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四彦正在制药,眼睛余光瞥见儿子进来。
“咦,今儿哑巴啦?”他等了一会,没等到苏合搭腔,遂放下手中的活。
天色近黄昏,本也准备歇了。
顾苏合示意文鸣两个出去。
这才一屁股坐下去,“爹,我今儿遇上刘涛,就是大理寺那个,才知道盼儿他们差一点出了事。”
顾四彦惊住了:“怎么回事?什么叫差一点出了事?人可受了伤?”
“爹,他们没事,您别急,我慢慢说给您听。”
顾苏合把黄夫人的奶娘拿银子买土匪在黄土岭一带准备阻杀知礼和盼儿,所幸知礼他们有所防备,加上三十里外的王参将受黄盛所托,带兵赶了过来……
……
顾四彦冷笑:“傻子都知道黄夫人的奶娘是听她主子的指使,一个下人如何会偷拿主子的银票为主子出气?”
“是啊,但黄夫人的奶娘把罪责全部背在自己身上,而且黄盛的确从一开始知道就急急忙忙找王参将救人,自己当即休了黄张氏,随后奔赴出事地。
他做的事没有一点能让人挑出毛病来,如果说有错,那就是那妇人之前还是他的夫人。
黄张氏跟她奶娘一日后就在牢里自尽了。
知礼也没追究黄盛的责任。”
顾四彦叹息:“黄盛多圆滑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为一个蠢妇让自己的一生,包括黄氏一族跌落悬崖?知礼也是没法子,他一个新科进士,能死咬着黄盛不放?
何况他的儿子已经流放,女儿又死了,紧跟着夫人也死了,所有的人明知道死的人活该都会同情他。”
顾苏合苦笑:“所以,我觉得不当官也挺好的,知礼以后有的是费心费力。”
“咱们经营医药就不累?这个世上做哪件事情不累?真正来说,投胎做人就是累,但能因为累就不做人了吗?”
顾苏合接不上话来。
又是半个月过去。
京城的风总是带着几分躁动,即便是在这初秋时节,也吹不散人心头的烦闷。
顾四彦站在庄子的药圃边,望着远处道上扬起的尘土,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老太爷,又有人递帖子来了。”文鸣捧着几张烫金名帖,小心翼翼地走近。
顾四彦连看都没看,只是摆了摆手:“就说我身子不适,改日再约。”
文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头退了下去。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七次拒客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得罪不少权贵。
“爹,您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顾苏合不知何时站在了廊下,手里还拿着一包新到的药材。
这近几个月,他一面奔走在自家的宜元庄和盼儿的佳宜庄,好不容易把两个庄子的人和事都安排妥当。
与此同时,他还得安排人从江南调来大量的药材,京城的宜元堂得准备起来了。
顾四彦叹了口气,转身走回廊内:“这些京城里的贵人,哪个不是冲着''顾神医''的名头来的?
治好了是应当,治不好就是罪过。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
再说回春堂跟百草堂名声多响?我何苦跟他们来争这个名声?"
顾苏合给父亲倒了杯茶:“可咱们总不能一直躲在这庄子上。
知礼他们快回来了,到时候来往的人更多.,再说咱们得罪人无所谓,可这些人把气撒在知礼头上怎么办?他还得一点一点往上走。..”
“所以我想了个法子。”
顾四彦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既然躲不过,不如主动出击。等盼儿回来,咱们就开个药缮坊。”
“药缮坊?”顾苏合一愣。
“对,专门为这些贵人调理身体的药缮坊。盼儿负责制药材精华,我诊脉开方,明码标价,童叟无欺。”顾四彦越说越兴奋,“他们不是爱惜身子吗?那就正大光明地挣他们的银子!
又不是正儿八经给人看病,咱顾家还是继续卖药,如此回春堂跟百草堂也不影响。”
顾苏合忍不住笑了:“爹,您这是要把麻烦变成生意啊。”
“人生在世,无非是互相利用。”顾四彦捋了捋胡须,眼中透着看透世事的精明,“他们图我的医术,我图他们的银子和人脉,各取所需罢了。
如此,盼儿的天赋用的上却又不会打眼。
只是这些也得跟知礼还有他爹娘商量。”
七月的官道上尘土飞扬,几辆马车不快不慢地前行。
陈知礼从车窗探出头来,不时回头望一眼身后的车队,眉宇间透着几分疲惫。
“知礼,前面就是青山县了,今晚就在那里歇脚吧?”许巍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镇子轮廓。
知礼点点头:“嗯,高泽已经提前去定了房间,让大家加快些脚步,再有一会就能到了。”
孟涛本来在打着瞌睡,一听就住在这,人也清醒过来。
一路上,他们三个偶尔坐一辆车,商量一下即将到来的官途。
中间一辆马车里,盼儿正与吴氏、郝氏、春燕和焦氏低声交谈。
焦氏是许巍的娘子,今年十八岁,也是一位性格很不错的人。
吴氏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渐渐西沉的太阳:“盼儿,再有六七日就到京城了吧?”
“嗯,快了。”盼儿笑着点头,眼中闪着光,“祖父要是知道我们带了这么多人回去,不知该多高兴呢。”
另一辆马车里,陈富才有些龇牙咧嘴:“大哥,这一路颠簸,我这把骨头都快散架了。
大哥,等到了京城,咱得好好歇几日。"
陈富强笑道:“快了,等到了家,随你歇几日都可。”
青山县的悦来客栈不算小,上下两层楼,还算干净。
高泽早已经等在客栈门口,一见主子的马车过来,立马迎了上去。
“公子,订了五间上房,中等房剩下的十二间全要了。”
知礼正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几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大步走进来:“掌柜的,把最好的房间都给我们腾出来!”
掌柜的脸色一变:“这...这已经有客人了...”
为首的青年冷笑一声,随手抛出一锭银子:"让他们滚出去,我们的人要住。”
知礼眉头一皱,上前拱手:“这位兄台,凡事有个先来后到...”
“你算什么东西?”旁边一个少年斜眼打量知礼,“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常州知府的外甥!”
陈知礼脸色一沉,盼儿连忙拉住知礼的袖子,低声道:“别惹事,咱们要不腾出两间房吧。”
知礼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上前。
陈富强却突然站了出来:“这位公子,在下陈富强,犬子陈知礼是新科进士,现任大理寺寺正。咱们出门在外,互相行个方便如何?”
那青年一愣,上下打量着陈富强一行人朴素的衣着,突然大笑:“就你?还大理寺官?骗谁呢!”
陈知礼拉过父亲,脸色阴沉:“你们在外面这样,周大人可知道?”
青年一愣,此人还知道大人姓周?莫非真是新科进士?
不过就是新科进士又如何?能比得过知府大人?知府可是正四品,状元也不过是六品。
他的脸色又傲娇起来。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门外又进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面容威严:“怎么回事?”
青年立刻收敛了嚣张气焰:“舅舅,这些人冒充官身...”
男子目光扫过知礼,突然一怔:“陈知礼?是你们?这样巧?”
知礼拱手行礼:“周大人,正是在下。”
周知府还了一礼,“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们,真是缘分,到底是这么回事?"
那青年脸色刷地白了。
陈知礼淡淡的把刚才的事情细说了一遍。
赵明德转身就是一巴掌:“混账东西!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先来后到的道理不懂?还不赔罪!”
陈知礼忙阻止了青年赔礼,“算了,周大人,他们也应该是着急,这样吧,我们让出两间上房,中等房也让出五间,房费我已经付过,就算是我请客了,大人请。”
一扬风波就此化解。
夜里,周知府特意设宴款待知礼一行,且自始至终都言笑晏晏,丝毫没有第一次见面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