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自蓬莱仙跟觉非等人分开后,大家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还都以为他是在何处想办法破解万兽林的结界,然而此时此刻他就在山里。见到他,云灼然便庆幸他还是带着顾秋暝回来了,否则再进山恐怕没那么容易。
黑暗妖林中,蓬莱仙雪白长发压在袍角上,衬得一身红衫如血一般炽烈。见云灼然过来,他眼眸亮了起来,招了招手便往山上走了。
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清晰,云灼然当即沉下脸追上。
这座小山上的所有妖兽与染上妖气的草木都让觉非等人清了干净,一路上便格外幽静,由到后山一处隐蔽的山洞前,蓬莱仙的身影便在洞口消失,而当云灼然走进山洞时,谁知当面迎上一股颇为浓烈的血腥气。
方才引云灼然来的,只是蓬莱仙的一个分|身,他本尊正在山洞中打坐疗伤,他面色紧绷,隐隐露出几分痛苦之色,俨然伤得不轻。
眼见蓬莱仙身上的灵力突然散去,吐出大口鲜血,云灼然快步上前,二指轻点对方肩头,一股温暖的金红灵力覆盖而下,如春雨甘霖,瞬间逐散蓬莱仙身上的晦暗寒霜。
蓬莱仙反应过来配合着重新运转灵力,待彻底拔他的阴寒气息,云灼然的灵力也耗去大半。
蓬莱仙缓过气,猛地回头看云灼然,“你真的来了!”
云灼然暗松口气,见蓬莱仙脸色苍白,语调却甚是雀跃,正拿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看他,他顿了顿,垂眸道:“你伤的很严重。”
比起上回见面,蓬莱仙的肤色又白了几分,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仿佛一眨眼就要随风消散,难免叫人心惊胆战。他的手臂上血淋淋的,伤口在方才已经愈合,但红衣上仍是留下了血液浸润过的深沉印记。
蓬莱仙见他看着自己的伤处,忙扯了扯衣袖上的破洞,笑声沙哑地说:“刚才是挺疼的,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还有一点冷。”
“你不该来的。”云灼然定定看着蓬莱仙的手背,青紫交错的脉络清晰可见,这是受重伤影响。
不仅是不该进万兽林,蓬莱仙甚至不应该走出蓬莱仙岛。
自当年云沛然离开天擎宗佛塔后,他到天道宗接走云灼然,在世间几经辗转,便遇上了蓬莱仙。
这一次万兽林历练,还真不是蓬莱仙第一次走出蓬莱。
早在三十年前,蓬莱仙就离开过蓬莱很多次,目的便是找到蓬莱的继承人,而此人就是云沛然,这个消息说出去,恐怕要轰动修真界。
只是,云沛然被蓬莱仙找到时,是不乐意继承仙岛的,是蓬莱仙死缠烂打,白日里他们赶路时就跟尾巴似的跟着,晚上他们睡觉时也要守在床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云沛然被他盯得差点崩溃,可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刚好当时云沛然也没找到适合他们兄弟二人的长期住处,就忍着气答应了。
但谁又知道,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蓬莱仙岛其实是个大坑!
云沛然后悔过无数次,他怎么会相信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上一任蓬莱之主之所以陨落,是因蓬莱天劫。那次劫难之后,蓬莱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而蓬莱之主的唯一血脉却流落到了世间。
作为蓬莱仙岛之灵,蓬莱天劫,蓬莱仙也跑不掉,他侥幸渡过天劫,修为大乘,总算化身成人,却也在天劫当中受了重伤,休养多年后才出世寻找蓬莱之主的后人。细算下来,云沛然兄弟二人便是前任蓬莱之主唯一血脉的儿子,比之云灼然,身为兄长的云沛然的血脉更为纯净,蓬莱仙一见他,便知他就是自己将来的主人。
云沛然被坑上蓬莱仙岛后,看到蓬莱仙岛一副惨遭天劫蹂|躏,百废待兴的样子,当场就想跑了,可最后还是任劳任怨地复兴蓬莱。
不过后来不知为何,云沛然又带着云灼然离开了蓬莱,他们与蓬莱仙之间并无龃龉,而在他们走后,蓬莱仙就休眠养伤,直到如今。
云灼然至今还是想不明白云沛然当初为何要离开蓬莱,蓬莱是世间多少人向往的仙境,当时即便再落魄,也是拥有一整个仙岛的天材地宝,但云沛然就是毅然带弟弟走了。
云沛然只带走了弟弟,紧跟着又将弟弟交给了顾神枢,理由是蓬莱仙闭关,弟弟要找人看顾。
顾神枢,是他唯一放心的人。
自那之后,云沛然的行踪成谜,偶尔才来一趟天道宗,谁也不知他在做什么,直到顾神枢突然陨落,云沛然背负了畏罪潜逃的罪名。
云灼然清楚,时隔二十多年,蓬莱仙再次走出蓬莱,定是为自己而来。但蓬莱仙出关了,伤势却没好全,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蓬莱仙乃蓬莱仙岛之灵化身,他是无法离开蓬莱太久的。
失去蓬莱的天地灵气蕴养,本就身负旧伤的他实力锐减。
而在外人眼中大乘期的蓬莱仙,离蓬莱远了,能运用的最多只有七成,也就是说,他现在能使出的实力仅仅是比普通的合体期强一点。
这正是云灼然不来找他的原因,也是不想让他牵连进来。
二人皆是多年未见,云灼然还是从当年的小孩长成大人,他见到蓬莱仙,就有些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忍不下心说出让他回去的话。
然而蓬莱仙心性纯稚,永远想不到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听到云灼然有些冷硬的态度,眸光突然黯了下来,“小灼然是不是很讨厌我?”
云灼然一顿,他没有这个意思。
蓬莱仙以为猜对了,急道:“我不是故意不来找你的!我睡了太久,等我醒来才知道哥哥不见了,你也被天道宗困住了,我本来想直接去天道宗偷人的,但还没动手,就打听到你会来万兽林,我马上就来了!”
生怕云灼然不信,蓬莱仙眼巴巴地揪住他的衣袖说:“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哥哥如果要杀一个人,一定是那个人做错了什么,绝对不是哥哥的错!小灼然,我们回蓬莱吧,天道宗不是个好地方。”
云灼然不想回去。
蓬莱仙见他不说话,便迟疑地说:“我听宋韶分析过,你一直没有暴露和蓬莱的牵连,也许是害怕你和哥哥会连累到蓬莱,而且我若贸贸然将你偷走,就算没有人敢跑来蓬莱找人,但天道宗和天擎宗地位超然,只要他们不愿意放过你,但凡你走出蓬莱一步,还是会面临他们的刁难……”
蓬莱仙皱起漂亮的眉眼,“所以,你是不想连累蓬莱吗?”
这是出蓬莱之后的一路上,宋韶给蓬莱仙做过的分析。
闻言,云灼然眸光一顿。
不得不说,宋韶分析的还挺对的,确实也有这层原因。
“我想查清顾神枢的死何,云沛然又到底去了何处。”
在闭关的这二十年,云灼然只知道,只要他足够强大,就可以出去找云沛然,就像当年云沛然被关在天擎宗佛塔下,最终也靠自己的力量光明正大的出来了。云灼然从未经验过这种情况,他想跟云沛然一样。
于是变强成为了他的执念。
更多的因素,大抵是因为最初在顾神枢出事后,当年才只是筑基期的他,第一次被那么多强者注视到,被怨恨、被唾骂,他坐在角落里,身边是看守他的师兄,而远处的前辈们毫无避讳地高声讨论如何处置他。
那一刻,云灼然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他还是很弱小的,他也极其憎恨自己的弱小。那同样也是云灼然第一次切切实实地体会到当年云沛然自愿被佛子关进佛塔下的无奈。
蓬莱仙不以为意,蓬莱就是小主人们的蓬莱,小主人们出了事,蓬莱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可是蓬莱仙也知道,云灼然没有云沛然好说话,在他的记忆里,云灼然一直是个少话但固执的小孩,软硬不吃,遂先哄着他说:“我们先回蓬莱,我再帮你找哥哥也一样。”
云灼然摇头,“已经不必了。”
他的修为已快跟上佛子,而且,他还见到了顾神枢……
想起顾神枢,云灼然便问蓬莱仙,“是什么人伤的你?”
蓬莱仙不甚坚定地被他转移了话题,“不是人,是凶兽。”
“还是穷奇!”
蓬莱仙说起来就感觉手臂伤处一阵一阵的疼,他擡手按住轻轻揉了揉,一脸嫌恶地说:“前几日我好不容易找到进万兽林的机会,没想到万兽林会突发变故,我感应到源头所在,却让一条黑乎乎的龙缠住,等我甩掉它已经找不到方向了,我在附近找了很久,就碰上了那只可恶的穷奇!”
竟然不是顾神枢,云灼然有点意外,但黑龙肯定是顾神枢搞的鬼,但现在又冒出来一只穷奇?
蓬莱仙抱怨道:“对了!我跟那只穷奇斗了一场,耗费不少力气才将它打跑,但是我找到这里时,好像在附近感应到了它的气息。”
就在附近?云灼然顿时警觉起来,“那凶兽很强?”
蓬莱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该不亚于九阶妖兽。”
穷奇本身就是传说中极为凶悍的凶兽,若连蓬莱仙耗尽全力也不能拿下,甚至还被其重伤……
云灼然记下了这只可能在附近出没过的凶兽穷奇,又问:“你可知道万兽林的结界要怎么解?”
蓬莱仙一顿,摇摇头,又小声道:“若是让我恢复本体,把这个结界撑破,还是有可能的。”
蓬莱仙是蓬莱内岛生成仙灵的化身,蓬莱内岛即整个蓬莱灵气最充裕的中心,而蓬莱仙要出来,可不是得带着蓬莱内岛一起出来吗?而且还是带了一个仙岛的天材地宝出来了,若让外人知道了,本就万人敬重的蓬莱仙,身后讨好的人得排到蓬莱去。
云灼然也沉默下来了,蓬莱内岛也许足够大,这么一座仙岛压下来,能撑破万兽林的结界自然是好事,可多占地方,还是别了吧。
都说财不露白啊,多招人眼……
“你好好养伤。”
听主人话的蓬莱仙只好惋惜地放弃了这个提议,“好吧。”
长眠二十余年,蓬莱仙终于又得到了主人气息的安抚。
即便云灼然的气息与云沛然的不一样,蓬莱仙也十分满足,双眼亮晶晶地偷看云灼然,看着他与云沛然相似,又更加精致昳丽的眉眼,心里已是嗷嗷乱叫,弟弟真的好漂亮!
若是哥哥也在就好了。
蓬莱仙一想到云沛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失踪了,心里就很难过,同时又是满腹的自责,他就是睡了一觉,他的小主人们就都出事了。
唉。
于是云灼然就见蓬莱仙一时高兴一时消沉的不断变脸,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心中有一点担忧。
只可惜二人没叙旧多久,就都感觉到附近有人靠近,凝神一探,是陆栖和顾秋暝,云灼然就明白是自己出来太久了,他们是来找他的。
而如今正是蓬莱仙最虚弱的时候,绝对不能让外人见到他,但蓬莱仙如今旧病复发,身体逐渐变得透明,需要主人的气息维持人形状态。
最好是让云沛然过来,毕竟他才是正式的蓬莱之主。
问题是云灼然也找不到云沛然,而他与云沛然是至亲血脉,也能安抚蓬莱仙。看到蓬莱仙眼底焦虑,云灼然想了想,取出先前用过的傀儡布偶,上面还附着着他的气息。
云灼然解释:“是我师兄,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蓬莱仙有点怕云灼然不回来了,但也没有让他留下,他知道小主人有自己的休息,于是一脸不舍地目送他走出山洞,便紧紧抱住傀儡布偶,委屈地吸起小主人留下的气息。
很快,蓬莱仙木着脸叹息一声。
跟哥哥的还是不一样。
好香啊!
云灼然给山洞加了几道结界,就算觉非来了也看不出来里面藏了人,才去附近接应陆栖二人。
他不知道,陆栖灵力运转一个小周天,就会谨慎地睁眼看看,这么一看,就发现云灼然就不见了。
陆栖特意问过顾秋暝,也说不知道,顾秋暝方才刚好也在打坐调息,陆栖只好带他出来找人,找了一阵,云灼然就在林子里出来了。
“云师弟,你怎么在这?”
云灼然突然起了玩心,将衣襟下睡得正香的心魔揪了出来,面不改色地说:“它想出来玩。”
心魔被晃醒,听到云灼然的话便懵了,想都不想就点头。
行吧,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