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有的靠着机器打盹,有的聚在一起抽烟聊天,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江彻的耳朵。
至于干活?
江彻看了一圈,真正手上在忙碌的,寥寥无几。
就算是在操作机器的,也是一副心不在焉、出工不出力的模样。
机器运转缓慢,发出刺耳的噪音,时不时还会卡顿一下。
操作工骂骂咧咧地踢一脚,机器又勉强转动起来。
这就是平江县曾经引以为傲的县办罐头厂。
江彻的眼神冷了几分。
他带来的张猛和王建国,跟在他身后,脸色也都不太好看。
“江哥,这……这厂子比我想象的还破啊。”张猛小声地说道。
王建国也是摇了摇头,担忧地说道:“小江啊,这摊子,不好收拾。”
江彻没有说话,只是继续观察着。
他看到一个穿着油腻工作服,年纪约莫五十上下的男人,大摇大摆地从一个车间晃悠到另一个车间,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时不时跟相熟的工人打个哈哈,却丝毫没有检查工作的意思。
那人似乎是某个车间的主任。
还有几个年轻人,聚在角落里,不知道在摆弄什么,不时发出一阵哄笑。
整个工厂,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懒散、颓废、毫无生气的氛围。
纪律松散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所谓的“老油条”,在这里简直是遍地开花。
他们仗着自己是厂里的老资格,工龄长,关系熟,对于任何规章制度都视若无睹。
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
上班时间聚众聊天、打牌、睡觉,更是屡见不鲜。
反正厂子是国家的,亏了有财政兜底,工资少不了他们一分。
这种心态,在罐头厂的老职工中,相当普遍。
江彻在来之前,就已经对这些情况有所预料。
国营老厂的通病,他前世见得多了。
但他没想到,平江县罐头厂的病,已经入膏肓到这种程度。
“走,去车间看看。”江彻平静地说道,率先迈步朝楼下走去。
张猛和王建国对视一眼,也赶紧跟上。
江彻的到来,并没有在死气沉沉的车间里引起太大的波澜。
一些工人瞥了他一眼,见是个陌生面孔,穿着也不像领导,便又自顾自地继续“忙碌”去了。
只有少数几个消息灵通的,知道这就是新来的承包老板,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和审视。
江彻走到一条生产线旁。
这条生产线据说是厂里最新、最好的,但看起来也至少有十年以上的历史了。
机器上布满了油污和铁锈,传送带慢悠悠地转着,上面零星地放着几个不成形的罐头。
几个女工懒洋洋地站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手上的活计,动作迟缓,眼神涣散。
江彻停下脚步,看着一个女工将一个标签贴歪了的罐头,随手就扔进了旁边的次品筐里,连试图纠正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他没有当场发作,只是默默地记下了这一切。
转了一圈下来,江彻的心情,愈发沉重。
这不仅仅是设备老化的问题,更是人的问题。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下午,江彻让王建国去把厂里所有中层以上的管理干部,都叫到了会议室。
会议室同样简陋,长条桌上铺着发黄的旧报纸,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稀稀拉拉来了十几个人,大多是四五十岁的年纪,一个个神情倦怠,有的甚至还在打哈欠。
江彻坐在主位上,目光逐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从今天起,我,江彻,正式承包平江县罐头厂。”江彻开门见山地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知道,厂里现在困难很多,问题也不少。”
“但我既然接手了,就有决心,也有信心,把罐头厂重新带上正轨。”
台下的人,表情各异。
有的人面无表情,似乎对谁来当厂长都无所谓。
有的人则带着一丝怀疑和不屑,显然不看好这个年轻的“个体户”老板。
尤其是几个自认为是厂里元老,平时在厂里说一不二的老资格干部,更是嘴角微撇,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轻视。
在他们看来,江彻不过是个运气好,靠倒卖录音机赚了点钱的暴发户。
管一个几百号人的国营大厂?
他懂什么叫生产管理吗?他懂什么叫技术工艺吗?
简直是笑话。
所以,对于江彻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大多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
阳奉阴违,是他们最擅长的把戏。
你开会强调纪律,他们当面点头称是,转过身就当耳旁风。
你布置下去的任务,他们能拖就拖,能糊弄就糊弄。
反正厂子是你的了,亏的也是你的钱。
江彻自然看出了这些人的心思。
他没有急着宣布什么改革措施,只是淡淡地说道:“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主要是想认识一下各位。”
“明天上午九点,在厂区广场,召开全厂职工大会。”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请各位务必通知到每一个职工,准时参加,不得缺席。”
说完,江彻便宣布散会。
几个老资格干部互相使了个眼色,慢悠悠地站起身,其中一个头发花白,挺着个啤酒肚,据说是管生产的副厂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江老板放心,我们一定把话带到。”
语气中,却听不出多少恭敬。
江彻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
第二天上午,罐头厂的广场上,黑压压地聚集了三百多号职工。
这是罐头厂近年来难得的一次全员大会。
工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个新来的江老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广场临时搭起了一个简易的主席台,上面只放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江彻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深色风衣,准时出现在主席台上。
他身后,站着张猛和王建国。
江彻的目光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有的人眼神迷茫,有的人面带好奇,有的人则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