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身量足足高她一个头,倾身压下来的重量令薛元秋朝后趔趄一下,才勉强维持住平衡。
她环住谢徵的腰身,脑袋从他肩颈处钻出来,艰难地面向黑漆漆的角落,低声道:“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可以给我解药了吗?”
见周围仍然安安静静,薛元秋心中生出几分慌张,又道:“你若是不信,就自己来检查。”
话落,薛元秋身后的草丛忽地晃动一下,她还没反应过来,身上陡然一轻,馥郁的冷梅香气离她远去。
只见寒光闪过,灌木丛中响起一声惨厉的吼叫,狐妖捂住受伤的腹部化为原型蹒跚逃窜,却被道路尽头突然出现的连玺拦住去路。
还未来得及惊奇府中真的混进妖物,他立刻注意面色阴沉的谢徵,和站在他身旁陌生的少女。
他盯着不断哀嚎后退的狐妖,问道:“明洵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徵接住回旋飞来的断月刀,冷笑一声:“你不如等本世子死之后再问。”
连玺摸摸鼻子,也觉得自己问得有些不合时宜。
“小姐!”青蓉眼尖地发现薛元秋手上的血,登时担忧道:“小姐,你受伤了?”
薛元秋瞄了眼谢世子黑如锅底的脸色,咳了一声:“没有,这是别人的血。”
她信不过狐妖,也不觉得高高在上的男二会帮她索要解药,幸亏原主随身带着一把很钝的匕首,再借着夜色悄悄提醒了男二,才有了方才的一幕,不然她刚脱离狐口,又要被押送进牢狱。
青蓉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地,“那便好,我还以为……”
说话间,狐妖突然往后山的方向逃去,连玺带着侍卫率先追去,而后谢徵冷冷剐了薛元秋一眼,也消失在黑夜中。
薛元秋:“……”
刺伤他和杀了他的后果好像没什么不同。
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这些,她得去拜托连玺帮她要解药。
“青蓉,你去前庭等我。记住,不要让人发现你的身份。”薛元秋嘱咐完之后,就顺着谢徵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跑到半路时,薛元秋与闻声赶来的女主打了个照面,秦桑疑惑她为何要往危险的后山跑,薛元秋叹了口气,气喘吁吁地将前因后果告诉了她。
秦桑听后深表同情,并表示自己会尽全力帮她拿到解药。
薛元秋一时说不出话,她很少会遇见秦桑这般做好事不求回报的人,等看到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她回过神,咬牙追了上去,“秦姑娘,谢谢你。回头我请你吃饭。”
秦桑慷慨一笑:“不用谢,这是我们捉妖人应该做的。”
两人赶到后山时,场面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狐妖重重摔在地上,想爬起,却被少年手中的断月刀逼回去。
它望向连玺,仍存着最后一丝念想,哀声道:“连郎,你真的要杀我吗?”
谢徵闻言眯起眼,似笑非笑道:“怎么,连二公子还有个邪祟旧相识?”
连玺毫不怀疑如果他回答‘是’,谢徵手中的刀会先砍掉他的脑袋,自从进了镇妖司,见识到靖远侯世子对妖物的厌恶程度后,他发现他对妖物的态度竟然还算得上友善。
“这件事说来话长。”连玺顿觉头疼非常,“明洵兄,先将这妖物降伏,我再与你细说吧。”
“连郎,你竟无情至此……”
谁知狐妖闻言万念俱灰,它的身形瞬间胀大,姣好的美人面撕裂,狰狞又可怖,宛如一个膨胀几十倍的水球,随时要爆炸开来。
“快点躲开,它这是要自爆!”一道清亮的女音高声提醒,两人对视一眼,齐齐退离狐妖周围。
秦桑双手结印,口念法诀:“乾坤无界,听我号令,缚!”她睁开一双坚韧的眼,黑夜金光乍现,金钟缓缓压下,狐妖凄惨的嘶吼声响彻整个后山,身形逐渐萎靡下去。
见狐妖受缚,秦桑放下心,拭去额间细汗,欣慰道:“不枉我追你至连府,总算抓住你了。”
连玺朗声道:“多谢姑娘相助。”他顿了一下,蹙眉道:“不过姑娘穿的貌似是我府上侍女的衣裳?”
秦桑拭汗的动作一顿,眸光闪躲道:“这个……衣饰多有相似,大概是公子看错了。”
恰巧这时薛元秋的身影跑来,她便趁机跳过了这个话题,将薛元秋的悲惨遭遇大致讲了一遍。
这件事到底是因自己而起的,连玺深感愧疚的同时,又不免好奇薛姑娘到底对明洵兄做了什么,才导致世子殿下看见薛姑娘的身影时,目光就如同淬了冰似的,恨不得将人大卸八块。
连玺诚恳道:“薛姑娘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刚跑来气都没喘匀的薛元秋:“……”
秦桑鼓励地看着她,薛元秋:“谢、谢谢?”
回头干脆请他们一起吃饭好了。
因为这次突发事件,夜宴被迫中断,宾客也已经全部离去,前厅一片寂静,仅剩一些下人在收拾残局。
薛元秋到处寻找小丫鬟的身影,没想到最后竟在庭院中的树上听见了她的呼唤。
她诧异道:“青蓉,你怎么跑到树上去了?”
青蓉边麻利地下树,边道:“您不是让我藏好身份别被发现嘛,奴婢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树上最安全。”
“你做得很好。”薛元秋帮她摘掉发间的落叶,喜形于色道:“接下来,只要拿到解药,我们就能离开了。”
她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朝前厅走,突然看到几位医师从堂内匆匆走出,再走近些,便听见少年极其冰冷的声音:“祝白,将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找出来,做不到的话,你也不用回来了。”
祝白连声应是,刚踏出门槛一只脚,就和薛元秋大眼瞪小眼。
“……”
他别开眼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挥了挥面前的空气,朝薛元秋挤眉弄眼道:“今天怎么老是有鸟来觅食,快离开这,万一惹怒殿下,非把你们炖成汤给殿下补补身子!”
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薛元秋自然明白里面那位心情不好,即使她想赔礼道歉,也最好改日再来。
于是薛元秋做了个道谢的口型,就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想偷摸离开。
噔——
弦月般的刀没入石板半寸,令她抬起的脚往后退了一步,祝白捂住脸生怕看到鲜血淋漓的画面,忽然身后响起一声冷笑,来人给了他个爆栗,“既然你那么担心鸟的安危,不如本世子给你指派个养鸟的活计。”
“殿下,小的知错了,您别赶我走啊。”祝白缩着脑袋溜到一旁,痛哭流涕地悔过。
谢徵却没再理会祝白,他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到薛元秋身上,以命令的口吻对她说:“把本世子的刀,送上来。”
少女似是被吓到,削瘦的身子微微颤栗了下。
祝白笃定般地叹了口气,以往世子殿下被人纠缠得厌烦时,就会随意丢下一件物品,再命令那些身娇体贵的女子去捡,这胤都的姑娘大多娇贵,平常都被人高高捧起,怎受得了这种委屈,不出几秒就会抹泪离开。
所以,这薛家小姐到底对殿下做了什么,竟令他如此厌烦?
青蓉听出世子言语中的刁难,咬咬牙正要弯腰代替小姐去取,谁知薛元秋一把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握住断月刀的刀柄,颇为艰难地将它拔了出来。
这刀形状宛如一轮弦月,看似又薄又窄,实则相当沉重,以薛元秋现在的身体压根提不动,就只能拖着它走上台阶。
直到视野中出现一片绯红色的衣摆,她抬起头,脸上是灿烂灵动的笑容,“我已经将刀送上来了,世子殿下可以原谅我了吗?”
本以为可以看到薛元秋满脸屈辱的谢徵:“……”
薛元秋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世子殿下还有什么要求,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一定尽全力办到。”
她在现代兼职时,遇到的奇葩老板和顾客可比谢世子过分多了,递把刀而已,又不是克扣她的工资。
谢徵蹙起眉,“现在,退后一步。”
薛元秋秉承着客户是上帝的原则,立马照做,面上笑容非常标准。
谢徵想到什么,挑了挑眉道:“从连府往右走一百步,经过一条街后,进入左方第一座府邸,拉开铡刀,最后将脑袋放进去。”
祝白声音颤抖:“殿下,那地方……不是大理寺吗?”
掏出纸笔,认真在记路线的薛元秋手一抖,在‘铡’字上突兀地划了一道。
上帝的这个要求,她着实做不到。
谢徵往檐下走,高束的马尾跟着荡了荡,他轻描淡写道:“如果自己做不到,就让祝白帮你拉铡刀。”
“啊?我?”祝白彻底傻眼。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看见薛家小姐的身子晃了晃,头一歪晕了过去。
青蓉尖叫一声:“小姐!”
恰巧此时连玺与秦桑携解药而来,入眼便是倒地昏厥的薛元秋和一脸嫌弃神色的谢徵。
二人看见那靖远侯世子非但毫无愧疚,竟还冷哼一声道:“胆小鬼。”
“……”
他们现在抓耳挠腮地想知道,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