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驰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宋月华。
虽然宋月华当时极力地控制着豹子,让它只是摁住顾驰,可顾驰还是受了很重的伤。
他的铠甲都有了几层破损,左肩汩汩地渗出着鲜血。他似乎每呼吸一下都伴随着压抑的闷哼。
可是,那双淬了冰的凤目里,杀意却分毫未减,像是要将眼前自己千刀万剐。
“陛下倒是好运气。”顾驰的声音沙哑的如砂纸摩擦,染血的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那畜牲,也愿意帮着你。”
宋月华不欲与他吵架,她尽量把声线压得很温柔。
“将军的伤再拖延,怕是撑不到天亮。先治伤,粮草的事,我们可以慢慢谈。”
顾驰猛地抬起头,眼睛充血,红的瘆人。
“和昏君谈?谈如何让将士们继续吃树皮?谈如何看着西北百姓易子而食?”
顾驰的瞳孔因剧痛而微微涣散,却仍死死盯住宋月华。
“成王败寇,你杀了我吧,一了百了。
宋月华盯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既有帝王的霸气,又带着一股子和蔼。
“顾驰将军,你真的想死吗?”
顾驰浑身一僵。他不怕死,但他并不想死。
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
他可以死,但他想死在边疆,为社稷而死,为江山而死,为万民而死……
而不是因为权利的斗争而死。
他武功不低,能感受到皇帝派去跟踪他的暗卫;他脑子不傻,能感受到皇帝在军队调遣中给他使的绊子;他心不盲,能感受到皇帝对他不算友善的态度。
他尽心尽力这么多年,他觉得着急。
他恨不能逼着皇上,把前线的军粮发下来。
更何况,父母当年不明不白的死如同鬼魅一般折磨着他……
他疯了,他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选择以卵击石。
让两百兵士装作战俘入京,一百百兵士藏在运送“贡品”的木箱里。再加上自己的亲兵,不过四百人,想要撼动这守卫森严的皇城。
此招极险,胜算也小。
顾驰看着身后的兄弟们,突然撒了气。
他孑然一身,没了就没了,可是身后的弟兄们呢。什么成绩都没做出来,现在还要连累他们送死吗!
顾驰心有不甘,但他还是服了软。
他跪在地上,道:“臣知罪,但求一死,但将士无辜,还请陛下,饶了他们一命。”
宋月华看着顾驰诚恳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在原身的记忆里,顾驰一直似是一个需要防备的反派,可这样看来,他并不像坏人。
权利巅峰上的算计,本就没有好坏对错。只是将士无辜……
“你先起来吧,与朕回宫养伤,随行兵士,暂且在五城兵马司休整吧。”
宋月华将手搭上了与刚打扫完战场的御林军一起赶来的宫女手上,那个宫女叫绿萝,在那等兵荒马乱中也愿意护着她,是个极忠心的。
“回宫吧,”宋月华看了看御林军的中郎将,
“今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战死战伤的战士,给三倍抚恤。”
宋月华用指尖指了指顾驰:
“把他带回宫中。”
再回宫时,宫殿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今天下午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宋月华唤来太医,给罪魁祸首顾驰清理伤口。
太医们战战兢兢地为顾驰清理伤口,金疮药洒在血肉翻卷处时,他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却始终紧咬牙关不肯示弱。
宋月华立在屏风后,看着烛火将他紧绷的脊背映出嶙峋轮廓,想着系统里他的抑郁值和黑化值,突然有些心疼。
回宫的路上,她一直在梳理着原身与顾驰的爱恨情仇。
或者说,只有恨和仇。
西北的仗打了两朝了,纠缠着没有输赢。顾家也在西北守了两代。顾驰的父母当年也是因着西北的战事而死。
顾驰是个出彩的,长大后又接过了镇守西北的担子。
原身一登基便想平定西北,做出些政绩来。
可西北战事胶着,顾驰虽屡屡获胜,却迟迟无法彻底平定。原身便开始怀疑他拥兵自重,故意拖延战事。
一年前,原身下令削减西北军的粮草,说是要“整顿军务”,实则是想逼顾将军速战速决。
可是这就更见不到成效了,顾驰手下甚至有个将军因为截粮草阵亡了。
原身更加怀疑顾驰通敌,面对顾驰缺少粮食的奏章勃然大怒,以“顶撞君上”之罪,命人传旨去西北杖责顾驰三十大板。
回忆着原身这一两年给顾驰使的绊子,以及各种各样试探顾驰的方式。
宋月华心中有些无语:这就是帝王心性吗?
这顾驰就算是个忠心耿耿的,被她这一套组合拳打下去,都能给逼成反贼吧。
哦不,就是逼成反贼了,今日顾驰带着他那几百兵士逼宫来了,还差点成功了。
宋月华看着正被疗着伤的顾驰,陷入了沉思。
现在顾驰黑化值和抑郁值都这么高,在现实生活中对于一个心理疗愈师来说,这也是很棘手的。
况且,自己穿成的女帝和顾驰都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万事开头难,可不管多难,宋月华都想要尽力一试。
就算没有系统,宋月华也不愿意让一个镇守一方,护万民如子的人郁郁而终。
宋月华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先试试老本行,带着几个毛茸茸的小动物去“慰问”一下顾驰,看看能不能让他的抑郁值从危险值上降一点。
宋月华想着,沉沉睡去。
还没睡多久,又被宫女绿萝那大嗓门叫醒了。
“陛下陛下!不好了!”
这一天来既耗体力,又耗脑子,现在,连觉都不让人睡了。
宋月华在心里默默骂着不知谁的娘,面上却强装镇定,看着匆匆跑来的绿萝道:
“又出什么坏事了?”
绿萝道:“顾将军自尽了!”
宋月华稳重的脸上被撕开一道裂缝,哪怕极力压制,她觉得自己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自尽?自尽成功了吗?顾驰死了吗?”
宋月华第一次有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感觉,心头涌上了一股悲伤。
“还没死,不过流了好多血。太医院的人正救着。”
宋月华觉得自己实在太好满足了。
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做成功,只是顾驰还没死透,自己便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走,朕去看看顾驰!”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太医们神色凝重地围在床边,手中的银针在烛火下泛着瘆人的冷光。
顾驰面色惨白如纸,额头处缠着浸血的白布,血水仍在不断渗出,将白布染的一片暗红。
为首的太医收起药箱,道
“将军的伤口在右额角。本要撞柱自尽,幸而镣铐绊住腿脚,力道被卸去三成。”
今日宋月华虽然压住了顾驰逼宫的事,但考虑到顾驰黑化值太高,怕他再生事,宋月华便让人给顾驰上了一副镣铐。
没想到这镣铐,让顾驰行动不便,还救了顾驰一命。
宋月华像老师看问题学生一样地看着顾驰,烛火在顾驰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顾驰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在那苍白如纸的面容映下一片阴影。
“顾将军,醒了就睁开眼吧!”
顾驰听了这话,皱着眉头,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他的神情很淡漠,仿佛一块化不开的冰。
宋月华没有再和他僵持,而是半开玩笑道:
“这副镣铐,倒成了将军的救命符。朕实在是太英明了!”
“”顾将军如此求死,是觉得朕的皇宫不好住吗?”
顾驰勉强从床上爬起来,将脸凑近了宋月华,嘴角扯出了抹讽刺的笑。
“你不是一直巴望着我死吗?如今又在假惺惺地做什么呢!”
“是怕我死了,西北会大乱吗?让我留在宫中做你的傀儡?”
顾驰的瞳孔缩了缩,道:
“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顾驰力气还没怎么恢复,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大段话,明显有些累。他靠着床头,喘了两口气。
宋月华看着顾驰疯狂的样子,只觉得心累。
抑郁症加狂躁症,顾驰,你可真是个老大难。
说时迟那时快,宋月华利落地摘下捆床帘的锦带,将顾驰的手腕与床柱绑在一起。
顾驰被她这动作一惊,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全身是伤,实在没有什么力气,被宋月华按住肩膀无力反击,脚上的金属镣铐在床板上撞出了刺耳的声响。
“陛下这是要折辱败军之将?”
顾驰这口气更喘不匀了,冷笑看着宋月华。
宋月华露出来一个看起来非常有礼貌的微笑,嘴里却一点不含糊。
“顾将军刚才说想都别想,真是说对了,顾将军,你想都别想死!”
宋月华说完,觉得自己刚才实在是太有帝王之气了,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几个赞。
顾驰在床上狠狠地挣扎着,想要把手挣脱出来。
可宋月华刚才一急,绑的是一个极紧的死结。
顾驰挣扎了半天,手上都有了两道勒痕,也没有挣开。
宋月华看着他像是一条搁浅在岸上的鱼一般,觉得有些滑稽。不顾冷滞的气氛,扬起了嘴角。
顾驰咬牙切齿:
“昏君,你有本事把我捆在这里捆一辈子!”
宋月华没本事,不打算把顾驰在这里捆一辈子,她看向绿萝:
“去抱几只宠物来!”
绿萝有些迷茫地看着宋月华,不知道她在这个情况下要宠物做什么。
可天字第一号忠仆绿萝极听自家主子的号令,忙屁颠屁颠地去御兽房找可爱的宠物去了。
留下了仍处在崩溃边缘的顾驰,怒喊着:
“宠物?你又要带那豹子来吗?”
“昏君,你别以为我会这样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