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飘得更远了一些。
她莫名地又想起了云羽穿着围裙的模样——明明身形还带着少年的单薄,围着那略显宽大的围裙,本该有些滑稽,可偏偏在他身上,却奇异地融合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是少年人特有的青涩,笨拙地尝试着照顾他人;却又在专注烹饪的侧影中,透出一种令人心安的成熟感。
这种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交织,形成一种独特的吸引力。
飞霄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被自己心中勾勒出的那个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攫住了心神。
但很快,她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甩开什么不合时宜的念头,眼神重新聚焦在面前的文件上。
她轻轻吸了口气,带着一丝无奈和宠溺,在心里对自己说:
“瞎想什么呢......那孩子,认真起来的样子......确实挺可爱的。”
这句无声的肯定,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珍视。
将那份因遐想而生出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柔软情绪小心收敛,飞霄重新拿起笔,强迫自己沉入眼前的公务之中。
只是,那份等待的焦灼感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像背景音一样持续低鸣着。
她时不时还会瞥一眼时间,计算着距离中午、距离那个她认为云羽必定会带着午餐出现的时刻,还有多久。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这份无声的期盼中,被拉得格外漫长。
她处理着文件,心思却早已飘向了即将到来的中午,飘向了那个她决心要好好安抚的少年。
......
另一边,将军府温暖的晨光还未完全驱散寒意时,云羽才在沉重的眩晕感中,艰难地从那片冰冷绝望的噩梦里挣脱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的晃动。脑袋里像是塞进了烧红的烙铁,又沉又烫,每一次细微的转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
眼角湿漉漉的,冰凉的泪痕早已干涸,在苍白的皮肤上留 下浅浅的印记。
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梦境残留的冰冷触感还未完全褪去——那永恒的虚无,飞霄决绝的背影,无边的孤寂——与现实身体的滚烫和痛苦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混乱和折磨。
他感觉自己像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在灼烧,一半在冻结。
“呃......”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翻涌上来。
他猛地蜷缩起身体,用手死死捂住嘴,胃部剧烈地痉挛着。
过了好一会儿,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才稍稍平息,只留下虚脱般的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
房间里空荡荡的,死寂无声。没有熟悉的脚步声,没有温柔的呼唤,只有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这份寂静,像一张冰冷粘稠的网,瞬间将他重新捕获。
昨夜在院中被唤醒的、对那万年虚无孤寂的恐惧,此刻伴随着身体极度的虚弱感,如同最凶猛的潮水般汹涌而至,将他彻底淹没。
肉体被高烧和不适折磨着,精神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撕扯着,他像一个在惊涛骇浪中即将沉没的溺水者,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琉璃色的眼眸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浓稠得化不开的死寂和灰暗。
他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才勉强支撑着自己从床上爬起来。
脚步虚浮,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摇摇晃晃地走向那个曾经充满烟火气的地方——厨房。
冰冷的金属门把手触碰到滚烫的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刺激。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熟悉的灶台,熟悉的锅具,熟悉的刀具静静陈列着。
每一件东西,都像一把开启记忆的钥匙。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厨具。
那把锋利的切片刀,是星霓手把手教他如何正确握持、如何安全使用的;那只厚实的炒锅,他曾在里面无数次笨拙地练习翻炒,就只为了能够做出飞霄最喜爱的菜。
那时,飞霄刚好提前回家,就在旁边,一边指点一边笑着说他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狼;那套精致的调味罐,是他学会分辨盐糖酱醋后,飞霄特意买给他的......
就在他目光触及那把最常用的主厨刀时,一个遥远又清晰的声音,仿佛带着阳光的温度,轻柔地穿透了记忆的迷雾,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一颗石子:
“羽儿--”
那声音如此温柔,如此熟悉。
他的意识仿佛被这声呼唤短暂地拉回了很久很久以前一一那个他刚刚被飞霄带回家的时候。
那时的他,懵懂无知,如同一张彻底的白纸。
他不会说话,听不懂任何语言,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本能的恐惧和茫然。
是飞霄。
她用无尽的耐心,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对着他说话,指着各种东西告诉他名字。
她抱着他,像教婴儿一样,指着自己的嘴唇,发出最简单的音节。
他第一个真正听懂并理解的词,是“飞霄”。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笨拙地模仿那个发音时,飞霄眼中迸发出的惊喜光芒,像星辰一样璀璨。
后来,她开始教他认字。
他用稚嫩的手指,第一次歪歪扭扭地在纸上涂抹出的,不是简单的笔画,而是“飞霄”两个字。
他记得自己写得歪七扭八,飞霄却珍重地拿着那张纸,看了又看,笑得眉眼弯弯——虽然那些字,是飞霄握着他的手来写的。
那段日子......虽然懵懂,虽然笨拙,却是他漫长生命中,被纯粹温暖包裹着的、最幸福的几个月。
飞霄的温柔、耐心和毫无保留的接纳,像温暖的泉水,一点一滴滋养着他干涸的灵魂,让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活着”的喜悦和意义。
回忆的画面如此温暖,却像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向他此刻冰冷绝望的心。
目光缓缓从回忆的虚空中收回,重新聚焦在眼前冰冷的现实一这空无一人的厨房,这死寂的房间,这持续两天的冰冷隔绝。
视线最终定格在砧板上那把闪着寒光的主厨刀上。
他伸出手,握住了冰凉的刀柄。熟悉的触感,却带着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