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师父喝了酒后又讲起她当年捡到三徒弟的故事，这次的听众是小师妹。
今夜月明星稀，晚风凉爽，曾换月把被风吹起的符纸压了压，遮住下边偷偷在写的话本，咕噜噜的眼珠子转向举头望明月的师父：“哦……您说您偷溜进秘境之中，然后呢？”
“啧，什么偷溜？”慕雲不高兴地瞥了眼小徒弟，但话起了个头，实在想说，于是又饮了一口酒，继续仰头望月，幽幽地续上，“那叫潜伏……”
话说二十年前，药神谷一干弟子外出游历，在月牙关某处发现了一上古秘境，经他们谷中弟子勘测，此秘境因年深岁久，有点海枯石烂——真的枯，真的烂。
于是请天机阁的大能算了算，手指点点，卦象一出，说是至多能进炼虚后期修士八人，否则这又枯又烂的秘境会不堪承受修为波动，爆裂而亡。
这位大能算完卦后袖子一放，两手交叠身前，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些浑身草药味的小兔崽子们，意思是：都请本座来了总不能不算我人头。
请神容易送神难，于是就剩七个名额，小兔崽子们自己拿不了主意，赶紧写信回禀谷主，他们谷主没多久就列出了名单，很快就飞兔传书送了过来，打开一瞧，白纸黑字写着：
药神谷二，天机阁、梵音门、灵兽宗、合欢宗、幽冥宗，琼华宫各一。
正好八个……才怪！
“谷主怎么没算上归壹派？”
“你傻啊？前段时间那事闹得，谷主都气得吐草了，到如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可能把这么好的机会给归壹派留一份？”
“可八大仙门就不让归壹派来人，这是不是……”
“那咋了？这是我们药神谷发现的秘境！爱让谁来让谁来……”
……
“爱谁去谁去！”归壹派一干长老收到报信，各个都表示出了不稀罕、不高兴，不服气，“不就是个小小的上古秘境？”
众长老咬牙切齿地连连应和。
“居然是个上古秘境？”
站在门外偷听的慕雲立刻起了心思，她本来是打算趁着长老们开会，来撒泼打滚地讨要几样神器助自己破境，然后就被这些臭老头骂了一通扔了出来：“里边肯定有不少好东西……”
于是按她自己的说法，就是机警地跟在那八人队伍之后潜伏进了月牙关的上古秘境中，具体方法她没说，但曾换月明白定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不丢面的法子，要真是这么厉害，她师父怎么忍得住不自夸几句？
总而言之是潜（tou）伏（liu）进去了，总而言之是捡了不少漏，总而言之是秘境承受不住九位大能的修为波动，没过两个时辰就开始颠簸震荡，摇摇欲坠。
慕雲见那八个人匆匆往秘境出口跑，她也被颠得站不稳，但不可能跟上去，自己掉面无所谓，但这些人总是喜欢添油加醋、沾亲带故，到时候骂的就是归壹派了，她可不想再被老头们念叨……
幸好她早有准备，转身就跳入了一个湖中，里边有她提前布置好的“任意门”阵法，直通月牙关的仙门驿站。
可等她憋着气进入湖中，却发现怎么也启动不了阵法，慕雲急得脑壳冒火，连忙兜了一圈，好险找到了原因——难道是这个一人高的大石头堵在了阵法中央害的？
她先是试图打碎石头，但这除了大一点之外没什么异样的石头竟然牢不可破，任是她使尽招数，也不过是刮了几块碎末下来；要不把它搬走？但石头太大太重，慕雲急中生智，将石头变小。
好在这方法可行，紧接着就有一阵地动山摇，湖底的水流似猛浪一般将她冲得找不到北，慕雲也顾不上那块小石头去哪了，只连忙启动了阵法——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出来了。
啪叽。
她跟个落汤鸡似的趴在地上，伴着水声哗啦啦地出现在仙门驿站的看守人面前，抬起头来时，黑长的发丝如水草一般几缕几缕地遮住她苍白的容颜，吓了看守大哥一大跳：“来、来者何人！？”
慕雲张嘴：“我哗啦啦啦……”
先是吐了一口的水。
看守大哥：……
实在是太狼狈了，有失修道者的面子，她只好先施法把自己烘干了，浑身就变成了毛躁的狼藉：“咳，这位仁兄……从这去阴阳路要多少灵石？”
看守大哥扯了下嘴角：“一人五十灵石，小孩半价。”
“哦……”
不是小孩的慕雲从包里掏出五十灵石递过去：“我现在就走。”
看守大哥接过灵石，垂眸数了数，又伸出手来，朝她后边抬了抬下巴：“还有二十五灵石。”
慕雲：？
“哪来的二十五……”她顺着对方下巴抬起的方向转头一看，被莫名出现在身后的一个半大的身影吓了一跳，“嚯！哪来的小孩？”
她甚至没看清那小孩的模样，只隐约瞧见她一身狼狈，就连忙转过头来说：“我不认识她，我就一个人。”
看守大哥瞅瞅她，又瞅瞅她身后，面目古怪道：“长眼的都瞧得出来，这小孩和你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归壹派二十年前就颁布了严禁乱丢孩童的律法，在下瞧你也是道上人士，你敢不认，我可不敢放你过去。”
慕雲：……
她哪里不认了，这律法还是她提出来的！
因为二十年前天天有人扔小孩，就天天有人往归壹派里捡小孩，她那会兼任外门执事，这些小孩吃喝拉撒都得她管，给她忙得脚不着地，无心修炼，气不过地连连找那些长老麻烦，长老们对她烦不胜烦，这才颁布了律法。
“这位大哥，我真不认识……嗯？”
她回头一看身后的小孩，还吓了自己一跳，原因无他，就真如看守大哥所说，这小孩和她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不管是她今日随意搭配的丑不拉几土色系衣袍，还是湿漉漉的、脸上挂着两缕海藻般的头发，甚至是她那张脸——
“搞什么……”慕雲扒拉开小孩脸上的头发一看，和那双黑洞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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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眼睛对视上，“还真的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比我幼时还像我幼时……”
完全的就是五官缩小版本。
“你是何人？”慕雲已察觉了这不是普通的小孩，但一时分不清她是人是灵还是妖，瞧她这副湿漉漉的模样，兴许和秘境中她逃出来的湖泊有关？
小孩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你是何人？”
慕雲：吓！
连声音都毫无分别！
她正震惊之际，后边的看守大哥提醒道：“这位道友，你到底走不走？后边还有人等候传送。”
“……走，走走走。”慕雲怕被其他人瞧见，连忙再掏出二十五灵石交给他，又向小孩伸出手，“跟我走？”
小孩低头看了看她脏兮兮的手，又抬头看她，伸出同样脏兮兮的手：“跟我走？”
慕雲：……
“古怪的家伙。”
她一手抓住了小孩的后衣领，转身跳进了看守大哥启动的阵法之中，眨眼间物换星移，她们已身处异界空间，天上顶的、脚下踩的，皆是虚幻的夜间星辰，缓缓流转，熠熠闪光。
慕雲见小孩仰着脑袋，新奇地看了看，光点投入她的眼中，却无照映，倒是那双黑乎乎的眸子，仿佛要将光全数吸了进去；她又低下头去看看地面，蹲下身来，一手按在一颗星星上——
慕雲也按过，触感就像是碰到了冬季结冰的湖面。
小孩抓了抓星子，什么也抓不到，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似有些疑惑。
“都是假的。”慕雲见她天真可爱，声音里带了些笑意，“这里是仙门驿站的传送空间，从月牙关到阴阳路不过半小拇指香的时间，你且等等。”
小孩大概是听懂了，便站了起来，木木地站在那，一动不动。
慕雲盯了她一会，问：“你是哪来的？”
小孩没说话。
边上没有人，但慕雲还是压低了声音问：“你是跟着我从秘境里出来的吗？”
小孩没说话。
慕雲摸摸她的脑壳：“你怎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这是你的什么术法？”
小孩没说话。
“哑巴？也不对，方才明明说话了的。”慕雲拎起她的一只手，“让我探探你的灵脉……”
仔细探了一会，她便瞪着眼睛看小孩，其实也不是那么意外地惊讶道：“死脉，你果然不是人！”
小孩这会转过脑袋看她，用和她一样的声音说：“你果然不是人。”
慕雲：……
“不会说话就别说。”她轻哼一声，又蹲下来，掰着小孩的脸开始打量起来，大概也是看出小孩心智低下，便肆无忌惮地嘟囔着，“难道是秘境里的什么妖精？没妖气啊……还是说是灵怪？那是什么灵、什么怪呢……算了，等回了归壹派，找老头们问问。”
小孩没说话，黑乎乎的眼睛也不知道看着哪里，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脚底和头顶的星辰很不明显地绕着她转动，形成一个个流光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