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白管日光灯灭了一半，刚洗好的小水桶一溜排扣在窗边，苏有梦刚到画室坐下，手机提示新消息。
S：【晚回，不用等我吃饭。】
也不知道今天的课能不能照常上，想到昨天的争吵，难说。
宁野路过，看她还杵在画板面前，隔着窗户探头招呼，“怎么还没走？”
里面人吓得一激灵。顺着声音扭头回道：“想再练几张。”沈堪眠晚上不回家吃饭，想必陈阿姨又要糊弄，她不想这么早回家。
宁野走进来把灯全都关上，帮她彻底打消念头，“下课出去逛逛，别成天对着画板，总绷着也画不出好东西。多观察生活里的光影明暗变化，每个物体都有它本来的大小形状，即使理性层面还有欠缺，也不用太过担心，生活又不是只有画画一件事。”
说完见苏有梦半懂不懂，一脸茫然。他父母和老邻居聊天时，偶尔听到过一些传闻，关于苏有梦父母被非法集资项目骗走很多钱。
再次见到她，确实也有很大变化，不像小时候风风火火，跑起来整个院子都能听见她的笑声，在学校也总是形单影只。在这个年纪，生活好像给予她太多难题，哪怕是画画，都随时紧绷着，并不像表面强撑的那样快乐。
苏有梦很努力思考，半天憋出一句：“可是我不知道去哪儿。”
看她一筹莫展，宁野提议：“后面没课，想不想去看画展？”他掏出手机，打开宣传海报，“金鹰天地有我们画廊协办的艺术展，我的画展出，去捧捧场？”
她放大海报，是一场综合性的插画艺术群展，创作者来自世界各地，画风各异，心动抬头，回道：“好啊！”
到了校门口，宁野随手一扔，她抱着头盔看看面前黑色杜卡迪，又看看车上人。
没想到文质彬彬的时老师，交通工具竟然如此狂野，拉上皮衣拉链，引擎轰鸣中冲她歪头，“愣着干嘛，上来啊。”她应好，卡上头盔，艰难地跨上去。
第一次坐摩托车，强大的推背感让人无所适从，十几分钟的路程，到商场门口已经被冷风吹傻，宁野看她鼻子通红，上旁边奶茶店买了杯热奶茶给她捂手，解释道：“我住的离学校不远，骑摩托车方便。”
说完又想起之前父母说的事，那片房子应该都拆掉了，不经意问她：“现在住哪儿？”
苏有梦喝了口热的，缓过来许多，“暂时住在一个哥哥家里。”不知道怎么解释这段复杂的故事，她快步往大厅中间展览走，祈祷关于这个的问题到此结束。
宁野有些疑惑，想了想应该是亲戚，跟了上去。
艺术展氛围感强烈，三个主题分别是三块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不同的设计巧思。这是她第一次接触插画，各种风格冲击视野，绘画者的想象和创造力在脑子里凿开一个小门，源源不断灌输新鲜感受。
到第二个空间，一整面墙，六幅，是宁野的作品。大多是是基于童话的再次创作，这和学校看到宁野的画完全不同，课堂上他谦逊优雅，现在，又天马行空。
苏有梦对他的了解仅限于联考专用的素描、速写、色彩。没想到学校外面的他，这么优秀。感叹道：“宁野哥，教我们这些小朋友，真是屈才。”
“不会啊，我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宁山带一批学生。从宁山出来，再回去教书，很有成就感。”他时间自由，也一直很享受重返校园的愉悦。
苏有梦认同：“发自内心觉得，你适合当老师，同学们都喜欢你。”
“所以自信一点，我教的学生，不会太差。”
“很有道理。”宁野的话就像纠结矛盾情绪里突然出现的士力架，在无助迷茫时溢出一点点糖分，让她重新获得能量。
两人折回展览大厅，一整块区域被单独隔出来陈列。宁野走在前面介绍：“这是知名商业插画部分，也很有学习价值。”
跟着绕过巨大屏风，看见了插画边的画家介绍，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跃然纸上。
沈堪眠。
中国。
下面列举他无数奖项，从国内到国际，展出作品商业用途涵盖一众顶级奢侈品牌、珠宝首饰、酒店......
这是苏有梦从未想过的场景。
她于人声鼎沸中，置身沈堪眠作品前。被画框装裱的线条与色彩传达出她不能理解的视觉语言，像无形接通的脑电波，从画框里直击她的心脏，发出尖锐碰撞。
此刻她仰视的，是夺目耀眼的沈堪眠。
甚至无法移动自己的脚步，四面八方的视觉刺激颤动双眸，毫无征兆地被笼罩在冒险游戏之中。宁野介绍的背景音逐渐模糊，她仍旧迟迟未动。
“这么喜欢他的画？”宁野看小尾巴没跟上来，又走回她身边。
苏有梦目光始终不挪开，毫不避讳发直的眼神，回：“嗯，很漂亮，每一幅都很好。”语文考过145的她，突然感觉语言非常匮乏，无法准确表达所见之美。
“这次展出的是他前期插画作品，风格偏怪诞，但是线条很强。可惜这两年没有新作品出来。这是大师哦，很有眼光。”
她听完笑了笑，没敢接话。
这大师天天不睡觉，昨天还吵了三个小时的架，就住咱隔壁。
谁能信？
彭嘉宁从后场出来，正巧看见两人说说笑笑走出去。她是这次画展策展人，想和宁野打个招呼，两人已经到门口骑车。
火速往工作群发视频。
【偷拍到宁老师来看展@宁野】
跟着一段30秒视频，宁野正在帮对面女生戴好头盔，然后伸出手把她拉上摩托车，他回头说了两句，女生轻轻拽着他皮衣两侧口袋一角。
群里瞬间骚动。
【有情况？？？】
【嘉宁姐摄像头擦擦，糊得看不清人脸啊。】
【貌似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哦。】
……
沈堪眠已经到家一个小时，记得苏有梦今天美术课应该早就结束，陈阿姨今天罕见地提前走了。
手机持续震动。
他打开，看见风眠画廊工作群新消息提示。滑动一下，没什么兴趣，刚要合上，又猛地点开视频。
细软的黑棕色长发散开在她淡黄色外套，白色运动鞋，还有书包上那个喵喵挂件实在眼熟。
过了一会，群里再次发来消息。
宁野：【邻居妹妹，我的学生，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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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说啊。】
沈堪眠轻哂一声，给苏有梦发消息：【在哪。】
没人回，又发：【几点回家？】
依旧没人回。
几分钟后，门口有动静，苏有梦刚推门进来，就和坐在餐桌上一脸严肃的沈堪眠四目相对，她换鞋，语气欢快问：“你都回来啦！”看起来心情很好，眼角眉梢压不住笑意。
沈堪眠垂下眼，随意翻了翻手上杂志，漫不经心的调侃，“我都回来了，你竟然没回来。”
苏有梦拉开他对面椅子，双手支起下巴看他。
真是了不起的颜值，皮肤白皙细腻，鼻梁高挺有型，嘴唇笑起来就会有完美弧度，还有不得了的才华。
沈堪眠略掀眼皮：“干了什么亏心事，这样望着我？”
苏有梦眼神从他下巴延伸到手指，修长干净的骨节边有几块薄茧。她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以后我这里也会有茧子吗？”
......
眼睛又圆又纯粹，湿漉漉盯着他的手不挪开。被她碰到的一瞬间，沈堪眠不可抑制地微颤了一下手腕，清了清嗓子，说道：“会的，如果继续歪着身子画，还会有颈椎病、腰椎间盘突出。”
“......”
苏有梦轻哼一声，收回手，精装颜值毛坯嘴。
一双手伸到桌边面包袋子，沈堪眠抬眼问她：“还没吃饭？”
陈阿姨八成是知道沈堪眠今天晚归，又提前溜号，胡乱回：“吃过了，又饿了。”宁野刚才要请吃饭，她看到催命消息果断回绝。
“噢，陈阿姨说今天家里有事，提前走了。”
苏有梦心中冷笑，估计是被早回来的沈堪眠抓包，不得不找个理由，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也可以自己弄吃的，不需要陈阿姨每天晚上做饭，她家事情也比较多。”
“你的时间更宝贵，不喜欢陈阿姨烧的菜吗？”
她慌忙摇头，没把顾虑说出来，即使自己不吃，沈堪眠也要吃的，毕竟他在家，陈阿姨还是规规矩矩。
还有十分钟上课，嘴里咬着面包去阳台，沈堪眠回头，害她连着后退两步。
重心不稳的胳膊被抓住，沈堪眠微微俯身，表情严肃，“你知道我要对你的安全负责对吧？”
她迅速站稳，说：“我很安全啊。”
“安全意识要随时谨记心中，比如选择乘坐一些可靠的交通工具。”
？
“上学我都是走路，从不闯红灯，都走斑马线。”
和他相视而站，需要微微仰头，沈堪眠此时表情温和，语速不急不慢，像是在进行一场日常的交通安全知识普及。
不过。
今天还真坐了摩托车，偏偏现在沈堪眠就提出这种问题，哪有这么巧的的事？
“你看见了？”她试探地问。
“看见什么？”询问语气里带着已经把她看透的意味。
“看见宁野哥哥带我去画展。”
她倒是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对，甚至连饭都没吃，就是说出来的时候怎么就没底气，心里打鼓。
沈堪眠嗤笑一声，曲指敲了敲她额头。
“你哥哥还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