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璐在一旁听着,觉得场面微妙,这对师徒的交谈好似将复杂的人际纠葛轻轻抹去。
祁同伟认真说道:“我正忙于规划展馆事宜,突然又要操心顾问人选,确实有些仓促。”
“现下并无明确标准,但这十人的安排绝非随意决定。”
“这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合理分配,若日后有争议,咱们可参照集体决策的方式,众人表决,迅速定论。”
“我也知道外界说我结党营私,任他们议论去吧。”
“若有人嚷嚷得厉害,我索性上门拜访,直接把顾问小组交给他算了。”
高育良冷哼一声:“别耍嘴皮子。”
祁同伟笑着问:“我知道老师,您给点建议如何?或者干脆直接列份名单?”
高育良瞪了他一眼:“想得倒美!”
“连立春书记都不愿碰的事,吕州方面推三阻四,你还想让我拍板?”
“家里电话打爆我都无所谓,可这种事,还是免了吧。”
这时,梁璐抓住机会开口:“顾问人选,选些资历深厚的老同志或许稳妥。”
祁同伟点头附和:“梁老师言之有理,不知梁老师有何想法?这顾问又该选谁?”
梁璐愣了一下,心想原本想推荐父亲,但仅提一人显得偏颇。
那其他九个位置呢?这得罪人的差事岂不是又要落在梁家肩上?
第二天,便传出风声——
梁群峰虽年迈,却壮志犹存。
他不仅星夜从京城赶回,还特意拜访高育良,逼迫祁同伟交权。
梁群峰难道忘了自己当年如何狼狈逃离汉东?如今怎还有颜面这般行事?!
梁璐想到此处,猛地惊醒。
幸好及时察觉异常,没贸然开口。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高育良见梁璐神情怪异,暗暗窃笑。
刚听祁同伟说不怪罪梁家,转眼看他这态度,哪有半分善意?分明是在给人挖坑。
还好梁璐常伴老书记左右,不是那种口无遮拦之人。
换作别人,这话接起来恐怕就得左右为难了。
高育良轻咳一声,缓缓开口:“你这是为难梁老师。”
“她哪懂这些事。”
祁同伟这才笑着回应:“也是,瞧我这模样,分明是病急乱投医。”
呵呵。
此时,不仅梁璐尴尬地笑着,连吴惠芬也摇头叹息。
这祁同伟,她算是领教了。
平日因着她的缘故,他总是遮掩隐忍,今日高育良逼他不再隐藏,他的真性情也就彻底显露。
能坐上这个位子的人,哪一个简单?
吴惠芬说道:“这事你总得有个法子,难道一点头绪都没有?”
祁同伟答道:“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梁老师的话很对。”
“从老同志里选确实合适。”
“毕竟他们经历过那些事。”
“可我们这些在职的同志怎么看,我也得听听。”
高育良点头表示认同:“此话有理。”
“这事确实棘手。”
“这位置谁不惦记?”
“谁能上谁不能上,总会有人不服气。”
“我举个例子。”
“假如老书记落马了,而老监察长没事,那老监察长会怎么想?”
“可要是只顾老同志,全让他们上去。”
“现在的年轻人又会怎么看?”
“汉东三十年的经济改革,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
“这里面的事复杂得很。”
“刚才我虽批评了祁同伟。”
“但内心其实也是如此考量。”
“连立春书记都不愿沾手的事,确实让人头疼。”
“但再难,回去后你也得好好想想,尽快想出个折中的办法。”
“出来做事,面面俱到不可能。”
“只要是为了工作,你不用害怕,大家都是讲道理的。”
“还有一件事我得说明白。”
高育良也在梁璐面前表明了立场:“若考虑到老同志,你就得把老书记算进去。”
“梁老师都到我这儿了,我岂能装作没看到。”
“你也别跟我装傻,给个明确答复。”
梁璐深受触动,深感育良书记的诚意,暗叹父亲当年眼光果然不错。
她满怀期待地看着祁同伟,见他轻轻点头:“既然老师发话了,我必定全力以赴。”
梁璐心中顿时一阵欣喜,此事竟这般顺利,毫无波澜。
事情圆满解决后,梁璐并未久留,她明白自己身为外人,此时应当适时退出。
刚回到家,父亲梁群峰便迫不及待地问:“高育良那边怎么说?”梁璐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我见到祁同伟了,他正在高育良家里。”
梁群峰听罢轻笑一声,心中已然了然:“如此,便是妥当了。”
梁璐却满心疑惑:“爹,我还没开口,您怎就晓得了?”梁群峰笑着宽慰:“若只有高育良在场,我也不敢笃定。
可若祁同伟也在,那就万无一失了。
高育良可不是装糊涂的人,既见你登门,自会明白来意。
不管如何,他都会当着祁同伟的面提及此事。
祁同伟身为他的学生,怎会驳老师的颜面?”
梁璐对父亲的洞察力钦佩不已,心中暗叹这些男人的心思实在深邃难测。
她感慨道:“祁同伟变化真大,我都快认不出他了。”
梁群峰闻声眉间微蹙,梁璐连忙解释:“爹莫误会,我和亮平早已成婚,哪还会记挂他。
不过是随感而发罢了。”
随后,梁璐将今日在高育良家的经历详细道来。
梁群峰听罢不以为意:“他心中存怨,也是常理。
不论怨恨与否,即便怨恨咱们梁家,他也没法子。
既然知他还有芥蒂,日后你们尽量少与他往来为妙。
尤其亮平,得多叮嘱他,他曾受过祁同伟不少委屈。”
“莫好了伤疤忘痛,祁同伟势头正盛。
汉东经济改革博物馆若能建成,他的正厅级职位恐怕真要实至名归了。”
说到这里,梁群峰五味杂陈:“不知是谁给他支了这般妙计,竟能如此应对赵立春。
若无此馆,祁同伟即便升任正厅,位置也未必安稳。
如今赵立春欠他一份人情,怕是不会再刁难。
这小子在汉东算是站稳了脚跟。”
梁璐听后莞尔:“爹,您让我不挂念他,您自己却放不下。”
梁群峰闻言一怔,苦涩笑道:“放下?谈何容易。”
梁群峰冷哼一声:“若换是你,你能轻易释怀吗?”
“若非因你,我也不会陷于这些纷争之中!”
梁璐听罢,脸色顿时泛起窘迫,心中懊悔,自己不该多嘴提起祁同伟,只须简短告知高育良答应便足矣。
幸而梁群峰无意深究,抬步欲出门。
“爹,您这是要去哪儿?”梁璐好奇追问。
“去研究室看看,”梁群峰答道,“明日工作全面铺开,手上没点材料怎成?”话音未落,他已经跨出门槛。
恰巧这时,梁群峰迈进研究室,一眼便瞧见陈岩石的身影。
“老监委!”梁群峰热情招呼。
“梁书记!”陈岩石同样热情回应。
两位老友多年未见,自是一番寒暄少不了。
梁群峰笑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陈岩石坦然扬了扬手中资料:“闲不住罢了。”
梁群峰会意一笑,压低嗓音问道:“祁同伟那家伙答应你了吧?”
陈岩石反问道:“他也答应你了?”
梁群峰嘴角微扬:“我让梁璐去见高育良,当时那小子也在,你应该明白吧。”
陈岩石自然懂得,笑言:“我也让陈阳找过他。”
梁群峰顿时豁然开朗,竖起大拇指:“恭喜恭喜!”
陈岩石却摇摇头叹息:“八字尚未成形,好在未伤大局。”
梁群峰听后默然不语,毕竟当初是他拆散了这段姻缘。
幸好陈岩石当时也不支持两人交往,否则今日相见岂能这般融洽。
“罢了罢了,过去的就别提了,咱们还是探讨一下从前的事吧。”
“对对对,一起研究,梁顾问请。”
“哎,何必再称梁顾问。”
“那叫梁老吧。”
“哈哈,走吧,陈老,咱们一起研究。”
这两位长辈似乎生怕别人不知晓,连续几日都在汉东研究室埋头苦干,将三十年的档案翻了个遍。
他们商议先锋馆应陈列哪些先锋人物,里程馆又该展示哪些典型案例,态度之认真仿佛在开大会。
偶尔意见相左,便暂且搁置争议,先寻求一致。
旁人也看出端倪,这两位显然加入了吕州市的顾问团队。
“老书记,老监察长,是不是要调到吕州工作了?”有人好奇探问。
“哪里哪里,绝无此事。”
二人急忙否认,却又装作神秘兮兮的模样。
但他们眉宇间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这一天,顾问团名单终于公布,共计十人,竟无一人来自汉东,全是京城特聘的专家。
梁群峰脸色铁青,神情阴郁,仿佛暴风雨即将降临。
倘若在其任期内,
谁若惹得这位司法界的元老这般震怒,
哪怕不至于满门抄斩,也难逃流放岭南的厄运。
梁璐心中一颤,脸上略显局促,慢慢踱出房门。
侯亮平也在场,满心疑虑地追问:“爸,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惹您生气了?”
“怎么回事?!”
沙发上的梁群峰怒气冲冲,连假牙都有些松动,他手指地面质问:“那天你去高育良家时,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侯亮平立刻明白,这是关于吕州展览馆顾问团的事。
但高育良不是已同意加入顾问团了吗?
此时,侯亮平并未急着回应。
毕竟,岳父的怒火并未针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