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闯的火字营只需分出一半精锐,换上流民衣裳,沿途‘护送’,制造些不大不小的‘麻烦’,就足以让杨林疲于奔命,将全部精力放在‘保护’你这位大将军安全上,无暇他顾。
至于那些可能的‘盗匪’‘意外’……”
陈霄冷哼一声,
“我会让火屠徒带几个好手,暗中缀着。他的本事,您也见过,寻常宵小,近不了您的身。若真有高手……哼,那正好看看是谁按捺不住了。”
他暂时隐去了火屠徒的来历之谜,只将其作为一张可用的强力底牌。
“至于京城之内……”
陈霄停下脚步,目光灼灼,
“儿子人微言轻,手伸不了那么长。但,钱能通神,也能买命。你在雍朝经营多年,想来这些东西便是不少吧?眼下需要立刻启动在京城埋下的暗线,动用所有能动用的金银,全力打点宫禁内外,尤其是幼帝身边和宗人府的人。
不求他们能救您,只求他们能在关键时刻,传递消息,或者……在您被构陷时,稍稍拖延,制造些变数。
至少,要确保大哥暂时安全的消息能传出来!”
陈更年看着儿子条理清晰、杀伐果断地布置着这一切,心中百感交集。
既有对儿子成长的骄傲,更有对前路未卜的沉重。
他点了点头:“如此安排,已是周全。霄儿,为父……愧对你。”
“父子之间,何言愧疚?”
陈霄打断了父亲的话,语气斩钉截铁,
“您为忠义,为大哥,甘愿赴死,是您的选择。我为陈氏存续,为春河城数万军民,为戍边军数万儿郎的活路,行险一搏,是我的责任!您只管放心去,京城的风霜刀剑,儿子替您挡不住,但这春河城的天,只要我陈霄还有一口气在,就塌不下来!”
他走到父亲面前,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爹,保重!无论京城发生什么,无论听到什么消息,您记住,只要春河城还在,只要我陈霄还活着,陈家,就还有希望!大哥,我一定会想办法!”
陈更年看着儿子年轻却已显峥嵘的面庞,看着他眼中那不屈的火焰和深沉的担当,喉头滚动,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重重地拍了拍陈霄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我儿有此担当,为父……死亦无憾!”
陈更年豁然起身,那股沙场宿将的豪迈之气重新回到身上,
“明日,我便随杨林启程!这春河城,这戍边军的基业,还有……你大哥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陈霄挺直脊梁,目光如炬:“爹,放心!”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和托付。
这一刻,生离死别的沉重弥漫在空气中,却也点燃了某种更炽烈的东西——一种为了守护而背水一战的信念。
陈更年转身,大步走向内室,背影依旧挺拔,却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陈霄站在原地,直到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才缓缓坐回椅子上。
脸上的坚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他端起早已冰凉的茶杯,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死局……真的是死局吗?”
他喃喃自语,目光落在桌面上那幅《少年行》上。
大哥那意气风发的字迹,此刻看来却像是一道冰冷的催命符。
不!绝不能坐以待毙!父亲选择了他的忠义之路,而他陈霄,必须为陈家、为这满城军民劈开一条生路!
他猛地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刺激着喉咙,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晰起来。
“来人!”陈霄的声音恢复了冷厉。
守在外面的亲兵立刻应声而入。
“传令!”陈霄的目光锐利如刀,一个个指令清晰而迅速地吐出:
“第一,即刻密令韩闯,挑选火字营最精锐、最机灵的两百人,全部换成流民服饰,分成十队,明日清晨之前,秘密出城,沿官道分散潜行。
任务只有一个:暗中‘护送’大将军一行。
发现任何可疑人等靠近车队,格杀勿论!但绝不可暴露身份,更不可与杨林的京营发生冲突,只制造混乱引开他们注意力即可。
具体如何操作,让韩闯自行决断,我只要结果——大将军入京前,不能有‘意外’!”
“第二,让火屠徒来见我!”
“第三,去库房,将我们能动用的所有黄金、珠宝,全部装箱。再让账房把我们在京城所有秘密产业和联络点的名录、密匙取来!”
“第四,让负责流民安置和工坊建设的几个主事,天亮后来见我!告诉他们,所有工程,尤其是城西那个‘水泥’工坊,进度必须加快三倍!人手不够就去招,钱粮我来想办法!”
一连串的命令,一环扣一环地抛出。
陈霄的眼神越来越亮,那是一种在绝境中点燃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父亲踏上了死路,而他,则要在这边关之地,点起一把足以燎原、甚至可能焚毁那高高在上庙堂的烈火!
既然你们想玩死我,那就看看,最后死的是谁!
陈霄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投向了南方那遥远而黑暗的京城方向。
茶盏重重顿在桌面,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陈霄心头那团灼烧的烈焰。
父亲决绝的背影、大哥深陷囹圄的未知、京城森然的杀机、春河城数万军民沉甸甸的性命……
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着他,又被他眼中近乎疯狂的光芒寸寸烧断。
“不够……这些还不够!”
陈霄猛地起身,在空旷的大堂内踱步,靴底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迫。
“杨林?宗人府?宫禁?他们以为这是一场稳操胜券的绞杀?哼!”
他倏然停在窗前,望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既然要乱,那就让它天翻地覆!”
陈霄的声音低沉,
“来人!加一条命令:让京城的家底全部动起来!京城所有嫡系,不计代价,把水彻底搅浑!杨林离京期间家中异动、宗人府哪位宗亲最近手头紧、幼帝身边哪个内侍收了不该收的礼……哪怕捕风捉影,也要给我把风声放出去!重点‘关照’那几个依附阉党、最想置我陈家于死地的御史!”
他转身,眼中疯狂的光芒收敛:“告诉韩闯,火字营的行动再加一条——若途中遭遇‘高手’截杀,不必死保,制造混乱后立刻脱身,将‘高手’的特征、路数,不惜代价给我活着带回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家的狗,敢第一个扑上来咬人!”
“还有,”
陈霄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幅《少年行》,最终停留在象征京城的方位,
“通知戍边军,明日全军点将,送老将军出城!”
“而后全军出动,随我收复剩余四城!”
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狠狠楔入这沉沉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