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木板门时，林婉拎着竹篮拐进后巷。将携带出来的茶叶渣滓随手洒在杂草丛中，暗道一声可惜，这些泡过的茶叶，回家还可以再泡泡，给爷爷尝尝。只可惜这茶叶太过贵重，平日也少有人能喝，今日得见还多亏了那几个长老。
她捻了下手指，闻着指尖残留的隐隐茶叶香气，突然觉得手有些痒，有种想把昨天那位冤家再揍回昏迷状态的冲动。那人竟现在就醒了，神识中模拟的行经路线正是向她这方向而来。
身子一转，一个馄饨摊进入眼帘，这摊子隐蔽的很，为了躲避摊位费，开在街巷里面，故而价格也十分便宜，周围一些穷苦人家偶尔也能吃得起。
“老板！两碗馄饨！一碗带走！”林婉从竹篮里拿出一个有着豁口，看上去颇有年代的碗。
馄饨摊的热气模糊了林婉身上的气味，舀起一勺汤汁，不经意的洒在地上，待到一更时分，这些痕迹便会随着夜幕化进炊烟里。她望着汤水渗入青砖缝隙，忽然想起第一次爷爷带她来吃的情景。那时她小，爷爷也没钱，却仍花了不多的铜板买了一碗给她吃，而自己则是笑着看她。
这份情谊，林婉牢牢记住了。
月上枝头，破旧屋子中药罐咕嘟泛起药物的清香，林婉用竹勺轻轻搅动汤药。她将指尖捏住勺子，一丝灵气顺着竹勺渗入沸腾的药汁，这不是她第一次使用灵力激发药力了，灵力激发药力，让这幅药更加有效果。她平时茶楼做工所得薪水，也大多都花在给爷爷买药上。
最近爷爷所用的药愈发昂贵且药效重了，却也喝了不见好转。
“丫头，窗台上的花...该浇水了”，爷爷裹着旧棉袄靠在藤椅里，面相透露着沧桑，每一条皱纹都凝聚着时间的流逝，被风吹日晒的黝黑皮肤上透露出肉眼可见的蜡黄色。他说话时呵出的白雾与林婉端过来的药雾缠在一起。林婉看了眼窗台上半枯萎的三色堇，垂下的焦黄花瓣似老人略显灰败的神色。
破败，枯萎。
识海里忽然漾开暖流，那声音轻轻问道：“今日的灵力又多输入了些许？”林婉手抖了抖，看着爷爷喝下整碗汤药。傍晚费了好大力气，才让爷爷决定不再外出上工，而是在家安心休息，等着林婉每日回来。
“不知不觉间，他已这么老了，我怕……”她在心里回应，用漏勺滤去药渣，倾倒在门口房檐下。
身后爷爷的咳嗽声闷闷传来，林婉立即走过去，将药壶放下，将掌心贴在他嶙峋的背脊。识海声音忽然变得清晰：“百会穴轻抚三下可助顺气。”她下意识照做，老人果然缓过劲来，浑浊的眼睛映着烛火光芒：“我听说兰州城要有仙人来收徒哩，咳咳...据说仙人们踩着飞剑可气派咧，等到时候…”
“带我去兰州看仙人收徒。”林婉笑着接话，接着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将她的眼神遮住，“咱们平头百姓，远远瞧个热闹就好，我不想和爷爷你分开。”低垂的眼眸挡住了爷爷不认同的目光，收徒大典，看来是个针对她的撒网，或另有深意也有可能，她并不想参与这些。
爷爷服了药后便入睡了，林婉站在床边，看着那副苍老的面孔，手指探上他的手腕，一丝灵力进入他的体内。
林婉面色凝重，所探结果自然是不容乐观，她同时回想起去抓药时郎中说的话，“肺金如破钟，肝脉似枯藤，心火飘摇，关脉沉细如丝，沉珂难愈。”
她将爷爷的手放回旧被之中，手上掐了个诀，一个保暖咒落于爷爷身上。
林婉走出房门，秀丽的脸上难得的带了几分茫然之色，她抬头看着星空，于识海问道，“修真界风云涌动，我恐自顾不暇，可如今爷爷的病已入膏肓，没有灵药恐再难好转，我…”
“……”识海不语，隐隐传来一声叹息。
夜风吹动林婉的发丝，她仰望星空，心中十分烦乱，数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有关于爷爷的，也有关于她的，还有…白行舟的。
戊时的更声刚过，白行舟剑柄挑帘时带起一阵穿堂风，蜡烛晃了晃，那是个面有沧桑的寻常老汉，围裙上沾着经年累月的油渍，正往灶膛添柴。“您……吃点什么？”老板看着白行舟的装扮，不自然地问了句。他正疑惑，此等气派的人，也喜欢吃这市井的馄饨？大铁勺里的的馄饨浮沉不定，白行舟不语，眼睛盯着锅内汤面。一缕灵气凭空而出，顺着桌面，一流而下，渗进青石地砖中。
白行舟指腹摩挲着褪成灰青的麻布边角，这是今晨他在破庙拾得的线索，经年浆洗的织物浸着皂角苦味。先前顺着这布料上遗留的灵力痕迹，却追踪到了被刻意洒在路边的茶叶上，以推衍之术得出的结果更是消失在地缝之中。更是布下此等迷幻手法隐去踪迹。不知是谁救走了他，遗落了此物，将他放于破庙之中，又将他，那样之后就一走了之。
你，究竟是谁？白行舟攥紧那块布料，突然灵光一闪，那茶叶，蒙顶石花！
他突然想起了城中那座茶楼，眼神一动，身形消失在夜晚里。
林婉扶着爷爷跨过青石门槛时，晨雾还未散尽。兰州城的修仙收徒大典今日就开始了，林婉与爷爷的家在城内偏僻便宜的地方，离大典举办的城中心有些距离，而且爷爷有意让林婉去碰碰运气，看能否得到仙家青睐，他们出门的很早。
老人枯瘦的手掌在她手心里微微发颤，被当作拐杖的竹子点在青砖上发出笃笃的脆响。“爷爷，慢些走。”爷爷喘着气停在巷转角，灰白的胡须沾着晨露，林婉看着他气喘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
“我这老骨头可比不得当年背你去做工的时候了。”
林婉鼻尖一酸。她记得以前她刚刚重生，身体还不能和神魂相融的时候，爷爷把自己架在肩头穿越人潮，走到码头，让她在一旁看自己劳作。清晨的日光映得老人鬓角银丝都泛着暖光。如今她特意给爷爷换上自己薪水买的新软底布鞋，却还是觉得青石板路硌得人心慌。
转过林婉做工的茶楼，喧闹声浪扑面而来。林婉为了今天特地向掌柜告了假，还惹得掌柜不高兴的训斥了一番，百年难得的收徒大典，必然是不缺茶客的。林婉在此时告假，可不就变相挡了茶楼生意。
林婉在掌柜的山鸡也想变凤凰的嘲讽中连连讨好道歉，这才换得了和爷爷一同参典的机会。
清早的大街上已经挤满了挎着竹篮卖自家炊饼的妇人、扛糖葫芦架的小贩，茶楼二层临窗的位置也早被富家公子包下，竹帘卷得高高的。空气里浮动着热闹气息，人人面上都泛着兴奋的红光。
“让让！让让！”几个扎红头绳的孩童嬉笑着从他们身边窜过，林婉连忙将爷爷护在身侧。老人却笑呵呵地摸出旧荷包，给撞到跟前的娃娃塞了块麦芽糖。
“看到他们，就感觉看到了从前的你，可惜了，没看到过你那么活泼的样子。那时候你呆呆的，街里邻居都说你是个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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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扶着爷爷在茶水摊木凳上坐下歇息，一旁测灵台传来嘈杂的人声。
“那些年你身子不灵巧，偏的要自己洗漱穿衣，还试着帮爷爷打扫。”爷爷枯瘦的手指摩挲着粗陶茶碗，碗底沉淀的茶梗随涟漪打转，“如今那些个坐飞舟的仙人，怕是没有我们婉儿半分韧劲。”
林婉接过茶碗的手晃了晃，热水在老木桌面洇出深色痕迹。“您总记着这些。”她别过脸去拆油纸包里的炊饼，这是爷爷夜里起来做的。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远处修士飞来飞去的影子。
苍老的手掌忽然覆上她长了些薄茧的手，林婉抬眼撞进爷爷浑浊却清亮的眸子里。
“好孩子。”爷爷掰开炊饼，将大半块塞进她掌心，"爷爷相信我们丫头有一天也也可以乘着飞舟，衣着光鲜的来看爷爷。"远处传来灵根测试的钟鸣，林婉捏着饼沉默不语。
“他寿数将近了。”识海的声音道，“吾已能看到他身上死气，凡人医药恐对他再难起作用。”
“大典看来是要开始了，前头糖画张要收摊了。”老人撑着桌沿起身，佝偻的背影像张反曲的旧弓，“丫头去画对锦鲤，要尾巴翘得能扫到云彩那种。”
日光正盛漫过城墙时，林婉扶着爷爷走到了那热闹的边缘。她发间别着爷爷新刻的木簪，手里糖画在阳过下淌着金光。她看向试灵台正中那颗石柱，神色不明。
忽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林婉抬头望去，巍峨的城楼上，几道白虹破空而来。为首的修士广袖翻飞如鹤翼，足下长剑清鸣着悬停在试灵台上方。
“为首的是凌霄剑宗的人！”人群爆发出欢呼。那位仙长指尖轻点，微不可见的云雾从指尖散开，让台下的人暑气顿消。
林婉望着爷爷沟壑纵横的脸，老人浑浊的瞳孔里映出漫天灵光。“爷爷您看，那些仙长御剑的模样多威风。”她笑着将老人枯枝般的手握得更紧，指尖悄悄渡过去一缕温润灵气，保护他在这初秋中不被寒风侵袭。其余修士纷纷下落，各自落座于早就准备好的椅子上。
一名身穿紫色锦袍的中年模样男子走出，美髯在阳光下闪着光采，“很荣幸诸位仙长能推举我出面主持此次百年难遇的收徒大典。”他向端坐的那些长老行了礼，“这枚石柱，乃试灵石，此次收徒，凡能让石柱发光者，不分强弱，不分年龄，皆可被选入仙门修行。同时，各门派的长老们，有权利挑选灵力出众者，灵力较差者也不必担心。此次盛典，统收一切有灵力者！”
语罢台下响起如雷鸣般的掌声，更有甚者热气上头，兴奋的脸红的跟苹果一般。
那人压了压双手，示意周围人冷静，接着听他到，“此次收徒，八大仙门均广开山门，招收所以有灵力者。咳嗯，我来介绍一下。”他清了清嗓子。
“各位请看！这第一件拍品——啊不，是第一仙门凌霜剑宗！”
一道灵力化作的虚影修踏着霜花飘然而至，使出一套剑法，让台下的人眼花缭乱，不禁发出了“哇——”的感叹。
“剑修讲究人剑合一，入门就送千年寒铁铸的...”那中年还在卖力吆喝，这介绍宗门的差事硬生生被他喊出了一幅竞拍商品的气势，爷爷突然凑过来咬耳朵：“丫头你瞧，那个领头的仙人老往咱们这儿瞟，莫不是看上你了？”
林婉顺着爷爷目光看去差点被口水噎住。那领头的不正是白行舟吗，看她作甚，难道自己有何不妥被他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