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伤了?
程念影立即低头去看。
他的右手腕骨处果真红了一圈儿,指缝间的血迹都已干涸了。这对丹朔郡王自是难以忍受的。
但程念影拿手指头给他擦擦。
没伤口啊。
那是扭伤?
这也算得是伤?
话到嘴边,程念影慢吞吞地又咽了回去。好吧,贵人总是娇气些的。
她手搭在傅翊肩头,将他身上厚重的外袍脱下,再是内衫。
“连里衣都脏了。”程念影嘀咕一句,还要动手,这回却被傅翊按住了手背。
“不用了,没有备换的里衣。”
傅翊将她的手拉开,却突然一反先前的态度,自己抽出凳下的箱笼,从里头取出干净的衣袍来自己动手换上了。
他的动作也确实僵硬,但不像是手伤了,更像是先前的肩伤至今还未好全。
程念影正纳闷。
傅翊坐下来,无比自然地就将她捞到了腿上:“你方才抬手有些不自然,伤口在疼?”
程念影怔了怔:“嗯,该吃药了。”
越接近御京,江慎远便好似无意地忘了这事一般,再没给过程念影治伤的药,也没给过楼里用以控制杀手的药丸。
程念影微微出神,一下想起来自己先前在蔚阳说傅翊对自己心有不甘,不过是贵人驯鹰。
但如今比一比。
江慎远才是那个想驯鹰的。
傅翊的手段到底温柔多了。
“什么叫该吃药了?”傅翊的手解开她的衣领,“同我说一声伤口疼,很难?”
“我说该吃药了,有何错处?”
傅翊抵近:“别人如何知道你疼?”
“知道了又如何?”
傅翊将她的衣领完全剥开,哪怕门帘被捂得严严实实,程念影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她舔舔发干的唇,感受到男人身上传递来的热意,岂能还不明白他此刻想要什么。
热意交融,她感觉到他的目光从自己的皮肤上扫过。
程念影犹豫了下,想到在河清遇仙楼的时候,傅翊情难自抑的模样。
她的手窸窸窣窣地摸上了傅翊的膝头,略显笨拙地顺着往袍子底下摸。
傅翊却把她的手抓住了。
“别动,我瞧瞧。”
程念影眨眨眼。
怎的许他动,还不许她动?
傅翊低头看见那狰狞的伤痕,比岑瑶心挨那一刀要更长更深。
不止如此,她的肩头、颈侧、锁骨、胸口,擦伤、淤伤、浅浅刀痕……都有。
她皮肤白,交错的伤痕衬在一处,狰狞之中更多美感。
刹那间,傅翊脸上神情的交错。浓烈的欲色消失得一干二净,车厢内气氛冷得结冰般。
程念影等了半晌,见他还不说话,也不动,忍不住疑惑地开了口:“说了会怎样,就这样盯着我瞧吗?”
傅翊将程念影的衣领拉了回去。
“先回郡王府。”他对马车外的人说。
“不是去定王府?”
“不去了。”
程念影有些不高兴:“你说去的……”
傅翊觉得心尖一点被攥紧,轻轻抽痛一下,再抽痛一下。
这感觉已不再算陌生,今日的丹朔郡王已不再会冷静且冷酷地审视自己对她的种种情绪。
他气得咬了咬程念影的面颊,声音低哑,像是压入程念影耳中:“去,一会儿还去。”
早知有这一出,倒不如不说。
马车果然先回到了郡王府前,傅翊连人都没下,一手还抓着程念影,别过脸对窗外吩咐道:“将御医请来,带些外伤用的药。”
程念影闻声不禁自个儿拉开领子瞧了瞧。
“这些伤也不重……”
程念影倒不想叫傅翊觉得是自己本事不够好,她道:“我知晓被江慎远抓着了,等到了御京,还指不准有什么等着我。便故意引阮师同我过招,早些堪破他弱点,才好回御京来救你,只是江慎远谨慎得很,他从头到尾几乎未与我动手……”
“救我?”傅翊就听见这两个字。
“嗯,想是这样想的,谁知晓你倒在天字阁里等我了。”
“……”
傅翊不自觉地用力抿了下舌尖,尝到一点血气。
倒是他不幸错过了。
“我在悬空寺先见到江慎远,又见到钟定元。便猜少虡楼背后是皇帝。钟定元告诉我,皇帝特地留下了他,他说你故意害他,是为挑起皇子争储……”
“他说他便是将来皇帝给你定罪的证据。”
“眼下少虡楼没了,皇帝定然更恨你……”
程念影其实话很少。
但此刻说了很多。
傅翊静静地听着她说,垂下眼,掩去眼底的颜色。
虽有错过。
但程念影来时,在天字阁一眼见到他,想必对她更为受用。
否则岂有眼下这样多的话与他说?
“主子。”马车外响起护卫的声音,“佟御医来了。”
程念影霎时闭了嘴。
傅翊道:“不妨事,他与郡王府更为亲近。”
话音落下,佟御医急急忙忙钻进马车:“主子几日不归,可叫府中上下担忧得很!陛下都遣人来了三回。主子哪里受伤了?”
他匆匆一气说完,才瞧见程念影。
那反应比先前的傅瑞明还要夸张,登时一个倒仰,撞上了车顶。
“这这这……郡王妃?”
程念影闷声问:“我是不是该遮掩一二?免叫御京里的人看见了。”
“任他们瞧就是了。”
“可若传进皇帝耳中……”
“本也是要撕破脸的了。”
傅翊没回答佟御医半个字,倒又与程念影说了不少,同时伸手接过了御医手中的药匣子,拣了两样出来。
“给她把把脉。”
佟御医回神应了声:“哎。”识趣地没有再多问。
傅翊手底下除了吴巡缺点心眼儿,其他人都不是什么蠢笨的。
好在吴巡的武力弥补了这点不足。
佟御医这厢犹豫片刻,拿出脉枕,又掏出一团丝线。不怎么敢碰程念影的手,似是要来个悬丝诊脉。
傅翊瞥他一眼:“做那些有的没的作甚?我要你验准了脉。”
佟御医明悟。
嗯,这是真关切这位的身体。
佟御医这厢把起脉,傅翊那厢先将程念影的另一只袖口挽起来,蘸了药膏给她涂手上的伤口。
程念影怔怔看着他。
傅翊被她盯得久了,盯得心头火烧。
不由抬眸,眉尾压低:“怎么这样瞧我?”
如今到底是心软下来了?
程念影道:“想起来先前刚入府的时候,有一回我从外头回来,你给我洗手也是这样的。”
“那时你又不喜欢我,只是为试探我。”
傅翊头疼。
怎么这也能翻起旧账?
“你行事这般好坏不分,哪日是真的好了,也叫人分不清楚了。”
傅翊的指骨顿住僵硬地抵在少女的手腕内侧,不动了。
他盯着程念影:“那你眼下,分得清我是好,还是坏?”
“我自然分得清的。”
从傅翊站在天字阁那一刻起,他就是好的!
不论怎样都是好的!
佟御医轻咳一声:“主子,还是从前那些毛病,身子有亏空,得养。”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佟御医惊讶:“主子还要走?”
“嗯。”
这番对话,倒弄得程念影不好意思了:“那……明日去……也行。”
“你要不高兴了。”
程念影忍不住又舔舔唇,觉得发干。
佟御医离开了马车,很快又只剩他二人。
傅翊反身就掐住了她的脸蛋:“是不是不高兴?你既说分得清,却偏拿话来噎我。”
程念影瞪着他:“我是好叫郡王知晓,往后这样对待旁人,旁人便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了。”
“哪里还有旁人?”
“郡王的下属不算人么?”
“……”
傅翊好笑道:“他们与你怎相同?”
程念影脸鼓起来,往后撤:“原来只骗我一个?”
傅翊赶紧去抱她:“我岂是这个意思?”
旁人便是骗了又如何?
只是这话说出来,便又显他像她口中那傲慢的贵人。
程念影被他抓回怀里,趴在他肩头。
悄悄地想,他不愿我生气啊。
他不愿我生气!
定王府。
定王先见到了回来复命的府兵,他高兴地拊掌笑道:“好!好!这刺客大胆,竟敢行刺丹朔郡王,而今遭一锅端了,丹朔郡王自会对本王感激不尽。”
他的长子坐在下首,皱眉疑惑道:“傅翊的堂弟就在侍卫亲军司,为何不找他,反在您这里借了兵?”
“哎,是我主动借的。傅瑞明是天子的人,岂能用来处理私事?傅翊对这条界限分明得很,因而才能得皇兄看重。”
长子还是心有疑虑:“父亲既说他界限分明,又怎敢在这样的时候,借父亲的府兵?岂不显得他丹朔郡王府与咱们定王府私下有勾连?”
“此时不同彼时了,你可知前些时候禁军里头有个指挥使被派到悬空寺去了?”
“儿子不知。”
“我私下里听闻,那人是被派去为皇帝求平安的。皇帝老了,太老了,一病,也许就撒手走了。他必须赶快重新立储。”
“而傅翊也要选一选新主子了。”定王说完。
他的长子露出喜色:“您的意思是,傅翊松口接受您的帮助,实则是将宝押在了……”
“殿下。”太监快步奔来,“丹朔郡王求见。”
“刺客一事刚了,他就来了,接下来是什么用意,还用为父说吗?”
定王长子目光闪烁:“自是来表谢意,父亲也可借机与他示一示亲近了。”
定王一掀衣袍:“去将你三个妹妹也叫过来吧。”
彼时马车里。
傅翊还未立即下去,而是在与程念影亲近地咬耳朵:“定王有九个子女……”
“生这么多,他是猪吗?”程念影不高兴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