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刚微愣,见儿子一脸认真,随即便联想到能这般做的人,唯有老将军。
他脑中再次回忆起那张虽然略显苍老,但果敢坚毅的面庞,心中的感激便再次翻涌起来。
沈青梧见他神色几番变化,想来当初他和那帮兄弟们的确受了不少的苦。
现如今,语言安慰和那些人命相比是那样苍白无力,她只低低叹了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娘子,你去做什么?”
薛大刚见她动,立马也站起了身,这一声娘子叫得格外顺口。
“我去帮帮阿楠,你们聊着。”她说着,看向两个孩子,“你俩和他聊聊村里的事。”
薛大刚看着她那副略显疏离的淡笑,心底渐渐升起一抹异样的感觉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打他回来到现在,娘子很多次都避免和自己有眼神上的对视。
以前娘子身体柔弱,说话也轻声细语的,但如今讲话沉稳有力,活像是变了一个人。
那以往每次看向自己的那双温柔羞怯的眼神也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
且小岩和芽芽见到他都激动到不能自已,可娘子好像反应过于平淡了些。
似乎,压根就不在意他是否还活着一样?
他轻微地甩了甩头,到底是分开的时间久,害得娘子和他都生疏许多,今后的日子要多补偿才好。
可很快,他就发现问题远不止他想的那么简单。
“爹,你不知道,当初村里人几乎都要容不下我们……”
薛芽芽一回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心里头就直发怵,薛小岩的情绪也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兄妹俩将之前发生的桩桩件件,悉数讲给薛大刚听,听得他目眦欲裂,心中惊骇万分。
而此时的灶房内,林楠正用自制的“打蛋器”手动打发蛋清,灶台旁边的桌上摆满了待会要用的东西。
沈青梧进门就洗了个手,“阿楠,给我搅一会儿。”
随后就将她怀里的盆拿过来,手中使了大力,约摸过了半炷香的功夫,蛋清终于硬性发泡,膨胀如雪。
林楠拿了一根筷子扎进去,见其一点都没有要倒的迹象,满意地点点头。
她顺着窗子看了眼院中薛大刚的背影,小声道:“你觉着这人怎么样?”
沈青梧将盆放下,随后起身开始帮她把筛好的面粉倒进去,迟疑了一秒,道:
“人确实没得说,只是这样突然出现,总觉得哪里都不自在。”
原主与薛大刚的感情虽然不错,可那全是以前的沈青梧与之的经历,她压根没沾过丝毫。
该怎么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夫妻关系?
她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见她面上发愁,林楠安慰地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他方才在院子里说的那些,她在灶间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你也别太慌,我看那人不像是会硬来的性子,且他肯定也能看出来你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而且就算那薛大刚想要强硬着青青亲近,以青青的脾性,只会躲得远远的,手中藤条更是能自保。
沈青梧点点头,这倒是真的,尤其芽芽和小岩已然把之前的事情都告诉他了,想来那鬼神直说能糊弄过去。
院中,听完事情全部经过的薛大刚呆坐当场,久久无言。
他没想到,村里会因为逃兵一事几乎将他的娘子和孩子们都赶尽杀绝。
更没想到,娘子会因此得到了山神之力。
他抬头望着屋檐上飘动着的藤条,伸出手去触摸藤枝的叶片,有种很不真切的感觉。
可即便再不真切也是真的,小岩和芽芽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
他忽然站起身,朝不远处骨薪岭的方向直直地跪了下去,双手合十地叩拜起来。
“小民谢山神救我全家,大恩永不会忘——”
一旁的芽芽和小岩也连忙跪下去,像爹那样行跪谢大礼。
沈青梧眼眸微动,心底泛起那么一丝丝动容。
不论怎样,这人有颗虔诚正直的内心,或许她应该试着放下戒备,其他的,便交给时间。
未时中,林楠计算着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弯身将锅盖拿起来。
小岩和芽芽都翘首以盼地在一旁盯着,嘴巴里不停地分泌着口水,空气中满是香甜的味道。
俩孩子长这么大从未闻过这样好闻的滋味,好像林姨将黑糖给打翻到蒸笼里,沁得人每吸一口气都觉得甜滋滋的。
林楠伸手扇了扇,锅中蒸气逐渐散去,俩娃这会儿终于瞧清楚里头吃食的模样。
被方形竹筒盛着的软糕向上膨胀,鼓囊着身子,已然不局限于竹筒本身的面积。
“好大一块……哦不,是两大块糕点!比娘之前给咱们买的大好多好多!”芽芽惊叹。
在院中摆好碗筷的沈青梧忍俊不禁,镇上糕点铺子里卖的都是小糕点,跟阿楠做的生日蛋糕胚以大小来论自然不是一个级别的。
林楠用木夹将两块蛋糕拿出来,放到桌上,笑道:“这叫蛋糕,是过生辰必不可少的吃食。”
薛大刚从未见过这样式的吃食,方才听孩子们说过这位远房亲戚是从京都的方向过来的,不由得赞叹道:
“还是表妹的见识多,手还这样巧,真是辛苦你了,快坐吧,剩下的我去弄。”
“你坐你坐,锅里还有菜要盛呢。”
林楠习惯性把他当作客人看待,直见他跟着一起进了灶间,才反应过来这是人家的家。
但这会儿咋可能撒手不管?调料他压根不清楚放在哪,锅碗瓢盆就更不必提了。
薛大刚似乎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一点,眼见着她加临出锅前的调料,在柜子的第二层取汤盆,伸出去的手只能收回去,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沈青梧进门,语气淡淡,“你去跟俩孩子一起坐着吧,不用你。”
她平时说话就是面无表情的那种,而如今这副神情看在薛大刚眼里,只觉心口微微刺痛。
娘子说不用他……怎么可以不用他呢……
即便走了一年多,可这里仍旧是他的家啊。
可他怎地像个外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