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峰的身影在浑浊的洪水中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托举起来!
岸边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惊呼声卡在喉咙里。
只见陈晓峰身下赫然出现了——
城东村的捞尸人小沈的身影!
小沈黝黑壮实的身躯如同一条矫健的鱼,在湍急的水流中稳稳托着陈晓峰,奋力向岸边游来。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老沈头那瘦削却异常坚韧的身影也破水而出,他手里紧紧拽着的,正是翠兰嫂家那个被困在屋里的老二!
孩子被老沈头用特殊的绳结固定在背上,虽然呛了水吓得哇哇大哭,但显然性命无虞!
“是……是老沈头!”有人认出来,失声叫道。
“捞尸人……他们怎么在这儿?”
翠兰嫂看到一动不动的老二,撕心裂肺地哭喊一声,不顾一切地就要往水里扑,被旁边的人死死拉住,“我的儿……是死了吗……啊!!那我也不活了……”
“还不知道呢!说不定是救人!”
……
此刻,小沈奋力将陈晓峰推到岸边,陈明远和周黑子立刻伸手将他拽了上来。
陈晓峰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剧烈咳嗽着,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沈叔……小沈哥……你们……”
他吃惊地看着水里的父子,老沈头此刻也游到了浅水区,解开绳子,将吓傻了的孩子递给扑上来的翠兰嫂。
“我的……我的孩子,还活着……还活着!”
老沈抹了把脸上的水,却是声音沙哑却沉稳:“上游河道通了,我们村暂时稳住了。听说你们这边凶险,老王主任让我们父子俩顺流下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刚绕过那个弯,就看见这小子在水里扑腾,不远处那房子快塌了,还有个娃的哭声……”
原来是王主任的安排!
陈晓峰一时有些捉摸不透,王主任说的那么冰冷,可也是他一次次帮助自己……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这对被许多人视为“晦气”的捞尸人父子,在最危急的时刻,如同水中的守护神,救下了陈晓峰和翠兰嫂的孩子!还救了自己!
“谢谢!谢谢沈大哥!谢谢小沈!”翠兰嫂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哭得几乎晕厥,对着老沈头父子就要跪下,被老沈头一把扶住:“使不得!娃没事就好!”
陈晓峰看着这一幕,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感动和力量。但是他来不及说更多了,挣扎着站直身体,目光扫过老沈父子,扫过浑身湿透、满眼担忧的父亲和周黑子,扫过劫后余生相拥的翠兰嫂母子,最后,落在了远处爷爷陈德水那依然挺立如松的身影上。爷爷对他微微点了点头,浑浊的老眼中,是无需言说的信任与托付。
“沈叔,小沈哥,来得正好!”陈晓峰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却异常坚定,“这边缺口太大,单靠机器和人力堵不住!我们目前需要在水流最急的地方打桩!固定翻车,制造缓冲带!你们水性好,经验足,能不能……”
“明白!”老沈头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随身的破布包里掏出几根特制的、带着锋利倒钩的钢钎和粗大的麻绳,“你就跟之前一样,只管指挥,小沈会跟我下水打桩!”
眼看父子二人深吸一口气,如同最默契的搭档,再次跃入汹涌的洪流之中。
他们像两条游龙,精准地避开水中翻滚的杂物,顶着巨大的冲击力,游向那新撕裂的巨大豁口边缘。
老沈头看准位置,将钢钎狠狠插入水底松软的淤泥和更深层的硬土中,小沈则抡起随身的短柄重锤,在水下奋力敲击!咚咚的闷响透过水流隐约传来,每一下都敲在岸上众人的心上。
与此同时,陈德水沙哑而有力的号子声再次穿透风雨响起:
“上翻车——嘿哟!”
“堵洪魔——嘿哟!”
不多时,几架被改良过的木翻车,在陈明远、周黑子和剩余村民的奋力踩踏下,再次吱吱呀呀地转动起来!虽然它们的排水量在狂暴的洪水面前杯水车薪,但此刻,它们的作用已不再是单纯的排水!它们被老李头指挥着,巧妙地安置在豁口两侧,形成一道人力驱动的、不断搅动水流的水墙!湍急的水流撞上旋转的竹筒和木轮,力量被分散、被搅乱,冲击堤岸的势头竟真的被削弱了一丝!
更重要的是,这原始而悲壮的景象,点燃了所有人心中最后的不屈!
“上啊!跟洪水拼了!”
“踩!用力踩!”
“沙袋!石头!快!”
张大牛、王老汉、王二……所有能动的村民,无论老少,都爆发出最后的力气。
沙袋、石块、门板,甚至是沉重的农具,被疯狂地垒向老沈父子打下钢钎的位置。周黑子驾驶着挖掘机,铲斗如同精准的手术刀,配合着人力,将堵漏的材料压实、加固。陈明远则带着几个水性稍好的人,在浅水区接应老沈父子递上来的绳索,将其牢牢固定在岸边的木桩和挖掘机的履带上。
人力与机械,经验与科技,坚韧与智慧,在这片被洪水肆虐的土地上,进行着殊死的融合与搏斗!
然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那来自上游、积蓄了毁灭性力量的洪峰,终于抵达!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种声音——
那是洪水裹挟着山林、泥土、断木奔腾而下的恐怖咆哮!它不再是河流,而是一堵移动的、高达数米的浊黄色巨墙,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轰然撞向城西村!
“洪峰来了——!”
眼尖的人发出绝望的嘶喊。
刚刚有所稳定的新豁口防线,在这灭世般的冲击面前,如同纸糊般脆弱!
轰隆——!
咔嚓——!
刚刚垒砌的沙袋墙瞬间被冲垮!固定翻车的绳索发出令人牙酸的崩裂声!几架翻车在洪水的巨力下剧烈摇晃,眼看就要散架!在豁口处打桩的老沈和小沈,瞬间被狂暴的浊浪吞没!岸上拉绳的人被巨大的力量拽得向前扑倒!
“沈叔!小沈!”陈晓峰目眦欲裂,就要往水里冲。
“别过来!”浑浊的水中,老沈头猛地冒出头,死死抱住一根刚打下的钢钎,朝着岸上大吼,“你们稳住绳子!别松手!”
“小沈!”伴随老沈一声呼喊,小沈也在不远处挣扎着冒出水面,呛咳着,却同样死死抓住另一根钢钎,父子俩如同激流中的礁石,互相点头后,再次沉入水底!
他们在用生命为岸上争取时间!
岸上,陈德水拄着拐杖,身体摇摇欲坠,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竟压过了洪水的咆哮:“顶住——!人定胜天——!城西村——不倒——!”
嘶哑却蕴含着无尽力量与信念的吼声,如同最后的战鼓,敲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顶住!啊——!”
陈明远双手被绳索勒得鲜血淋漓,脖子上青筋暴起,却死也不松手!
“跟它拼了——!”
周黑子同样将挖掘机马力开到最大,履带深深陷入泥地,铲斗死死抵住摇摇欲坠的堤岸根基!
张大牛、王老汉等人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用肩膀,用后背,用身体死死顶住即将崩溃的防线!连柔弱的翠姨,柳柔,甚至孩子们也冲了上来,妇女孩子一起——
拼命地将能找到的一切重物推向缺口!
就在这防线即将彻底崩溃、洪水要彻底淹没一切的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
嘹亮、穿透力极强的汽笛声,骤然划破风雨的喧嚣,由远及近!
数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束,如同刺破黑暗的利剑,穿透厚重的雨幕,直射向这生死一线的战场!
只见村外的高地上,数艘橘红色的冲锋舟劈波斩浪,疾驰而来!更远处,伴随着沉重的引擎轰鸣,大型的军用卡车载着抢险设备和身着迷彩服的身影,正冲破洪水阻隔,全速驶来!
人民子弟兵!在最绝望的时刻,他们如同神兵天降!
冲锋舟上的战士动作迅捷如豹,还未完全靠岸,便有人纵身跃入洪水,朝着正在豁口处与死神搏斗的老沈父子游去!
更多的人则迅速接管了摇摇欲翻的翻车,用更粗的钢缆加固,用更专业的设备堵漏!
“同志们!坚持住!我们来了!”
一个洪亮有力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响起,瞬间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军心。
大型抽水机被迅速架设起来,粗大的水管如同巨蟒,开始贪婪地吞噬涌入村内的洪水。
战士们跳入齐腰深的水中,用身体构筑起新的人墙,用沙袋和专业的防洪挡板,以惊人的效率加固着每一处险情。
压力,骤然减轻!
陈德水看着眼前这一幕,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近乎神圣的光辉,喃喃道:“来了……队伍……来了……”
话音未落,老人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爷爷!”陈晓峰离得最近,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抱住了爷爷倒下的身躯。
柳柔也立刻冲了过来,跪在泥水中检查:“快!抬到干燥地方!爸是累脱力了!”
陈明远看着被抬走的父亲,又看看在子弟兵支援下迅速稳住并开始反击的防线,再看看身边浑身湿透、满脸泥污却眼神坚毅的儿子,还有那些劫后余生、相互搀扶的村民……这个铁打的汉子,泪水终于混合着雨水,汹涌而下。
这不是悲伤的泪,是绝境逢生、百感交集的泪!是看到传承与守护得以延续的泪!
陈晓峰将爷爷交给柳柔,抹了把脸,再次站到了指挥的位置。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沉稳和力量,与部队的指挥员快速交流着水情、险情和村里的情况。
此刻,天边,厚重的乌云仍旧是裹挟着无数的黄蟒,但是,那条黄蟒终于被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一缕微弱却无比珍贵的晨光,刺破了漫长的黑暗,悄然洒落在满目疮痍却又倔强挺立的城西村上。
洪水虽依然汹涌,但看着不断穿梭的士兵,所有人都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是的!最危险的随着人民子弟兵的到来,他们知道——
剩下的,是军民同心!是共同守护家园的决心!
雨势渐歇,天光,终于不再是绝望的灰蒙,而是透着一丝惨白的亮。
天边露出的一线微光,照亮城西村在洪水肆虐下的满目疮痍。
但它依然挺立,和暴雨耗着。
暴雨显然暂时失去了气力,收拢了它的鞭挞,暂时鸣金收兵,而民子弟兵的到来,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大家的心神。
冲锋舟在浊流中灵巧穿梭,将困在屋顶、树梢的村民一个个接引下来,身着迷彩的身影如同不知疲倦的钢强铁人,部队的机器也迅速接管了最险恶的豁口——
粗大的钢缆代替麻绳!
专业的防洪挡板取代门板沙袋!
大型抽水机轰鸣着,贪婪地吞噬着涌入村庄的洪水,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喘息……
陈明远看着父亲陈德水被柳柔和其他人小心翼翼地抬往高处干燥处,看着许多老人苍白的脸在微弱天光下显得格外安详,又格外脆弱。
他抹了把脸,一时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喉咙里堵得发慌。随后,他才是走向那位肩章闪亮的指挥员,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同志,我是村水利站长陈明远,这是上游水情草图,还有我们之前做的储水池和分流渠位置,现在水压最大点在……”他快速、准确地汇报着,每一个数据都浸透着他这两日来,不眠不休的血汗。