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群峰不得不对他进行一番训诫。
尽管训诫难免,梁群峰内心亦承认侯亮平的部分言辞并非全无道理。
祁同伟拟定的顾问小组名单仅选十人,再加上他自己,这举动怎么看都有拉小圈子的嫌疑,令梁群峰颇为不悦。
毕竟,当年因侯亮平举报祁同伟之事,他梁群峰迫于压力和利益权衡才选择退让。
为了此事,他甚至放弃了前往地方协会养老的机会。
回顾往昔的努力,如今的处境令梁群峰心中满是不甘。
他与高育良同为文人出身,对身后之名格外珍视。
这次有机会留在汉东施展抱负,他又怎会轻易放弃?这个顾问组的位置他势在必得,即使退出,也要留下深刻的痕迹。
日后,人们或许会逐渐淡忘他昔日退场的细节,而他则会被铭记为仁厚长者,由扶持后辈到再度回归,为汉东注入新活力。
对他而言,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幕尤为重要,远胜具体工作的意义。
侯亮平察觉到梁群峰的意图,提议道:“爸,不如我去跟达康书记商议,请他出面与立春书记沟通?”
“只要立春书记开口,祁同伟定会听从。”
李达康?
哼。
梁群峰心中不满,暗忖:如今我梁群峰若想见赵立春,还需通过李达康?也太小觑我的地位了吧!
再者,我为何非要找赵立春不可?若真要寻助力,找高育良岂不是更佳?
果然,梁璐轻触侯亮平手臂:“亮平,找立春书记又有何用?即便要找,也该拜托恩师高育良才是。”
哦。
侯亮平岂能不知此理?只是他已置身李达康的阵营,而李达康与高育良素来不合。
若他贸然去找高育良,李达康会有何反应?侯亮平并非畏惧左右逢源,但眼下李达康的势力已根深蒂固,若再犹豫不定,恐怕连结局都不得而知。
梁群峰对此心知肚明,便说道:“亮平不可去。”
“李达康心胸狭隘。”
“你若去找高育良,他必定会在背后使坏。”
侯亮平点头称是,岳父看人之精准,他深以为然。
梁璐问:“那该怎么办?高育良那边分明是在装傻充愣。”
“爸你都回来了,他怎会不知你的心意?”
梁群峰叹息道:“他当然清楚。”
可事情该如何着手呢?
问题的核心在于侯亮平。
当初为了保全侯亮平,梁群峰几乎用尽了与高育良之间积累的所有人情。
然而,梁群峰毕竟曾提拔过高育良,这份恩情对方也不会忘记。
因此,尽管局势复杂,高育良对侯亮平依然有所庇护,对自己的态度也依旧温和。
可是,自从侯亮平投向李达康阵营之后,一切都变了。
高育良不再主动联系自己,侯亮平也因此被冷落。
所以,就算高育良清楚自己的归来意图,要他主动找自己商谈此事,这可能吗?
梁群峰叹了口气:“唉,要是能预见到今天,当初何必那样做呢?”至于“当初”的具体情形,梁家三人心里都明白得很。
特别是梁璐,作为事情的导火索,她的脸微微泛红,毕竟侯亮平就在旁边。
她低声抱怨:“爸,你提到这些干什么?”梁群峰瞄了侯亮平一眼,见他眼神游移不定,便严肃地说:“有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隐瞒又能怎样?”侯亮平淡然一笑,握住梁璐的手道:“父亲说得对,我以前不也是执迷于钟小艾吗?”梁璐低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接着又轻声补充,“若非遇到你,我也许不会喜欢上祁同伟。”
侯亮平心头一酸,默默想着:“还真得谢谢你呢!”此时,他满心后悔,要是当初没举报祁同伟,也许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或许,他已经和钟小艾一起生活在京城,凭借自身能力步步高升了。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他举报祁同伟是因为察觉到钟小艾与祁同伟的关系日渐密切。
侯亮平觉得自己已经被钟小艾疏远,于是孤注一掷地对付祁同伟,却没想到不仅没能成功,反而差点毁了自己的前程。
如果不是梁璐出手相助,他可能比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还惨,甚至像那只六耳猕猴一样,一击即逝。
提到过去,梁璐建议:“既然父亲不方便出面,而亮平又不能离开,那不如我去见高育良吧。”
梁群峰稍作思考,觉得梁璐去确实稳妥。
一则不会让李达康生疑,二则高育良看到梁璐,也能明白是父亲的意思。
只要高育良记得这份恩情,总会向祁同伟提及此事的。
于是,梁群峰点头同意:“你若要去,不妨先找吴惠芬聊聊。”
昔日,梁璐与吴惠芬皆对那位远走他乡的男子心生爱慕。
尽管当时二人之间或存间隙,但随着他的离去,她们的关系竟悄然发生转变。
毕竟,她们都曾被感情所伤害。
相较之下,吴惠芬不过是一场暗恋,而梁璐却因此至今难以孕育。
正因如此,梁璐向吴惠芬求助,或许能找到些许慰藉。
然而,想到为了争取一个顾问职位,连直接开口的机会都不曾获得,梁群峰心中便升腾起深深的失落。
时光飞逝,当年未能将祁同伟困守于林城,反倒任其逃脱至汉东,如今对方羽翼渐丰,已非自己轻易能掌控。
不曾想,在京州,还有一个人与梁群峰处境相似,甚至更加尴尬,那就是陈岩石。
作为从前的汉东监察长,他对自己的工作一直充满信心,回望过往,亦未察觉有何疏漏。
唯有他主导的大风服装公司(原大风纺织厂)转型公转私一事,始终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隐痛。
尤其近年来,大风厂业绩每况愈下,更令他焦虑不已。
陈岩石的烦忧日益加重,他与梁群峰同样忧虑,正陷入两难境地。
他期望自己推动的大风纺织厂改制能够成为汉东经济改革三十年的重要标志,铭刻于展览馆内。
这样,即使陈海目前状况欠佳,有此丰功伟绩,陈家后代也会为人所铭记。
他甚至预见,自己的孙子在作文中可以骄傲地引用展览馆里的事迹:“我的爷爷,人称老石头,看似顽固。
但在我眼里,爷爷不是石头,而是砖,一块默默奉献的旧砖,哪里需要就往哪去。”
看看,这是多么优秀的文章,不仅能在汉东参赛,甚至推向全国也毫无问题。
然而,难题接踵而至。
当下大风厂问题百出,陈岩石担心它的经历会被归入“历史局限性”,像高育良的“月牙湖美食城”那样,成为汉东经济改革中的反例,一个警示。
若真如此,他陈岩石的声名将毁于一旦,后人只会记住他的“历史局限性”。
高育良仍在职,有所作为,“历史局限性”对其影响甚微,甚至可能化为美谈。
而陈岩石不同,他已经退休,大风厂是他留给世界的最后答卷。
更重要的是,为他撰写的碑文出自祁同伟之手,这怎能不让陈岩石夜不能寐!
那天,陈岩石在电话里狠狠训斥了陈海一顿,儿子这般不成器,自己必然也有过错。
但列祖列宗,你们难道真的毫无责任吗?
陈岩石满心无奈,他与梁群峰一样,陷入了一场难解的困境。
赵立春那里他难以开口求助,而高育良那边他又难以启齿。
梁群峰有女儿梁璐主动出面,可陈岩石只能鼓起勇气给女儿陈阳拨通电话:“你还是回来一趟吧,我这儿有件事要你帮忙处理,先把事情谈清楚再说!”
不仅是陈岩石,连他的老伴也拗不过他,跟着给陈阳打了电话。
再加上被责骂得几乎崩溃的弟弟陈海也来电催促,陈阳不得不匆匆返回京州。
“是让我去找祁同伟吗?”回到家中,陈阳才明白家人为何要她做这件事,不禁哭笑不得,心里满是苦涩。
陈岩石却说:“这不是很好吗?我知道你一直想找机会与他好好聊聊,现在正是个好时机。”
“首先,我们可以通过此事试探他的心意。”
“其次,你们可以借此机会坦诚相对,深入交流。”
“我已经向陈海了解过情况。”
“他这几年在吕州市没有别的女性牵绊。”
“这些年也没听说类似的流言。”
“这说明他心里始终留着你的位置。”
“不然,他为何迟迟未定终身?”
“你们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
“其实,只要见面把事情说开,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难道你真的希望看着他与钟小艾在一起,而你只能在一旁当配角?”
“这简直荒唐至极!”
“好了,去吧。”
“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
陈阳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怪诞色彩。
她甚至一时忘了该如何走出家门。
父亲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瞬间崩塌。
谁说这位倔老头不懂人情世故?如今看来,他倒是看得很透彻。
然而,陈阳并没有前往吕州。
因为此时的祁同伟正在京州,而且就住在高育良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