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齐小川将呼吸压得细若游丝。
长时间的马上颠簸让他大腿内侧此刻犹如贴着烧红的烙铁,但也只能咬住后槽牙,连喘气声都咽回喉咙。
当朱漆大门上鎏金铜钉在日光中泛着冷光时,他才惊觉双腿早已与马鞍熔成一体。
齐小川试图挪动一下,迸发的钝痛顺着脊椎直冲天灵盖。
他甫一落地便被两名彪形大汉铁钳般钳住双臂,如押解囚徒般架在中央。
齐小川…两位大汉,多此一举,多此一举了。
此刻他的双腿如灌铅般沉重,莫说逃了,连挪动半步都费劲。
周府的大门前蹲着两只石狮子,张牙舞爪的,威严庄重又肃静。
齐小川经过时,总觉得那狮子在盯着他看,仿佛下一秒就会扑过来咬断他的喉咙。
“少爷回来了!”门房高声通报,立刻有七八个穿短褂的下人小跑着迎上来。
有人接过周砚的马鞭,有人递上热毛巾,还有人端着茶盘候在一旁。
所有人都半锤着头,动作整齐得像排练过千百遍。
齐小川被这阵仗震住了。
他这才注意到周砚已经脱了沾血的外套,精悍腰身被墨色圆领衫利落勾勒。
那原本凌厉的眉骨在暗色布料映衬下,显得愈加冷峻。
在他十余步外的青石砖地面上,此刻正蜷跪着个布衣中年男子。
他的身后两名皂衣家丁叉腰而立。
周砚眼皮微垂,白毛巾沿着掌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节,头也不抬,“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阿丁恭敬回答道:“少爷,上个月王德外出执行任务,玷污了名少女。”
齐小川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见跪着的男人浑身发抖,裤.裆口已经湿了一片,不停地磕头求饶:“我、我给了钱的……那丫头自己愿意的。”
“少爷,少爷,求您饶了我一命,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周砚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砰!”
枪声在庭院里炸开。
正中眉心。
齐小川眼睁睁看着那个前一秒还在说话的男人后脑勺爆出一团血花,然后像截木头似的栽倒在地。
鲜血从弹孔里汩汩流出,很快在青石板上积成一小洼。
然后,立马有仆人小跑着上前,动作麻利地拖走尸体,另一人则提着水桶开始冲刷血迹。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熟练得令人毛骨悚然。
齐小川的腿突然没了力气。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不是电影特效,不是游戏画面,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被一枪爆头。
那人枪法准得可怕!
浓重的血腥味很快充斥满鼻腔,胃里翻江倒海,齐小川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当场吐出来。
这一刻,他才真的感受到他是真的换了天地。
这里,已不再是那个他所熟悉的盛世安逸的岁月了。
“害怕?”
周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面前,手里那把手枪还在冒烟。
废话,他能不害怕吗?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我,我……”齐小川的牙齿直打架,舌头像打了结。
他看见周砚的眼睛——那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神,冰冷得像两潭死水。
看他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件物品,或者……一具尸体。
陆青在一旁冷笑:“少爷,这种细作见血就晕,留着也是浪费粮食,磞了吧。”
“不!我不是细作!”齐小川一个激灵,求生本能压过了恐惧。
他猛地抓住周砚的袖口,又触电似的松开:“我、我真的不是细作,今天出现在那里真是巧合。”
“我真的是刚留洋归来,您要不信,这府上有什么坏了的洋玩意儿,我都能修!”
周砚眯起眼睛,枪管轻轻拍打着掌心,一下,两下,三下……
齐小川觉得那声音像丧钟一样敲在自己心上。
“带他去东厢房,”周砚突然说,“把那个坏了的留声机搬过去。”
齐小川被推进一间满是檀香味的屋子时,整个人还在发抖。
雕花红木家具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看起来都是真迹。
这要是平时,他肯定要好好欣赏一番。
但现在,保命,先保住狗命要紧。
两个壮汉抬进来一台老式留声机,黄铜喇叭已经有些氧化,但整体保存完好。
“给你半个时辰,”陆青咧着嘴笑道,但下一刻,嘴角却忽然变得阴恻恻起来,“修不好,就送你去见阎王。”
齐小川咽了口唾沫,蹲下来检查机器,额头冒出细小的汗珠。
他大学时参加过电子社团,对这种老式机械结构还算了解。
这部留声机的发条断了,几个齿轮也有轻微变形,应该是摔过。
“需要工具,钳子、小锤子,还有……”他抬头看见陆青杀人般的眼神,赶紧改口:“不、不用了,我用手掰也成……”
苍天啊!
他伸手去拨弄齿轮,脑子里却突然蹦出过年时七大姑八大姨的嘴脸——
大学生,连个电视机都不会修?书都读到肚子里去了!
“操……”
他在心里爆了句粗口,指甲抠进齿轮缝隙里。
谁能想到,当初被亲戚们当免费维修工使唤的憋屈,如今竟成了救命稻草。
电脑没修成,倒在这儿修起了老古董。
现在谁家还用这种老款式留声机?这穿越剧本是不是拿错了?
发条“咔”的一声弹开,在他虎口划出一道血痕。
齐小川疼得龇牙咧嘴,余光瞥见周砚正用枪管挑着留声机的唱片玩。
黑胶盘在他指尖危险地旋转,像极了随时会飞过来的血滴子。
接下来的半小时是齐小川人生中最漫长的半小时。
他徒手调整齿轮角度,用衣角擦去氧化层,甚至拆下自己的皮带扣当临时发条。
金属扣背面有根细长的固定针,他哆嗦着往发条断口处插。
太他妈魔幻了。
他一边调整角度一边在心里哀嚎。
前天还在宿舍通宵debug,现在居然用Playboy皮带扣修留声机?
早知道穿越,他该去蓝翔学挖掘机!
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后背全湿透了,但他不敢停。
因为周砚就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他,手里的枪管已经不挑胶带了,只是时不时转一圈。
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许的不耐烦。
“好、好了!”齐小川终于直起腰,手指被铜片割了好几道口子,火辣辣地疼。
他颤抖着摇动把手,留声机发出“吱呀”几声,然后竟然真的传出了婉转柔美、悠扬动人的旋律。
虽然有点走调,但确实在运转。
周砚挑了挑眉,起身走到留声机前。
他弯腰查看时,齐小川闻到他身上有硝烟混着檀香的味道,诡异又压迫。
“确实修好了。”他轻声说,突然一把掐住齐小川的后颈,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在哪学的?”
齐小川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不敢反抗,“学、学校,我在美利坚留学。”
他胡乱编造着,感觉周砚的手指越收越紧,眼前开始冒金星。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窒息而死时,周砚突然松了手。
齐小川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听见头顶传来冰冷的声音:“关地牢。”
一旁的白青却露出了一脸和煦的笑容,询问道:“少爷,要不,让我先上个刑?”
“我保证,一定在断气前让他吐出实话。”
说话的少年顶着张人畜无害的脸,却说着最狠厉的话。
齐小川一抖擞…麻了,这里就没一个正常人!
他怀疑自己进的不是周府,是地府!
“不急。”周砚用帕子擦着手,眼神晦暗不明。
青龙帮二当家屋内,独眼单手撑着榆木桌角,喉间喘着粗气。
死里逃生捡回一命,此刻回想起来,脊背仍贴着冷汗涔涔往下流。
周砚那小子,是怎么知道他今天去那里的??
独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次差点就回不来了。
此次行动是瞒着大哥做的脏活,纵使怀疑队伍里混了耗子,也只能将这口带刺的疑团生生咽回肚里。
原以为宰了那头护崽的老狼,剩下的小崽子不过是砧板上的嫩肉。
谁料乳虎獠牙竟比老狼更锋利!
“呸!”独眼布满血丝的双眼迸出毒火,“迟早送你下去陪你老子!”
另一边,周府里,齐小川最终被拖出去了。
地牢的石阶又窄又陡,他被推搡着往下走时,膝盖磕在凸起的石棱上,疼得连连倒抽冷气。
潮湿的霉味混着某种**的甜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越往下走,那味道就越浓,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掐他的喉咙。
“进去!”
身后的壮汉猛推一把,齐小川踉跄着扑进牢房,掌心按在湿冷的地面上,黏腻的触感让他瞬间缩回手。
借着墙上火把的微光,他看见掌纹里沾着黑红色的污垢,分不清是血还是铁锈。
呜呜呜~谁家的好人会在家里建地牢啊!!
铁栅栏“咣当”合上时,远处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野兽垂死的哀号,在幽闭的地牢里层层回荡。
齐小川浑身一抖,后背死死贴在墙上,粗糙的石壁磨得他生疼。
“说!把东西藏哪了!”
皮鞭抽.打在□□上的闷响隔着好几间牢房传来,每抽一下都伴随着那人变调的惨叫。
齐小川捂住耳朵,可那声音还是顺着指缝往里钻。
他听见铁链哗啦作响,听见烧红的烙铁按在皮肉上“嗤”的声响,甚至能想象出焦煳的肉味在空气中弥漫的样子……
墙角有一滩未干的血迹,几只肥硕的老鼠正趴在那儿舔舐。
其中一只突然抬头,绿豆眼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齐小川这才发现它嘴里叼着半块血淋淋的肉片。
“呕——”
他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吐出几口酸水。
隔壁牢房突然传来铁链拖动声,一个沙哑的声音贴着他耳后的石壁传来:“新来的?”
齐小川差点惊跳起来。
石壁上有道裂缝,半张漆黑不辨雌雄的脸正挤在那里冲他笑——那人右眼是个血窟窿,左眼却亮得吓人。
“我、我……”
他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架,舌尖尝到了铁锈味,可能是自己把嘴唇咬破了。
“周阎王抓来的?”那只独眼转了转,“上个睏侬搿间额,今朝早浪横里拖出去额……”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突然响起脚步声。
独眼立刻缩回黑暗中,快得像道鬼影。
齐小川蜷缩到离栅栏最远的角落,看着火把的光影里走来两个穿黑衣的狱卒。
他们拖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形,所过之处留下长长的血痕。
“哗啦——”
一桶盐水泼在对面牢房的犯人身上。
那人被吊在刑架上,已经看不出人形,此刻却爆发出新的惨叫,像被掐住脖子的鸡。
齐小川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才忍住没叫出声。
地牢深处传来新的惨叫,这次还夹杂着求饶声和骨头折断的脆响。
他的手指还在流血,但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齐小川哭腔呢喃。
他想起了刚才那台老旧的留声机,那明明是三十年代才有的款式,还有这些人的穿着打扮、说的方言……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
该不会是……给他干到民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