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乔蓝衣打断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扯得颈间绷带一阵发紧也浑然不觉。
“从前?”她眼眶通红,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也配提从前?我们之间最没的提的就是从前!”
她想起小黑屋里那些绝望的哭喊,想起怀孕时期失去自我的每一分每一秒,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
宋潇斐身形一震,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我……我不提了,你别生气。”
乔蓝衣的眼神中满是疲惫:“宋阁老,你这次愿意帮忙,我们织造局上下都很感激你,今后若有差遣,织造局听凭吩咐。”
“但这并不代表你我之间从前的事就能一笔勾销了,从前那些事我没本事追究你,可你若还有一丝人性的话,待此间事了,请你永远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宋潇斐嶙峋的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待此间事了,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但愿宋阁老言出必行。”乔蓝衣冷声道。
“你就相信我这一次吧。”宋潇斐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苦笑,“我在金陵那会儿,可曾打扰过你一次?你安心过日子,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当初在金陵重遇宋潇斐的时候,乔蓝衣感觉天都要塌了,以为她马上就要被抓回去重新过那种生不如死的生活了。
她就像一只快要被送往屠宰场的猪,每日都在战战兢兢地等待着。
生活越平静,她越觉得平静水面下暗藏的风浪越汹涌。
谁知等到最后,等到人都走了,她想象之中的那场巨大风暴都一直没来。
但谁又能知道这场巨大风暴到底是一时不来,还是一世不来?
“话说得好听,谁知道你有什么阴谋诡计在后面等着我?”她还是不信宋潇斐,要知道男人的誓言和狗叫没什么两样。
宋潇斐张了张嘴,半晌才垂下头轻声说:“这些年来,我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是你自戕那夜躺在血泊里的样子……”
“别说了!”怀孕的那段时间是乔蓝衣此生最最不想提起的日子,只要稍微想一想,她就会恐惧得发疯。
她捂着两只耳朵,大枷留下的淤青在腕间狰狞如蛇。
她歇斯底里地大喊:“别再说了!”
看着她悲怆到扭曲的面容,宋潇斐眼中痛苦翻涌,他单薄的脊背佝偻成了一张枯败的弓。
屋内死寂如坟,唯有两道急促而沉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那段乔蓝衣最最恐惧害怕的过去,如同一把无形的枷锁,困住的从来都不是她一人,
他们都是那段记忆的囚徒,在这痛苦的牢笼中,找不到出路。
翌日,辰时二刻,皇宫。
乔蓝衣坐在马车里,攥着衣袖的手心都出了汗,目光不自觉地扫向端坐在车厢对面的另一人。
潜入尚衣局偷看公主婚服这种事,她原先以为是要趁着夜半无人之时偷偷去干,谁知宋潇斐竟然在大早上,大摇大摆地就带着她去了。
她不了解这个朝代的权势架构,她心想,也许阁老这个等级的高官,就是可以想什么时候去尚衣局就什么去吧。
青缎马车缓缓碾过汉白玉阶前的蟠龙浮雕,车帘被微风掀起的瞬间,金顶红墙如巨兽般扑面而来,琉璃瓦在烈日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比她记忆中的故宫更显威严百倍。
穿越前,她也曾站在紫禁城斑驳的宫墙下,隔着栏杆抚摸过褪色的朱漆,惊叹于古代匠人的鬼斧神工。
那时的故宫是沉默的史书,是能被镜头记录的风景,而此刻脚下的土地,每一级台阶都铺着权谋,每一道飞檐都悬着生死。
当皇权从文字中走出来,化作眼前巍峨的宫阙时,带来的不是震撼,而是令人窒息的恐惧。
宋潇斐见她脸色煞白,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半晌化作了一句轻柔地怜惜:“有我在,没事的。”
乔蓝衣没有回应他的安慰,只是沉默地抿紧了唇。
马车在午门前停下,宋潇斐率先下车,乔蓝衣紧随其后。
宫门处甲胄森严的侍卫列成两排,她下意识地望向他们腰间闪烁着烈烈寒光的长刀,双腿开始不受控地发软,绣鞋在青砖上打滑。
宋潇斐不动声色地扶了她一把,待她站稳了,他很快便将右手撤下去了。
他走在前面,左手微微向后虚挡,这是一个随时准备要护住身后人的姿势。
心跳在胸腔里急速跳动,一路上,乔蓝衣都小心翼翼地跟在宋潇斐身后,目光飘落在他单薄却依旧坚挺的脊背上。
命运的齿轮总是充满了意外,曾经宋潇斐的背影对她而言,是恐惧和愤懑的象征。
而如今,他高大挺拔的脊背,在阳光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却是她莫大的安全感来源。
她不禁心想,这世上的事也真的太可笑了。
人怎么可以矛盾成这个样子?
曾经的恶意伤害是真,她差点就疯了死了,可现在的好心帮忙也是真,若没有宋潇斐肯掺和进来,织造局上下几十条人命都活不成。
乔蓝衣是一个最怕在感情方面有纠葛的人,她搞不清这里面孰轻孰重,于是她只能使用最简单的一刀切的方法。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想,算了,你帮了我这一次,我承你的情,我不再恨你了,以后就让我们俩当个普普通通的路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