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愿大厦，第十五届新蒲奖颁奖典礼直播开启前的半小时。红毯处，各大媒体意犹未尽，仍在伺机捕捉到场男女明星的互动画面。
其中最受镜头青睐的还要数签名墙前的那个背影。
清瘦、高挑的身影站得很直，略长的黑发柔软披在肩后。簇拥在红毯之外的记者只能看着他握住马克笔，不紧不慢地挑了个空白处，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路澄。
接着，他放下笔，怕见人似的加快脚步，噔噔噔跑进内场，头也没回一次。
运气好的媒体拍到了这位艺人的侧脸，只是画面过于模糊。记者遗憾地反复检查这张照片，最后恨恨地选择了删除。
这张脸实在是长得太漂亮，即便废片也能看出他五官的端正秀气。记者打心底里觉得把照片拍成这样是对路澄的玷污，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给他出一张神级——至少是大师级——的生图。
毕竟，那可是今年众望所归的“最佳男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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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澄没能顺利直接溜进后台。他前脚刚离开红毯，就被人从走廊拦下来。来人不由分说用胳膊挟着他，把他拖到签名墙背面的阴影里。
路澄从那人穿着的造型极其夸张的运动鞋和下装就认出了他的身份，索性没去挣扎，任由那人桀桀怪笑着捂住自己的眼睛。
“此路是我开！”来人掐着嗓子尖声尖气地说。
“大侠放过我，我上有工作室下有小土狗，留我一条命好让我去跟经纪人要赎金。”路澄举起双手，面无表情地捧读。
捂着他眼睛的手放下，张子灏蹦到他面前：“澄哥，我不要赎金，你把宣宣送来我家养两天吧。”
这人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提起这事了，路澄依然一口回绝：“不可能。”
不等眼前这位故技重施地对他用出偶像派级别的撒娇手段，路澄转过脸去，发现这个角落竟然还有其他人在。实际上，虽然隔着一道签名墙就是灯光闪耀的红毯，但这里是安保人员不会在意的死角，就连媒体也摸不进来，有不少不想提前进后台做准备的人还聚在这里摸鱼，透气。
路澄现在其实很累了，只想快点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他前天电影杀青，昨天半夜赶飞机回到S市，接着又赶来C市。经纪人安排给他的酒店就在大厦不远，但他还是没能休息好。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临近颁奖，他越是辗转难安。
又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了，怎么还这样沉不住气。路澄凌晨两点爬起来吃了点褪黑素，盯着镜子里黑眼圈深重的自己，略感无奈地伸出食指在镜子上点了点。
——这要是让“他”知道了，又会故意拿他开玩笑的吧。
路澄的思绪在牵扯到不该在此时出现、但实际上总是频繁跃入脑海的那个名字时猛然顿住，然后他强迫自己回神，打起精神朝着角落里的其他人打招呼。
“黎知，好久不见了。”最后，他对着那个朝自己走过来的男人笑了笑。
“好久不见。”黎知点头。他跟路澄随口聊了几句两人最近各自的本子，话题扯回今晚的奖项，他眨眨眼，开了句玩笑。
“路老师，你去年已经拿过最佳男配了，今晚的最佳男主就给我怎么样？”
路澄歪了歪脑袋：“好啊。”
听到回应的黎知一愣，跟张子灏对视一眼，两人马上反应过来，路澄的老毛病还是没改。
“澄哥——你知不知道，人家网上都吵翻天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都说这次最佳男主非你莫属。”张子灏一把搂住路澄，笑着用右手捏住他两腮左右摇晃，像是想给他把脑子里进的水都晃出来一样。
路澄“呜呜”两声，头晕。
黎知叹气：“唉，虽然不甘心吧，但是我也觉得小澄这次稳拿影帝。”
路澄皱着眉，一张漂亮的脸蛋被张子灏捏得变形，他努力用阿拉伯数字8形状的嘴巴吐出模糊的辩解：“吾介气节色法擦带大……吾发黑得不好……（我这次角色反差太大……我发挥得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诡异且敏锐地察觉到一道不知方位的视线。被人注视的感觉转瞬即逝，面前的人们又开始说话，带走了他的注意力。
“哦~担心这个啊？”张子灏松开他，耸了耸肩，“你还是那样，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旁边也有其他演员过来凑热闹，开玩笑似的：“路老师那个角色给人感觉那么狠，谁能想到演员本人是这——么可爱的。”
角落里的人都无恶意地笑了起来，就连在场那位圈内大前辈影后也没忍住凑过来捏了捏路澄的脸颊。
“小澄一路走到现在不容易，”她柔声说，“我很看好你的哦。”
“……”路澄的挣扎静了一瞬，然后羞涩似的垂眼道了声谢。
等这里的人差不多都进了后台，路澄询问地看看身边两个好友。张子灏看了看时间，兴高采烈道那我们走吧，然后就自然而然地抓起路澄的手腕。
黎知朝后台入口处看了看，压低声音告诉路澄：“今天不着急进去。”
“怎么？”
“我经纪人听说今天有个特邀嘉宾，但是不确定人家到底能不能到场，所以大概率会推迟开场。”黎知顿了顿，看向正东张西望的张子灏，“在找谁吗？”
“不是……”张子灏也觉得莫名其妙，“从刚才开始就感觉有人在盯着我，我在这浑身跟针扎似的刺挠。”
路澄看他一眼，默默深呼吸，再次咽下此时不该出现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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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个准话，几点。”
听到门口的交谈，蜷在沙发上的路澄悠悠转醒，但是并不想爬起来。
经纪人罗浅浅跟工作人员说完话，回过头来就看到自家艺人一脸呆滞地仰躺在沙发里跟天花板对视，长手长脚地伸展开来，毯子就那么慢慢滑了下去，堆在地板上也没去管。
罗浅浅看到他这副模样就想起家里的猫祖宗，不由得说话轻柔了许多：“你醒了？”
“嗯，大概……”路澄呆滞道。
大概？罗浅浅无奈地说：“继续睡会吧。我们二十分钟后入场。”
“不用了，我得清醒一下。”路澄坐起来，环视休息室，发现助理已经离开了，“罗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有很久，”罗浅浅歉意地坐到他对面，“被那个私生的事情耽误了。没想到那家伙竟然是董氏的三少爷，我们想尽办法也没能让他们同意公开道歉……对不起，小澄。”
路澄微微笑了下：“罗姐，没关系的，大家都辛苦了。以后我自己也会小心一点。”
罗浅浅心疼地看着自家艺人的笑容，闭眼点了点头：“……但你加入星柠以来，这种事跟苍蝇一样接连不断，是我们能力不足，没能保护好你。”她像是叹息似的，短暂地换了口气，“我们接下来还得继续想办法，粉丝们对你遭到骚扰的事情反应很激烈，毕竟你经历过‘那个事情’——”
“罗姐，”沉默的路澄突然轻轻喊停了她的话。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又要说柳乔当年并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你想替他说话——我知道，柳乔他不是那种人，圈里的人都知道。”罗浅浅说，“但是有什么用呢，那时候所有人都听信了你前公司发的通稿，所以无论事实如何，那就已经是真相。作为他们故事里的受害者，那时的你没有能力、也没办法为柳乔辩解，不要再自责了。抱歉……”
她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严肃，顿了下才继续道，“我知道，你一直在内疚，但是小澄，现在的我们还没法站出来推翻当年的一切……这真的不是你的错。等我们站得足够高，话语就会变得足够有力，到那时候，无论是让董氏认错，还是为柳乔澄清，都会易如反掌。”
内疚……他对柳乔感到内疚吗？
路澄自己也完全想不明白。这个时不时就会出现在思绪中的名字，带给他的心情绝对不止是那些灰暗沉重的负担。但这种心情该用什么名字概括呢？这样每逢颁奖典礼便愈发强烈的奇怪心情。
路澄缓缓撑着坐垫，坐了起来。
“罗姐，我都明白。”他低声说着，“我欠他的人情太多，为他澄清当年那件事却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为他做的——但是又这么难。已经过去太久了。”
久到他快要忘记一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他垂眸看向桌面，罗浅浅的手机自进门来就不停地闪烁，冒出新的消息。
罗浅浅欣慰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们一起，继续加油。”
————
罗浅浅到门外处理消息，路澄就抱着手机坐在原地跟张子灏他们聊天。没多会儿，休息室的门又打开，路澄下意识抬眼，发现是一名清洁工。
清洁工进门二话不说就开始拖地，路澄没怎么受影响，仍在外放张子灏的语音。
“澄哥求你了让我跟宣宣多玩两天嘛，我一定把她干干净净送回去给你！”
路澄打字：“不行。”
“好啊你是真的不爱我了，我们路老师对谁都那么温柔客气，只对我这么无情，呜呜呜……你让宣宣来替你赔罪我就原谅你。”
路澄打字：“不行。”
张子灏的消息继续轰炸。这位红透半个地球的男爱豆很不要面子地在语音里哼哼唧唧求路澄把小狗借给他养，路澄一边听一边心想如果把张子灏的这些语音发到网上，到底是自己会被骂退圈还是张子灏会搬离地球。
突然，清洁工的拖把停在了他的脚边。
“抱歉路老师，麻烦抬脚。”
路澄连忙缩起脚来，两只手乖巧搂住膝盖。清洁工打量了一眼他的动作，手上微顿，最后还是敬业地低头拖起了地。
路澄近距离观察起清洁工的侧脸，口罩和工作服的帽子把人遮得很严实，但路澄总觉得自己应该见过这个人。
清洁工默不做声地拖完沙发和茶几之间的这块空地，转身走向另一边。
路澄盯着他的背影，盯着他心无旁骛似的动作，很久很久。
最后，清洁工提起水桶，似乎又从帽子下方飞快地瞥过来一眼，不巧与路澄的视线撞上。那人又是一怔，随后一声不吭地转身打算离开。
路澄站起来，喊住他：“先生，可以跟我聊几句吗？”
“……”清洁工耸肩，压着嗓子说，“还得打扫别的地儿。”
“哦，”路澄懵了一阵，目送清洁工拉开门走出去。
难道是他认错人了吗？
————
他没听到关门声，因为下一秒，那名清洁工又飞快地打开门跨了进来。他似乎在拼命地深呼吸，胸膛幅度剧烈地起伏数下，又砰地把自己靠在门上，看向呆在房间中央的路澄。
“是你说的，想聊聊。”他说，仍然故意粗着嗓子。
路澄歪着脑袋打量他，抿了抿唇角：“你是来看我的吗？”
清洁工扶着帽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路澄捏捏指尖，垂眸看向还带着水痕的地板，话到嘴边又吞回去，反复了几次才终于问出口：“……会不会，很辛苦？”
清洁工轻轻放下水桶，先是摇了摇头，又点头。
“我……”路澄看着他，莫名上涌的情绪刺激得他眼眶泛红，他着急地吞咽了一下，试图找到合适的话语来表述此时的心情。
他真的认得这个身影。
他认得这个身影。
脑海中其他思绪尽被这一意识冲淡。
路澄指着地板，突然脱口而出：“我拖地比你干净多了。”
“……”
“……噗，”
清洁工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捂着嘴巴笑得肩膀发抖。他刻意压低的嗓音此时也破了功，站在那里很是畅快地笑了起来。
路澄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人。
清洁工笑得停不下来，最后双手扶着路澄的肩膀，手指微微用力，却还是隐忍着没将动作化为拥抱。他望进路澄的眼睛，笑着说：“路老师，我本来只是打算来见见你。我真是不了解我自己，都已经见到你了，我怎么可能舍得就这么走了……谢谢你又给了我一个机会。”
那双手，手心温度滚烫。
热度传递到了路澄的皮肤上，烧红了他的耳朵。
他有太多问题要问这个人，但是场合时机统统不对，路澄咬牙咽下那些话，移开视线不去看面前阴影下的那双眼睛，提出了当下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
“什么时候回来的？”
“差不多两个小时之前。”
路澄偏头看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想了想：“那，为什么要打扮成清洁工？”
“唔，因为我现在其实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我。”
“那为什么又……？”
“唉，路老师，”那人笑了声，摘掉了帽子，又拉下口罩，露出了那张让无数粉丝心心念念又心碎了三年的帅脸。
“因为我想见你啊，我太想你了……典礼一直在推迟，我实在等不及。”
路澄几乎是木然地跟着他重复：“哦哦，你想见我……”
“怎么了宝贝，吓傻了？你不是都猜到是我了吗……”那人摸摸自己的下巴，“我这妆造还没有那么惨绝人寰吧，还认得出我是谁对吧？”他含笑用手在路澄眼前晃了晃。
他或许是想要摆出一派轻松潇洒的模样，用遥远又熟悉的语气逗弄路澄，可他声音里又有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颤抖，把他压抑到极致的心思暴露无遗。
路澄抿着嘴唇捉住他乱晃的手。
时隔这些岁月再次感受到这人身上熟悉的气场，听到熟悉的强调，先前愈演愈烈的情绪似乎都找到了突破口，凝在他舌尖。
那人再走近了一些，反手握住路澄的手指。
“……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他低声恳求。
路澄看向那双好像从未变过的眼睛，像是感慨地。
“……柳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