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云天青苏醒的消息是云少微亲自送来的,当时云灼然和心魔正照常打算去城主府,得到消息后便直接跟他过去。一路上,云少微嘴角上的笑都没停过,就连话都多了几句。
已压抑多时的少年眉宇间的沉郁顿消,格外精神抖擞。
云天青醒过来是喜事,比起住在外面的云灼然和心魔,在新城主府做客的众人要更快得到消息,所以等云灼然和心魔跟着云少微来到云天青住处时,新城主府里的所有客人都在。毕竟住在人家家中,家主终于好转,客人们于情于理不都得过来看望或祝贺,尤其是给云天青医治的云朵,实在是避无可避。而这一撞上,云朵、殷少主和沈灵枢几人多少都有些不自在。
姬若见到几人,便带着姬无妄跑过来,脸上满是喜色。经过半月相处,他自以为跟云灼然的过节已经过去了,早忘了先前的恐惧。
“云灼然,我舅舅醒了!”
云灼然淡淡瞥他一眼,都不知道他冲着自己眉飞色舞的是在炫耀什么,他一如既往地没理会姬若,不紧不慢带着心魔去了云天青卧房。
见几人要走,姬若想也没想跟上来,还当是往常陪云少微和云天青跟云灼然搭话一样,边蹦跶边喜道:“我舅舅刚吃过药,已经睡了。”
云少微始终还是不放心,“我出去后,父亲可有不适?”
姬若笑了两声,摆手道:“表哥走后舅舅睡了一会儿,说让你们回来叫醒他。云朵姑姑也看过,说舅舅是久病初愈,身体虚弱,使不上劲,暂时不能说太多话,已无大碍。”
听到前面二人对话,云灼然不动声色回头望向跟在后面的姬无妄。他这段时间来跟姬无妄没什么交集,只知道姬无妄在跟殷少主处理那些混入云城的奉天神宫信徒,结果如何,他们不问,其他人也都没来告诉他。
姬无妄初时看不懂云灼然的意思,片刻之后默默摇头。
云灼然就知道,姬无妄这是找不到殷少主和云朵的问题。
云朵和殷少主如此行事,看着仿佛不是冲着他来的,碰上只不过是巧合,他们还识趣的避嫌了……
姬若和云少微表兄弟两人嘀咕一阵,知道云天青无事,云少微松了口气,走到卧房门前时才想起来什么,跟云灼然解释道:“父亲刚醒来就说要见九叔,我只好先去请人。”
心魔好奇,“他有说什么事吗?”
云灼然看向心魔,见心魔脸上并无厌烦之色,就知道在心魔的印象里,云天青对小时候的他还算不错。
“这,父亲未说……”
云少微也不明白云天青为何刚一醒来,不让他去请医者,便先口齿不清地念着云灼然的名字,死死握住他的手,示意一定要他去请人。无奈之下,云少微只好请姬若和姬无妄先来看顾父亲,便急着去请云灼然。“父亲刚醒来时,还不能说太多话。我也不清楚,父亲为何执意要先见九叔。”
心魔歪了歪头,看向云灼然,他自是知道云灼然已经不记得云天青了,而云灼然回以平静的眼神,像是让他拿主意。于是心魔说道:“既然都到门口了,那就进去看看吧。”
云少微轻轻颔首,经过这半个月,他多少有点了解云灼然,也知道这位九叔对外一贯话少,而且还有几分任性肆意,不喜欢的人或事都无心理会,是真正的冷漠无情,很多时候都是这位小岛主从中做传声筒,否则,他也不知该如何跟他这九叔交谈。
云天青的卧房门窗紧闭,常年飘荡着不知名的清苦药香。
云少微带几人进去时,重又找回了他的冷静矜持,他的脚步放得极轻,但刚刚靠近床沿,床帐内就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回来了。”
云天青缓缓睁开双眼,他的脸色极其苍白,透出虚弱病态,但比之先前躺在病榻上死气沉沉的那半个月,他身上俨然多了一股生气。
云少微霎时控制不住红了眼,他飞快眨眼敛去眼底水光,快步上前走到云天青床前,微微躬身,轻声说道:“父亲,九叔过来了。”
云少微特意侧身让开,好叫云天青能看清楚他身后几人。同时,云灼然几人也看到了云天青的状态,似乎是在他们来之前休息过片刻,恢复了一些精神,云天青的双眼很亮,这会儿正顺着云少微的指引看向他们。
云天青并未蓄须,因结丹时年纪不大,面貌还是年轻模样,就是神色憔悴,看着苍老了许多。
分明先前半月见过多次,在云天青醒来后,云灼然跟他视线对上的第一眼,心中竟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他不由怔住。
恍惚间,眼前仿佛飞过什么画面。可惜太快,太过模糊。
云灼然没能抓住。
云天青沉睡多时,刚才醒来,精神不算好,他是见到了云灼然,也见到他身旁与他一模一样的红衣少年,那个刹那,云天青也愣住了。
好在有云少微在身边给他介绍,云天青打量二人半晌,才慢慢分清了谁是谁,向云灼然招手。
“你,能……过来一点吗?”
云灼然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心魔,后者迟疑着点了下头。
云灼然沉默须臾,缓步上前,站定在云天青的病榻前。
云天青就近看着云灼然,苍白的脸上慢慢涌上笑意,这次说话利索不少,“先前沛然说过,你定会回云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听他一开口就提到云沛然,云灼然眸子骤然一亮,又是惊喜又是困惑,“云沛然果真回过云城?”
云天青笑着点了头,不料一开口便是止不住的咳嗽。云少微脸色一变,忙不叠将人扶起来顺气。
见云天青咳得脸色发青,神色痛苦,似乎快要喘不过气,云灼然心里再着急,也不好在这时问。
等云天青好不容易顺过气,云少微的脸色变得凝重,“父亲,云朵姑姑还在,我去请她进来吧?”
云少微说着就朝姬若使眼色。
云天青咳着咳着,竟还咳出了血丝,仿佛要将内脏都咳出来一般,姬若也是一脸紧张,点了点头就要往外跑,却让云天青急急喊住。
“不必咳咳……”
姬若听着云天青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站在原地呆呆看着云少微,不知到底还要不要去喊云朵过来。
云天青强压下咽喉的不适,正欲说话,肩上忽的一沉,温和的灵力随之汇入体内,舒缓他这副重伤的躯体,干燥的咽喉与隐隐作痛的肺腑如获甘霖,被滋润着慢慢好转。云天青先是一怔,擡头看去,便见到云灼然极致俊秀的脸,这张脸却面无表情,在他撞上视线时有些别扭地别开了脸。
有云灼然出手,云天青的气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不少。
云少微和姬若便也都听云天青的,不再急着去找云朵。
而云灼然也很快收手,因为云天青只有元婴修为,与他相距太大,他输送太多灵力反而不妙。
默不作声地做完这些,云灼然安静退回心魔身旁,只是垂眸间悄然瞥了云天青一眼,看着笼罩在他身上的淡淡死气,眉头微微皱起。
这些死气云灼然先前就在云天青身上见过,今日已散了不少,可他看在眼里,却觉得莫名的揪心。
云灼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用困惑的眼神看向心魔。
心魔只是朝他一笑。
云灼然安了心,如此看来,心魔是支持他帮云天青疗伤的。
只可惜云灼然并非真正的医修,他可以提供云天青灵力和灵丹妙药,却无法为他治愈身上所有的伤。
得到舒缓后,云天青自行运转起灵力,过了一阵,才慢慢睁开双眼,再看向云灼然时眼里满是感激与欣慰,而后笑着看向云少微和姬若。
“你们日日在我耳边说话,我都听见了。如今我已醒来,便不必再劳烦云朵,但谢礼不可免。”
云少微正色道:“父亲放心,这些事情少微会去操办。”
云天青欣慰地点了头,便招手叫姬若上前说了几句话,他对待姬若比对云少微还要慈祥温和一些,约莫是姬若性子古怪,只吃这一套。
云灼然很想问清楚云天青,云沛然最后一次来云城是什么时候,说过什么,留下了什么,又去了何处,奈何云天青体力不支,仅仅跟儿子和自小养在膝下的外甥说了几句贴己话便疲惫不已,让云少微劝着歇下了。
主人家送客时,云灼然不甘心也无用,被心魔拉着离开。
二人仍旧没有在城主府停留,走回城南小院的路上,云灼然也想明白了,云天青大病初愈,着实没有力气跟他解释太多,而云天青对他的态度,与对云朵的态度也大有不同。
这一点难免叫人多心,怀疑云天青对云朵也不大信任。
云天青醒来后,往日笼罩在云城之上的阴霾似乎也散了。
云天青神魂上的损伤只得慢慢养,用灵药一点点补回来,而他只要醒来,性命就已无大碍。
几日之后,云天青就能下床了,再休息了几天,城主府办了宴会,邀请云灼然和云朵等先前帮过云少微的人,一是道谢,二是叙旧。
心魔打心眼里不愿意跟云朵待在一片屋檐下,可云天青特意邀请,云灼然又想从他那里打听云沛然的事,不能不去。心魔没有证据证明云朵要害人,就连云灼然也说不出刚救过云城和云天青的云朵一句不是,他只能听话忍着不喜跟云灼然去了宴会。
说起来,云灼然和心魔自入云城后也去过几次城主府的宴席,第一次被云少微破坏,第二次被云峰捣乱,每一次都不顺利,而这次宴席是云天青的意思,让云少微亲手操办。因姬若私下嘀嘀咕咕过前两次的事,云少微不免有些紧张,当夜亲自跑到门前等云灼然,明知云灼然和心魔一定会掐着点来,还是谨慎地提前了一炷香。
这几日云灼然和心魔也不像先前那样日日前去城主府报到,蓬莱仙请人帮忙,找来了几本与旧城主府里那个祭坛上的邪阵相似的阵图,云灼然得了空闲,便接着研究大祭司当年布下的那个心魔觉得很古怪的邪阵。
不过云灼然让蓬莱仙去奉天神宫,却没有什么消息。
蓬莱仙从未听说过奉天神宫,只说让他的朋友帮忙找找。
云灼然也不指望他能知道奉天神宫,毕竟蓬莱仙极少离开蓬莱,仙岛上的仙宫弟子也不怎么跟外界接洽。
至于跟云天青打听云沛然的事,看云天青的态度显然不急,云灼然这几日冷静下来,也不再着急。
眼见天快黑了,云灼然将手上新得来的阵图放进浮空城里让人接着查,才叫上坐在门槛上偷偷摸摸雕兔子的心魔,带人前往新城主府。
到城主府时,天已黑了。
万家灯火点亮云城,城主府门前也挂上了明亮的灯笼。
云少微远远看见云灼然二人,就走下石阶迎过来。云灼然余光瞥见云少微说话间绯红的耳尖,似乎不论他何时看到,云少微的耳尖总是红着的。云少微浑然不觉,如往常生硬地寒暄了两句,接了人就往府里请。
心魔走进大门,见到远处忙碌的下人,就又想起上两次不欢而散的宴会,忍不住一乐,“哥哥,先前的宴会都办不成,这次不知如何。”
留意到云少微脚步一顿,云灼然一双黑眸静静也看过去。
心魔笑得不怀好意,“第一次宴会就是少城主破坏的呢。”
云少微与二人有几分相似的白皙脸颊上晕开两抹薄红,转身向二人躬身拱手,难为情地说:“还请两位叔叔莫怪,先前是因为云峰……”
心魔眼前一亮,摆手道:“两位叔叔?你也叫我叔叔?”
云少微脸色赧然,这是云天青的吩咐,让他莫要疏远了蓬莱的两位岛主,既然云灼然宠爱小岛主,与其兄弟相称,那小岛主便也是云少微的小叔叔。如今听来,小岛主的意思是不愿意,云少微面上渐渐露出难堪之色。
“小岛主……”
心魔不笑了,“还是叫小叔叔吧,小岛主听着太生分。”
云少微愣愣眨眼。
心魔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他出声,“你怎么不叫了?”
云灼然无奈地提醒他,“这一声小叔叔可不是白喊的。”
心魔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他。
云灼然轻轻摇头,不作解释。
三人刚行至宴会厅前,就听到殷少主和云朵说话的声音。
因为距离最远,云灼然和心魔也是来的最晚的。云家的宴席分席而坐,云朵和殷少主此刻就在主席上,云少微请云灼然和心魔进去时,一他们二人正和云天青相谈甚欢。
云天青坐在轮椅上,可见行走仍有几分不便,不过他今日气色不错,神采奕奕,看去年轻不少。
而姬若和姬无妄坐在下首,对面便是沈灵枢和顾锦屏。
在云灼然进来时,沈灵枢也擡起头看过他们一眼,很快便移开视线。顾锦屏全程低着头,谁也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从先前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变成如今小白兔似的胆小模样。
不知姬若是不是不满意这样的座位安排,气鼓鼓地坐在那里,身旁的姬无妄笑眯眯地端着酒杯说了句什么,姬若气得瞪圆了一双眼睛。
云灼然刚进来,云天青就见到了人,他停下跟云朵二人的谈话,笑着招手,“灼然可算来了,快上来坐。我与你云朵姐姐等你许久了。”
闻言,云朵紧张地抿了抿唇,而后期待地看向门前几人。
似乎想要接近,又怕被人不喜。
云灼然倏然拧紧眉头。
心魔也是一脸纳闷,云天青刚醒来时,谈及云朵,明显有些排斥,与他对云灼然的态度相比,便是云灼然是自己人,而云朵是客人。
如今还没几天功夫,云天青和云朵之间就如此亲近了?
云天青见他们二人都不动,便笑叹道:“我知道你们之间有些误会,我已听云朵解释过。灼然,云朵毕竟是你父母的义女,也是你兄长的义妹,那些事情已然过去了,如今我们都还活着,才最重要,不是吗?”
云灼然定定与云天青对视。
他同样不明白,不过短短几天,云天青的态度怎就变了。
心魔直接将对云朵的厌恶表现在脸上,正欲开口,手腕忽然被攥紧,他不解地回头,便见云灼然小幅度向他摇头,随后牵着他过去。
见状,云天青明显松了口气。
其实众人都不太清楚云灼然和云朵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也没人敢问他们。一是云灼然太冷漠,根本不理会外人,二是云朵对多数人而言,都是性情温柔的长辈,他们也不敢乱问,生怕不小心勾起前辈的伤心事。
直到带着心魔走到主席,云灼然才松开心魔的手腕。
云天青招呼云灼然二人坐在他右手边,他们对面恰好就是云朵,见云灼然迟迟没有落座,云朵咬了咬唇,最终还是低着头站了起来。
云天青忙道:“云朵妹妹且慢!”
云朵仿佛无地自容一般,一直低着头,“到底是我的错,灼然不喜欢我。今日好歹是天青哥花了心思操办的宴席,我便不扫兴了。”
云天青不赞同地说:“不论如何,你也是他姐姐。他还小的时候,你曾照顾过他的。云城大难后,我们这些兄弟中能活下来的人本就不多,何苦为了那些旧事,伤了姐弟情分?想必沛然也不忍心看到你们姐弟反目。”
闻言,云灼然挑眉看向云天青。
云朵脸色微微泛白。
云天青向云灼然坦然一笑,举杯示意几人,“今日你们就当给我云天青一个面子,都坐下来陪我喝上一杯,其他事日后再说,如何?”
云朵咬着下唇,犹豫须臾,便让殷少主拉着坐了下来。
云灼然和心魔却都冷着脸站着。
云天青看了他们一眼,执意将酒杯塞进云灼然手中,语重心长地叹道:“你和云朵都是我们云城的救命恩人。灼然,就看在天青哥的面子上,先坐下来。云朵有再多不是,我们日后再谈,今日只是我答谢诸位的宴席。”
云灼然眉心紧皱。
云天青深深看了他一眼。
云灼然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却在云天青松手之时,他察觉手背被云天青的指尖似有意似无意地划了几下。云灼然怔了下,便撞进云天青眼底的幽深。直到云天青移开眼,云灼然捏紧酒杯,沉着脸拉着心魔坐下。
云朵面上涌现喜色。
云天青也笑了,招呼几人饮酒。
云灼然看着玉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完全没有要喝的意思,未料身边伸出一手,将酒杯从他手中挖出来。
心魔俨然憋了一肚子气,干脆夺过云灼然手中酒杯,在云天青和云朵期待的目光下,他挤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哥哥不想喝,我来。”
云灼然正要阻止,心魔一擡手一仰首,酒杯已然空了。
云天青几人也愣住了。
心魔舔了舔湿润的唇角,重重搁下酒杯,笑眯眯看向在座众人。脸上分明是甜腻的笑容,可冒着血光的眼神怎么看都叫人毛骨悚然。
“还要喝吗?哥哥,姐姐?”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尤其是那声姐姐,带着浓浓的嘲讽。
云朵脸色煞白,身影微颤。
酒席上的气氛变得极为尴尬。
云天青轻咳一声,出言活跃气氛,奈何云灼然和心魔都不作陪,不过多时,云天青因为体力不支,先回去休息。他前脚刚走,云朵也脸色惨白的离开了,殷少主也没敢跟云灼然同席而坐,心魔便拉着云灼然离开。
云城的晚风清寒,转瞬吹散了二人身上被沾染上的酒气。
实际上,也就只有心魔沾了酒。
云灼然知道心魔不高兴,他想不起来当年那些事,心中也都在排斥云朵,而心魔记得,又是个不愿意忍的,对云朵的厌烦只会更多。
只不过见心魔走着走着,前面的路明显不对,已快到了城门前,云灼然便察觉到这一路上心魔实在是过分安静了,他急忙拉住心魔。
“蔚然!”
云灼然一声低斥,心魔果真停了下来,他慢慢转过身,双眸中血光闪烁,眼神却有些飘,而且脸上有着异常的潮红,竟是一脸醉态。
清冷的晚风将一丝淡薄的酒气送到云灼然鼻尖,他扣住心魔手腕查看,确认没有问题,而后失笑出声,擡手掐住了心魔柔软的脸颊肉。
“你喝醉了。”
云灼然心中也十分惊奇,心魔不过才喝了一杯酒就醉了?
心魔安静地任云灼然捏脸。
云灼然又无奈又好笑,其实他不喝那杯酒也无事,心魔非要抢着喝,他也没想到肚子大到能吞下无数魔物的心魔会居然被一杯酒难倒。
云灼然见心魔已醉到神情恍惚,轻叹一声牵起他的手。
“我们走错路了。”
他没笑话神情呆滞的红衣少年,只是耐心地带他回去。
然而云灼然拉了一把,居然没拉动人。他回头一看,只见心魔呆呆地看着他,一双闪烁着血光的黑眸一眨不眨,看上去甚是无辜。
云灼然没想到心魔力气还不小,也不肯配合,他只好提醒心魔,“我们回去吧。”他指向身后高高垒起的城墙,“这里可是云城的城门。”
心魔张口啊了一声,眨眼道:“哥哥,我们怎么还没回去。”
因为小醉鬼带错了路。
云灼然道:“现在就回去。”
心魔仰头看向城墙的墙头,傻乎乎地问:“这是哪里啊。”
刚才说过的话,这就忘记了。
云灼然一时不知该笑还是叹气。
心魔晃了晃脑袋,吹了一会儿冷风,他此刻终于回了点神,松了云灼然的手在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件来,便抓住云灼然的手塞过去,“哥哥别生气,云天青被云朵蛊惑了,他肯定以为云朵是他的救命恩人……”不过好像确实是,现在云朵也没有对云天青下手。心魔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才道:“不管他,哥哥不要为这些小事生气!”
等心魔松手,云灼然才看清手上又硬又凹凸不平的小物件正是心魔这阵子背着他偷偷雕的小兔子。
不过不是心魔之前用的那种黑色木料,而是他们在小院子里找到的那个半成品的兔子木雕。
兔子木雕出自云沛然之手,只有雏形,而现在在云灼然手里圆润可爱的兔子木雕已被琢磨完善,添上了眼睛鼻子,每一处都更细致了。
果真是送他的。
看着垂耳兔子啃萝卜的憨态,云灼然嘴角牵起一抹笑意。
他的心魔不肯读书识字,却愿意在这种小东西上费心思。
心魔等了一阵都没等到回应,脸上忽然慌张起来,抓着云灼然的衣袖问:“我把云沛然大哥的木雕刻成这样,哥哥是不是生气了?”
“我为何要生气?”云灼然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兔子木雕的长耳朵,清冷眼底的光芒如月色柔和,“蔚然的礼物很好,可想要什么回礼?”
心魔问:“真的不生气?”
云灼然笑着点头。
如此,心魔心头的大石才算落地,可要说要什么回礼,他眼珠转了转,脸颊似乎比先前更红了,而后抿着唇,做贼心虚似的低下头。
“回礼……哥哥……”
云灼然的衣袖已被心魔抓皱,见心魔难得如此扭扭捏捏,他愈发好奇,“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
心魔擡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什么都可以?”
云灼然挑眉,“蔚然想要什么?”
心魔只觉脸颊烫的厉害,他偷偷看了云灼然一眼,然后张望四周,就拉着云灼然往角落里跑。
云灼然由着心魔将他带到城墙脚下,他对心魔要做什么完全没有头绪,可又觉得心魔这样的醉态着实有趣,迷茫的双眼含上几分笑意。
“想这么久……”
云灼然心血来潮,正打算调笑一句,唇上忽地一凉。
偏巧拨云见月,月光将二人纠缠不清的身影映在地上。
眼睁睁看着心魔在自己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亲,而后飞快退开,云灼然双眸一怔。他无意识地抿了抿方才被心魔触碰过的唇,才反应过来要告诉心魔脸可以亲,嘴不可以。
心魔已经伸出双手环住他纤细的腰身,跟小狗似的眼巴巴盯着他看。仿佛偷亲到云灼然是大喜事,他笑得一脸餍足,又忍不住想要更多。
“哥哥……想做哥哥的道侣。”
云灼然向来平静的面色出现一丝裂缝,一时忘了言语。
不远处缓缓走来的白衣人身形一僵,站在原地没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