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级别的大马士革刀,朱允熥清楚在当今大明朝仅此一把。
可以称得上是绝世宝物了。
就算是朱元璋,看到了都会爱不释手。
舅爷蓝玉就这么送给自己了。
“唉...”
朱允熥不免的叹息了一声,舅爷蓝玉的性子就活该被杀,不值得同情,自古以来历朝历代,蓝玉但凡遇到其他的君王,早就被宰了,皇爷爷能容忍他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甚至就算是他,也认为蓝玉被杀是应该的。
可自己这个舅爷,确实对自己太好了。
蓝玉本身就是武将,能不喜欢刀嘛,更何况这种刀中至尊,大马士革刀,可一句话没说就送给了自己。
“允熥,你不喜欢这刀?叹气做什么?”
蓝玉有些弄不明白朱允熥了,哪有男人不喜欢刀枪棍棒的?
他都敢说,自己手里这柄大马士革刀放出去,足以让很多人打破了头,甚至一些贵戚都会变卖家产来抢。
“我不是不喜欢这刀,而是觉得舅爷你太过放肆了。”
朱允熥来蓝玉家里,就是准备索要一些金银用来暂时使用的,可现在却要好好的劝劝蓝玉了,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他面露正色,道:
“舅爷,你这玉熙楼可是足足盖了三层,按照我大明朝的律法礼仪,官员家中的亭台楼阁最高也只能是二层,唯有皇族可以达到三层这个高度。”
“同时,玉熙楼是舅爷自己取的名字吧?玉熙,玉玺!难道舅爷丝毫不准备避讳吗?”
蓝玉脸色顿了顿,随即露出哈哈大笑,摆了摆手道:
“哈哈,允熥你想多了,圣上看重我,根本没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再说了我也根本没有这种想法。”
蓝玉到底有没有这种想法,他不清楚,但观其未来的各种行径,是可能真的有这种想法的。
既然已经准备劝蓝玉了,朱允熥并没有停下,而是很认真的道:
“皇爷爷怎么想的,皇爷爷是否在乎,这谁都不清楚,舅爷认为皇爷爷没有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可帝心难测!”
“而今,舅爷就是在僭越!”
“舅爷可以想想,皇爷爷现在乾纲独断,舅爷都敢如此僭越,若是未来皇爷爷不在了呢?若是我和朱允炆其中一人继位,主幼臣强,将会如何?”
蓝玉并非傻子,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皇爷爷,能看不清楚这种未来吗?”
“皇爷爷是个谨慎的人,我清楚皇爷爷必然在有生之年,把诸多的问题和一切可能出现的威胁,全部解决了,那舅爷想想,皇爷爷会不会把你给解决了?”
蓝玉心头颤了颤。
可朱允熥说到这里并没有结束:“就算皇爷惦记着旧情,不杀舅爷,但舅爷继续无法无天、依旧僭越的话,为了防止主弱臣强,皇爷爷是不会册立我和朱允炆的,那么皇爷爷就会选择秦王朱慡、晋王朱棡、燕王朱棣中的某一位,也唯有这些已经成年,并且在宗室中颇有威望的皇子藩王,能压得住舅爷!”
“而一旦他们继位,是否会出手杀了舅爷呢?他们和舅爷没有任何的交情,是肯定能下得去手的,再者说舅爷始终站队于我这一方,为了防止我有着觊觎皇位的可能和威胁,他们也必然会对舅爷出手!”
朱允熥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未来的一切可能性,也给蓝玉推理的清清楚楚,蓝玉的性格是莽撞、冲动、肆无忌惮,但他也并非是愚蠢之人,他是能听懂的。
如果蓝玉听完自己的话后,依旧不思悔改的话。
那没办法。
只好狠下心来,让皇爷爷给蓝玉杀了。
不然的话,估计未来自己也镇压不了这蓝玉。
换而言之,蓝玉都不听自己的话,那留着蓝玉还有什么意义?
“唉。”
蓝玉闻言,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脸色满是复杂。
“可让我改掉这性格,难啊。”
“而且这玉熙楼,已经建成这个样子了...”
蓝玉说的这些话,让朱允熥不禁冷笑,这哪里是困难,分明是蓝玉在逃避这一切,同时蓝玉贪财,不想把这玉熙楼内的各种珍宝,全部交给朝廷。
“没有什么难的。”
“你今日立刻令人,将这玉熙楼给拆了,然后明日在早朝上负荆请罪。”
“然后,把这玉熙楼内的所有宝物,全部拿出来,明日也在朝会上上交给朝廷,并且表示朝廷赈济台州,耗费了大量钱财,身为凉国公自然要为朝廷做些事情。”
“同时,你请求削减自己家中的良田,上交给朝廷,然后请命皇爷爷撤去你的全部军权。”
朱允熥发现蓝玉现在的问题已经很严重了,若想把蓝玉救活的话,唯有这样。
首先让蓝玉失去自己的军权,一个没有军权的臣子才能让皇帝放心。
其次,让蓝玉把玉熙楼给烧了,这才能证明自己悔改了,以消去这良久以来皇爷爷心中压抑的对蓝玉的怒火。
而这上交财物给朝廷,用来赈灾,则是最重要的。
不是钱的事情。
而是这次能真正的让皇爷爷看到,自己驾驭住了蓝玉,毕竟这么多财物可都是蓝玉多年来南征北战,好不容易获得的,这天底下谁不喜欢宝物?
自己一番话,就能让蓝玉把这些东西乖乖的交出来。
这难道不是一种驾驭吗?
多管齐下,才能最终让皇爷爷彻底失去对蓝玉的杀心,不然的话蓝玉必死,就算自己能获得皇太孙之位,蓝玉也活不了。
“这,这么多珍宝,都要献给朝廷?”
“还要削减良田,交出兵权?”
“我花费了好多力气才打造的这玉熙楼,要拆了?”
蓝玉脸色怔住了,他知晓朱允熥这是为了他好,可自己这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不就是僭越?他立下了如此多的功劳,难道朱元璋真的敢杀他?
“舅爷,我真的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若不按照这么做,皇爷爷必定不会留你。”
“话,已经说到这里了。”
“若舅爷真的不愿意做,允熥也不强求。”
“我先走了。”
朱允熥摇了摇头,转身向着楼下而去,同时顺手带了点金子银子,他可不能把正事给忘了。
玉熙楼三层,蓝玉久久沉默不语,心绪满是复杂。
唉。
他到底该怎么办?
自己是真的舍不得这么多金银珠宝啊。
还有自己这玉熙楼,多么的气魄,可堪称京城第一楼了,而今整个大明朝文武百官,诸多公侯贵戚中,哪个建造的楼阁能有他的玉熙楼气派?
现在,让他给拆了?
良久过后。
忽然。
蓝玉心中一狠。
啪!
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怎么越活,越愚蠢?”
“若是不按照允熥所说的那般做,自己又能活多久?”
“陛下,可不是个仁慈的人!”
“拆了!”
“若是死了,这些东西不还是其他人的?哪怕自己不怕死,可却会连累整个家族的!”
蓝玉咬咬牙,心中一横。
他是能狠下心来的。
上过战场,看惯了死人,哪个心不狠?
无非是放不下罢了。
现在,他必须把这些全部放下,才能换出来一条活路!
踏踏踏!
他步伐如风,很快就走到玉熙楼下,然后把府内的管家给喊了过来。
“去,把府内的所有侍从,全部给我叫过来!”
管家闻言不明所以,只能照做。
很快,侍从们全部来了。
蓝玉没有理会侍从们,而是站在那里,注视着自己辛苦建造的玉熙楼,他仿佛能隐隐看到玉熙楼中,那摆放着的诸多珍宝,最终,他淡声道:
“你们去,给我把这里面的宝物全部搬出来,一件不留!”
踏踏踏...侍卫们纷纷进入到这玉熙楼内,他们可是从未进来过的,不过在蓝玉府内这么多年了,倒是也听闻过,这玉熙楼内全部都是宝物。
甚至,皇室内的宝物都不如蓝玉这玉熙楼内的宝物好。
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
高丽贡天青釉冰裂瓷
这些东西,随便拿出来一件,都是不得了的。
比如那一对北宋的汝窑天青釉瓶,釉面冰裂纹如星河,注水则现凤凰纹。
他们身为家臣,倒是听过流传,这是蓝玉逼朝鲜国王李成桂’进献‘,的。
还有宋徽宗《瑞鹤图》真迹,画上钤印‘宣和’‘政和’及元内府‘天历之宝’。
吐蕃的‘血髓’佛骨,这是吐蕃高僧的舍利,浸入酒中可延寿十年,盛于纯金嘎乌盒。
桩桩件件,尽是无价之宝!
等到玉熙楼内的宝物全部搬出来了之后,蓝玉再度长时间凝实了那玉熙楼后,道:“拆了吧。”
“啊?”仆从愣了愣,拆了?
“你莫不是没有耳朵,我说拆了!拆了这玉熙楼,你听不到吗?”
蓝玉本来心情就不好,见这仆从跟傻子一样,不禁冷声怒骂道。
侍卫被吓得身躯颤颤巍巍,后背浮现出冷汗,没有犹豫立刻动起手来,其他仆从更是连问都不敢问,纷纷去拿各种工具,开始拆楼!
“希望能落得个善终吧...”
蓝玉注视着那玉熙楼,渐渐的化为各种零件,心中不免感慨,不知道为何,知晓这些宝物将要失去,他从原本的不舍,渐渐的感觉整个人的身心都轻松了很多。
这些宝物,确实让他感到很累。
他能不知道,私藏如此多的宝物,乃是重罪吗?
要知道其中很多宝物,都是这些年他打仗的时候私自收缴的,按理来说这些宝物应该是朝廷的,是皇室的,可却被他蓝玉收入囊中。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大罪!
而现在,将要失去这些东西,若是陛下不追究的话,确实让他能放心很多,起码能落得个善终,这也是好事啊。
就是不知道,陛下到底会不会放过他。
“只要我臣服朱允熥,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并且从此老实起来,不再像以往那般无法无天,那么是没问题的。”
“当然,最终也要确保,朱允熥能获得这皇太孙之位。”
方才朱允熥的一番话,他记得清清楚楚。
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除了朱允熥外,其他任何人当了皇帝,都绝对会拿这蓝玉第一个开刀!
“把这些宝物都装起来,明日送到朝廷去!”
轰隆隆...
随着偌大、辉煌、壮观的玉熙楼彻底坍塌化为废墟,蓝玉看着那群侍卫,下着命令,然后背负双手,离开了这里。
他也该准备准备荆条了。
明日,可是要负荆请罪的啊!
......
朱允熥这边,也来到了观星书院。
而今,观星书院也已经彻底荒凉了,周围杂草遍布,看起来已经好久没有人打理过了,这群并不喜欢程朱理学思想的文人也是因为没钱,才只能居住在这里,不然的话早就寻找个客栈或者酒楼了。
“或许,可以修缮一下这观星书院...”
朱允熥心中不禁思索着,观星书院可谓是当今大明朝京城内的诸多书院中,唯一没有和程朱理学扯上关系的书院了,看起来也正好合适。
走进入观星书院后,朱允熥立刻就看到了那群文人。
这...
怎么说呢。
一个个邋里邋遢,没有什么精气神,更是看起来很是懒散。
这都什么货色?
不过也还好,其中还是有几个有模有样的。
想想也是,这年头文官大族们都推行程朱理学思想,谁若是反对的话,那就是与整个士族为敌,谁又能拥有这种能量呢?
能不被迫害死,已经很不错了。
朱允熥走了过去,陈南宾早就到了,他见到朱允熥出现,立刻躬身行礼。
“见过三皇孙殿下。”
随着陈南宾的声音响起,其他的文人们也知道是谁来了,纷纷起身行礼。
朱允熥点了点头。
先给这群文人们换身体面点的衣服,在带着他们去吃顿好的。
今日还有不少时间,和他们讲讲荀学。
看看这五六十个人中,有几个值得培养,让他们踏入仕途的。
朱允熥心中这般想着,刚准备开口,就听到不冷不淡的声音,在观星书院外响起:
“我听说,今日京城中多了不少乞丐,我还好奇这些乞丐到底是哪里来的,怎么跑京城里面来要饭了?这么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一群不尊理学的臭腐儒!”
“哈哈哈,你们看这群家伙,瞅着是真像要饭的啊,一个个蓬头满面臭气熏天,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是要饭的呢。”
“京城现在连乞丐都允许进来了吗?”
大约能有十几个人吧,每个都穿着华丽的衣裳,脸色白净,能看出来出身不凡,他们缓步走入到观星书院内,肆意的嘲笑着观星书院的文人们。
而这里的文人,却敢怒不敢言。
朱允熥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些不喜。
这就是当今大明朝的现状。
尊崇程朱理学思想的人,尽可能的去扼杀、打压其他的思想,完全的做到了唯我独尊,他们甚至开始针对其他思想的人。
“我让你们进来了吗?”
朱允熥自然是看不下去这一切的,更何况这批人是他未来的草台班子,怎么可能容忍他们遭受欺辱,立刻言道。
“哪个不要命的在....”
有人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见朱允熥年纪轻轻,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顿时冷笑,刚想怒骂嘲讽,却忽然脸色顿住了。
他注意到了朱允熥的衣着。
若是他没看错的话,这可是当朝皇孙才能穿的衣服格式啊。
“见三皇孙殿下,为何不拜?”
陈南宾此时就站在朱允熥身旁,不禁冷声呵道。
这时,众多文人皆愣住了,他们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位是当今的三皇孙殿下,顿时没有人犹豫,纷纷行礼大拜。
“三皇孙殿下,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不知是殿下在此,知晓的话没有殿下的允许,我们哪里敢进来啊,我们立刻就走...”
文人们立刻回应道,一个个被吓到了,这年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皇室的人,谁都清楚当今圣上最重视亲情。
“我让你们走了吗?”
朱允熥的声音再度响起。
众人刚准备离开,身形再次一顿。
这三皇孙到底啥意思,是在戏耍他们吗?刚才不让他们进来,现在他们准备退出去了,又不让他们走了。
“你,你叫什么名字?出身于哪一家。”
朱允熥看了看这群人,指了指其中的一个领头的。
那人脸色不是很好看,但似乎面对朱允熥,也不怎么害怕,直接言道:
“回禀三皇孙殿下,我叫刘景,翰林学士刘三吾幼子。”
翰林学士刘三吾!
站在朱允熥和陈南宾后面的众多文人,顿时一惊,没想到是刘翰林的幼子。
刘翰林,可是当今大儒啊。
同时,这刘三吾也是对于程朱理学打压最狠的儒士之一。
“刘三吾幼子?”
朱允熥闻言若有所思,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道:“据闻翰林学士刘三吾乃理学宗室,你既身为刘三吾幼子,想必对于程朱理学,也有一定的理解和看法吧?”
“不知,可与我,辩一辩这儒?”
辩儒?
刘景目光微闪,有些不知所措,这所谓辩儒就是双方通过对于程朱理学思想的理解,辩论好坏罢了。
比方说,对方言称程朱理学在‘稳定大明朝秩序’方面,不够好。
己方,则开始辩驳,届时程朱理学在稳定大明朝秩序方面,到底有着哪些好处。
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殿下想辩,那就不妨一辩。”
其实刘景现在也清楚朱允熥的意思了。
这群落魄文人他不是第一次见过了,这群家伙全部都是反对程朱理学思想的,而朱允熥能出现在这里,必定是想拉拢这群人,最近他可是听说,朱允熥的老实陈南宾在四处寻找一切反对程朱理学的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朱允熥这是准备培养一批彻底属于自己的文人班底。
而他们这些尊崇程朱理学的人,自然而然是朱允炆殿下这一派的。
和对方,天然的对立。
朱允熥见自己等人碰巧出现在了这里,就是想通过辩儒的方式击败他,给这群落魄文人一个希望罢了。
好好好。
那自己可就不客气了。
他是理学宗师刘三吾的子嗣,岂能不懂理学?
两人皆不是废话之人,相对而坐。
“殿下想辩何论?”
刘景恭声道。
“你我就不妨,辩一辩,这程朱理学思想对于安定我大明朝制度,是否有用,如何?”
朱允熥思索间,给出了辩题。
刘景心中思绪涌动,果然,朱允熥就是为了针对程朱理学而来的。
“好,全听殿下的。”
刘景直接答应下来,随即便见刘景率先言道:
“殿下,臣不针对殿下,而是仅仅针对这群酸儒,他们也曾妄议理学,也曾言我理学对于安定大明秩序无用。”
说到这里,他看向落魄书生们,道:“尔等殊不知,若是无朱子纲常,这天下早成豺狼之野,陛下以重典治乱世,正是效法程子‘饿死事小’之训,饿殍不过一时之痛,而礼崩乐坏乃万世之殇,尔道凤阳卖女完粮是理学之过,荒唐!此恰是愚民未尽教化之故,若使人人明得‘存天理、灭人欲’六字,自当甘愿饿死以全节义,何来怨怼?”
刘景这一番话,说的还是很有水平的,既抬高了程朱理学,又在明骂着这群落魄书生。
更重要的是,他这是在和朱允熥辩儒。
暗地里,相当于也在骂朱允熥。
见状,朱允熥也不再客气,回应道:
“朱子说‘格物致知’,我曾观田赋黄册,洪武十十八年江西一省夏税,折银比宋时多出五倍;而《朱子家礼》规定祠堂祭品却比前朝减了七成,原来理学所谓‘节用爱民’,就是逼百姓啃树皮来省下猪头肉供士绅祭祖?”
“朱熹言:‘存天理,灭人欲’可安天下,然洪武铁腕,民畏法而不化德,此非理学之悖乎?若教化真效,何须诏狱血洗?”
“畎亩之民今卖儿纳粮,士子争诵‘格物’却不知米价!程朱‘饿死事小’,竟成酷吏盘剥之辞,此非杀人也?”
朱允熥淡声道,他虽然比刘景小了很多,可言语却格外有气势,不禁起身注视着刘景。
“你,对此作何解释?
“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