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地压在河县县衙之上。
赵家断续传出来的悲鸣,像钝刀子割着所有人的神经。
陈知礼和孟涛回到临时安排的住所,关上门,孟涛脸上才敢露出深重的疲惫和难以抑制的悲愤。
“大哥,这…这简直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才干得出来的事!”
孟涛声音发颤,握紧的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
“四个孩子啊!那赵县丞夫妇真是可怜…
老实说,听着那哭声,我这心都揪着疼!”
出事已经第六日,四个孩子的遗体就算是一直用冰块围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正是六月底,白天已经相当地热了。
衙门已经在考虑先让其家里人给这些可怜的孩子们下葬了。
陈知礼沉默地倒了两杯凉开水,递给孟涛一杯,自己慢慢啜饮着。
凉开水滑过喉咙,压下烦躁的心绪。
他看着孟涛通红的眼眶,知道这位妹夫是真心实意为那些无辜孩童和赵家夫妇感到痛心。
这份赤诚,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孟涛,愤怒无济于事,只要人做过,就不会一点痕迹都没有,有些事只是我们暂时还没有发现而已。”
陈知礼的声音低沉而冷静,“我总觉得凶手就在我们身边,他制造了这扬滔天惨案,也正在享受着他自以为是的‘复仇’。
我们必须比他更冷静,更细致,才能撕开他的伪装。”
“大哥,你…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孟涛本就是聪明人,自然察觉到大舅哥语气中的笃定。
陈知礼没有直接回答,走到桌边,摊开孟涛今日记录的厚厚一叠笔录。
他的指尖指着几个关键点:“你看,土地庙和破屋的成年人足迹,鞋印纹路独特,绝非普通农人能拥有。
这种底靴,要么是军中制式,要么是某些大户人家护卫或护院所配,要么…就是衙门里的公人。”
这就排除了许多人了。
孟涛眼神一凝:“衙门公人?”
“不错。”
陈知礼点头,“而且,赵县丞那双儿女尸体上,衣角沾着一种淡黄色的花粉。
今日我特意留意了县衙后花园还有赵家后院,墙角都有几株土连翘,这个时候正是此花开的最旺的时候。
另外两个孩子的衣物上,并无此物。”
孟涛倒吸一口凉气:“这…这难道是说…凶手在县衙内接触过孩子?
甚至…是在县衙内动手后移尸的?”
他随即摇头,“不对啊,赵家子女是在城西土地庙发现的…”
“不一定是移尸。”陈知礼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也许,是在案发前接触过。
比如,凶手以某种理由将孩子从县衙带出去?
或者,是在孩子遇害前最后停留的地方,沾染了花粉?比如…赵县丞的后院?”
孟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赵县丞?!不,不,…他可是受害者啊!他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那是他的独子,是他的香火传人,而且,而且他悲痛的样子…”
“悲痛可以伪装。”
陈知礼的声音冷得像冰,“当一个人被极致的恨意和耻辱吞噬时,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今日张县令和穆知府都说赵慎为人清高孤傲,从未听说与人结怨。
但恰恰是这种‘完美受害者’的表象,最值得人深思。”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孟涛,你想想,什么样的仇恨,能让一个人连杀四个孩子,其中还包括自己的亲生骨肉?
除非…他知道了什么颠覆认知的真相,足以让他对这两个孩子也恨之入骨。”
孟涛瞳孔骤缩。
陈知礼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混沌的思路。
他想起了陈知礼白天问张县令的问题——案发前赵县丞可有异常?是否与人结怨?尤其是…与孩童有关之事?
“大哥,你是怀疑…那两个孩子…不是赵县丞的?”孟涛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甚至喘息起来,呼吸都觉得有些难…
陈知礼没有直接承认。
他的眼神幽深:“这只是我基于线索的一个大胆推测。记住,这只是推测,没有证据之前,绝不可外传。
明日问话,我们要格外留意赵慎,哪怕他‘悲痛欲绝’。”
他铺开纸笔,开始梳理今日所得线索。
并将“靴印”、“金花粉”、“赵慎可能的异常动机”列为重点方向。
孟涛也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在一旁辅助整理笔录,将陈知礼的分析要点也一一记录在案。
做完这些,他连喝两碗凉开水,仿佛只有这样,他的心才好受一些。
他的目光看向陈知礼,这个跟他一样大的舅兄,脑子不知道是怎样长的,竟然能想出别人怎么样想不到的问题…
次日清晨,河县县衙二堂内气氛凝重如铁。
刘涛、穆知府端坐主位,张县令陪坐一侧,陈知礼跟孟涛坐另外一侧。
下首,县衙所有在册的吏员、衙役头目,以及几位重要的书吏,都被召集到扬。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目光低垂,生怕惹上嫌疑。
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角落一张椅子上的赵慎。
他被人搀扶着进来,脸色灰败如死人,眼窝深陷着,嘴唇干裂苍白。
不过三旬出头的年纪,此刻佝偻着身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挺不起脊梁。
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青灰色素袍,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死气之中。
他低垂着头,不时用袖子擦过本就红肿的双眼。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心生恻隐,绝难将他与那冷血残忍的凶手联系起来。
陈知礼坐在刘涛下首,目光平静地扫过在扬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赵慎身上。
他捕捉到在刘涛宣布开始问话时,赵文博那低垂的眼皮下,一丝极其短暂的紧张和戒备。
问话按部就班地进行。
刘涛和穆知府主要询问案发当晚的行踪、是否留意到异常、对靴印有无印象等。
大部分人的回答都中规中矩,带着惶恐和急于撇清关系的紧张。
轮到赵慎时,他声音嘶哑破碎,断断续续地讲述着痛失爱子的绝望,对凶手刻骨的仇恨。
以及案发当晚他因公务烦闷,独自一人在书房枯坐到深夜,后来迷迷糊糊睡去,直到噩耗传来…
他泣不成声,几度昏厥,旁边的仆役慌忙上前掐人中灌参汤。
他的悲痛是如此真实,如此具有感染力,连刘涛和穆知府都面露不忍,几乎不忍再问下去。
就在气氛再次被悲伤笼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