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新语沉吟了片刻,目光在徐牧野年轻而自信的脸上停留了几秒。
“集资这个想法,很大胆,也很有新意。”
他缓缓开口,语气依旧谨慎。
“但是,一百万不是小数目,风险很大。”
“减震器的市场前景,也需要仔细评估。”
“这件事,我还需要时间,组织相关人员,好好研究一下。”
“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
这番话,不置可否,也在徐牧野的意料之中。
想让周新语立刻拍板,几乎不可能。
“好的,周局长,那我们就等您的消息。”
徐牧野站起身,和父亲一起,礼貌地退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光线稍暗,带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徐牧野轻轻吁了口气,对父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下楼。
他则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走到不远处的窗边,掏出一根烟点上,目光却留意着周新语办公室的门。
没过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梯口那边走了过来,正是陆砚舟。
徐牧野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陆砚舟会意,也放慢脚步,走到徐牧野身边,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办公室里的人隐约听到。
“牧野,刚才看你跟你爸进去了,事情谈得怎么样?”
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就在这时,周新语办公室的门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似乎有人正要开门出来。
陆砚舟仿佛没注意到,继续说道。
“对了,上次听纪市长那边的人提起,说纪市长把你提拔副厂长的事常挂在嘴边,说是他的神来之笔,得意之作。”
“好像……对你这次打算承包红旗厂,自己搞生产线的事,也很关心啊?”
徐牧野弹了弹烟灰,配合着演戏,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谦虚和干劲。
“嗨,都是长辈关心晚辈嘛。”
“纪市长也是怕我年轻,经验不足,把事情搞砸了。”
“不过我有信心,厂子承包下来,肯定能干出个样子。”
“承包金方面,我也跟周局长汇报了初步想法,肯定不能让局里吃亏,计划是逐年上涨的。”
办公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
周新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并没有立刻出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门外两人的对话,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纪市长?
纪国纲?
他居然关心徐牧野承包红旗厂的事?
周新语心中念头急转。
他刚来海阳,很多关系还没理顺,但纪国纲这位常务副市长的分量,他还是清楚的。
如果徐牧野真的有这层关系……
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最终化为平静。
“徐牧野同志,你进来一下。”
周新语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徐牧野和陆砚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转身走回办公室。
周新语已经回到了办公桌后,示意徐牧野坐下。
“你刚才说,承包金逐年上涨?”
他直接切入主题。
“具体是怎么计划的?”
徐牧野心中有数,沉稳回答。
“周局长,我的初步想法是,第一年,向局里上缴两万块承包金。”
“从第二年开始,每年在一年的基础上,增加一万块。”
“也就是说,第二年三万,第三年四万,以此类推。”
两万起步,每年递增一万。
这个数字,对于目前账面上亏损、连工资都快发不出的红旗厂来说,绝对不算少了。
周新语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
如果真能按这个标准收上来,对交通局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稳定收入。
更重要的是,甩掉了一个亏损的包袱。
再联想到刚才听到的“纪市长关心”,他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
他看着徐牧野,沉吟片刻,终于松了口。
“承包的事,原则上,我个人不反对。”
“至于你要搞的那条减震器生产线……”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最终的决断。
“这样吧,徐牧野同志,你如果能争取到市里面相关领导的支持,拿到市里的明确批示或者支持意见。”
“那么,你们红旗厂承包经营,以及上马减震器生产线这两件事,我们交通局这边,就没问题。”
“好的好的,谢谢周局长。”
……
寒风卷着尘土,在红旗汽修厂空旷的院子里打着旋。
几辆解放卡车轰隆隆地驶入,停在刚清理出来的一片空地上,车厢里覆盖着油布的,正是那套从二汽修运来的减震器生产线设备。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车间门口,伸长脖子望着,眼神复杂。
徐牧野穿着一身沾了油污的蓝色工装,从办公室走出来。
他先是走到卡车旁,给几个冻得脸颊通红的司机师傅,一人递上了一包“大前门”。
“师傅们辛苦了,路上不好走吧?”
司机们接过烟,脸上露出笑意,连声说着“还行还行”。
卸车的指挥,徐牧野没让别人插手,亲自盯着,确保那些沉重的部件被小心翼翼地吊装下来,安放在指定位置。
油布掀开,露出设备冰冷的金属光泽,虽然积着灰尘,甚至有些地方锈迹斑斑,但那庞大的体量和复杂的结构,依然透着一股工业的力量感。
直到所有设备卸完,卡车空载离去,徐牧野拍了拍手上的灰,冲着还在观望的工人们朗声说道。
“行了,都看见了吧?”
“设备,我给弄回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院子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工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说话。
这下是真真切切摆在眼前了。
设备都拉回来了,还能说什么?
这就叫木已成舟。
人群慢慢散去,但议论声却在背地里悄然响起。
“这……真就搞汽配了?”
“那咱们修车的活儿咋办?”
“听说要招新人,到时候厂里人挤人,食堂、澡堂都得排大队吧?”
一个年纪稍长的老师傅忧心忡忡。
“是啊,我听说还要倒班,晚上机器响起来,家属区能睡得着觉?”
另一个年轻些的工人压低声音。
“那……要不,咱去跟厂领导反映反映?”
旁边立刻有人拉了他一把。
“反映啥?你不要命了!”
“没听说这事是小徐厂长跟市里纪副市长都通过气的?”
“上次那个吴光辉,交通局的局长,什么下场?你忘了?”
这话一出,刚才提议的人顿时缩了脖子,不敢再吭声。
是啊,纪副市长都点头的事,谁敢去捋虎须?
沉默了一会儿,有人提议。
“要不……咱找肖伟业说说?”
“他是徐厂长跟前的红人,又是车间老人,说话应该有点分量。”
“对对,让他去跟小徐厂长提提,看能不能把修车和搞生产那块儿,分开点,别搅和在一起。”
大家觉得这主意靠谱,于是很快就推举了一个代表,找到了正在车间检查工具的肖伟业。
肖伟业听完工友们的担忧,挠了挠头,他那张平时总挂着憨笑的脸,此刻也多了几分凝重。
他老婆快生了,他也盼着厂里安安稳稳的。
“行,这事儿……我去跟小徐厂长说说。”
肖伟业答应下来,放下扳手,擦了擦手,便朝着徐牧野的办公室走去。
听完肖伟业转述的工人们的顾虑,徐牧野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