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李斯年斜睨一眼垂手立于门口的李旭,随手就把一本案卷砸了过去,“都学会先斩后奏了?嗯?谁给你的胆子?”
李旭声音颤抖,“主子,您……您不是让小的派人暗中保护宁姑娘吗?那人带回来消息说宁姑娘急匆匆去了镇抚司,小的觉得……宁姑娘一定是有事儿要找您,这就……就带她来了。”
停顿片刻,他偷瞄一眼自家主子,接着讷讷道,“您……您不然就罚小的吧,今儿个的确是小的犯大错了,不该擅作主张把人带到您书房来……可是,您就见见宁姑娘吧,她无依无靠的……”
“她是无依无靠吗?不是还有一个姓韩的好爹吗?”
嘲讽戏谑这类的话从李斯年嘴里说出来,也透着肃杀阴森。
“主子,您……您是了解宁姑娘的,她不是攀附富贵的人,她答应回韩家,一定有原因。”
李斯年冷笑,“你倒是了解她。”
李旭哆嗦得比刚才更甚,举着两只爪子连连摆动,“不,不是的,主子您别误会,小的……小的都是通过您对宁姑娘的做法了解宁姑娘的。”
李斯年被气笑了,“好,你个狗奴才还学会巧舌如簧了,那本将军倒要好好听听你的解释,你是怎么通过我的做法了解宁霜的?”
李旭见主子笑了,屋里冰封般的气氛也恍惚在这瞬间被砸开一个口子,外头铺天盖地的旭日暖阳就照射了进来。
他边做出一脸逢迎讨好的样子,边小步往前挪蹭,“主子,您是何等英伟神武的人,您向来瞧不上那些奸诈小人,更不会对庸俗不堪,还自持所谓的长陵城贵女的莺莺燕燕有什么接触,但您独独数次帮宁姑娘,这表明什么?”
李斯年眼中显现出玩味的笑,“狗奴才,你倒是让本将军刮目相看了。”
“主子,您愿意接触宁姑娘,就说明宁姑娘是个很好的女子!您说,这样好的女子,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儿,咱们……不,您是不是得帮一把?最……最起码见见她?”
“说完了?”
李斯年冷冰冰地问。
李旭磕巴,“是,小的说完了。这就去前头领二十板子。”
他耷拉着脑袋往外走,此时板子落在身上会不会痛,他都不考虑了,他焦虑的是,宁姑娘还在外面等着呢,她可是自己带进来见将军的,希望都给她了,这会儿他要怎么出去跟她说,将军不见她,让她死了这条心?
胡思乱想着人就到门口了。
就在一只手刚搭在门上,却听到身后传来,“去前头领赏。赏银子五十两。”
啊?
李旭转身,满脸惊喜,“主子,您……您愿意见宁姑娘?”
“哼!下不为例!”
李斯年依旧板着脸,但眼底某处分明熠熠闪烁的是笑意。
“宁姑娘,将军请您进书房一见,宁姑娘,将军答应了,呜呜,吓死我了。”
在重度的失望沮丧与莫大的狂喜相互碰撞之后,李旭脑子宕机,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很快,宁霜就站在书房中。
这是一间很宽敞的房间,东西两面墙整面都是书籍与一些案卷,乍一看,倒像是锦绣书院里的阅读室,只不过,阅读室里书香是有的,但却没有浩然正气与掌控一切权贵的尊贵与气势。
书房里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陈设,除了书籍与案卷,只有靠南面摆了张红木桌子,桌上有笔墨纸砚,一摞厚厚的案卷。
他刚才应该是在批阅案卷,因为砚台中墨汁不少,一支狼毫笔也蘸饱了墨汁,被搁置在笔架上,末端一滴墨汁好巧不巧地滴在敞开的案卷上。
李斯年察觉了,眉头微微皱起,面似愠怒。
宁霜忐忑不安的心,又加剧跳动,急促得像是要从她胸腔里窜出去。
她见过李斯年处罚坏官,坏人,手段不可谓不狠厉。
虽然坏人不值得同情,但亲手屠了一个人的性命,这种事儿还是会让宁霜做噩梦。
她嘴唇蠕动,想说,不好意思,少将军,我纯属于吃饱了撑着,出来散步,一不小心溜达进您的书房,请您多原谅,我这就离开!
可红姨怎么办?
狠狠地咬住唇,攥紧了拳头,她死命地将怯懦从自己的身体里剥开去。
“喝茶!”
李斯年倒了一杯茶,放在宁霜面前。
袅袅的茶香丝丝缕缕地飘进了宁霜的鼻翼中,她对茶没什么研究,但从这淡而不腻的茶香里还是能知晓,这茶定不是什么凡品。
估计这小小的一杯茶,以银钱计,也得几十两银子吧?
许是紧张,也许是真的口渴了,她端起那杯茶,咕咚咕咚两口就喝光了。
直到放下空杯,她才从李斯年眼中看出了戏谑的笑意。
宁霜顿时面红耳赤,都道喝茶就是品,小口慢品,才能品出每一种茶的独道特点,也同时在品茗的过程里,表现出女子的闲适与典雅。
她这根本就不叫品茶,而是牛饮。
可惜了这价值万金的好茶了。
“将军,我……我不善……饮茶,浪费了好茶,对……对不起。”
冷汗涔涔啊,她叫苦不迭。
她偷偷看他,论容貌这位少将军不愧是长陵城最出色的翩翩佳公子,只不过,似乎公务繁忙,导致他眼下微微泛青,像是没睡好。
她哪里知道,因为她一句要远离,李斯年已经两晚没睡好了。
说不上的心烦,却找不到烦的根由,只是翻来覆去,妇人烙大饼似的折腾一宿。
不过,他凤眼剑眉,因常年练功,身姿如诗中所言,坐如钟,站如松,贵气中透着儒雅,儒雅又不失昂然。
宁霜发现,他的眼睛很亮,一汪黑潭水般透着幽幽的精光。
她像是一头慌慌张张的小鹿,一下子就闯入他眸底。
当她意识到,这人的眼睛很危险,能无声无息地把人的魂魄给抓走时,再想要收回视线,却已经晚了。
她的内心小活动,早就被李斯年看了个清楚明白。
“说吧,什么事儿?”
宁霜再度面红,她讪讪然,“不……不是的,我就是路过来……来看看将军,并没有事儿求您。”
这话根本没走心。
只是她强撑着要保住卑微的尊严。
话一出口,她其实就后悔了。
她明面上拒绝的是少将军的一句话,实际上,她拒绝的是挽救红姨的机会。
红姨,对不起。我……我……
眼泪迅速聚满了眼眶,而后就扑簌簌滚珠子似的,直往下落。
怎么又哭了?
我也没说什么啊?
李斯年表示很无奈。
事实上,他活了这些年,还从来没试着去了解,怎么哄好一个哭个不停的爱哭包。
“要不我请你去永福楼吃好吃的?”
“永福楼里的主厨是御厨,做的菜式都是宫里常有的,嗯,很好吃……”
“咳咳,永福楼里还有一种甜酒,挺适合女子饮用,虽……虽是酒,但酒劲儿不大……”
“永福楼里的……”
扑哧!
就在李斯年还在搜肠刮肚地琢磨着永福楼里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借以吸引宁霜的注意力,把她从伤心中拉回来时,宁霜却破涕而笑。
她想起了刚刚孙重彬硬塞给她的永福楼的免费餐券,这主子与幕僚一个两个的都拿永福楼说项,难不成那永福楼是人见人爱的仙境,谁去了谁都能忘却烦忧?
想及此,她不由地嘟嘟起樱红的小嘴儿,娇嗔道,“宁霜又不是馋嘴的猫儿……”
这话里她本说者无意,只是掩饰被逗笑的窘状。
熟料,她这一笑一嗔的羞怯与娇俏却是实打实地落入李斯年的眼中。
李斯年打小就是长陵城中顶尖勋贵家族中长大的,什么美人没见过?浓妆淡抹的,环肥燕瘦的,长袖善舞的,小家碧玉的,他也算是阅尽千帆之人了,可是,却在宁霜这不经意的两个小表情变化中迷失了自己。
他眼底蓦地升腾起一种炽烈的光,光束的最耀眼处,一个装扮素淡,姿容绝代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立于其中,没有任何世家贵女的所谓矜持与傲慢,有的只是俏皮一笑,笑容绽放时,如玉的双颊上还挂着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儿。
这情景,让他想起朝阳下的荷花,圆润灵动的露珠儿在花瓣中烁烁闪闪。
“将军?”
见他微怔,宁霜偏头,迟疑地喊了一声。
一声惊醒梦中人。
李斯年心虚地把目光从这只顽皮地闯入他书房的猫儿般的女子身上移开,尴尬地咳了一声,顺势将一枚白色的锦帕递到宁霜面前。
宁霜一楞。
他故作冷肃,“把眼泪擦了,让旁人见了,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似的……”
这话若是给李旭听到了,定然又要长吁短叹了,哎呦喂,我的好主子啊,您能不能别这样说话啊,吓着宁姑娘,不还得您自己个儿哄吗?哄好了,您欢喜,哄不好,我们几个遭殃啊!
宁霜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接了锦帕,三两下在脸颊上擦抹了几下。
这动作又急又粗,把李斯年看得直蹙眉。
就是擦个泪而已,你就不能轻点?那么大力气擦抹,跟那脸不是你的似的?
他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你的脸不疼吗?
好歹这唐突到没边儿的话在他临出口时打住了。
莫名的,一手心的汗,好险,这话真冲出口,他都不知道要怎么掩饰了。
“谢谢将军,帕子我带回去洗干净再……还您。”
宁霜不好意思地看着雪白帕子上的泪痕。
本就无法张口求人,如今看着被污了的帕子,她更觉得唇瓣如千斤重般,怎么都不好张开了。
好在,李斯年开口了。
他道,“你有事儿就说。”
意识到这话有些冷硬,又补充了一句,“我正好闲着没事儿……”
话毕瞥了一眼案头上一大摞的案卷,今夜大抵是要通宵了。
事已至此,宁霜也觉得再不说就是矫情了。
于是当下就将红姨一事的前因后果说了。
末尾,她语带哽咽,“将军,红姨是个命运多舛的女人,为了养活一家人本就是殚精竭虑,她常说,人只要活着就要尽心尽责,不能因为艰难困苦而忘记做人根本,更不能因为遭遇困境就走捷径,做恶事,做人定得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我……我着实心疼她,求将军伸援手,救救她,最起码不至于让她冤死在狱中……我……”
一滴眼泪又顺着脸颊滑落。
李斯年的心再度被揪痛。
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账惹了她的红姨,让她伤心落泪?
“我让李旭送你。”
他淡淡地开口。
脸上表情没任何变化,就好像刚才听了她的话,根本没入他的心。
宁霜的心直直地坠落。
她焦急地攥紧他那方白色的锦帕,涨红了脸地央求,“将军,我……我知道我前几日刚说了那样的话,如今再来求您,的确是……不知耻,可是我……”
话到急处,眼见着又要落泪,李斯年忙截住,“我又没说不管?都这般时辰了,我让李旭送你去永福楼……”
看了一眼她满脸的焦虑与不安,他终于还是改了话头,“还是我送吧……”
完了,不忘很自傲地补了一句,“今日也是怪了,我怎么这样饿?”
宁霜福至心灵地替他答,“您是忘得忘记吃晚饭了。”
嗯。
他矜傲着一张俊颜,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就说嘛,我日理万机,我废寝忘食,我不容易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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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