郑重:“然而,此草与你…似有玄妙感应。
祖父与你二叔清晨已尽力提纯萃取,但总觉得,经由你手最后触碰、引导,其精华方能达到最为纯粹、圆融的状态。
仿佛…这草木精华,只认你为主。”
盼儿微微一怔她确实能感觉到侍弄这些灵紫草时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它们在她手里似乎长得格外好。
但从未想过,连萃取后的精华,也需要她的“引导”?
“祖父,这…”盼儿有些迟疑,也有一丝不安,“这个病人如此重要吗?”
“盼儿,不必问。”
顾四彦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你只需像往常照料它们时一样,用你的手,将这两株药草的精华提炼出来,再分别装入这两个玉瓶之中。”
他拿起一个细长的玉勺,递到盼儿面前:“用这玉勺,小心地舀起精华,倾入瓶中。
动作要轻缓、专注,心无旁骛,就像…就像你当初为它们松土、浇水时那样,带着你对草木的感应与心意。”
“祖父,”盼儿抬起头,清澈的眼眸直视着顾四彦,不再追问病人是谁,也没有质疑祖父这听起来有些玄乎的要求。
“盼儿知道了。”
顾四彦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这个孙女,聪慧、敏锐,更难得的是这份沉静与信任。
“盼儿,”顾四彦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千钧之重,“你只需记住三点:第一,此事绝密,出此门后,对任何人——包括知礼、你婆母、甚至身边的半夏几个人——都不得提起今日之事,不得提起这三瓶药液,更不得提起有人求诊。
就当从未发生过。
第二,装瓶时,务必心静、神宁、专注,摒除一切杂念。
第三,”他深深看着盼儿,“装好之后,立刻离开,后续一切,交给祖父。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你无关,明白吗?”
“盼儿明白。”盼儿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
祖父话语中的凝重和那“绝密”二字,让她心头沉甸甸的,但也激起了她骨子里的坚韧。
她不再多问,走到桌前,净了手,用干燥柔软的细棉布仔细擦干。
半个时辰后。
她拿起那个温润的玉勺,目光落在第一碗金色精华上。
那液体仿佛有生命般,在碗中微微流转,散发着清冽而磅礴的生命气息。
盼儿闭上眼,努力回忆着在药圃中,指尖触碰灵紫草叶片时那种微妙的、如同与草木低语般的宁静感觉。
片刻后,她睁开眼,眼神澄澈如水,再无半分疑虑与杂念。
她小心翼翼地用玉勺舀起一勺金色液体。
说来也怪,那粘稠的液体在她手中玉勺的引导下,竟显得格外温顺,流动间仿佛带着一种欢欣雀跃的灵性。
当金色的液体缓缓注入碧玉瓶中时,瓶身似乎都微微亮了一下,内里的光华更加内敛深邃。
顾四彦在一旁屏息凝神地看着,眼中异彩连连!
果然!这灵紫草精华在盼儿手中,其纯粹度和灵性都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巅峰!
仿佛经过她的触碰,这死物般的药液被赋予了真正的“灵”!
盼儿心无旁骛,依样画葫芦,专注地将两碗精华分别装入两个玉瓶。
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虔诚,如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当她将最后一个玉瓶的塞子小心塞紧时,额头上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但精神却异常清明,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好了,祖父。”
盼儿将两个温润微凉的玉瓶轻轻推到顾四彦面前。
顾四彦看着这两瓶仿佛蕴含着星辰之力的药液,再看向孙女略显疲惫却眼神清亮的脸庞,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对灵药奇效的期待,有对孙女这份特殊天赋的惊叹,更有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深深忧虑。
太子中毒,非同小可。
下毒之人无非是为了东宫的位置。
他是一点也不想跟皇族打交道,但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他了。
他郑重地将玉瓶收进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内衬厚绒的紫檀木盒中,锁好。
“好孩子,辛苦你了。”顾四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快回去好好洗漱歇着吧。记住祖父的话,忘掉今日之事,照顾好昀儿。”
“是,祖父。”盼儿没有多问一句,行了一礼,转身悄然离开了静室。
她步履平稳,仿佛真的只是来帮祖父装了几瓶药。
顾四彦抱着那沉甸甸的紫檀木盒,站在静室中央,望着盼儿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盒子。
这两瓶经由盼儿之手、凝聚了变异灵紫草最纯粹精华的药液,将是两日后,他面对那凶险奇毒和莫测风云时,唯一的、也是最关键的筹码。
成败,尽系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