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愣了下，很快有人反应过来，四下交头接耳的声音越来越大。
施义之的脸阴沉地可怕，一把夺走石清泉手中最后那枚金册，拿到手的那刻，他已经觉得不对劲了，这种粗糙的质感可以说是一眼假。点开，果然，什么字都没有。
上当了！
这片金册是假的！他恶狠狠地瞪向石清泉，小石撇开头回避刀人的视线。
前面扔进壁炉烧掉的那片呢？也是假的？
“啊！！！！！！！！！！！”苏景突然尖叫，抓起施义之手中的金册要扔进壁炉。
却没有人拦着她了。
石清泉表情怪异地看着她，众人神色各异。
“当……”
插在头上的金发簪滑落到地面，声音清脆。苏景低头找到声音的源头，茫然的视线扫到衣襟前垂下的一缕乱发。
我的头发！
苏景慌乱地拢起散落的发髻，金簪还在地上，没有固定的器物，手只得去够地上的发簪，一松开，长发散落地七七八八，加上皱皱巴巴的衣摆和袍袖，难以想象此时自己的形状有多不堪。
“啊！！！！！！！！！！！”苏景跌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
有不忍心的女孩子想走上前帮忙，平地忽起一阵微风。
大殿中怎会有风？
空气极速流转。
原本藏于施义之身后的两只袍袖鼓起，劲风在袖中打转，猎猎作响。
众人大惊，纷纷退到大殿墙根。徐二伯被夹在大殿中央，只能往壁炉方向退，石清泉挡在她前面，随时准备张开防御屏。
空旷的大殿并不阴暗，竟看不清施义之的脸，低沉的气压死死地压在众人的心头，不断增重，五感变得敏感，主殿外声音逐渐放大，渐渐有人负荷不了，单膝跪地苦苦支撑。
如果人生是由无数个画面组成，今天一定会留在所有人的记忆中。
天际隐隐约约响起遥远的钟声，殿外的嘈杂慢慢安静。
今天的参拜结束了。
主殿外，由远及近，传来清澈的脚步声。
主殿门打开，残阳依山，金丝线绣祥云纹的神服在霞光中熠熠生辉，金神官大人端着袖笼，拉长的身影拖在身后，踩着余晖的乐声缓缓步入殿内。
抬眸。
“施殿主，上月便说过，我将离开上乙殿。”
刚刚如释重负的众人鸦雀无声。
“我离开后，上乙殿无神官入驻自当拆除。汝为留住殿主位，在殿内隐瞒离去之事，在光禄寺找尽缘由拖延此事。”
“金神官有所误会。”施义之急忙解释，早已收起了可怕的袍袖。
“而今我改变主意，只要徐二伯主理上乙殿，我便留下。纵使殿主金册会留有神官请辞记录，也并不影响汝换一处神殿主理，又何必咄咄逼人，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金册我并未……”
金神官摆摆手，不再说话，已是给足了体面的逐客令。
所有事被摆在了台面上，最后那枚金册刚刚也被烧毁，施义之心下知道，做过的事泼出去的水，事已至此已无挽回的余地，他扶起跌坐的苏景，深深地看了眼石清泉，便带着苏景离开了。
神官已至，吃瓜众人识趣地各自散去。
徐二伯随着石清泉离开，被一个眼神定住，硬着头皮带着满脸问号，就这么自然地留在了主殿。
殿内无旁人，我们威严的金神官大人席地而坐，挺阔的神官服大剌剌摊在地上。
空气中若有若无有种味道，像点燃的香，干燥、令人安心。
“可以帮我买双金靴吗？”神官忽地开口。
“啊？”
徐二伯怎么也想不到，第一句是这个，以至于她一会会儿想不起金靴是什么。
“洒扫时的自言自语，原来你都听到了啊。”她回忆了下坐回地上，一只手托着下巴。
“我又不聋，有个蜜蜂一直绕来绕去嗡嗡嗡，怎么可能听不到？”
“那你也没理会我……”徐二伯小声说。
金神官看了她一眼，想到什么又笑起来。
“哈哈哈，活太久了，第一次听说金靴可以让人力大无穷，有意思，哈哈哈哈……”
“是真的……听小石说，有位进殿机械同化时，穿在脚上的鞋变成了金色，本来都以为是他的脚不一般，你猜怎么着？任何人只要穿上他的金靴，就会力大无比！这么强的体质，结果他在各殿之间私自兜售金靴，被施殿主赶出了上乙殿，小石帮他求了请也不行……”不知道为什么，徐二伯从第一次见金神官就特别放松，一开话匣子，就絮絮叨叨停不下来。
“金靴恐怕已经买不到了……我帮你找找看。”徐二伯想了想，又说。
太阳西沉，尽职尽责散着最后的余热，空气中飘来的几团热气，碰到脸颊让人毛孔大张，说起神殿的味道，那就是大澡堂子的味道。
花生今天怕是要没救了，明天再种新的吧，日子就这么慢悠悠的，真好。
徐二伯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
神官看着徐二伯在走神，徐二伯感受到目光，回看过去，不说话。
“好，我等你。”神官大人点点头。
晚秋时节。轻轻的，呼哧呼哧的声音，像肥皂泡，在耳边绽放。一朵一朵肥皂泡变成的白色的小花从心头往外冒，渐渐开得漫山满野。随着徐二伯快要飞上天的嘴角，满山的小白花左右左右摇晃着脑袋。
“好。”
徐二伯的眼睛弯成了月亮。
-
上乙殿又恢复成往常，徐二伯接过施义之的殿主金册，正式执掌。
“我以为你会拒绝？”石清泉后来问起。
“什么？”
“殿主。”
“有你在，有什么好担心的……”
-
殿主要做的事并不复杂。神殿中的所有人类都是神官侍从，殿主说穿了就是侍从总管，庙里的住持天天念经，神殿的殿主天天做服务。
第二天一大早金册移交新任殿主徐二伯，待她进殿时，气氛自然是和往常不同，主殿管事已等候多时。
“南神官？”
“金神官不是不走了吗？怎么又来一位？”
“施殿主走之前安排的……”
徐二伯点点头。也是，补一位神官，施义之也能保住殿主位。
“现在呢？”徐二伯问。金神官也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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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这事也没什么必要了。
“光禄寺的流程还是要走完的……”主管也吃不准这位，这么多年也没把人当回事过，现下不敢妄动。
徐二伯眼观鼻，天气才刚变暖和，花生苗过段日子种应该也来得及。去光禄寺述职前，先应付应付这神官入驻吧。
现在这位狒狒神官大人，姓金，三千多岁。施义之请的另一位神官才六百岁，姓南，是位鸽子姑娘。殿中留下的资料不多，礼节上，新殿主徐二伯总要去拜访一下。
这边刚下完拜帖，殿外就有人找上门来。
晨七殿离上乙殿不远，互相却不怎么来往。原因是殿主刘锦与施义之一直不大对付，明里暗里磕碰摩擦不少。
徐二伯迈进主殿时，刘锦正弯腰拨弄着殿内的壁炉。
“刘殿主。”徐二伯施平辈礼，还有点不自然。
“小殿主你好啊。”刘锦勾起一侧嘴角，发髻油滑光亮，穿着同样的银丝殿主服，却衬托得他贼眉鼠眼，与道貌岸然的施义之完全不同，怪不得施义之与他不对付。
刘锦自顾自研究着壁炉，不说来意。徐二伯也不开口，在一旁站着。
“我刚从光禄寺过来。”他拿出一方自己的手帕，擦了擦手。见徐二伯没反映，刘锦看了她一眼。
徐二伯打起精神洗耳恭听。
“传达下决定。”刘锦随手把手帕扔进了炉膛，“冬季请神官由晨七殿和上乙殿两殿共同承接，今日稍后你与我一起去拜访南神官。”
没有给拒绝的机会。
“这事……好像没听说过？”徐二伯试探地回应。
“刚刚的决定。”
“金册也才移交……”
“那正好，换殿主，你总要去拜访的吧。”施义之就是被这个丫头片子给换了？斗了这么些年，赢得不明不白的，还以为是多厉害的人物。
刘锦有些不耐烦和失望。
“好，待我收拾片刻。”徐二伯这边稳住刘锦，急忙回后殿找石清泉。
走马上任还没满半天，就开始有动作了？
两殿如何同时承接？一座神殿进驻半年？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把神官留在晨七殿，这事跟上乙殿还有什么关系，名额倒是被占去了。
刘锦刚见面主次先后都排了出来，以后上乙殿更不知道怎么被挤兑。
“听说刘锦来了？”石清泉一听说匆忙往主殿赶，正好在路上遇到徐二伯。
“说两殿同时承接南神官。”
“两殿？闻所未闻。”
“他要就给他好了……”
“你当神官是什么人了？”石清泉压低声音，“光禄寺也只能统筹约束神殿，这个世上还没有人能管得了神官!”
“那你今天和我一起去……”
“殿主拜访……我怎么去……”
“你是内务……后面对接总还是你……合情合理……”徐二伯其实打定主意这个殿主的实权，就让给石清泉了。
她就在后院种种花生苗。
刘锦看到石清泉也一起的时候，有些惊讶。没有多问，便打开跃迁塔，塔中漏斗状流沙漩涡不断循环下沉。三人跳入漩涡中，转眼便到了南神官住在南城郊外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