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嘈杂、混乱、失序的空间中，林濯却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进行某种神奇的变化。
不是解构的痛苦，反而像是重组的纠缠。林濯感受到那股新的力量从自己的喉咙滑下去，带着灼热的热度，一路来到胃部。
——是她刚刚吃进去的代码！
电光火石之间，林濯的思绪变得模糊，脑海中突然多出许多不属于自己记忆的画面。
这份陌生的记忆属于一个高挑的女人。
……
“林队，这是今天的会议纲要。”一个半身义体的男人将文件传输到女人智脑中，随后恭敬退到一旁。
女人边笑着边打开智脑，温和地看着男人道：“阿波罗，你这副义体看起来可真酷，是远航公司新品吗？”
阿波罗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回道：“是的，是量产的ELE型，功能挺齐全的。”
闲聊时女人已经打开智脑，看到了文件内容，眉眼间不免笼上愁绪：“《针对基因树最新管理办法》……看来今天的会议……”
记忆如流水般散去，画面一再转换，林濯视角随着女人跳跃，最终定格在一座高大的银色树形宫殿前。顶端的树枝延伸到城市的每一处，钩织精密的罗网，可视的数据在眼前划过，钩织成两个字：
“Z区”。
……
林濯在疼痛中彻底清醒，再睁眼时无数数据风暴环绕着她，项链中传来陈其也焦急的声音：
“林濯！醒醒！”
好在听觉暂时没有被完全解构，林濯苦中作乐，握住项链，表示自己已经清醒。
陈其也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艰难，应该是在这片乱流中他也不好受：“听着，你必须尽快、迅速、立马突破乱流！风暴马上来临，再不走我俩都要成为其中的代码碎片！”
林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路线呢？还是往东去吗？”
陈其也声音逐渐变得模糊，林濯努力辨认，却只得到“顺着代码方向”这样摸不着头脑的回答。
顺着代码的方向？
这里的代码如同无头苍蝇，来去轨迹都难以捉摸，怎么去辨认他们的来路？
风暴迫近，林濯几乎都能感觉到周围压抑暗涌的气息，就连代码逃逸的速度都变快了。林濯听着代码逸散时的嗡鸣声越来越杂乱，心情也不免有些焦虑。
她掌心攥着图书馆的钥匙，深吸一口气，狠下心来，做了个疯狂的举动！
林濯竟然放任自己再次沉溺在那个女人的记忆中！
既然要找代码的“来路”，那么这个来自上城的林队，不就是最完美的样本吗？
林濯发疯，她偏要在风暴中为自己赌一个未来！
……
深夜，天穹下的树枝散发着银白色的光，温和的笼罩住这座钢铁森林。
林队和阿波罗漫步在街头，在两人身后，巨大的电子屏幕闪烁，播放着基因树管理会向民众推送的管理条例。这是一座由钢筋与全息幻梦堆砌的巨兽，但很远处的基因树却为其糅合了一丝温柔。
阿波罗先开口：“管理会最近事务繁多，您多注意身体。”
林队并没有进行身体改造，因此还保留着旧人类脆弱的特性，阿波罗正是出于这点向她提出关心。
林队转头对阿波罗笑了笑，眼神温柔，语气却平静：“有你在，管理会的事务轻而易举。”
阿波罗颔首，微微落后林队一步，两人沉默地朝基因树走去。
远处，各式各样的飞行器穿过基因树的枝丫，却如同撞上空气一般毫无阻碍。玻璃幕墙映照着千百个扭曲的广告投影——远航生物医药公司推出的全新代言人AI-S001在广告中歌唱，为他们公司的机械义体做推广。
林队瞥了一眼容貌迤逦的S001，明明是个男人，却美得格外妖冶。
她对阿波罗笑了笑：“不愧是AI，果真美得不像活人。”
阿波罗轻蔑地看了看广告投影，语气冷凝：“远航最近的胃口实在是太大了，一家生物医药公司也想插手文娱……”
林队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阿波罗，他立马闭口，察觉失言，迅速认错：“对不起林队，是我狂妄了。”
林队叹气：“管理会和远航素来面和心不和，你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不需要向我认错。”
谈话间，两人已经到达基因树下，庞大的树体贯彻天地，犹如巨大的擎柱。
阿波罗迟疑：“林队，您真的要去A区吗？”
林队不语，她打开权限，头也不回地走进基因树中。
街道是赛博格调的血管，悬浮车流在立体轨道间穿梭，尾焰拉出荧光的轨迹。阿波罗目送林队离去，转身看向远航公司的巨大LOGO。
远航像巨塔一般刺破云层，它的阴影投在街道上，背景是S001优美的歌声，看起来格外诡异。
在这里，血肉与机械共生，谎言与代码同频。上城——它呼吸着电流，啜饮着数据，在每一个霓虹熄灭的瞬间，露出钢铁的獠牙。
……
林濯皱眉，挣扎着醒来。
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快要消散，然而刚刚的记忆中却并无中端电梯的信息。
时间不等人，林濯咬牙，再次闷头扎入林队的记忆中。
……
林队打开智脑，向电梯管理员出示了自己的权限。
管理员核验过后微微侧身，放林队过闸口，他嘱咐道：“最近中端电梯里数据乱流比较严重，您多注意安全。”
林队停下脚步：“数据乱流？是电梯出了什么事吗？”
管理员微笑：“一点小问题。要是出了大事我们早上报管理会了，您放心。”
林队不疑有他。她此前也多次乘坐电梯去往A区，对中端电梯内部已经了如指掌，她自信一场乱流不会造成多大的威胁，于是头也不回走去电梯中。
事实上，林队为自己的自信付出了代价。
面对狂暴杂乱的数据乱流，林队深吸一口气，第一次生出了恼火的情绪——这何止是一个小问题！
她不过是三个多月没去A区，中端电梯中竟然出现了数以万计的逃逸的代码！
要知道，中端电梯的运行原理就是将乘客内化成数据代码进行上传，运送到目的地。如今这么多破碎的代码，显然是电梯出了大问题，无数乘客因此殒命！
然而现在并不是愤怒的好时机，林队悲哀地发现，或许自己也将成为这些代码中的一员。
A区入口由远航管理，Z区入口则由管理会管理，为什么两个人同时选择隐瞒不报？那那个人又该怎么办呢……？
……
林濯猛的睁开眼睛！
即便林队在电梯内部的记忆格外简短，但她还是敏锐捕捉到了她的行动路径与方向！
然而比希望来得更快的是风暴——
林濯觉得自己被撕碎了。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冷热。没有疼痛。她像一截被扔进湍流的枯枝，在数据的漩涡里打转。意识是唯一确凿的存在，却也因此成为酷刑——她清楚感知到自己在“破碎”，左手小指产生强大的剥离感，如同被人拽着皮肉撕扯。
疼痛警醒着林濯，逼迫她在风暴中行动。
如果林濯还残存视觉，就可以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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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看见她的身体正在化作数据消散。
可是她失去了视觉、好在她失去了视觉，让她可以无所畏惧地向前奔跑！
数据化作流光被抛在身后，林濯像一颗燃烧的流星，疯狂地撞向希望之地！
她寻着记忆中的方向，不顾引力向后拉扯身体的疼痛，不顾风暴的汹涌，只管奔跑、奔跑，在黑暗中拼命奔跑！
项链中的陈其也目睹一切，他看见林濯迸发出惊人的生命力，耀眼得如同数据海中的bug。
在此刻，他被林濯感染，忽视了下半身破碎的数据，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
宁静。
林队的声音在脑海中再度响起，带着笑意，一如她温和的脸庞：
“我叫林婧玟，基因树管理会稽查队队长。”
林濯的思维猛地绷紧，她惊出一身白毛汗。
林婧玟……？这是对她说的吗？
“醒醒，林濯。”
随后一道虚弱的声音在她破碎的意识里炸开，不是通过听觉，而是直接刺入她的神经。随即，黑暗被撕裂，柔和的光线如暴雨般倾泻而下，林濯本能地眨眨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在图书馆里。
现实世界的光影、声音、触觉如海啸般灌入她的感官——林濯瞳孔放大又收缩，花了片刻重新适应光线，这才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陈其也虚弱地快要消散，他整个人淡到快要看不见，见林濯苏醒才松了口气。
林濯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声带如同吞了刀片一般痛苦：“你这是怎么了？”
陈其也苦笑：“为了复原你的躯体，花了一点代价。”
林濯记忆回笼，想起那片致命的乱流，她沉默片刻，轻轻地问：“我走出来了吗？我成功了吗？”
陈其也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们走出来了，我们成功了。”
林濯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她继续问道：“那你这样要怎么办？你快死了。”
陈其也还算乐观，他简单交代了几句：“待会你从图书馆出去就是通往方舟的闸口，我提前提醒你，方舟完全由远航生物医药公司与基因树管理会管控，两者鼎足而立，你必须小心行事。”
林濯却打断他：“远航将世界分作上城与下城，管理会将世界分作Z区与A区，是不是？”
陈其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没有否认。
林濯直视着他银色的义眼：“那你呢，为什么将世界分作方舟与凡世？”
陈其也并不隐瞒：“这正是我需要拜托你的。我来自济世会，一个民间组织。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意识体，所以想拜托你把我的意识送回到济世会中。”
他停顿片刻：“在这期间我会陷入沉睡，没办法帮助你了。”
远航、管理会、济世会。
林濯在心底默念，并没有立马答应陈其也。
她直觉不对劲，她先是与远航的人起了冲突，又在乱流中“吃下”了管理会的人的数据代码，现在竟然又与济世会有了牵扯。
这三个组织究竟是干什么的，他们对“下城”的态度又是什么样的？
一旁的陈其也还在小心翼翼地求林濯：“我为了救你都快要死了，求你了，就送我回家吧……”
林濯瞥了他一眼，陈其也立马捂脸：“当然，我不是挟恩图报的意思！”
林濯冷淡，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她问：“那我要去哪里找济世会？”
陈其也含糊其辞：“……等时机成熟你就知道了。”
林濯闭眼，发出嗤笑：“最烦谜语人了。”
陈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