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丛凛同姜知欢先后脚迈进学堂大门，却觉气氛与往日大不同，不动声色的回忆着前世，视线落在何文生空着的课桌和他那群狗腿子得意洋洋与有荣焉的脸上，瞬间恍然。
“严兄，怎么感觉怪怪的。”姜知欢也觉出不同来，“今日仿佛安静了些。”
“兴许是少了些聒噪讨厌的人，整个学堂都清静了。”严丛凛淡声道，心下微哂，没想到何文生这人倒是能屈能伸。
上次在文华苑内，唐奇山被落了个大脸，事后必然迁怒他。结果他仍是顶着唐奇山的压力打通关系去了蘅山书院，想来何家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的。
姜知欢眼珠子转了转，狡黠一笑，她也注意到了何文生没来，于是故意扬声道，“必然是某些人自知才疏学浅，自惭形秽，才不敢来了呗。”
“文生哥才学出众被鼎鼎有名的蘅山书院录取了，自然不用再来这小小的村学屈就，你个没见识的土包子。”刘满仓不屑的讥讽，虽然他也不知道什么蘅山书院的，但人家县城里的书院，无论如何总比村学好上无数倍吧。
严丛凛并未搭理他这话，姜知欢却不惯着，“哟，就他那点墨水还才学出众呢？何家为了把他塞进去怕是家底子都快掏空了吧？”就唐奇山那败家子挥金如土的样子，蘅山书院的束脩能低了才有鬼。
何文生又不是什么天纵奇才，蘅山书院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录取他，那日看着何文生把唐奇山惹恼了的，他还能进去，除非塞钱。
“再说了，他去蘅山书院了关你什么事？他是能把你一起带进去还是能让你考上秀才举人？你不还得老实待在这你瞧不上的村学里？”姜知欢无聊的翻了翻课本，语气不耐的讽刺。
“若实在觉得村学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就跟着何文生去县城好了，免得整日在这儿碍眼。”整日听他们说些废话，姜知欢感觉空气都变污浊了，若能把这人赶出学堂，她也不介意滥用些私权。
“你！”刘满仓本是想羞辱严丛凛，奈何这小子装死不搭茬，反倒是姜家这小子说话夹枪带棒，他又不敢招惹姜家人，此时听姜知欢语带威胁，只得忍气吞声的偃旗息鼓。
他虽然学得一般，但若是被学堂赶出去，他们一家人在村里就要成笑柄了，他爹娘先就不会放过他。
姜知欢抿唇偷笑，悄悄向严丛凛眨了眨眼，盈满笑意的眸子弯成了月牙，勾得严丛凛唇角也忍不住向上。
没有了带头闹事的人，黄氏也暂且安分下来，村子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这日旬休，严丛凛估算着时间，再次独自一人往县城而去。
这次却并未进城，而是沿着城外一直去向北边的望归山。
望归山位于东山县城北边，是通往灵州府的必经之地，整个东山县无人不知望归山上长年盘踞着一群难缠的山匪，官府曾多次派兵前去缉拿，却屡屡失手，颜面无存。
久而久之，来东山县任职的县官便对这些山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索性这些山匪极少对平民百姓下手，往往多是抢劫路过的行商和达官贵人们，因此百姓对这些山匪倒并不十分惧怕。
严丛凛缓缓行走在山道上，心绪平静且复杂。
他与这望归山缘分不可谓不深。前世他前往京城途中在望归山意外救下了一名女童，结果那女童竟是望归山匪大当家的女儿，他也因此被望归山匪奉为座上宾，受山匪相助良多。
他也知晓这群山匪即便只劫富人权贵，也向来劫财不杀人，非穷凶极恶之徒。当初他羽翼未丰之时，多亏这群山匪护着姜家，才让他免于后顾之忧。
今生他虽能提前防备京城那边的动作，但同样需要这股力量为他所用，他毕竟有许多力不能逮的地方，最好由这些山匪替他去办事。
一边思考着，严丛凛一边往记忆里山匪的营地所在而去。
“站住！”突然从一侧树林里钻出两名彪形大汉，凶神恶煞的扛着刀斧拦在前面，“你小子哪儿来的？敢往我们寨子里跑。”他们寨子位置隐蔽，官府的人都找不到，这小子怎么能找过来。
看他一身打扮也不像什么有钱人，李大虎不耐烦的挥了挥刀，“赶紧走赶紧走，爷今天心情好，不想揍人。再不走待会儿寨子里其他人见到你，你可就跑不掉了。”
看着是穷酸了点，这小白脸的样子倒是俊俏，被寨子里那些个母老虎瞧见了还不当场扒光咯。
李大虎自觉是做了善事。
“麻烦通传一下，严某人前来拜见魏当家。”严丛凛却仿佛没听见李大虎的驱赶，仍坚持道。
“我知道如何治愈魏小姐心悸之症。”不待两人拒绝，严丛凛再次开口。
果然听了这话，李大虎立马收敛了神色，皱着眉打量他，“你从何得知魏小姐有心疾的？”
“大哥，跟这小子说这么多干啥，他能无声无息的摸到咱们寨子来，还对咱们寨子的情况这么清楚，肯定心怀不轨，直接杀了就是。”李二虎振声道。
严丛凛并未理会李二虎之言，这人向来易怒又冲动，他哥倒是还有点脑子。
“老二，你在这儿守着，看着这小子，我去找当家的。”若严丛凛提着金银珠宝来，他也未必会当回事，但事关小姐，他拿不准是真是假，还得让当家的来决定。
万一这小子说的是真的，那他不管不顾把人赶走了，小姐的病怎么办？
“当家的，当家的！”
“大虎，嚷嚷什么呢？你这会儿不应该在寨子外面守着吗？”
“当家的在没在里面？”
“在后面院子里陪小姐玩呢。”
李大虎跟人打了招呼便往后院而去。
人高马大的魏英雄蹲在地上，大手牢牢把着木马和自己女儿，小丫头骑木马骑得乐不可支。
见李大虎神色匆匆走进来，把女儿抱下来，“乖丫，自己去找哥哥姐姐玩会儿，爹跟大虎叔处理会儿公事。”
“好。”魏丫乖乖跑出去玩了。
“当家的，外面来了个书生，说有法子治好小丫的心疾。”李大虎三两句便说明了情况。
“书生？”魏英雄一怔，“他怎么来的？从哪儿知道小丫有心疾？”他每次都是乔装改扮后带着小丫去灵州府找的大夫，从未对外透露过，这人......
“对，看方向是从东山县上来的，现在还在寨子外面等着。”
“我去会会他。”
魏英雄大步往外而去，路过兵器架时顺手拿了把刀，李大虎见这架势，心道外面那小子怕是讨不着好了，擅自跑山寨来不说，还敢拿寨主最宝贝的闺女做筏子，也不知有几条命。
两人这一路气势汹汹的出寨，吸引了不少人目光，寨子里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见这架势，纷纷跟在后头看热闹。
“寨主这是要去收拾谁？”
“不知道啊，这两天不是都没下山吗！刚刚还在陪小丫玩儿呢。”
“李大虎还跟在后面，莫不是有不长眼的人来砸场子了？”
“咱山寨这么隐蔽，外人怎么可能找的过来？”
“跟着去看看就知道了。”
“走走走。”
“就是你说能治小丫的病？”魏英雄没管身后的人，很快便走到寨子外面，就见李二虎与一少年人对峙。
少年看着还不及弱冠，气质却出奇的沉稳，原本负手而立，见到他出来，神情未变，仅眉眼微动。
“非我能治。”少年淡声开口，不等魏英雄发怒便接着道，“但我知道谁能治。”
被少年笃定的语气说服，魏英雄这才冷静下来打量他，“敢问公子姓甚名谁？如何找到我这山寨的？”
官府搜了几番都没能找到他的大本营，这小子突然就找上来了，魏英雄第一时间怀疑寨子里有人带路，把这小子带来的。
“魏当家不请严某进去详谈吗？”扫了一圈四周围着的人，严丛凛意有所指的道。
魏英雄神色不变，侧身让行，“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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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当家无需担心，严某对山寨并无恶意，此次来也是为与魏当家合作。”厅中仅剩魏英雄与他二人，严丛凛方才摩挲着手中茶杯，缓缓开口。
“合作？你一介书生，与我山匪合作？”魏英雄哂笑，这小子莫不是疯了。
严丛凛并未生气，只抬头看了看天色，“魏当家看这天气如何？”
如今正值八月，烈日灼灼，山寨因建在林中，林木颇盛，自然不会太过炎热，但魏英雄常去山外巡视，自然知晓如今天气如何，“酷热难当。”
“那魏当家以为今年冬天天气又当如何？”
“...”魏英雄愣了一瞬，回过神来“啧”了一声，“你小子胡扯些啥呢？这天气干你我啥事？夏天热冬天冷有什么好说的。”
魏英雄更想直接开口询问到底谁能医治小丫，却不想被这小子看出内心急切，只得耐着性子同他周旋。
“今年冬天将有暴雪，大寒。”严丛凛转过来看着魏英雄，轻声道。
“瞎说什么？”魏英雄眉头紧皱，东山县地处东南，冬日从未下过雪，他自是不可能相信严丛凛所说，却又被他幽幽眼神所摄，潜意识中竟隐隐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又如何？跟你说的合作有什么关系？”
严丛凛却不再谈这个话题，转而主动提及小丫的病，“京城城东杏林堂中有一大夫名林春生，世代从医，且专精心疾，曾治愈过与魏丫相同病症的人。”
“你如何知道的？”魏英雄见他说的如此详细，忍不住激动的追问。
“自然是我掐算出来的。”严丛凛似笑非笑道，“严某不才，学得一点粗浅的卜算之术。”
“......若此人真能治愈小丫的心疾，你日后就是我望归山寨的大恩人！无论需要多少金银财宝，魏某人甘愿奉上。”魏英雄毫不吝啬的道，为了小丫的心疾，他已经找遍了灵州府和附近州府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每每看到小丫犯心疾的时候，他恨不能代替女儿受苦。
至于他说的什么掐算，魏英雄自然不可能相信，但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但凡有一线希望，他也要一试。
严丛凛眼神微闪，“魏当家最好尽早动身去京城，趁小丫尚且年幼尽早治愈，以免日后更加严重。”前世小丫的病就是林春生治好的，只是距今已经过了几年，也多遭了几年罪。
“至于金银财宝，严某所求并非这些身外之物，与寨主合作也并非仅为赚钱。”
无所求的人所求之物必然更难得，魏英雄深知这个道理，沉吟片刻后，试探着开口，“那严兄弟想要什么？”
“等魏当家从京城回来你我再细细商讨吧。”先把小丫的病治好，才能打消魏英雄心头的顾忌。
严丛凛也不急于一时。
“好。”
“当家的，就这么放他走了？”李大虎望着少年渐渐远去的身影，拧眉询问魏英雄，他不知道他们在大厅中谈了些什么，但是这少年身上有太多谜点了。
“收拾东西，我明日动身，带小丫去京城。”
“是。”虽然不知道魏英雄为何突然决定去京城，但是必然与今日上山那小子脱不了干系。
出于对当家的言听计从，李大虎并未再提任何异议。
“二虎陪我去，你这些日子就待在山上，等我们一走立马带大家去备用的藏身点安顿好。”魏英雄也留了个心眼，怕严丛凛是官府派来的奸细，故意把他引走好对山寨下手。
“好。”
*
“夫人，前面那人好像是严娘子的儿子。”
田明玉懒懒的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今日在城里与那些掌柜周旋了一天，正是疲惫的时候，忽然听到车外护卫的声音。
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掀开马车窗上的珠帘，田明玉往前头看去，少年不疾不徐的走在路边，身姿挺拔，步履从容，看不清容貌，但与从前的传闻倒是果真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