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澄下飞机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跟柳乔坐了同一个航班。
人怎么可以这么倒霉？
他自己只戴了一副墨镜，随身携带的只有一名助理，在路上好端端走着就被两位人高马大的保镖客气地请到了一边。
保镖说：“不好意思，这条通道乘客禁止通行。”
路澄本来心情就不太明媚，他瞪着眼睛看他们：“啊？”
两秒后他意识到保镖看不到他的眼神，路澄一把摘掉墨镜，更加努力地瞪起眼睛，重新质问：“啊？？”
他好像不知道，其实他无论怎么瞪眼，那双透亮的漂亮桃花眼不但毫无杀伤力，连凶狠都算不上，甚至还显得有点委屈。
于是保镖也愣了，看了他一会儿，满脸关怀地反问：“啊？？？”
路澄的助理擦着头上的汗，跟保镖大哥解释：“那个，我们家艺人也走这个通道……”
保镖有点挪不开视线，只看着路澄问助理：“谁是你家艺人？”
助理拽拽路澄，而路澄只是幽幽望着过道另一头潮水般奔涌的粉丝，和齐刷刷举起来的各式各样的海报和牌子。
“柳乔！柳乔你回头看看我呀！老公！”
“啊啊啊老公今天穿得也太帅了吧我要窒息了……”
口罩墨镜围巾全副武装没一点松懈的柳乔回头瞥了一眼，相当潇洒随意地挥了挥手。
又是迷倒一片小女生。
路澄闭了闭眼。人的悲观并不相通，他只觉得羡慕。
羡慕，单单是他的一种心理，并非斗志。路澄顶着一双失去斗志的死鱼眼，又被助理拽到柳乔面前，有气无力地打了声招呼。
“柳老师，好巧啊。”
柳乔姿势很拽很帅气地用右手食指把墨镜向上顶了下，像是这才终于看清了路澄的面容似的恍然道：“哦，是你呀。”
然后他摆摆手示意保镖归位，路澄的助理也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柳乔突然一把搂过路澄的肩膀，半靠在他身上乐呵呵地笑：“既然咱俩这么有缘，那一起走？坐我的车怎么样。”
路澄内心狂喊：“NOOOOOO不要不要不要求求你柳老师不要再用你的成熟年上大帅哥的魅力霸凌我了好吗？！”
路澄表面则把自己缩得更矮了一点，小鸟依人道：“哈哈哈柳老师人真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柳乔闻言低头瞧他。
他感到困惑，他感到很难理解：像路澄这样长相好看到失去性别边界，身材高挑匀称，外貌上哪里都挑不出毛病的孩子怎么会在娱乐圈遭埋没。
几个月前在颁奖典礼后台见过那一面，路澄离开后，他就简单上网搜了搜路澄的百科和社交账号，看看他有过什么作品。他是真有点想拉拢这漂亮小孩。他从前公司离开，自己单干之后，工作室也有计划过收纳新艺人，只不过实力还很有限，他需要评估路澄的价值。
对于柳乔来说，好看的脸是第一位的，他实在不忍心有这么好看的脸在娱乐圈里默默无闻；其次，路澄让他觉得莫名亲切，好像他之前就在哪里见过这个年轻人——柳乔的记性是出了名的差，但他相信如果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个好看又好逗的后辈，他一定会有印象的，只是需要一点提示——
结果就发现路澄的主页一片空白，没有自拍、没有他拍、没有转发饭拍。
连社交平台的认证都是零作品，孤零零的一个“演员”的头衔挂着，动态还停留在“今天升为VIP3啦”，头像旁边挂着的认证标识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柳乔大为震撼。
柳乔不禁想问，这孩子进娱乐圈是干嘛来的？
柳乔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路澄就大步地跟。
路澄比他略矮半个脑袋，缩在他肩旁，既不敢靠近又不敢跳开的模样就像个哆哆嗦嗦的小兔子，一双本就有点下弯的桃花眼微微垂着，长而密的睫毛挡住了那点纯净的眸色。
柳乔忍不住暗笑一声，步子放慢了一些。
然后他就听到路澄在偷偷吐气。
柳乔脸上笑意更甚，他总觉得两人现在的姿势特别像是他在强抢民女。
于是他笑着低头，在路澄耳边吹了声口哨。
路澄整个人跟摁了暂停键似的僵住了。
要亲命了啊，柳乔学长怎么还会吹流氓哨。
坐上车之后，路澄装作欣赏车窗外的风景，扭着脑袋一言不发。
但柳乔这人真是太不懂察言观色了。
柳乔一屁股坐到路澄旁边，非常有前辈风范地问他：“小路啊，你都演过什么？”
路澄抿着嘴唇，他觉得路边那盏灯颜色真好看。
见他一声不吭，柳乔也不觉得是冒犯，肩膀挨着他的，继续问：“你出道多久了？哪个学校毕业的？说真的，是你公司没有资源给你呢还是怎么？跳槽来我工作室吧。”
前排柳乔的经纪人欲言又止。
柳乔大手一挥：“你别管，好看的皮囊万里挑一，我可以亲自带他。”
路澄无奈又痛苦地想，柳乔学长这性格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柳乔的声音顿了顿。
“你说我什么一点也没变？”
路澄大惊失色，指着自己：“我又把我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柳乔眯起眼睛，两腿分开两手抱胸，靠在车座里的姿势特别像下一秒就要把枪口抵在路澄脑门上的老大。
柳乔问：“你叫我学长。”
路澄表情木然，点头：“学长。”
柳乔沉默了半秒。
“这是个问句。”
路澄瞪大眼睛：“但是你的语气听起来是祈使句。”
柳乔转过头，也看到了路边长得笔直的路灯。
新晋影帝先生重重叹气，调整了自己的语气：“你也是XX传媒毕业的？”
路澄低着头，嘴角发僵：“那个，学长，其实我只比你低两级。”
柳乔皱眉道：“所以你见过我。”
路澄点点头：“对，你当时还说我……”
路澄突然噎住了。
等了半天没等来下文，柳乔好奇地追问：“我说你什么了？”
不等路澄出声，柳乔脸色又变：“我该不会说了什么很混蛋的话吧，竟然让你表情这么痛苦。”
路澄抿了抿嘴唇。
“你当时说，我不应该演王子……我不适合这个角色……”
路澄越说越觉得委屈。
当年他随大流地盲目崇拜柳乔，把学长说的话当神谕。
学长说他不合适，他想了想就接受了，把自己准备了一个月的角色拱手让人，默默退出了舞台。
那场舞台剧最后搬上电视台，拿了奖。
路澄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衰运，稍作遗憾之后也就随风而去了。那时候他还能淡然处之，想着，就这样吧，那可是柳乔学长，学长说的有道理，出演机会也是他自己放弃的……
但是他现在跟柳乔单独在一起，在这个狭小闭塞的空间里，心跳鼓胀地团在胸膛当中，憋得他极其不痛快。
又想到柳乔现在是他的情敌，柳乔喜欢顾寒依。
路澄感到一阵空落落的茫然。颁奖典礼那晚他只睡了两个小时，梦里柳乔坐在沙发上，他站在对方面前，却感到自己无比渺小。
梦里的柳乔对他痞痞笑了一下，说——
你不应该喜欢顾寒依，你不适合他。
车里就连空气也仿佛浸死在沉默里了。
柳乔盯着路澄愈发失落愈发涨红的眼角，半天没说出话来。
柳乔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突然一个激灵，伸出手去把路澄略长的刘海从中间拨开。
路澄一时没注意他的动作，吓得没憋住声音，狠狠吸了声鼻涕。
柳乔就维持着拨开路澄刘海的动作，定住了似的，看向路澄的眼睛——
路澄左眼的上眼皮有一颗小痣。
柳乔嗓音沉沉：“我想起来了，是你……我指导过一年级的舞台剧。你那时候戴着眼镜，穿着oversize的卫衣……”
路澄愣愣听着，不知道这人到底想干嘛。
柳乔叹了口气。
“其实，我当时是想说，比起王子这个角色，你更适合演那剧本里的公主……”
柳乔的手指收了回去。
路澄下意识摸摸眼角，神情还是呆愣的，眼睛直直望着柳乔的脸，嘴里滚过几个模糊的音节。
柳乔把耳朵凑过去。
路澄就哽咽着喊出声来：“可是因为你的这句话，我错过了那么多，你轻飘飘的一句解释，就能把那些都赔给我了吗？”
“……”柳乔脸上的笑意褪去了些。
“我那时候，我那么崇拜你，我……”路澄恶狠狠地抬起手背抹掉眼泪，瞪着双赤红的眼看向柳乔。
没买到心心念念的手表，没吃到赌注里的那顿火锅……衰小孩积蓄已久的委屈突然就爆发了出来，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大颗滚落，脸颊红、眼眶也红，那一圈儿皮肤没多久就变得微微发肿，衬得那对水润黑亮的眸子愈发像是极剔透的宝石。
他无声地掉着眼泪，呼吸有点乱。
柳乔一时呆住，甚至无意识地前倾身体，似乎想要追上这小孩不断逃避的视线。
此刻路澄内心如同死了一样平静。
他能想象到自家经纪人如果听说了今天这个场面，那会是怎样畅快淋漓的一场说教。
——你怎么敢对着柳老师大呼小叫讨说法啊？！你以后还想不想混了啊？！
诸如此类。
路澄扭头继续欣赏模糊朦胧的视野内，随着泪水摇荡的夜景。
啊，今晚的路灯，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